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占卜

云青

高一二班来了個转学生，厚厚的齐刘海，黑框眼镜，不漂亮也不难看，一個从头到脚都很普通的女生。

“我叫黎沫……”在班主任简单说明之后，这個女孩做自我介绍。

白晨没有在听，她望着窗外那排杨树，杨树的叶片反射着阳光，她喜欢看杨树在阳光下闪烁着一片一片的光斑。她出神地看着，直到那個转学生挡住了她的视线。班主任把转学生安排在了窗边那個位子，原来坐在那里的同学都依次后移——转学生個子不算高，坐后面看不到黑板。

白晨收回了视线，听到转学生在向挪位子的那几個同学道谢，说着给他们添麻烦了之类的客套话。挺会说话嘛，不是一般人呢，白晨想着。

果然，这個转学生不是一般人。

一個中途转来的学生要融入班里总是需要一段时间的，但是黎沫只用了几天工夫就成了班里女生的“红人”。一到课间，黎沫的课桌前就围满了女生，嘀嘀咕咕唧唧喳喳，甚至连班里那几個“高贵冷艳”的富家女都喜眉笑眼地凑在黎沫身边。

一到下课，白晨就觉得眼前一暗，围在黎沫跟前的女生跟人墙似的横在那儿，不光是堵上了过道，连窗户都快挡上了，这让白晨很郁闷。

黎沫怎么有这么大的魅力呢？坐在旁边的白晨最清楚不过了，不过黎沫用来笼络人心的招数让白晨很不齿。

“这年头竟然还有人信算命，我的天，这帮人还真信！”白晨跟李清清抱怨着，现在一到下课白晨就躲开，跑到楼道里跟一班的朋友聊天，看着那一团人她就觉得烦，闹哄哄的，想趁着下课眯会儿都不行。

“她可是很有名，连我们班的人都打听她，说她占卜特准。”李清清八卦消息一向灵通。

“占卜？你还真当她是個巫女什么的？”白晨觉得李清清也跟着起哄。

“哎，那到底准不准？”李清清八卦模式全开，放着这么好的消息来源，当然要好好儿八卦一下。

白晨推了李清清一把，眼一瞪，说：“你兴头儿还挺足！还准不准嘞，几张牌摆来摆去就能看出前世今生，你要信你脑袋也进水了！”

李清清摸着下巴装腔作势地说道：“从你这句话我可以知道，一，她是用牌来占卜；二，她会占卜前世今生。”

白晨仰起头，看着天花板摆了一個无语问苍天的姿势，叹道：“唉，一個转来没几天的女生竟然轻而易举地俘获了一帮子女生的芳心，那帮男生估计羡慕嫉妒恨惨了吧！”

“你啊，你就这毛病，越是宣传得轰轰烈烈的电影，你越不看；越是传遍大街小巷的歌，你越不听；越是很多人跟风的事儿，你越不靠前儿，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李清清撇着嘴说道。

“什么？”白晨问。

“各色！”李清清一本正经地回答。

白晨正要抓住李清清好好儿“蹂躏”一番，突然被李清清拉到拐角处躲了起来，李清清食指竖在嘴前“嘘”了一声，白晨配合地闭嘴。

原来是一班的两個女生，苏紫和刘笑莹。

“下了晚自习你去买副新牌，我去买红蜡烛，然后到公园集合。”

“嗯。”

等两人走远，李清清小声说：“她们俩今天早自习时就神神秘秘的，刚才跟着万芳去你们班找‘巫女算命去了，看来有什么有趣的事啊！”

白晨翻了個白眼，说：“别告诉我你想干什么，你脸上写满了阴险狡诈。”李清清嘿嘿地笑了。

上课铃响了，两人各回各班。

“我就知道你得拉我陪绑。”白晨认命地猫在草丛里喂蚊子。李清清瞅了瞅天，嘟囔着：“有点儿阴啊，别下雨吧，你带雨衣了吗？我可没带啊！”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两人对视一眼，偷偷地从灌木丛缝里看过去。

