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用血磨刀,横槊横江

2013-04-29蒋蓝

四川文学 2013年6期
关键词:横江石城太平军

蒋蓝

唐友耕从涪州城墙飞纵而下

战场就是一个武人的道场。

狼奔豕突的四川,频繁的战事对百姓来讲自是不幸;对唐友耕而言,却是好运来也。运气好得脚一迈出门就踢到了金元宝。

尽管1860年3月石达开在围攻广西百色时,牺牲10万之众;彭大顺、朱衣点等大将竟然带领10万大军脱离翼王,回奔天京。石达开可谓内外交困,对部下的约束力大不如从前了。由于新近参军的人多,表面上看浩浩荡荡,仪仗显赫,但战斗力已经大打折扣了。带兵多年的石达开又如何不知!既然如此,历来偏安一隅的四川,由于交通不便,较为富庶,天府之国养得活这十几万兵马,加上川地清兵战斗力较弱,一旦出其不意占领成都,加上经营得法的话,未必不可以把四川打造成再起波澜的飞地。

1862年2月17日,石达开率20万兵马进入四川石柱。先锋部队无法渡江,他们于是折返,沿乌江二百余里扎营,绑扎竹筏,准备强渡乌江、围困涪州。数百年来,谁见过这扎营二百里的恢弘阵势?知州姚宝铭急得昏头,以写“血书”的十万火急向成都飞掷“鸡毛信”求援。这一情况,让本已被李蓝起义军消耗甚巨的清廷无力应付了。

4月1日半夜,石达开强渡乌江拉开序幕。那是一道不折不扣的血幕。据《重修涪州志》记载,其翼王主力部队是从距离涪陵城1公里左右的夏家嘴(今江东办事处沃坪村),以及距离州城30公里的白涛镇陈家嘴同时抢渡乌江。

清军沿川江一百余公里防线被翼王左宰辅李福猷连续攻击而崩溃,骆秉章被不断飞来的求援急电所包围,急命唐友耕乘船东下重庆。应该说这是唐友耕首次接触官方战船,他这只“旱鸭子”在奋力熟悉水性,他预感到“水战”迟早会成为决定胜败的关键。1862年4月,太平军围困涪州,久攻不下,唐友耕临危出任川东镇总兵。

当时涪州城内尚有十几营楚军(就是后来名震朝野的湘军),他们畏缩城内,却又看不起怯懦的川军。尽管当时成都将军完颜崇实已经把四川最大一笔关税——夔州关税的收入拱手送给湘军作给养,但这似乎并不能激发他们的斗志。唐友耕、绵州知州唐炯所率领的川军援兵到达后,楚军又“以唐年少,窃窃少之”。后一个“少”字,显然就是轻慢了。

唐友耕决定亮一手。即便是被外省人污为“川耗子”,但也有超级的——

“唐有骏马,白质黑章,花骢也。整鞍立于唐侧,时涪州刺史杨某,体胖而懦,于唐以远镜窥敌之际,在侧絮絮述敌猖獗状,请唐不可轻视。唐益愤激不可遏。以手推杨日:‘君文人,乌知兵事。杨被推,蹶然仆,左右仓皇扶掖间,唐以右手牵花骢,左手挟长矛,一跃下城。其部下闻信,相与大呼日:‘军门(清时称提镇的专用称谓)临敌矣!遂开城,纵川兵出。”(《芙蓉话旧录》,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一版。180页)

相传唐太宗李世民的“昭陵六骏”之中就有“花骢马”,杜甫诗“先帝天马玉花骢,画工如山貌不同”讲述的也是花骢骏马的神骏。唐友耕骑马从城头飞纵而下,倒是体现了他不可一世的血性与勇毅。

