一句话照亮一个世界

麦家

家有良田，可能要被水淹掉；家有宫殿，可能要被火烧掉；肚子里的文化，水淹不掉，火烧不掉，谁都拿不走。

这句话是我父亲说的。

我父亲是个农民，只读过一年私塾。可以说，父亲是个没文化的人，识字十分有限，他甚至看不完一张报纸。但知识和智慧是两回事，能够说出这么朴素又真切的人生体悟，说明父亲也许是有“慧根”的。

从小我就生长在农村。在农村，很少人会去重视知识的重要性，很多孩子都是读完小学就出来帮家里的忙，加上我们乡下就只有唯一一所高中，升学率又很低，要上高中的几率几乎很渺小。所以，我读完小学升入初中就没有好好读书，心想反正上不了高中，破罐子破摔，所以，初中时的成绩很差。从来不怎么关心我学习的父亲开始注意到我的状态，对我的学习突然关心起来了，这句话就是父亲为鼓励我好好读书专门找我说的。

在乡下，大人和孩子间平时交流其实很少，在我的印象中，这是父亲第一次找我聊天，时间是初三的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第二天就开学了，我要去读初中的最后一学期——可能也是我一生的最后一学期。这次谈话父亲显然做了准备，并赋予一定形式，专门把我叫去几公里外的一所高中，也就是我后来读高中的地方。我们围着学校围墙走，一边走，父亲一边开导我，虚虚实实，深深浅浅，说了很多，其中就有这句话。我永远记住了这句话，既是因为这句话的道理一下被我领会了，也是因为这句话对父亲来说太华丽，太哲理，太知识分子，简直不像父亲说的话。

我后来想。为了这句话，父亲也许想了一夜，也许请教了某位老师，也许是灵感突发，灵机一动，总之，这句话永远烙在了我心里。改变一个人有时候就是一句话，一夜之间，一念之间。当我带着这句话去读书时，我像换了个人。那年，我顺利地考上了高中。

那是我人生的第一个转折，我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从那里起步的。今天，我在广州上班，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远离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我想，这与父亲的这句话长期埋在我心里是分不开的。

父亲送我这句话，其实是给了我一个世界，让我时时心有磐石和灵犀，对这个日益喧闹、物化的世界保持了一种应有的距离和警惕。

（选自《南方都市报》2010年4月8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