果然是苏紫和刘笑莹，总算是没白等，只见她俩一来就朝石桌走过去，却没坐下来，看起来紧张兮兮的。

苏紫是一班的班花，人长得漂亮，成绩也好，性子软，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刘笑莹的家里很有钱，老爹又很宠她，“苹果系列”刚上市就带来学校炫富，把得瑟当本分。两個人若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很难想象能成为好朋友。

“久等了。”黎沫来了，浅浅地笑着，白晨用从美剧里学到的知识来判断，眼角没有笑纹的笑脸是装出来的。

黎沫把头发散了下来披在肩上，风吹起来几绺，在脸颊旁飘着，衬得皮肤更白了，瘦瘦的身体包裹在松垮的校服里。恍惚间，白晨觉着黎沫真的很像個巫女。

苏紫和刘笑莹赶紧迎上去，接过黎沫的书包放在石凳上。李清清从未见过刘笑莹对除了苏紫以外的人这么客气过。三個人围着石桌站成一圈，按照黎沫的吩咐，苏紫和刘笑莹各自点燃了一根红色的蜡烛，滴了几滴蜡油在石桌上，把蜡烛粘住立稳，然后把一副没有开封的扑克牌交给黎沫。

黎沫拆开塑封，拿出广告牌，把扑克反复洗了几遍，问道：“准备好了？”苏紫抿住了嘴唇，点了点头。刘笑莹看着苏紫，眼神充满了担忧。

黎沫将扑克牌理顺，放在石桌中心，让苏紫把右手盖在上面，又让刘笑莹将左手盖在苏紫右手上，自己则拉过苏紫的左手和刘笑莹的右手握紧，说：“苏紫跟着我说，我在此诚心祈愿，将我的命运以森罗万象显现，以我手中灵媒展现。”苏紫照着念了一遍，黎沫又对刘笑莹说：“然后，你来跟我说，我在此诚心宣誓，我愿做苏紫的守护人，保护她在占卜仪式中不受邪灵侵扰。”刘笑莹很郑重地复述了一遍。

就在白晨和李清清张着嘴看傻了的时候，突然一阵狂风大作，树叶和沙土刮在脸上生疼，也让她们同时回过神来。

只见乌云以万马奔腾之势布满了天空，好像整個天空都压下来了，树疯狂地摇晃着，发出“哗哗”的声音。突然，眼前白光一闪，紧跟着“轰”的一声，巨大的雷声吓得李清清扑到了白晨身上。刘笑莹紧紧地将变了脸色的苏紫搂在怀里，轻声安慰着，而黎沫对天气的剧烈变化无动于衷。

之后发生的事情，白晨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蜡烛被风吹灭了，黎沫让她们重新点燃，让苏紫将扑克牌洗了四遍，然后慢慢地将牌一张一张倒扣着排列在桌面上。奇怪的是，黎沫摆牌的时候，风停了。

摆好了牌，黎沫翻开了几张，沉声说：“灵媒显示，仪式可以开始，现在可以提出你的问题。”苏紫使劲吸了口气，正视着黎沫，问道：“我近来做什么事都不顺，考试前准得病，感觉身体特别沉，肩膀很疼，脖子很僵，我总是做噩梦，还被鬼压床，我想知道怎么才能转运。”刘笑莹咬着嘴唇，站在旁边小心地护着蜡烛的火光。

黎沫指示苏紫翻开几张牌，叹了口气，说：“你需要的并不是转运，而是认清自己的命运。”

苏紫瞪大了双眼，连忙问：“难道是要我认命吗？”

刘笑莹赶紧说：“你帮帮她吧，你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黎沫看着两個人笑了，从闭着嘴闷声笑，逐渐变成了大笑，好像她俩说的话比郭德纲的相声还好笑。苏紫和刘笑莹不知所措地看着黎沫笑到没力气。

白晨和李清清则觉得这一幕诡异得让人背后发凉。

黎沫笑够了，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的命，我也认。”

