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皮学士诗集》文献价值述略
2013-04-29尹楚兵
[作者简介] 尹楚兵(1967—),男,湖南邵东人,江南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研究方向:古代文学与文学史料学.
[摘要] 晚唐作家皮日休作品集的现存版本中,由明人辑刻的《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皮学士诗集》均为海内孤本,长期以来罕为人知,对其文献价值尚无人揭橥。文章考述了二集的编刻及收诗情况,并从诗歌的汇编及作品的辑佚、校勘、评点几方面对这两部诗集的独特价值首次予以发覆。
[关键词] 《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皮学士诗集》;文献价值
[中图分类号] I206.2[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008—1763(2013)06—0085—05
皮日休是晚唐著名诗人和小品文作家,也是唐宋诗歌转变以及由唐代儒学到宋代理学变迁过程中对宋人产生较大影响的一位重要作家。皮日休现存诗文别集的版本流传情况,万曼《唐集叙录》、郁贤皓《中国古代诗文名著提要》(汉唐五代卷)、赵荣蔚《唐五代别集叙录》对皮日休自编诗文集《文薮》十卷以及明人许自昌从皮日休诗友陆龟蒙所编皮、陆等人唱和诗总集《松陵集》中别出单行的皮氏唱和诗专集《皮从事倡酬诗》等言之甚详。而由明人范汭编辑、项真评刻的《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二卷以及由明人李之桢辑刻的《皮学士诗集》二卷由于均为海内孤本,深藏国图或流落台湾,长期以来罕为人知,对其具体内容及文献价值,学界尚无人关注。因两书成书大致同时,本文合而论之,主要从诗歌的汇编及作品的辑佚、校勘、评点几方面对这两部诗集的独特价值首次予以发覆。
一《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编刻及全书概况
(一)编辑者范汭、评刻人项真考略
《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一书,明、清书目未见著录,著录此书的《北京图书馆古籍善本书目》[1] (P2086)、《中国古籍善本书目》[2] (P65)均仅及评刻人项真:“唐皮日休撰,明项真评,明项真刻本”。按,《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卷首载项真《皮袭美诗序》,中言:“虽有《松陵唱和集》行于世,而皮诗实鲜焉。吾友范汭,好古之士,搜罗诸书。余偶检是编,读之觉耳目顿爽,豁然如聆楚明光,遂付剞劂,以供同好。今汭已归道山,而兹集之不朽,实因之,谓汭为皮之功臣,可也。余又不揣黭浅,谬为评赏。”据此可知,《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编辑者为范汭,刊刻及评点者为其友人项真。(明)胡震亨《唐音癸签》卷三十三“集录四”载:“旧尝闻范东生辑有唐诗,……后见人刻其所编皮日休集,……”[3] (P352)范汭,字东生(详下文),胡震亨所谓“后见人刻其所编皮日休集”即指《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
范汭,(清)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下· 范太学汭” 载其生平甚详:“汭,字东生,乌程人。祭酒应期之弟之子也。……东生起孤生,岳岳不为人下,数困长吏,尽破其家。徙居吴门,凿池种竹,攻苦读书,沉酣唐人之诗,讽咏其清词丽句,苦吟精思,寝食尽废。……家贫落魄,出游八闽、滇南,搜剔名胜,往往垂橐而归。万历之季,操党议持国论者,多出苕霅间,东生好树颊颏,与之相抵拄。一时词客,不为东生许可者,希合贵人风旨,群噪东生。东生以此重困,愤懑不得志。辑全唐诗千余卷,胝手瘃足,迄无宁夕,咯血数升以卒。年四十有四。” [4] (P608)
据《列朝诗集小传》范汭传、茅元仪《范东生诗集序》,范汭个人著述有诗集四卷,乃卒后诗友吴鼎芳与茅元仪弟茅暎所辑,吴鼎芳、茅元仪并为之序。
