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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抑或解构:从《奥兰多》评伍尔夫的双性同体思想

2013-04-29牛培培

作家·下半月 2013年5期
关键词:奥兰多解构幻想

摘要 双性同体思想渊源已久,伍尔夫将这一思想应用到文学创作中,其作品《奥兰多》以有趣的叙事表现了双性同体理想。拥有男性和女性头脑的奥兰多,实现了自我的完美统一。双性同体思想引起诸多争议,肖瓦尔特认为这是乌托邦幻想,莫伊却认为这是伍尔夫对二元男权制的伟大解构,而西苏则提出了第三种思维。双性同体思想是伍尔夫的伟大贡献,随着女性运动的发展,它已不再是可望不可及的幻想,而是两性共同为之努力的目标。

关键词:双性同体 《奥兰多》 幻想 解构 第三性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一 “双性同体”思想的嬗变

双性同体(androgyny)自古就是人类追求两性和谐、平等的理想。在远古神话中,双性同体具有惊人的普遍性和广泛性。《圣经》中的亚当就是双性人,上帝从他身上取下一根肋骨造就了夏娃,从此才有了男人和女人的分别。柏拉图《会饮篇》中的远古人类中有一种阴阳人,他们是双性的,拥有完美的智慧和力量,宙斯出于畏惧和嫉妒将他们一分为二,从此男人和女人就开始了痛苦地寻找另一半的历程。中国远古神话中,天地原本混沌鸿蒙一体,盘古一斧头劈开,才有了天公和地母的分别。这些古代神话,都经历了从两性同体到分体的切割扯离过程。双性同体的性别无差异意识,反映了原始思维中朴素的性别平等意识。美国学者卡莫迪认为,两性同体是古代人表示全体、力量和独立自存的普遍公式。神圣性或神性如果要具备终极力量和最高存在的意义,它就必须是两性兼有的。而性别的分割,强调了性别意识与性别特征,两性差异由此而生。在进入父权社会后,性别尊卑意识和性别差异不断被扩大。

神话叙事中的双性同体观念,更多是生物学意义上。美国心理学家桑德拉·贝姆认为,复杂的社会需要性别角色上的灵活性,只有具备双性化人格即男性特质和女性特质的人,才能更好地适应这个复杂的社会。弗洛伊德通过性学和心理分析证实了双性心理特质存在的可能性。奥托·魏宁格也认为世界上不存在纯粹单一的性格类型,每个人都是两种人格的混合体,其差异在于比例不同。

双性同体作为西方女性文学理论,源于弗吉尼亚·伍尔夫。伍尔夫在《自己的一间屋》里画了一张心灵的图案:每个人都有两种力量在统辖着,一种是男性的,一种是女性的。在男人的头脑里,男性力量胜过女性;在女人的头脑里,女性力量胜过男性。正常而舒适的存在状态,就是二者共同和谐地生活、从精神上进行合作。对男人来说,他头脑中女人的部分仍然具有影响,而一个女人也一定和她头脑中的男人进行着交流。柯勒律治说,伟大的头脑是雌雄同体。只有在这种融合产生时,头脑才能变得充分肥沃,并且使用其所有功能。雌雄同体的头脑是能引起共鸣、可渗透的,它能没有障碍地转达情感,它天生是具有创造性、光辉绚丽的,未被分开的。双性同体头脑是作家创造力的源泉。