唐友耕带队猛攻龙王嘴。他就像一个疯转的砂轮,陷进柔软的质地,他带起了一股赤红的狂流。他一口气攻略了石达开部几处阵地。

这是唐友耕与石达开部的第一次血战,他立即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杀气。

与唐友耕交战的是石达开的先锋刘统领,太平军视这些不堪一击的地方垮杆部队为“妖蛆”。但唐友耕这只“妖蛆”伸缩自如,并可以拉长为蛇。两人举矛相向猛冲。这是一根比卯德兴更可怕的长矛,枪尖就像一个制造冰渣的机器,扎进了唐友耕左侧脖子,冰渣喷涌而出,枪尖一抖,顿时撕下一大片肉。唐友耕仰天大喝,发出一连串鬼叫,举枪反刺。刘统领没有估计到一个人受了重伤竟然身形如此迅猛。他略一迟钝,胸部被唐友耕刺中,一挑,刘统领轰然倒下。战马很乖,大眼睛盯住在地上蜷缩翻滚的主人……

石达开部第一次遇到如此凶猛的川军,这与他的耳闻完全不符,惊退30里才稳住阵脚。周询就此来了一番“文学家言”:“石在马上以远镜窥唐,诧曰:‘此劲敌也,宜少避其锋。又退二十里乃止。”这哪里像是石达开的话,分明是周询在展示衙内师爷的深湛墨功!用石达开的话来说,这样的师爷话语叫“妖话”。

有关历史学者研究指出,石达开并非是历史辞藻垫得那般高大威猛,他身高不到1.70米,为短脸矮汉子,客家人不少长成这种常态模样。我想,同样身为客家人的唐友耕,大概也与此近似,只是,他多了一种戾气。

唐友耕凯旋而归,人马皆赤,等于自己给自己披红挂彩。史载,涪州城内百姓纷纷以红纸书写“唐公长生禄位”,供在门口。这欢迎救星的仪式我们见过,尤其当救星挂彩凯旋,狂欢气氛会被推至燃烧的沸点。而那块被刘统领的枪挑下来的肉,乃忠臣之肉啊,岂能白白流失?当场由唐友耕的马夫奋力捡回来。这也是一个学习唐友耕抢回占泰尸体的好榜样。可惜的是,型号、意义均小多了。

太平天历二月十四日(1862年3月22日),石达开发布《告涪州城内四民训谕》,不但四处张贴,还用箭射入涪陵城中。他在飞行传单里痛责清吏虐民,号召涪州百姓“效沛子弟,杀酷令以归降”,告示原件被当地百姓冒死保存下来,世代相传,直到1949年以后,才交给政府,现为国家一级文物,藏于北京中国历史博物馆。但城外荒无人烟,唯有一片废墟迎接着这样的安民告示。

连日大雨,攻城的难度进一步增加,清军水师又封锁长江。眼见渡江无望,石达开固然视涪州弹丸之地,即便攻克,玉石惧焚,而于渡江无补,为惜民命,于略一接战后,即撤军西上,另觅渡江之地。

唐友耕顺理成章地升任重庆镇总兵,在江津行营视事。那可是用实力换来的,可见并非一将功成万枯骨,还有搭上自己的肉。

自此,左侧脖子凹陷一大块的唐友耕,成了歪脸,面目有点狰狞。这倒是符合传统戏剧脸谱里的凶悍人物,如《审七长亭》里的李七、《斩黄袍》里的郑子明,都是歪脸。由此,唐友耕不得不经常吸食鸦片予以镇痛。

唐友耕来到金紫门码头,此地清嘉庆以后便是重庆镇总兵署所在地。唐总兵受到重庆父老热烈欢迎。他挥手,健步,腰力十足。触目的伤疤等于是一块金字招牌,让人顿生敬意。兵署位于重庆城的正南,面长江而立。码头江边过去曾是柑桔船集中的地方,它与储奇门相距甚近。在当地的传说中金紫门又叫金子门,因古时附近有一个金紫寺而得名。

望着滚滚东去的大江。唐友耕特别想知道:石达开如今在哪里?