《列朝诗集小传》范汭传云:“凝父(尹按,吴鼎芳字凝父)手定其诗四卷,而为之序……” 茅元仪《范东生诗集序》(《石民四十集》卷十五,《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109册):“包山吴凝父暨家仲怀所辑范东生诗请序。”(明)董斯张《吴兴备志》卷二二“经籍征”载范汭“《湛园集》四卷”,(清)曹溶《明人小传》卷四“范汭”载“《范东生集》”,不知是否即此诗集?范汭又与吴鼎芳唱和,《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下·吴居士鼎芳”云“与范东生刻意宗唐,刊落凡近,有《披襟唱和集》行世”。[4] (P609)范汭还曾“辑全唐诗千余卷”,即《唐音癸签》所谓“辑有唐诗”,因瘁死,后由友人茅元仪在范汭所辑基础上得以完成全书,茅元仪称此唐诗总集为《全唐诗纪》。
(明)茅元仪《朱枝昌诗序》(《石民四十集》卷十六)云:“顷与东生共事《全唐诗纪》”。有关范、茅编纂唐诗总集及《全唐诗纪》一书梗概,(清)郑元庆《湖录经籍考》述之稍详,该书卷六“范、吴《披衿唱和集》六卷”条云范汭“又手辑全唐诗千卷,为茅止生取去”,“茅元仪全唐诗一千二百卷”条续云:“元仪辑此书颇费苦心,先之者东生范氏汭也。汭既没,元仪得而辑成之。会国变,稿俱散亡,或云尚存白门,已为他人窃去。幸其凡例刻于《四十集》中,为录之。……此书创意,愤《诗纪》之偏,驳《品汇》之鄙。始于曹氏,十有其四,继之仆与范氏,搜求寰中,难过赵璧,稍逾其六。无论发秘阐幽,即唐之前叶,具载《诗纪》者,代逾人,人逾诗矣。范氏瘁死于此,仆加以编纂刊对,又复十年。”[5] 郑元庆云《全唐诗纪》一书凡例载《石民四十集》,今存《石民四十集》九十八卷本未见,《石民四十集》尚有一百四十八卷本,存亡未知。[6](P64)据《石民四十集》卷首茅元仪《四十集序》,《石民四十集》所收为四十岁前所作文,则《全唐诗纪》成书应在崇祯六年(1633)茅元仪四十岁以前[7] (P84),范汭辑唐诗千余卷,又在此十年之前,即天启三年(1623)前。
以上有关范汭的信息中有两点值得关注,一是范汭“沉酣唐人之诗”、“刻意宗唐”,一是曾辑全唐诗千余卷,与茅元仪共同完成《全唐诗纪》这一唐诗总集。“沉酣唐人之诗”、“刻意宗唐”应是范汭编辑皮日休诗集的兴趣和动力所在,而编辑皮日休诗集则当是范汭编辑《全唐诗纪》浩大工程的组成部分。值得注意的是,一千二百卷的《全唐诗纪》成书在胡震亨《唐音统签》和季振宜《全唐诗》之前。胡震亨之子胡夏客《李杜诗通》识语:“先大夫孝辕府君搜集唐音,结习自少。至乙丑岁始克发凡定例,撰统签一千卷。阅十年,书成。” 乙丑岁,即天启五年(1625),则《唐音统签》书成在崇祯八年(1635)。季振宜《全唐诗》序:“予集有唐二百九十二年及五代五十余年之诗,……经始于康熙三年,断手迄十二年,镇十年矣。”
《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一书评刻者项真,生平详见(清)曹溶《明人小传》卷四、《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三三子部杂家类存目“《无事编》二卷”、(清)盛枫《嘉禾徵献录》卷五、(清)沈季友编《檇李诗系》卷二十等,综合诸书所载:项真,字不损,秀水(今属浙江嘉兴)人
《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卷首《皮袭美诗序》署“古吴项真”,卷一题“胥江项真不损父评”,则后当移居苏州。。项忠后裔,项元涍季子。崇祯初以诸生贡入国子监,入清官景陵知县,以罪下刑部狱死。著有《西湖游草》、《无事编》、《甓园诗草》、《括苍游草》、《楚咻帆谈》等。擅诗文外,项真还精于书法,善制紫砂茗壶,具有很高的艺术修养。(明)汪砢玉《珊瑚网》卷十八“法书题跋”称其为“吾郡书家龙凤”[8] (P285),(清)吴骞《阳羡名陶录》卷上“家溯”载:“不损故非陶人也,尝见吾友陈君仲鱼藏茗壶,一底有“砚北斋”三字,旁署项不损款。此殆文人偶尔寄兴所在,然壶制朴而雅,字法晋唐,虽时(大彬)、李(仲芳)诸家,何多让焉?” [9]项真深厚的文艺素养为其评点皮日休诗歌提供了条件。
(二)《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概况
《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二卷,一册,九行十九字,白口,四周单边。卷首为项真《皮袭美诗序》,兹录于下:
天下有至道,有至境,有至言,有至人,因是以有至文。吾人有异想,有异趣,有异调,因是以有异诗。故调异则寡和,趣异则理饶,想异则致远。无中生有,空中楼阁,诗之变态极矣。文至而情生,境至而真现,道至而理玄,言至而味永。人之立品弥高,诗之托志弥远矣。袭美中咸通进士,不遇于时,而僻性高才,跳浪其间。当时最称笔砚之知、同声相契者,惟是松陵陆夫子。袭美既唾空一世,孤寡绝伦,而胸中无一点尘气,故笔下灵异,无一点俗气。然而托物比兴,往往不合时宜。而吐露于声诗间者,大约言悠悠之辈以至相吓乃尔。是以幽冷之致,独高千古。顾时而蜚吟,时而鹦鹉语,时而作霜鹤唳,时而花窗媚眉,时而冰车铁马,时而宝鼎熇云,时而碧磷划电,阿闪片时,不容方物,而笔端超越,孤峭别调。风雅之不绝,其在斯乎?嗟嗟《三百篇》亡矣,变而为骚,为赋,为选,为乐府歌行,而律体愈变而愈衰,词愈变而愈穷。至如李长吉,拗肠盱眼,呕心之语,非世人畦径,笔妖墨精,古怪莫测,使后之作者不能蹈片字。若袭美神不为贺欺而才更欲出贺上,趣在有意无意之间,故可解者,抱独知之契,而不可解者,甘遯世之闷。纵未能超轶长吉,而实可并驾齐驱矣。孰意造物忌才,终为贼害。箧中之秘,不甚流传,虽有《松陵唱和集》行于世,而皮诗实鲜焉。吾友范汭,好古之士,搜罗诸书。余偶检是编,读之觉耳目顿爽,豁然如聆楚明光,遂付剞劂,以供同好。今汭已归道山,而兹集之不朽,实因之,谓汭为皮之功臣,可也。余又不揣黭浅,谬为评赏,祗恐能言人不可得,索解人更不可得耳。假使皮魂未死,或作长鸣鸡以与余碧窗一话,亦快哉!古吴项真。
项真在序中对皮诗的孤峭别调、变化怪奇推崇备至,这当与项真个人的审美趣味以及晚明求新求变的文学思潮之间有着内在的关联。
次为皮日休《皮袭美世录》。按,与《文薮》所载《皮子世录》对照,《皮袭美世录》略有删增。“时日休之世,以远祖襄阳太守,子孙因家襄阳之竟陵,世世为襄阳人”后,《文薮》尚有“自有唐已来,或农竟陵,或隐鹿门,皆不拘冠冕,以至皮子。呜呼!圣贤命世,世不贱不足以立志,地不卑不足以立名。是知老子产于厉乡,仲尼生于阙里。苟使李乾早胎,老子岂降?叔梁早胤,仲尼不生。贤既家有不足为,立大功,致大化,振大名者,其在斯乎”一段,《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删去此段,另增一段有关皮日休生平的文字:“日休字袭美,咸通八年登进士第,补著作郎,修太常博士,乾符中为黄巢所杀,有松陵唱和诗行于世。”当为编者范汭所删增。
次为“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卷之一”,题“胥江项真不损父评”,收四言古《补九夏歌》9首、五言古90首、七言古2首。
次为“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卷之二”,题“项真评于著书台”,收五言律32首、六言律2首、七言律133首、五言排律6首、五言绝句18首、七言绝句63首。
《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共收皮日休诗歌355首(其中《景陵十景》10首属伪作[10](P17-18)),《松陵集》中皮日休与陆龟蒙等人所作联句、问答因属集体创作,故未收入。所收诗歌多数都有项真的评点。
《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刊刻时间约在明天启至崇祯初。前考范汭辑唐诗千余卷,“瘁死于此”,时间在天启三年(1623)前,《列朝诗集小传》叙范汭晚年事迹以“万历之季”揭起,则范汭卒年应在万历末或天启初。项真《皮袭美诗序》云《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刊刻在范汭死后,又胡震亨《唐音癸签》已提及此书,则此书刊刻应在《唐音统签》书成之崇祯八年(1635)前。综言之,《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一书刊刻约在明天启至崇祯初。杜信孚《明代版刻综录》 “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二卷(唐皮日休撰,明项真评)”条云“明天启秀水项真刊”[11](P9),瞿冕良《中国古籍版刻辞典》亦云项真“天启间刻印过唐皮日休《皮袭美诗》2卷”[12] (P510),未知何据。《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除中国国家图书馆藏项真刊本外,未见其他刊本。