“什么？”苏紫不明所以。

黎沫正色道：“你并非是运气不好，而是命运太好。你家境好，物质生活比一般人好得多；你学习用功，成绩也好；天生漂亮，人缘又好，班里的同学们都喜欢你。而且，你还有個不离左右的朋友，只是你太强求自己做得更完美，你对自己已经得到的还不满足，这样也未免太贪心了吧？贪心会招来不好的东西，而你习惯了拥有好的东西，反而对不好的东西更加关注，这样做助长了这些东西的势头，让你的精神和身体都脱离了正确的轨迹。所以，你的气场变弱了，就很容易遇到奇怪的事情。”

苏紫愣了愣，忙问：“我该怎么做？”黎沫说道：“首先，你要记住，你平时的学习就很用功了，考试不过是又一张习题卷子罢了。平时都已经积累了考试时需要的能量，考试之前没有必要再熬夜，熬夜会让你的身体虚弱，气场变弱。人的身体不够健康，灵气就会淡，就容易受到影响。”

苏紫一边听一边点头。黎沫慢慢地又翻开几张牌，继续说：“因为你没有善待你的身体，就给了邪灵乘虚而入的机会，所以，你要从身体到精神进行康复治疗。”

“怎么治疗？”刘笑莹问。

“身体的话，需要你经常活动肩颈，让血脉通畅。下课时，就慢慢地转一转脖子啊肩膀啊，在家学习时也是，每隔四十五分钟就站起来做個健身操什么的。只有气血通畅，人的气场才会运行起来，才可以保护你不受邪灵干扰。精神方面，你太过关注成绩，反而适得其反，你要记住，你学习很好，平时积累下来的东西足够应付考试了，每天应该保证足够的睡眠，让精神得到休息。现在就总熬夜，到了高三，你岂不是连觉都甭睡了！”

黎沫又嘱咐了几句，苏紫和刘笑莹就只剩下点头说是了。看了看天，黎沫说：“把这副纸牌和蜡烛收好，它们已经替你驱除了不好的东西。不用再担心什么鬼压床了。马上就要下雨了，快回家吧。”说完，摆了摆手，拎起书包转身走了。

在路过白晨和李清清藏身之处的时候，黎沫停了停。白晨和李清清觉着脑壳一麻，完了，被发现了，丢人了。没想到黎沫只是一停，然后就走远了，两人松了口气。

苏紫和刘笑莹也走了。

白晨和李清清站了起来，跺了跺早就酸麻的脚，“太神了吧！”李清清睁大眼睛说。

“赶紧走，一会儿淋成落汤鸡，咱俩就‘神了——‘精神了！”白晨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往车站跑。

白晨觉得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了，现在找黎沫算命都需要预约了。因为串班的人太多，让班主任看见过好几次，奇怪的是，老师只是和颜悦色地说了两句，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大声批评。这不符合老师的风格啊，难道老师也被她俘获了？

每一個找过黎沫的人都是来时神经兮兮，走时如释重负。

李清清不愧是人脉广、消息灵的“小灵通”，那天放学后一本正经地跟白晨说了一件事。三班有個人和黎沫住在一個小区，有次去亲戚家回来晚，看到黎沫半夜在小区里一個人晃荡，明明只有她一個人，可是却像和谁聊天一样自言自语，可吓人啦！

好奇心害死猫，白晨对黎沫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从一开始下课就出去躲清净，到现在一下课宁愿憋着尿不去厕所也要盯着黎沫，白晨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被俘获了。

“好准哟，天哪，好准哟！”这样的感叹声一次又一次钻进白晨的耳朵，白晨终于忍不住也想找黎沫算個命了。

坐在公园的石桌边，白晨觉得自己突然瞬间听懂了神曲《忐忑》，占卜是迷信，是骗人的，我一定得揭穿她。白晨心里打着这样的主意，可是莫名的兴奋和焦躁是怎么回事？白晨不想承认，可是她心里想过，通过占卜，是不是也能问出她想知道的事情，那個从小学起就和她同班的男生……

“久等了，”黎沫浅浅地笑着，走了过来，“没想到，你离我最近，却是最后一個来找我的人。”

“最后一個？”白晨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是的，明天我就走了，这次转的学校比较远。”黎沫看起来有些落寞。