二 《奥兰多》

伍尔夫的奇幻小说《奥兰多》最能反映她的双性同体思想。奥兰多是伍尔夫以自己的同性恋人维塔为人物原型创造出来的。奥兰多热爱诗歌,遭到爱情的背叛与诗人的欺骗之后,他看破红尘,不和人来往,只相信两样东西:狗和自然。他将所有的诗丛烧掉,只留下最热爱的《大橡树》。逃离现实的奥兰多,在土耳其突然陷入沉睡,醒来后变成了女子。赤身裸体的奥兰多面对穿衣镜上下打量着自己,没有表现出任何“被阉割的焦虑”。他的形体融合了男子的力量与女子的妩媚。除了性别改变,在其他所有方面,奥兰多均与过去没有两样。后来奥兰多和吉普赛人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由于文明、文化的隔阂,奥兰多离开吉普赛人,搭上了回英国的客船。在船上的所见所闻使她突然意识到了作为女性的劣势和忧虑,这是在性别模糊的吉普赛人那儿生活时所没有遇过的。她有生第一次以女性的道德角度来判断自己的行为,奥兰多为自己这一想法震惊。她回想自己当年身为青年男子时,坚持认为女性必须顺从、贞洁,浑身散发香气,衣着优雅,现在她终于为自己当年的想法付出代价了。当她越来越意识到社会对女性的压抑时,她开始困惑,头脑混乱,不再无忧无虑,成了狂风中飘摇的一根羽毛。她突然发现两性都有可悲的缺陷。在船到达故乡的岸边时,奥兰多心头开始考虑,无论上岸意味着何等舒适富裕和地位显赫,但如果这意味着要循规蹈矩、奴役、欺骗、束缚、限制,她宁可调转船头再次扬帆驶向吉普赛人。但想到诗歌、性别及其含义,给她带来的烦恼逐渐消失了,她想到的唯有诗歌的辉煌。奥兰多又重回到自己读书写诗的生活,她不断地思考,进行头脑中的辩论。有时她会不自觉地抱怨女人,认为她们多管闲事搬弄是非,可顷刻间她又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性别,这让她头晕目眩。

奥兰多和蒲柏、艾迪生等男性诗人交往,也和那些受压抑惺惺作态的小姐们谈心,有时穿上性感的衬裙,有时又换上诚实的马裤,生活乐趣增加了,生活阅历扩大了。19世纪来到了,这是一个繁殖的时代。普通女人要生育十五到二十个孩子。整个世界都套上了结婚戒指,街上到处是粘在一起的恋人。奥兰多感觉自己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她考虑妥协顺从时代精神,找一位丈夫。她穿上沉重的碍手碍脚的圈环衬裙,成了楚楚可怜的女人。一次意外的坠马,她认识了谢尔默丁,两人迅速相恋结婚,奥兰多也戴上了结婚戒指。一向骄傲的奥兰多在巨大的时代精神的威力下,耍了点小聪明,她松了一口气,她现在很幸福,既不需要抗拒自己的时代,也不需要屈从。作家与时代之间的交易无限微妙,两者达成了妥善。她又可以写作了。20世纪,奥兰多已经成为了有名的获奖诗人。她不再言语,因为当人们大声言语时,那些众多自我是互相割裂的,而真的有了交流之后,它们反而沉默不语了。奥兰多领悟到了唯一的自我,真实的自我。她仍然怀揣着最爱的诗作《大橡树》。

伍尔夫在完成《奥兰多》后不久,写了《一间自己的屋》明确阐释了双性同体思想,可见二者是紧密相关的。性别转变后的奥兰多经历了另一种性别的真实生活,在她身上,男性意识与女性思维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互相妥协交流,并达到了和谐共融。双性同体是一种象征力,它把对立统一起来,把一切矛盾包容于一体。它给予文学创作生生不息的原动力和空间。

三 质疑:幻想抑或解构?

伍尔夫提出“双性同体”创作思想后,引发了西方女权主义思想领域的不同反应。女权主义批评家伊莱恩·肖瓦尔特的《她们自己的文学》一书,其标题就已微妙地揭示了她对伍尔夫《自己的一间屋》的否定与背离。肖瓦尔特在文章《弗吉尼亚·伍尔夫向两性同体的溃逃》中认为,伍尔夫眼中的两性同体是一个神话,这个神话能帮助伍尔夫避免与她自己痛苦的女性气质相遇,并使她压抑和遏制心中的怒火和野心。双性同体是女性对自身气质的消极避退和乌托邦式的幻想。她甚至还毫不留情地对《自己的一间屋》的文体与写作技巧进行了批判,认为伍尔夫通过伪装、摹仿和多重复合透视法等技巧来闪避言辞,撩动人心,缺乏真实性,不能反映文中作者的经验,因而也不能使读者感到舒适和心安,不能使他们产生坚定地判断世界的观察力。而伍尔夫却毕生在实践一种“解构”的写作方式—一种反对并揭露话语两重性的写作形式。伍尔夫在文本实践中,重视忠实地描绘内心的真实,这种真实只能是内心的,不属于世界的、历史的、道德的、判断的,只属于内心观察和意识。