梅花镇竹飙与脆蛇

为了在四川建立新根据地,石达开曾经七次攻入四川,均以失败而告终,唯有横江大战最为惨烈。

石达开不得不向四川西南方向迂回,这展示了他用兵的特点,那就是漂浮不定,神出鬼没,昼夜行军上百里简直是家常便饭,这得力于太平军的体能优势。太平军都有一双比铁板还要耐磨的光脚板,练就的方法是脚板起了血泡、再用刀放血,如此多次以后练出来的,一脚全是硬茧,一般的蒺藜、硬刺根本伤不了他们。可见,“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未必放之四海而皆准,光脚的确比钢铁更皮实。

1862年6月19日,唐友耕、唐炯等部与石达开的太平军激战于宜宾长宁县营村口、竹洞水等地。唐友耕被围困在安宁桥,清军增援,与石达开展开拉锯战。7月2日,石达开集中五路兵马,在香炉山、玉皇场、新堡漕、洞底沟一线胶着血战,战事越发不明朗了。

《唐公年谱》记载了一条所有史家均未留意的战况:唐友耕率部驻扎在如今属于江安县的“梅桥坝”,此地原名“梅花镇”,即现在的虹桥镇。清水河从梅花镇经长宁县、江安县汇入长江,河流、山林与漫天竹海构成了本地最大景观。石达开大军从营村口、竹洞水山沟里迂回前进。见翼王兵马太多,但山道狭窄,摆不开战场。对面数十倍于自己的太平军,唐友耕孤注一掷发动袭击。他明白擒贼擒王的道理,突然看到一顶黄色伞盖,在修篁之间分外抢眼。他明白,那是石达开!石达开的卫队有几百名武功高手,但山路狭窄,一般是4人一排,个别地方仅容2人列队前进。这就是说,石达开也必须走在队列里,前后固然人多,但左右防卫就薄弱了。唐友耕看准了这一点,他像埋伏已久的蛇突然暴起!

他的长矛比蛇更快,突然刺倒两个翼王警卫,唐友耕竟然冲人卫队!猝不及防的石达开挥刀迎敌。

这是两人的第二次见面,也是历史性地第一次迎面交手。

冷兵器时代的交手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分出高下的:刀在铁杆长矛上磕出一串火星,翼王晃身再砍。唐友耕右臂以下被翼王愤怒的马刀砍出一条大口,但他的槊矛直走下盘,刺伤了翼王的大腿!这是死命的一击,彼此立即退开,卫士们蜂拥而上。

如今可以考证的是,江安县境内之梅桥镇(今名虹桥镇)附近,有一座山形状似钟的金钟山,俗名“金钟扑地”,石达开与唐友耕所率清军激戰于金钟山和隔江相望的梅岭堡。而虹桥镇位于两山之间,原有一座石桥连接两岸,近年在悬崖峭壁间修建了玉梅公路大桥。靠金钟山一侧是兴文县之玉屏镇,靠梅岭堡一侧为江安县的虹桥镇。相持数日,因清军大队援军赶到,石达开不得不下令向兴文、叙永方向撤退,放弃了从江安、叙州府(今宜宾)一带渡江占领全川的计划。

从《唐公年谱》记载来看,这一次与石达开的交战情况,自然是唐友耕后来向儿子们的夫子自道,我至今无法判断这个“孤证”的可靠性。但唐友耕的确受伤,而且伤势严重,却可以得到佐证。

