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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海幻象

2013-04-29胡力

四川文学 2013年6期
关键词:笋壳竹海秋雨

胡力

竹海风

起风了。伴着稠密的春雨,风便以一种看得见的形式亲近竹海。

也许最初你并未在意,风就来了。那已长至丈许的新竹上倒挂着黄亮亮的笋壳叶,有几片像是被提醒了似地迟迟疑疑地一动,又一动,接着许多片笋壳叶便争先恐后地钟摆似地晃动起来。于是千万竿的老竹新篁也随之跟着舞动起来。满溢山野的,便是一种浑厚又低浊的旋律“呼呼”、“呼呼呼”,间或还有“噼啪”、“扑扑”的犹如曲调中的装饰音,那是笋壳叶拍打竹篁和飘落的声响。

竹海的春风,多在清明前后要稍大一些。风过之后,往往就有一些稚嫩赢弱的新笋被折断笋巅,竹海人便把这些笋巅拣回去用文火慢慢煮熟,仔细剖净笋壳,晾晒成“摇巅笋”。可别小看这种外形并不起眼的干笋,由于特别鲜嫩,故有“好吃不过摇巅笋”的说法。不是贵宾到来,竹海人是不轻易拿出来招待人的。

要领略竹海的风,最好是在夏天。拣一个万里无云的天气,在“龙吟寺”、“仙寓洞”或是“观海楼”等处寻一制高点,使得眼前是竹,身后是竹,左右两侧还是竹。极目远眺,翡翠色的山峦一个叠一个,一个接一个,从你的脚下一直延伸到天地交汇处,像地毯,更像绿色的海洋。只不过这时的海洋是宁静的,静穆得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你呼吸的声音,你会觉得自己有些伟岸,思想似乎也具有了某些哲理。就在这时,你发现天边的海面微微起了一道皱褶,接着,那皱褶便翻滚、荡漾,一转眼变化成一道巨大的绿浪向你奔腾而来。待到巨浪到你眼前的谷底,你会听到宛若海浪撞击礁石般沉闷的回声。一浪来过,一浪又起,万壑千山此起彼伏,绿浪滔天,万马千军齐嘶共鸣,地动山摇。你这才体会到什么是博大,什么是壮观:在竹海的风中,你这才觉出自己的真实与渺小。

“秋风扫落叶”的感伤,在竹海是永远不会被触发的。竹海的秋风,不急不躁,最多也不过像是害羞的小伙儿略显局促的呼吸。于是,那些淡黄色的竹叶儿们便在风中舞蹈、扭腰、旋转,摇晃成醉酒的贵妃。尔后就偎依着林间那一根伟岸的竹,柔柔地偃伏;有的飘逸在山溪中,沉思似地打几个旋,便成一叶轻舟。竹海的秋风渲染成一种韵致,竹海的冬天,便急不可待地在这韵致中接踵而至了。

像是要刻意昭示什么似的,竹海的冬风给人的印象尤为深刻。即使不下雪,风也凛冽。所不同的是,风起之处并无飞沙走石。甚至连枯腐的落叶也不飞舞、扑腾。老竹古树。最多也仅仅在风中作礼貌的招手,冬风便无可奈何了,便百无聊赖地瞅上了兴致正浓的游人。于是你得小心手中的雨伞或头上的薄帽——一不留神,就会被风儿掀起沿着竹林间飞跑。可别恼,那仅是风儿在学好客的竹海人一样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不出百米,定能在哪竹茎竹枝上寻到你的东西。若是下雨或下雪,你更得小心,冷不防风儿会摇落你头顶那竹梢上的雨水或雪花,留给你一个透彻每个毛孔的记忆。竹海雨

