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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师古柏先生

2013-04-29刘合心

中关村 2013年6期
关键词:古文

刘合心

癸巳清明,我完成了一桩夙愿:到恩师陈古柏先生墓前去祭扫。初春时节,风和日丽,沿途桃红柳绿,景色宜人。汽车由中条山北麓盘桓而上,翻过海拔1000多米的山峰,下到山脚,一座繁华的集镇横亘在公路两旁——这便是先生的故里芮城县陌南镇。在县上陪同人员的带领下,我们一行人来到了安葬在窑头村地界的先生墓前。我恭恭敬敬地摆上花圈,献上祭品,烧了纸钱,培上新土,然后面向先生的墓冢,深深地鞠躬、鞠躬……

先生的一生都是在三尺讲台上度过的。他生于1906年,1933年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山西省第二师范学校。毕业后他在芮城县任高小和师范教员17年,1950年调到解县(现属运城市盐湖区)师范任教。解县师范后更名为解州中学,先生在这里任语文教员直到退休。从1963年升入高中到1965年毕业,我有幸受教于先生。两年间的言传身教,春风化雨,使我刻骨铭心,受益终生。

先生年近花甲,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肤色白皙,额头饱满,不留须发,面庞上横竖刻着几道皱纹。他一年四季总是穿着或黑或白、或单或棉的对襟衫子,足蹬手纳布鞋。他好一口旱烟,除上课外,手里常端着尺把长的烟杆。他脾气极好,从不训斥学生,那笑容可掬的神态常使我想起寺庙里塑的弥勒佛。按参加工作的时间算,先生是一位革命老教师了。他淡泊名利,生活俭朴,膝下无儿无女,没置一处房产,同老伴相濡以沫地生活了几十年。他以校为家,原在校外租房居住,师母去世后便搬回学校宿舍,直到病故。

先生是从旧社会“洋学堂”出来的老夫子,学识渊博,尤以古文见长,时称晋南地区四大古文家之一。他讲古代名篇字斟句酌,一丝不苟,从词意、词性到语法、结构,从中心思想到谋篇布局,无不清晰明達。先生思路开阔,绝不就文论文,而是注重知识的关联性,从微言到大义全都教给学生。比如讲《鸿门宴》,他不仅说明了该篇所出之《史记》是怎么回事,而且把楚汉战争时期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讲得清清楚楚。每每听先生讲课,都有一种如佛教所说的醍醐灌顶的感觉。师从先生,我的古文功底日渐扎实。记得那年高考时,专设了一门文言文翻译,我几乎是文不加点,一气呵成,没等铃声响起就提前半小时交卷了。当年,我是全省唯一考入南开大学中文系的学子。追根溯源,说是全拜先生所赐一点也不为过。我上大学一年后赶上了“文革”,古代汉语、古代文学两门课就没来得及学。说实在的,我现在的古文水平虽不能说就是高中时的水平,但真正的基础确是高中阶段打下的。

其时,先生的教学水平已是炉火纯青了。他的授课有三个突出特点:一是缜密,应讲尽讲,滴水不漏,前面已经提到;二是精到,丁是丁,卯是卯,绝无错讹,亦无废话;三是“粘板”(解州方言,意为唱腔紧扣节拍),讲话如同蒲剧道白,抑扬顿挫,悦耳中听。先生也有三种“经典动作”,至今仍定格在我的记忆里:一是“站式”。讲课时喜欢背靠黑板,右腿屈起,脚蹬墙上,左手拿书,右手示意。我想,这既是一种习惯,更是一种缓解疲劳的办法吧。二是“板式”。板书时,面对学生,眼不看黑板,手起字落,工整有序。三是“下课式”。讲完课把课本往讲台桌上一放,再一合,随之下课铃声响起,几乎分秒不差。先生的课经常作为学校的示范课,教室后面往往坐着不少的教师在听讲。看得出来,这些中青年教师对先生都是敬服有加的。

先生之对我可说是高看一眼、厚爱三分。他教导我要做到“三勤”:勤看书、勤思考、勤写作。批改作文时,常常是师生促膝而坐,耳提面命。记不清有多少次,先生总把我的作文作为范文在课堂上评讲,极大地调动了我学习的积极性。课余时间,他常推荐一些文史书籍让我阅读。在他的鼓励下,我担任了班里的板报员、学校广播站的记者和编辑,更多地受到了写作方面的锻炼。在毕业前的一个学期里,我们进入了复习备考阶段,班级分开了文理科。先生让我负责文科学生的复习,由我选择古文、组织讨论,甚至由我批改作文。我虽然比别的同学付出更多的艰辛,但这些付出对于我的成长进步是何等有益啊!在填报高考志愿时,先生对我说,清华、北大、南开、复旦是全国的一流大学,但南开大学是敬爱的周恩来总理的母校,我主张你报南开。于是,我就依先生的意见把第一志愿填报为南开大学中文系。就在这紧要关头,学校通知我参加了空军飞行员的选拔。在体检时,我的瞳孔被放大,视力在短时间内无法恢复,先生就让我住进他的教工宿舍里,而他却每天步行上下班。经过县和地区两级严格审查后,我被选拔为飞行员。尔后,经过高考,我又接到了南开大学中文系的录取通知书。在我就去向问题征询先生意见时,他对我说,依你的情况,上大学比参军好,将来对个人、对国家都有好处。我又一次依了先生的意见,弃军从文,上了大学。近五十年过去了,回想起先生的教诲,我只能用八个字来表达感激之情:明灯指路,恩同再造!

上大学时,我同先生有过多次书信往来。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辽宁沈阳,天各一方,音信杳然。6年后,我又调回运城地区工作,这才有机会造访先生。但这时先生已身患疾病,卧床不起,师母已先他而去,我只能临床探视,送医送药,尽份感恩之情。1980年夏,先生驾鹤西去,享年74岁。解州中学举办了隆重的追悼大会,我满含热泪同先生告别!

先生墓冢北依中条,南望黄河,周围是一片枝叶繁茂、生机勃勃的杏树林。由此,我想起了孔子曾执教的杏坛。在我的心目中,恩师古柏先生不也是一位毕生致力于“传道、授业、解惑”的圣人么!我不禁潸然吟颂:条山巍巍兮,河水泱泱;先生风范兮,山高水长!

(作者系临汾市三晋文化研究会会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历史的星空》、《儒学的源头》、《源头集》等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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