唐友耕的槊矛,深深激怒了石达开。他发誓,非宰杀此人不可。他下令群攻人数不多的官军。

如今在宜宾国家级风景名胜“蜀南竹海”的万顷翠竹深处。有关两军大战的遗迹甚多。“蜀南竹海”在明朝以降均被当地人称作“万岭箐”,云海茫茫掩映下的天宝寨、白果坪城垒、翼王桥等等,而观云亭尤其特殊,成为了唐友耕命悬一线的遗留。其中有一个小地名叫“轿子石”,位于万岭小桥沿公路往东3公里处。清军在山下官兴场被翼王战败,唐友耕再负重伤,已经无法骑马。他坐轿至此,太平军紧逼不舍,他只好弃轿落荒而逃。丢弃的轿子就变成今天路中央的大石,得名“轿子石”。这样的传闻史料自然不载,但从民国年间即在本地流传,可信度极高。观云亭四周丹壁千仞,临岩而立,浓云相聚,云海翻腾,可以遥想当年的惨烈战事。

在当地走访中,我记录了很多与竹子有关的罕见传闻。在竹海阴壑虚崖之下,蛰伏着一种小青蛙,前有两足,后肢与尾巴连为一体,尾巴与后肢长于身体,很像三足蟾。小青蛙在竹林间闪展腾挪,发出得意的叫声,快如鬼魅。这种蛙,当地山民称之为“竹飙”。它们在破竹积水中生卵育子,山民利用细密的落网进行捕捉,捣为金疮药,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老乡对我说,还有一种竹间的脆蛇,比“竹飙”更为金贵,不但可以痊愈刀枪伤,而且可以续接手脚断骨。

想来,身受重伤的唐友耕,大概不会拒绝这神奇的“竹飙”与“脆蛇”吧。

唐友耕的确迅速痊愈,更具有了竹林中脆蛇一样的滑溜品行。他发现太平军多打赤脚,下令在山道上撒布铁蒺藜,晚上拼命让士兵吆喝、劫营、追赶、纵火。迫使太平军不得不连夜行军。两山之间羊肠小道往往只有一条,是为必经之路,这样,太平军又被铁蒺藜缠上了…

横江镇的阵势

石达开毕竟是战略家,行军飘浮,让人无法捉摸。他见硬攻不行,就退走川东,再迂回贵州,清同治元年九月二十七日(1862年11月18日),突然回师川南,一举攻占高县、筠连、庆符等县,这是石达开入川以来取得的最大胜利,原因在于他神速与出其不意的军事特长。11月26日,太平军主力占领横江镇。石达开从横江镇到石城山长达三四十里的江畔、丘陵地带“匝营”,修筑工事,按照太平军战术,这是以守待攻的阵势。石达开坐镇三十里之外的捧印场,他准备利用横江春夏之际的洪水冲击力,在横江斜插汇入金沙江的剪刀形地带,利用木船竹筏一举跨过金沙江,构成占领宜宾、继而夺取成都的有利态势。

捧印场在清宣统年间即为大镇,曾管辖有双龙、横江等场。以此为中军驻地,东进25公里可直达横江,西退15公里可抵达云南的燕子坡渡口。东南10公里就是双龙场,东北10公里则是张窝场。这些场地正好与捧印构成犄角之势,可进可退。

作为太平天国通军主将的石达开。征战无数,太平军独有的“剪尾冲腰”、“夹江为营”、“一字阵”、“老鸦阵”、“地堡阵”、“百鸟阵”之类战术对他而言简直就是烂熟于胸。但他用兵的最大特点是神速与流动性。所谓“兵以诈立”,一直灌注于他的军事生涯。可是,为什么非要在横江一线展开阵地战?

从人数上分析,石达开号称拥兵十万,多为新手。清廷共集湘军臬司刘岳昭、重庆镇总兵唐友耕等20万清军围剿太平军。但太平军修筑工事占据有利地形,以逸待劳,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兵力的不足。在兵器上,清军的优势十分明显。

从火器上,清军的枪炮威力均比太平军更强,弹药补充更为及时。清军并不把太平军的火器放在眼里,他们畏惧的是太平军的刀矛。我想,第一,石达开清楚意识到自己无路可退,横江是个楔子,这是由此进入四川腹地的最后一击。而关键的因素,在于身经百战的他,认为川军不堪一击,那么,他渴望用决定性的一仗,占领成都,彻底改变自己游走的命运。