二《皮学士诗集》编刻及收诗情况
《皮学士诗集》两卷,是(明)李之桢所辑《唐十家诗》之一家诗,其余九家为徐安贞、刘长卿、韦应物、李德裕、陆龟蒙、许浑、郑谷、欧阳詹、黄滔,全书共五十一卷,四函二十四册,现藏台湾大学图书馆,明天启四年(1624)李之桢刻本,九行十九字,单栏,花口,黑单鱼尾。
《唐十家诗》卷首为李之桢天启四年撰《唐十家诗序》,序中对唐诗颇为推崇:“诗自汉魏六朝以下,则称唐。唐称诗者不可偻指数。……初盛所传,直有接汉魏而驾六朝者。即中晚大逊初盛,逗宋元而不失其为唐也。”自述其辑《唐十家诗》的动机是补徐长谷(按,即徐献忠,号长谷)所辑《百家唐诗》“所未备”,为编一部完备的唐诗总集《唐诗统》做准备: “吴中徐长谷先生辑《百家唐诗》行于世,而挂漏为多。余谬欲从百家之外搜其逸者,锓之以广其传,补徐先生之所未备,使人得窥全唐作者之林。而居僻力绵,载籍难购,往从吕师公原水部得陆鲁望抄本,又从社友张成倩、黄君求、冒处冲、佘实甫诸君许得唐人籍才十余种,则所谓徐先生百家诗之外者也。余手录成帙,有散见它书者,极意搜讨为补遗,考其世而叙列于简端为世覈,字栉句比,丹铅雠订,简错而字讹者,悉为是正,有疑而阙者仍之。……余更有志焉,合徐先生所辑,緟正而汇镌之,命之曰《唐诗统》,而未遑迟之乎?岁月以待,此其覆一篑之初云耳。”
次为“唐诗十名家姓氏”:“徐侍郎集、刘随州集、韦苏州集、李赞皇集、陆补阙集、皮学士集、许刺史集、郑郎中集、欧阳助教集、黄侍御集”;次为《唐十家诗》“同阅姓氏”,列举参与此书编纂的师、友、弟等九人姓名;次为徐安贞等十家世覈,著其仕历,间杂诗话评语等;次为十家诗集。
编辑者李之桢,从卷首《唐十家诗序》末署“如皋李之桢克生识”知其为如皋人,字克生。又卷首《唐十家诗》“同阅姓氏”载其弟三人:“李之本道生,李之椿大生,李之柱石生”。据(清)扬受延等修、马汝舟等纂《如皋县志》卷十六“忠烈”李之椿传,李之桢为新泰令李上林之孙,光禄署丞李伯龙之子。余不详。除台湾大学图书馆藏明天启四年李之桢刻本外,《唐十家诗》未发现有其他刊本,亦未见明清以来的诸家书目著录。
《皮学士诗集》两卷包括“皮学士诗集”一卷、“皮学士补遗”一卷,按诗体分类,共收诗127首。其中“皮学士诗集”一卷,所收诗即《文薮》卷十所载35首,计“七言古”27首、“五言律”1首、“七言律”5首、“五言绝”2首;“皮学士补遗”一卷,收录《松陵集》中部分诗歌以及《文薮》、《松陵集》外部分诗歌,计“五言古”1首、“五言律”1首、“七言律”18首、“五言绝”14首、“七言绝”58首。《皮学士诗集》所收诗歌,部份字句下有校勘,少量难字亦有反切注音。
三《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
《皮学士诗集》文献价值述略
从前述《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皮学士诗集》两集的编刻情况不难看出,《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皮学士诗集》都是明代诗坛尊唐时代风气下的产物,同时也是二集编者编辑唐诗总集的组成部分。作为皮日休作品集的两个海内孤本,二集具有不可忽视的文献价值,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两部诗集首次尝试将《文薮》及《松陵集》中除联句、问答外的皮日休诗歌合编在一起,为后人认识皮诗诗风的前后差异提供了便利
(明)胡震亨《唐音癸签》卷八“评汇四”云:“皮袭美未第前诗,尚朴涩无采。第后游松陵,如《太湖》诸篇,才笔开横,富有奇艳句矣。” [3](P79)可知及第前后皮日休诗风存在较大差异。但在《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皮学士诗集》之前,收录皮日休及第前诗歌的皮氏个人诗文集《文薮》以及皮日休及第后皮、陆等人的唱和诗总集《松陵集》都是别刻单行,皮氏前后期诗歌散见于《文薮》、《松陵集》二集之中。虽然万历年间许自昌将皮氏唱和诗从《松陵集》中析出为《皮从事倡酬诗》刊行,但仍未改变皮日休诗歌分散的状态。