这正是伍尔夫作品的颠覆性所在,双性同体思想正是伍尔夫这一代女性主义先驱者们的思想精华和战斗武器。而肖瓦尔特所说的“真实性”事实上仍是男权思想体系的一部分,这个思想体系就是建立在男性生殖器模式上的男性自我,它辉煌地行使着自己的权力,毫不犹豫地把所有矛盾冲突都排斥在这个体系之外。肖瓦尔特以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体系来评判伍尔夫的双性同体思想,难怪她会觉得伍尔夫的思想荒诞不经,是纯粹的幻想。

埃莱娜·西苏则提出了另一种双性同体,这种双性与自我抹杀和吞并的双性同体相对,每个人都在自身中找到两性的存在,既不排除差别也不排除中一性,反而鼓动差别,追求差别。女性是双性的,而男人则泰然自若地保持着荣耀的男性崇拜的单性观点。现实中总会遇到占据在菲勒斯中心的圣殿之上的强硬男人,但女人没有必要垂头丧气,没有理由走向另一端。“黑暗大陆既不黑暗也并非无法探索。它至今还未被开发只是因为我们一直被迫相信它太黑暗了无法开发。”

事实上,西苏的思想,伍尔夫早在六十多年前就已经做出了解释。在伍尔夫看来,如果女性执意要获得与男性同样的权力与地位,或与男性相对立的女性价值观,势必落入男性价值观和父权制的陷阱,结果使男女双方都沦为对方眼中的“另类”或“他性”。她意识到,要想让男性和女性获得真正意义上的平等和自由,必须从根本上消除形而上学的两性间的二元对立,瓦解建立在二元对立基础之上的思维模式、价值标准和整个社会意识。男性和女性就归属于“人”这个基本范畴,谁也不是“第一性”或“第二性”,而是超越二者之上的“第三性”。这与西蒙娜·波伏娃在女权主义名著《第二性》中的名言“解放女人就是解放男人”异曲同工。伍尔夫与西苏的双性同体抑或第三性,都是对二元制性别对立或性别抹杀的伟大解构,乃至对于未来女性主义批评提供了建构的可能性。

四 现实的期盼

今天的世界和伍尔夫时代相比已经发生了太多变化,女性的教育文化水平提高了,在就业待遇等各方面有了和男人同样的权利,但不能忽视的是,妇女在社会和家庭中的从属地位仍然没有质的改变。妇女充分就业的表象不能掩盖她们大多从事低等工作和待遇不公平的现实,决定大权仍在男人手中。今日的世界本质还是父权制的。男人是仲裁者,他们建立一系列的价值体系,女人只有在父权制的许可下才能享有权利。女人要做的就是,使男人返回到真实和自然中来。两性都需要从协议的保护下走出来,从虚伪的义务中走出来,从错误的信仰中走出来,人们需要两个人在一起的清净,即男女的融合。

双性同体观是对女人被压抑社会地位的一种变相反映,也是同性恋者的一种性别搭配合理化的幻想般的设想。伍尔夫试通过在文学创作中对双性同体理论的探索,寻求性别超越与和谐的理想境界。当然,伍尔夫的女性主义思想仍有不少偏颇和矛盾之处,比如,她一方面追求两性和谐相处的双性同体,反对过分表露自己的性别意识,另一方面又肯定了女性的风格,这中间的矛盾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她仍不失伟大之处,她所做的不只是打破平静,而是提出挑战和理想。但如何处理好政治理想与艺术表达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伍尔夫想要解决的问题,也是从事女权主义文学批评和创作的每个后继者都要面对的问题。我们期盼的未来世界,是一个没有性别标签、自由表达的世界,是男性女性共同走向解放、走向自由、互相理解、和谐共融的美好世界。

参考文献:

[1] Nigel Nicolson ed.,The Letters of Virginia Woolf:Volume V,New York and London: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Jovanovich Publishers,1979.

[2] 埃莱娜·西苏:《美杜莎的笑声》,《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

[3] 弗吉尼亚·伍尔夫,林燕译:《奥兰多》,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版。

[4] 弗吉尼亚·伍尔夫,贾辉丰译:《自己的一间屋》,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

[5] 刘思谦、屈雅君:《性别研究:理论背景与文学文化阐释》,南开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

[6] 托里·莫伊,林建法、赵拓译:《性与文本的政治:女权主义文学理论》,时代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

[7] 伊莱恩·肖瓦尔特:《她们自己的文学》,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

[8] 张岩冰:《审视第二性》,山东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

[9] 甄艳华:《伍尔夫的小说理念》,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作者简介:牛培培,女,1980—,河南洛阳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第二语言习得,工作单位:华北电力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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