当时部队已经征集了几十只小船,张贴布告招徕船工,当地竹子甚多,绑扎竹筏是最简单的强渡工具,石达开立即组织人马,从11月24日至29日,多次进行试探性抢渡,都未成功。因为横江河道不宽,水流不急,但险滩甚多。船只虽是顺流而下,为了避让险滩,行船不能太快,再加上部队缺少大口径火炮,没有充足的火力进行掩护,在清军炮船轰击下,驻扎北岸的唐友耕已经拉起了拦船铁索,而不用地雷根本无法炸断铁索。

2011年5月上旬,我来到横江镇之外2华里的一个叫“黄鳝沟”的山坡,顺山路而上。此地距离横江的水面高差约200余米,太平军的战壕遗迹掩映在乔木和毛竹当中,幽深而幽静,阳光透过树荫停驻于战壕底部的枯叶间,我看到一条二尺长的花蛇梦一般搅动草丛。

太平军的工事外围自北至东至南,环山构筑4道战壕,壕埂全用大鹅卵石筑成,分别长510米、410米、310米、250米,高2~4米。顶宽1.5米。越过4道战壕方能进入山顶城堡。城堡北、东、南三面均筑有连筑石墙,一般高3米、长210米。顶宽1.5米,墙脚宽5米。正中一堵矮石墙把城堡分隔为南北两半,中间各筑有一周长80米、高3米的圆形指挥台。太平天国工事的坚固与浩大,可见一斑。

1863年1月9日,太平军由捧印场分兵2万。经罗家坳,再克高县城,活捉了知县丁良俊。次日,太平军与清军刘岳昭部于高县玉皇观(今高县四烈乡一带)激战,牺牲3000余人,经沙溪退回捧印场。于是,云南提督胡中和率部推至距回龙场仅5里之地:甘肃镇总兵何胜必率部推至横江镇东南25里五宝山(今五宝),太平军由攻势转为守势。这是出乎石达开意料的,他从没估计到偏僻的四川一地会调集三个省的军力。12日,清军向横江镇发起全面进攻,“胡中和攻横江之左;肖慶高、何胜必进攻横江之右;唐友耕会同杨发贵率所部及陈庆友、徐步云等驾战船水陆并进,直攻横江。”

1863年1月8日,横江大战的序幕正式拉开。值得注意的是,3天之后,是天王洪秀全的生日。深陷美女拥簇的寝宫之内的天王不亦乐乎,他左拥右抱,并未分身下凡显神,把胜利的天平推向太平军。

石达开分兵三路,主动出击逼近捧印场大营的清军。太平军大队驻守横江两岸,石达开本人则驻守距江岸二十余里的捧印场。当天清晨,阴云低垂,石达开指挥常德太平军猛扑胡中和营盘,其他各路太平军也纷纷出动。清军处处应战。由于无法一蹴而就,石达开下令各部坚守营垒,以逸待劳,杀伤敌人。清军被遏制在太平军阵地以北,寸步难进,双方连日激战,相持不下。清军火器占据较大优势,石达开部则占据了有利地形,太平军在横江、捧印场两处营垒森立。我来到横江镇西郊二里开外的白果坪山上,靠近陡崖的地方曾经还有一座用大卵石加黄泥修筑的碉楼,其实是太平军的瞭望哨,直到“农业学大寨”期间才被毁掉。按照太平天国的术语,这样的瞭望台叫“望妖台”,不但可以看到“清妖”的蠢蠢欲动,而且还能洞悉“阎罗妖”(指帝王)的倒台。

白果山顶的海拔才500余米,但坡度较大,清军仰面进攻,自然吃大亏。他们被倾泻而下的炮、石击中,伤亡惨重。石达开又命部队在捧印场大营外增筑20多座营垒,各部坚守阵地,彻底挫败进攻。