《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皮学士诗集》首次尝试将《文薮》与《松陵集》中除联句、问答这些集体所作外的皮诗合编到一起。《文薮》收皮诗35首,《松陵集》收皮诗319首(不计联句、问答),其中《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收《文薮》中皮诗6首,收《松陵集》中皮诗301首,《皮学士诗集》收《文薮》中皮诗35首,收《松陵集》中皮诗66首。虽然所收还不够全面,但已经显示出汇编皮诗的趋势,为后人认识皮诗诗风的前后差异提供了便利。
(二)二集有意识地对皮日休诗歌进行了大规模辑佚,为后来皮诗的辑佚奠定了基础
《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皮学士诗集》二集之前,皮日休作品集的编刻者大都只是对《文薮》、《松陵集》做些校刊工作,或是从唱和诗总集《松陵集》中将皮日休唱和诗分离出来另成《皮从事倡酬诗》一集,尚无人关注《文薮》、《松陵集》外皮日休诗歌的辑佚。《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皮学士诗集》在汇编皮日休诗歌的基础上有意识地对《文薮》、《松陵集》之外的皮诗进行了广泛辑佚,从而为后来皮诗的辑佚奠定了基础。
《文薮》、《松陵集》外皮日休佚诗,据笔者考索,已知者共55首。《皮学士诗集》辑佚26首:《游栖霞寺》,《题潼关兰若》,《华山李炼师所居》,《秋晚访李处士所居》,《李处士郊居》,《习池晨起》,《襄阳闲居与友生夜会》,《秋晚自洞庭湖别业寄穆秀才》,《宏词下第感恩献兵部侍郎》,《送令狐补阙归朝》,《襄州汉阳王故宅》,《陈先辈故居》,《伤卢献秀才》,《南阳》,《古函关》,《聪明泉》,《史处士》,《芳草渡》,《古宫词三首》,《伤小女》,《咏蟹》,《金钱花》,《汴河怀古二首》。《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辑佚32首(不含《景陵十景》10首伪作),除《皮学士诗集》所辑26首外,又辑《石榴歌》、《鸳鸯二首》、《惠山寺泉二首》、《惠山听松庵》6首。如果将《皮学士诗集》、《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所辑与后来胡震亨《唐音统签》、季振宜《全唐诗》所辑作一比较的话,更可见出《皮学士诗集》、《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二书的辑佚之功。前文引述《唐音癸签》,可知胡震亨是见过《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一书的,《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所辑32首除《惠山寺泉二首》、《咏螃蟹》这3首不见于《唐音统签》外,《唐音统签》所辑皮日休佚诗29首与《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中范汭所辑完全相同,其中《石榴歌》、《惠山听松庵》二首下还明确标注补自“范东生本”。季振宜《全唐诗》所辑28首中亦有24首与《皮学士诗集》、《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相同。在这些辑本中,《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不仅是辑诗数量最多的一种,《石榴歌》、《惠山听松庵》、《惠山寺泉二首》亦仅见于范汭辑本,《惠山寺泉二首》一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才由童养年据元《无锡县志》辑入《全唐诗续补遗》。
(三)二集中的校勘记和诗歌异文对后人校勘整理皮日休诗歌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唐十家诗序》云编刻十家诗集时曾“丹铅雠订,简错而字讹者,悉为是正”,今观《皮学士诗集》,部份诗歌下确有校勘,如注:“一作×”、“当作×”、“集作×”、“《松陵集》作×”等。这些校勘记有的当是沿引较早的《文苑英华》宋人校记,如:《华山李炼師所居》“麻(校:一作花)姑古貌上仙才”,《夏日独处寄鲁望》“不妨犹得事吾(校:《松陵集》作吴)王”,《江南道中酬茅山广文南阳博士三首》其三“石饴初熟酒微(校:集作初)醺”等,与中华书局刊本《文苑英华》的宋人校记完全相同。有的校勘则应为李氏的校雠之功,如:《七哀诗》之《哀陇民》“塗有(校:当作堕者)争纷然”,尹按,《乐府诗集》卷一百正作“墮者”;《送从弟归复州》“为爱南游缩颈鳊(校:缩颈当作缩项)”,尹按,《唐百家诗选》、《文苑英华》、《诗渊》、《唐诗鼓吹》“颈”作“项”;《馆娃宫怀古五首》其二“郑姐(校:姐当作旦)无言下玉墀”,尹按,《万首唐人绝句》、明弘治本、许自昌本《文薮》均误作“姐”,《四部丛刊》景印湘潭袁氏藏明刊本作“妲”;《习池晨起》“一番(校:番当作岸)芙蓉含日开”,尹按,各本均作“番”。《皮学士诗集》中这些校勘记为皮诗的校勘整理提供了重要的参考价值。
