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则栋
2013-04-29庄家富
庄家富
春节第一天,我心头就蒙上沉重的阴影,因为噩耗传来——乒乓球名宿、世界冠军庄则栋逝世。
庄则栋的一生,用他自己的话说有功有过。他的战场本应在球台,却不幸被卷入巨大的政治波澜,迅疾上升又高速坠落,走过传奇与遗憾交织的一生。但在我眼里,他永远是那个球台上聪明刻苦,生活中随和且爱听京剧的小庄,是中国最优秀的乒乓球运动员之一。
庄则栋最辉煌的时刻,自然是著名的“乒乓外交”。我亲眼见证了这一幕。
1971年3月30日,名古屋世乒赛开幕式之前,中国乒乓球代表团乘坐的大巴正在发动,一位美国运动员使劲挤上了车。此人长发披肩,穿紫色印花喇叭裤,运动服上写着“USA”字样,他就是科恩。我和庄则栋坐在车门口靠右第一排,见科恩点头示意问好,也向他点头。车到赛场,科恩先下车,庄则栋紧随其后。日本记者立刻抓住了这一瞬间,第二天当地报纸刊出特大标题“中美运动员在一起”,还将两人的合影以及庄则栋送给科恩的杭州丝绸风景画登了出来,成为当天全球最大的新闻。没过多久,横亘两国间的冰山开始消融。
“乒乓外交”给庄则栋带来至上荣誉,甚至盖过了比赛本身,当时没人想到这成为庄则栋命运的一次预演。
庄则栋,1940年出生于江苏扬州,16岁获北京少年乒乓球赛男单冠军,19岁就进入国家青年队,后进入国家队。
国家乒乓球队最初名为“中央体训班”,在1952年和1953年时只有零星几个队员,直到1955年才初具规模。我也在此前后进入国家队。
到1958年,各行各业都在“放卫星”,乒乓球队也顺势而动,大幅增加训练量和运动量。1961年第26届世乒赛前夕,补课风气已十分盛行。当时领导为控制运动量,决定晚上只开放八张球台供16名队员补课。许多人匆忙吃晚饭,筷子一放便去抢占球台,庄则栋也在其中。我曾疑惑,庄则栋抢占球台时难免与普通队员配对,如何解决训练难度问题?后来他私下告诉我,遇到水平较低的对手,他会强迫自己每次都将球回到对方球台的固定位置,无形中难度剧增。在同时代的乒乓球运动员中,庄则栋格外聪明而刻苦,在技战术上也多有创新。他改用不同于王传耀的近台两面攻打法,使自己的球速更快,杀伤力更大。
有赖于刻苦训练,庄则栋的运动成绩扶摇直上。1961年在北京举办的第26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是中国第一次主办世界体育大赛。4月9日晚,中日男团决赛打响,因比赛具有特别的意义,工人体育场座无虚席。伴随银球飞舞,观众时而热血沸腾,时而屏息无声,这景象成为一代人的记忆。
第一盘庄则栋“以短控制,先发制人,主动快攻”,逼得日本选手星野施展不出他的绝技弧圈球,以2比0旗开得胜。第五盘庄则栋胜荻村。中国队夺得男团冠军后,声威大震,最后他又和李富荣分获男单冠亚军。
此后的第27届和第28届世乒赛,庄则栋均斩获男单冠军。根据国际乒联规定,他作为连续三届世乒赛男单冠军,获颁“勃莱德杯”复制杯作为永久纪念。
庄则栋对乒乓球倾注的热情,很大一部分是出自对祖国的热爱和为国争光的理想。这种情怀并非挂在口头,而是真实流动在我们那一代运动员血液中。早在1959年底,我曾带领中国青年乒乓球队到匈牙利、英国和瑞典参加国际公开赛。当年正是“大跃进”的年代,国内宣传“超英赶美”。庄则栋认真地对我说,咱们乒乓球队这次就能赶上英国。我们果真大胜英国队,当地华人华侨普遍感到振奋,英国华侨总会还赠给我们一面锦旗,上书“威震海外”四个大字。
都知道庄则栋不愿谈论在“文革”中的经历,因为一提起这话题,他就会头痛。当他的老领导荣高棠遭受批判时,他为其鸣不平,被指责为“修正主义的黑尖子”;好不容易脱困,却又被“四人帮”推上国家体委主任的风口浪尖。“文革”一结束,他就被隔离审查,历时四年,期间有空就读书,将《基督山伯爵》重读无数遍,也想明白了很多事。
1980年,他恢复自由后即被调往太原,任山西省乒乓球队教练,后调入北京市少年宫,培养青少年选手。命运待庄则栋毕竟不薄,他在少年宫工作期间,与早年结识的日本女球迷佐佐木敦子重逢。此时庄则栋已离异,便与佐佐木敦子确立恋爱关系,又经邓小平批准才顺利结婚。她一直伴随庄则栋左右,直到其生命最后一刻。
当年与庄则栋共谱“乒乓外交”佳话的美国运动员科恩,在本国也渐被遗忘,于2004年4月因心脏病突发逝世。庄则栋未忘记这位老朋友,他在2007年访美时曾前往科恩墓地祭拜。
多年来,我的学生梁戈亮、蔡振华等人均已功成名就,当年的小庄也历经辉煌,走过平凡,为自己画上了人生的句号。乒乓球能当空飞舞,又可能掉落地上,但精彩总相伴而生,一如人生道路,或许无常,光彩却时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