意外总是意外之时发生的,而且,结果一般比预料的还要糟:清军探测到一条通往太平军大营的小道;另外,太平军内部出现了叛徒。后一个,总是在对垒的关键时刻最容易出现的裂缝。

石达开治军历来严明,叛徒是怎么出现的?唐友耕的现身说法,成为了事件的转机。

四川总督骆秉章的军师刘蓉据报叙州府横江一线军情紧急,官军进攻了二十多日,伤亡惨重,太平军仍坚守不动。特此赶到叙府,召见唐友耕、刘岳昭等,他认为石达开大兵屯驻捧印场,并没有伤元气,极可能在此渡江。看着一脸苦相的唐友耕,刘蓉好像获得了神启。唐友耕的经历就是最好的活教材啊。他设计了一个计策,唐友耕一听,全部明白了。

他回到横江镇,派人混入太平军内部,用官职金钱诱使将领投降朝廷。见对方犹豫不决,游说者挑明了来意:我们的唐大人就是从昭通叛党那边反正过来的,厚禄美女,哪样没得?

太平军将领郭集益、冯百年、周克仁、张从富、汪永和等人决定倒戈。唐友耕等人大喜,一面禀报刘蓉,一面准备偷袭。郭集益、冯百年暗中向湘军臬司刘岳昭献书请降,约期举火焚寨。

这种人,太平军称之为“反骨妖人”,石达开称叛徒为“长毛妖”。当“长毛妖”与“清妖”沆瀣一气时,已非出离愤怒的翼王所能清理门户了。清军在信使指引下,从横江后山的小路摸索到太平军营寨,各部约定于1月30日发起总攻。是日,太平军正与肖庆高、何胜必率领的部队苦苦相持,任何一方再加上一根稻草,天平就会倾斜。

横江镇后山鼓声大震,胡中和由后山小路破卡而入。太平军腹背受敌,但并不惊慌,四万太平军有坚固的工事,凭借卵石筑起的城堡、战壕继续作战。清军达十倍之数,激战两个时辰后,太平军的物资储备显然捉襟见肘,“铅丸将尽,继以锅铁、碎石”,但阵脚逐渐在数百次冲击下松动了。他们败退至横江镇西侧的黄鳝沟、白果坪。与此同时,石达开坐镇的捧印场无险可守,遭到了清军的猛攻,郭集益、冯百年与刘岳昭里应外合,举火焚寨,翼王大本营最终陷落。

横江恶战,持续22天,翼王一部牺牲将领近50名、战士近4万人,多是常年征战的老兄弟。清将中有胡万甫等11位著名将领阵亡,死伤上万人。到1863年1月31日,横江两岸太平军的所有据点相继失守,石城山也只好放弃,元气大伤的石达开率部由燕子坡渡过横江退入云南。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但翼王之电并未转瞬即逝,人们深信他“待之如同手足,用之以作干城”的诺言,他与植被一同荣枯,他如同花间的倒刺,以钝刀割肉的慢,使他成为了中国的切·格瓦拉。

石城山

石城山一带是目前发现的中国形成时间最早、分布最广、面积最大的丹霞地貌群落。石城山还拥有近10平方公里大的整体丹岩,可谓世界奇观。红色砂砾岩构成的顶平、身陡,麓缓的石峰、石墙、石柱、石桥等奇险的丹霞地貌在四川境内也属罕见,宛如托向天空的血。所谓“色如朱丹,灿若明霞”,当太阳东升之际,霞光会把红霭色的山体照得通红,血在融化,而生命却再也无法醒转。