另外,二集中所收皮诗部分文字或优于他本,或可订正他本之讹。兹举数例,如《江南道中酬茅山广文南阳博士三首》其三“欲算棊图却望云”句,“算”,《皮学士诗集》作“画”,于义为长;又如《吴中书事寄汉南裴尚书》“乡味腥多厌紫”句,“紫”下《皮学士诗集》注:“江文通云:石也。” “石”,包括《文苑英华》在内的各本均作“石劫”,按,“石劫”,佛教指不能以时、日、月、年计算的时间量,于义不合,显误。 “”系“”之异体,石即石虫,形似龟脚,得春雨即生于石。又如《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卷二《鲁望饷以躬掇野蔬兼示雅什,用以酬谢》,《松陵集》各本诗题均缺“饷”字,于义不通,《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可补各本之失。二集中这些优于他本或可订正他本讹误的异文同样有助于后人对皮诗的校勘整理。
(四)《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还是迄今为止仅有的一部皮日休诗集的评点本,有助于人们对皮诗艺术特质的客观全面的认识
《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是迄今发现的现存皮日休诗集各版本中唯一的一部评点本。除在集前《皮袭美诗序》中对皮诗有总评外,集中大部分诗下亦都有评点,这些评点多从风格、句法、用字等方面就《皮袭美诗序》中所言皮诗的孤峭别调、变化怪奇展开具体阐发。如:《追和清远道士诗兼次本韵》“石涩古铁鉎”以下四句,项真评:“奇秀深奥,恰似李长吉。”《鲁望昨以五百言见贻,过有褒美,内揣庸陋,弥増愧悚,因成一千言,上述吾唐文物之盛,次叙相得之欢,亦迭和之微旨也》,“添砚涸小泉”句,项真评:“人想不到。”“夷险但明月”以下六句,项真评:“语语解脱,结势如飞,丝不可断。” 《吴中苦雨因书一百韵寄鲁望》,“须眉渍将断,肝膈蒸欲熟”二句,项真评:“奇甚。”“高谈繄无尽”句,项真评:“新。”《公斋四咏·小松》“婆娑只三尺”以下四句,项真评:“起便有天然意趣,不是世人凡想。” 《奉和读阴符经见寄》 “五贼纷然起”句,项真评:“下‘贼字,想奇。”《二游诗·徐诗》,“轴闲翠钿剥,签古红牙折”,项真评:“下字新。”“东皋耨烟雨,南岭提薇蕨”,项真评:“字法高远。”《初夏即事寄鲁望》,“攲杉突杝架”以下四句,项真评:“异想卓句。”“泉为葛天味,松作羲皇声”,项真评:“旷然。”“茗脆不禁炙,酒肥或难倾”,项真评:“奇。” “玄猿行列归”以下四句,项真评:“点景妙绝。”对《松陵集》中皮诗,历来较多贬词,《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中项真评语有助于后人对皮诗创作特质和成就的客观全面的认识。
毋庸讳言,《皮学士诗集》、《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二集也存在一些缺陷和不足之处。如《皮学士诗集》收诗偏少,仅127首;《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除辑入《景陵十景》十首伪作外,还存在个别文字讹脱、题误等现象。如卷二《初冬偶作寄阳润公》,题中“阳润公”系“南阳润卿”之讹,《送董少卿游茅山》(名卿鸭绿任金刀)一首,诗题应从《松陵集》作《酬鲁望见迎绿罽次韵》,“名卿鸭绿任金刀”应作“轻裁鸭绿任金刀”等。瑕不掩瑜,《皮学士诗集》、《项氏瓶笙榭新刻皮袭美诗》仍不失为皮日休集的两部重要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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