有雨的日子,于竹海并不多。若能雨中游竹海,当然是一种运气。

若是你在春雨中来,这时竹海的雨细细朦朦,连你的睫毛也打不湿。信步山野,不用刻意寻觅,你便可看到一棵棵毛毛绒绒的春笋,笋叶尖尖上挑着一两滴晶莹硕大的水珠,不知是昨夜的露水还是今天的春雨。竹林深处,千万竿修竹用万千片翠叶撑起一方温润的空间。你可以从从容容地在其间找寻出土的蕨芽,你可以安安静静地在其中透过如织的雨幕细品那竹农舍飘出的袅袅炊烟。如果有兴致,便戴一顶竹斗笠,披一挂竹蓑衣,执三两根罗汉竹钓鱼竿。在仙女湖乘一张竹筏或是到墨溪河边做一个钓者。于春水升起的腾腾雨雾中,守候冥冥之中那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与缘。

夏日的竹海雨,真如一个冒失的小伙子——来得急,去得也快。有时你游兴正浓,在林间流连忘返,老天的脸色说变就变,晴朗的天空刹那间便暗淡起来,几声有惊无险的霹雳之后,雨便下了。躲是来不及了,那也没啥好怕的,不如就势豪放一回,独步在雨中高歌低吟,物我皆忘,让那来自九天的圣水从里到外将自己的身心彻底洗涤。有时雨下透了,天空又逐渐亮堂。旷野之中,你会觉得自己和整个世界变得更加干净,那一根根的修竹越发俊伟清直。雨之后迎你而来的,又将是一个艳阳天和一个好心情。

竹海的秋雨人情味浓,和竹海人的性格最为相似:执着温和、不亢不卑。倘若你在游途中扬脸,忽然接到几颗几乎感觉不到的雨粒,那便是秋雨在跟你打招呼了。也不用着急,善解人意的秋雨还给你留了赶路的时间呢!待你赶了几里地寻到一个避雨的去处,秋雨逗趣似地不紧不慢地跟着你的脚后跟就来了。你别庆幸得太早,秋雨还要和你逗趣呢——“落雨天才是留客天”。为了留住你,她恐怕就要下个一天半天的了。这样你就只管安下心来,在那雕栏画檐古色古香的宾馆饭店或是竹瓦竹篱古朴生趣的农户家,慢慢品味竹海的秋雨和竹海人的热情。

竹海的诗情画意,被冬雨挥洒得淋漓尽致。若说竹海四时皆如画,那么冬雨中的竹海则最有意境。竹林老寺、小桥流水,在细细致致、无声无息的冬雨中显得愈加祥和安泰。撑一把朱色的油纸伞,你便可以将那幅素淡的画点缀得生机盎然。这时节的雨天你随便走入一农户家,常常就有这样的镜头会让你怦然心动:一家老小围坐在火塘边,老爷子在用竹蔑条编着什么,旱烟袋在嘴中“咂咂”有声:年轻夫妇手中的竹根雕已呈雏形;一个半大的胖小子,正伏在老太太的膝上听着什么。火塘里,竹疙蔸正红,一只茶壶在炭火上“噗嗤”作响,满屋生香。一只老黄猫蜷伏在老太太的脚边,出神地望着窗外竹瓦上滴下的屋檐水沉思。

竹海雾

竹海四时有雾。一年四季,竹海的雾都在尽展风姿。可以这样说:雾是竹海的精灵。雾于竹海而言,就如同敦煌飞天身披的飘带一样重要。所以现有“竹海归来不看竹,竹海之雾方为雾”的说法。

竹海的雾四季有别,而且在同一时节都不尽相同,即使在一天之内,竹海雾也多端变化,演绎出万般的生相。山因雾而更空灵,水因雾而更幽远,竹因雾而更峻伟。因为有了雾,竹海也越显神秘。

说竹海是一本竹类全书,这话对,却又不全对。竹海还是一个大舞台,年年岁岁,雾都是这舞台上的重要角色,无时不在渲染竹海的美丽,展示自己的妩媚。“欲览人间雾霭美,尽在竹海山水中”。透过竹海这个舞台,你尽可欣赏雾的百态千姿,领略雾的飘逸神韵。

竹海从没远离过雾,竹海人也乐于亲近雾。无论清晨还是黄昏,竹海人已习惯于在或浓或淡的雾中劳作生息,已习惯让雾滋润自己的心肺,淡泊自己的情怀。有时三天五日没有雾,反倒不自在,总觉得生活中少了点什么似的。