我在横江、石城山、捧印场一带连续进行3天考察之后,从海拔1000米的石城山之巅的古城门漫步而下,行走在荒冢、野草、修篁、灌木之间,草叶如刀,不断割着我的脚胫和肩膀。一个人在充满自然气息的环境里行走,总会联想起一些令人血液倒流的往事。石城山与对面的山头“老鹰嘴”构成了一种沉闷的对峙气象,一群山鹰把黑色的线团挽在高崖,似乎要拉起一张黑幕。这一带的坡度在四十至五十度之间,由于多年的封山育林,此地据说除了没见老虎、黑熊,一般野生动物均有分布。从横江镇到石城山。曾经历了十次以上驻军和十次以上大规模战争,其中有四次战争死亡将士8万人。张献忠剿四川,部将冯双礼攻石城山,夜晚,他用“火羊阵”攻克寨门,杀死明朝官兵2万余人,尸横遍野,血流有声

叙府经历毁灭性的战争有三次:其一是被元军攻陷,双方交战数月,守将投降,叙州城池悉毁于战火;第二次是明朝万历十四年,曾省吾剿灭都掌蛮,战事持续十几年;第三次最为惨烈。清军、明军、张献忠的交错战,当地人口锐减,达到十里不闻鸡鸣的程度。

因横江镇地处川滇要冲,故易守难攻的石城山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早在唐代,西川节度使韦皋沿秦五尺道赴云南“抚剿”各族人等,途经石城山时,赋诗石城山:“石城山峻谁开辟,更鼓误闻风落石。界天百岭胜金汤,镇压西南半天壁。”

在石城山的三道城门里,北门最为独特,它利用一块上千立方米巨石的陡峭,从中剖出一道宽仅3尺的隙缝,然后在裂口上盖顶而成。就像一个拒绝霸王硬上弓的贞女,以双腿的绞缠之力捍卫着莫名其妙的荣誉,这样的地形不禁让我对蜀文化的“幽玄”之境,产生了更深的体会。

在石城山麓一线山藤纵横,灌木遍布,也是太平军与唐友耕等官军反复厮杀的战场。当地农民一旦深耕土地,总会挖出一些白骨。蟋蟀细声,知了长鸣。将燥热的季候在山坡扩展。深绿的植被受到地力滋润,暴戾之气却好像被生机盎然的植物能量中和了一样,可以看到四周释放的红色杀气在慢慢地变成紫色,在几块垒起来的方形青砖上聚集。这些青砖至少有五十斤一块,可以断定是清朝所产。

我想,在敲响一块沉睡的石头前,我应该做好准备。

在金蝉的自问自答的声浪里,云裂开,山巅在云之上。在它下沉的过程中,露出了山腰的惊慌。

回忆起石城山的农民李友田给我谈起的石城山的奇事:山崖里偶尔有山魈出没。形如婴儿,一足食蟹,它不是如今所言的猴子一类。当年张献忠屠川,尸横遍野,聚精而成。怒则飞沙走石,或者点燃山林,焚烧庄稼……

天地间常有不可思议之事。自问我是不信鬼神的人,但又无法证明,石城山的山魈到底是什么!说起来真不敢相信,但它偏偏存在于当地的传闻中。

那愤怒的山魈,大概也有太平军的精魂吧?

山麓上杂树丛生。我被一根虬起的树根绊倒,几乎是一个狗啃屎的姿势,我闻到土地的腥味,回头发现树根早被无数行人踢断了,但顽强的树根还在执行着它的功能。就是说,一个错误的生长方式,至死也在用绊倒对手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力道。

何况,我如何知道树根裸露在外就是错误的呢?我走回到横江镇,这样的体力支出,是我多年来保持的在疲惫中保持追忆的一种体位,是往钢里加碳。

猜你喜欢

横江石城太平军
横江葡萄:四两拨千斤
太平军余部参战在南美
石城旧事
用心呵护青山绿水 江西石城:绿色高颜值 引来八方客
新安江上游横江地表水中砷、硒、汞含量变化研究
◎麦笛的诗
石城秋色
“堵城”影响石城风貌 代表献策缓解难题
横江葡萄为什么这样火
太平军所使用的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