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宁江潮
2013-04-29冯新生
冯新生
观潮,是浙江钱塘江畔震撼人心的一景。就潮涌的力度与气势而言,世界上惟有巴西的亚马逊怒吼时,方可与之一拼。古来文人学士,百感交集的时段,每每站在观潮的最佳处,面对“天排云阵千雷滚,地卷山河万马腾”的壮观气势,表情复杂、心绪起伏,任由难以计数的名诗绝句飞扬在江天云海之间。
那年暮春,我在杭州西子湖畔游走了一番,准备由杭州取道海宁,前往上海。路经海宁盐官镇,已是黄昏时分。由于第二天就要启程前行,只能在这座文风浩荡、曾走出过往多位人杰的名镇上停留一晚,因此,我在酒店下榻处放下行囊,快步奔往盐官小东门的“宰相府第风情街”去寻觅古风。徜徉街巷,但见这条古街春絮如雪、绿柳低垂,丝竹声不知从哪家茶楼传来,懒散的春风漫不经心地撩拨着客流如潮的店铺。而后,我毫无目标地四处浏览,走进清代宰相府第——“海宁相国”陈元龙老宅;穿过“清朝第一谏官——杨兵部宅;迈进著名教育家郑晓沧的书房……不觉日光西斜,游人渐少,零散脚步声都显得已很清晰,名人故居的古藤新柳、修竹盆景望着渐行渐远的散客,轻松地舒了一口气。在西门内的周家兜,我凝视着王国维故居感叹良久,追想一代大家治学的“三种境界”论,居然出自这座建筑构架低调、装饰平朴陈旧的二层小楼上!可见古来有大心胸者,其高远的精神世界是超然物外的。由此,我又想到,很多远去的风流名士把钱江观潮当作励志的号角,想到当年在这里高声诵读的静安先生也有诸多观潮经历,老先生不知可否想到,自己的一生恰似潮涨潮落一样,来时汹涌澎湃,去后渺然无踪。那年夏天,恰值海宁观潮期,刚过知天命之年的一代著名学者從清华大学走出,直奔颐和园昆明湖,在没有任何潮涌的水面上溅起一朵凄美的浪花!那天,我思量这位国学大师的同时,也产生了到江畔观潮的想法。
人们通常所说的观潮最佳期,是在农历八月十八日的前后的几天。晚春时段,是否该“临潮一览”?一时间让我犹豫不定,这时,带团游览名人故居的一位资深导游告诉我,所谓“八月十八江流涌,一年一度观潮来”的说法有失精准。一年中,每个月都有两次大潮汛,潮期可持续三、五天,每年阳历三月下旬至九月上旬是“朔汛潮”(即初一后的一、二天)大于“望汛潮”(即十五后一、二天)。这位在海宁生活了30多年的导游特别向我简述了一番“一线潮”的形态,而后掐指一算,固执地认定,春潮,历来讲求一个“信”字,今夜很有可能会有一次大潮。于是,我迎着柔丽的夕晖,赶到了海宁的十里长塘。最先映入目中的景观自然是“钱江第一塔”。
我没有登塔面江,让“日暮江天远”的怅然景象影响我观潮的心情。导游既然提及“八堡是看‘汇合潮的地方;老盐仓是看‘回头潮的地方;只有塔旁是观‘一线潮的最佳处”,故此,我漫步走到距古塔不远的岸边,斜倚在一块青石上,远眺江面的霞晖慢慢暗淡,静听着塔檐的风铃声时缓时急,一心等待着夜潮的到来。
或许是连日赶路太过疲劳的缘故,我竟然在钱江的喘息声中进入了梦乡。梦中的情节好逼真,导游描述的“一线潮”渐渐出现在眼前……
当微雨由飘洒转为淅淅沥沥时,远方一条清晰的、慢慢延伸的白线阻断了水天之间的依偎。江畔的片片花伞随之晃动,人们的谈笑声戛然而止。接着,雨骤风起,那条白线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变宽,微微颤抖着、轰鸣着,夹杂着低沉的吼声迎面扑来。
随着花伞下的一阵惊呼声,“一线潮”显出了它的原形:潮体若一条狂躁的白龙腾跃在江天之间,风雷为其助威,天地因之变色。人们还未来得及定睛观望,那条巨龙早已化为汹涌的“水墙”扑到眼前。一时间浊浪排空、天昏地暗、其势如万马狂奔,又如远山近水在惊异中凌空飞舞,惊涛声振聋发聩,大气势令人变色。正在人们惊魂未定之际,这条变化多端的“狂龙”陡然呼啸着远去,一切又渐渐复归平静。
忽然,一件物品忽地贴在了我的脸上,让我大梦初醒。我取下那件物品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漂亮的、透出粉嫩色图案的书签,它被缓缓的江潮潮之风从何处载来?远处江滩上,那位捧着书静等潮汐远去的少女来自何方?可否感知到自己的憧憬也会像飘飞的书签一样离她远去?轻轻覆盖住另一个人的憧憬?潮起潮落、梦里梦外,莫非是人生难以掌控的因果?
此时,明月在江水的感叹声中辉映着万物,映着我孑然而行的身影。我等待的、陡然入梦的江潮迟迟未到,引发我一阵怅然。于是,我怀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心情回到住所,潮信难道也会像世人一样常常失信?我百思不得其解。当夜,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耳畔总像有潮汐临近的低吼。
直到第2天晚间,我在上海一家咖啡馆闲坐时,听到邻桌一位刚刚从海宁赶来的少女讲,昨夜海宁突然袭来一次大潮,她总算没白等,不仅用DV成功地拍摄了潮涨潮落的全过程,还即兴写了一首观潮诗,只可惜,书中那枚精美的书签不知被江风带向何处。
海宁潮没有失信,只是我无缘得见罢了!那位少女的书签本该夹在她的诗集里,却被我偶然得之,颇有些戏剧性。此时,咖啡的焦香味在我的感悟中弥散,凝视窗外,街市路人在春雨的斜洒下表情淡定、步履从容,一切都是那么的明晰,又是那么的朦胧……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再去一次海宁,耐心地等着似乎有信、又似乎无信的“一线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