很多到过竹海的人对竹海雾的印象尤其深刻,都认为竹海的雾有着特别的韵味。竹海人也把雾作为竹海美的重要部分,刻意地向世人展示。可视的可闻的媒介,在包装竹海时,往往都不会忽略竹海的雾;许多人也用笔和镜头,捕捉到了竹海雾某时某刻的风采。但竹海雾就宛若一个美到极致的女子,举手投足间都无不散发着美,而这种无时无刻不在的美,除却用眼去看、用心去体会,笔和镜头当然是不可一概而尽的。

如此一来,就无法评定究竟哪个季节哪个时辰竹海的雾最美了。这样更好,竹海雾就让人少了些遗憾,多了点满足。于是人们在竹海便随时都可赏到雾景。或是朝雾冥冥,或是暮霭沉沉;或迷朦,或缥缈,尽展万种风情。

有时候,特别是在冬天,竹海的一天可能都弥漫着雾,那也用不着心生怅然。虽然已领略不到竹海全景的壮观了,但你尽可以在那可掬可搂的浓雾之中,以一种平和的心绪与朦胧的感觉,去勾勒去怀想竹海的美丽。

竹海雪

纷纷扬扬,下起雪来了。这是冬天的第一场雪——在竹海,每年的这一时候,它总是要来的。

总是在黄昏,开始是小雨,确切地说它并不是一般意义的雨,因为它比雨更硬、更冷,落在脸上生痛生痛的,竹海人管这叫“下雪米子”。之后,天色渐渐暗下来。远方山崖上一株株风姿各异的楠竹已模糊成一片。只有在眼前,透过竹叶间落到你脸上、手上,才看到才体会到那一粒粒的冰凉中夹杂着的暖暖的柔软。

竹海人的火塘越发明亮了,刚刚添上去的楠竹疙蔸发出“哔哔啪啪”的响声。红红的火炭中,定然会有一个茶壶或酒壶。酒是竹海土酿,茶是竹海自产。如果有贵客来了,说不定还会喝到陈年积雪化成的水来浸泡的茶呢。

真正的雪。要在第二天早上。夜里往往会听到屋外的竹林中不时发出“啪啪”的声音,那是楠竹被雪压断所发出的声音,赶早起床,你就会发现一个奇异的世界。推开门。却不一定走得出去,从屋檐上倒垂下来的冰凌,差不多要到地面了,而且参差不齐、粗细不一。连绵的山全和往日不同,已看不到挺拔和冷峻,一个个山峰一夜之间全变丰满了。

冷还是很冷,但太阳已经出来了。这时,即使是最熟悉的景致,也变得陌生。雪没住了鞋,或已没到了膝。整个视野只一个颜色,单调得眼睛发涩,却又明亮得让人恍惚。两旁的楠竹却弯下腰来,有的头已触到地上,像一位须发皓然的老寿星在向你鞠躬。這时,可千万别跟他客气——走上去握握手或拍拍肩,说不定他会忽然伸直了腰,把一身的白雪陡然抖落,让你经历一次彻骨透心的洗礼。

小溪里依然还有水声,即使是往日水势较急的地方,溪水也缓缓地流动。河床上东一个西一个地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臼馒头,那是鹅卵石和被山水打磨了轮廓的山石。四野很静,静得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偶尔一只鸟从藏身处瑟瑟缩缩地跳出来,也会惊落一地的雪花,惊动雪中的你。

沿途会遇上一些出售竹工艺品和胶卷的人,也有邀你照相的人——那是竹海人在兜售他们的商品,兜售他们的景致。在这个纯洁的世界里,这是唯一世俗的东西了。可是他们同这个世界又是那样的和谐统一,你一点都不会把他们朴实笑脸上的精明同都市商海里的狡诈联系在一起。

一路走去,在雪的掩盖下,墨绿的竹叶正向你展示竹海的永恒。不留意碰落树枝上的积雪,你会发现腊梅己吐出点点绯红的蓓蕾。只有土中的冬笋在沉睡——它们在等待,等待这一场雪的融化,等吸饱了这大自然的琼浆,便会破土而出,变成一个个崭新的生命。

本栏目责任编辑:聂作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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