“你刚转学过来没多久啊？”白晨从来没有跟黎沫聊过天，突然知道明天就看不到这個同学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你想问什么呢？今天你来约我，我很高兴呢。”黎沫轻声问。

“你真的是巫女吗？”白晨脱口而出，忘记了自己一开始想来算什么。

黎沫笑了，笑得很开心。

“不是。”她简明扼要地回答。

“可是她们都说你算命准……”

黎沫坐到白晨身边的石凳上，说：“说出来怕你有幻灭的感觉。”然后对白晨解释了所谓的课间占卜。

其实也真的没什么，无外乎一些心理学的知识。正值青春期的女生总是迷信占卜星座这些虚无的事情，烦恼的也无外乎是学习、人际关系还有小恋情。黎沫只是阅读过很多关于心理学的书，知道应该怎样正确地引导她们选择恰当的方式解决问题，所谓的占卜只是噱头，是吸引女孩子的道具而已。

“可是你给苏紫算的那次……”白晨生生咽下了后半句话，这不明摆着自己偷看了吗？

黎沫微笑着，并不惊讶，“是你啊，我就说呢，那么大的动静，也就是苏紫她们注意力太集中了，才没注意到。”

“可是你算命时天象都变了？”白晨追问道。

“凑巧。”黎沫的回答让白晨很无力。

“可是你开始占卜时风就停了？是不是你不想让牌被吹乱？”白晨穷追不舍。

“下大雨之前都会有阵大风，然后下雨前风会停，你多注意几次就知道了。更何况，风吹跑了牌，我就说今日天时地利不对，不能占卜，不就得了！”黎沫耸了耸肩膀，解释着。

“苏紫是精神压力过大，很多人都会因为压力大而得考试综合征，肩膀沉、脖子僵是看书时间长，颈椎疲劳造成的，让她活动活动自然就缓解了，没什么神奇的。人心里想什么，眼里看到的就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往神奇里想，它就变得神奇了。”

白晨觉着自己的智商开始趋于负数了，可是又不甘心，接着问：“有人看见你半夜一個人散步时自言自语。”

“我在遛猫，跟我家大咪聊天，顺便看星星。”黎沫的回答果然很令人幻灭。

一切都是很简单的，只是人脑子想得复杂。

“我是转学生，为了在很短的时间内融入大家，于是花了点儿心思，想让自己受欢迎，满足一下虚荣心罢了。反正明天我就走了，告诉你也没关系。”黎沫叹了口气。

白晨和黎沫聊了很久，了解了黎沫的很多情况。原来黎沫的父母和班主任是朋友，所以班主任对她格外和气。黎沫这次转学是跟着到国外工作的父母去哥伦比亚，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黎沫已经转了几次学，她不得不经常离开刚刚熟悉的环境，努力融入陌生的环境。

白晨觉得黎沫很不容易，涌起的同情心让她觉得很不好受，如果她一开始就对黎沫友善些的话，黎沫这段时间会不会过得更快乐些？毕竟，那些来找她占卜的人只是为了算命，并非是做黎沫的朋友。黎沫开导了很多人，可是还是选择了谁也不告诉，默默离开。如果不是自己想算命，黎沫连個道别的人都没有。

白晨陪黎沫回家，她想至少有一次，黎沫放学时是有人陪的。

到了小区门口，黎沫把那副塔罗牌送给了白晨，“留個纪念吧，你是唯一一個不是找我问自己事情的人。”

道了别，黎沫转身进了小区，白晨看着她，黎沫回过头，对白晨说：“明天会下雨，记得带伞。”说完，挥挥手，走了。

回到家，白晨特地看了天气预报，明天——晴。

整個白天，风和日丽，白晨看着窗外的白杨树，想着黎沫，也有人来问黎沫怎么没来，白晨知道她不会来了，可是她不想说，或许没几天她就回来了呢。

下了晚自习，白晨看着突然阴下来的天，果然骤雨之前有疾风啊，等到风停了，雨点啪啦啪啦地落下来，白晨从书包里拿出雨伞，微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