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饭店
2013-04-29侯建臣
侯建臣
在县城府街那一块儿,常家饭店还算是有名的。一块简简单单的“常家饭店”招牌,几间平平常常的门面房,也没有过硬的与众不同的招牌菜,然而,县城里的人说起常家饭店,却还是响当当的。好多人都不太理解,像这样一个饭店怎么就有了名呢,其实常家饭店靠得也就是常客较多。像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也没有啥吸引人眼球的东西,经济也不算是很发达,外地来的人自然也不多,商业铺面啥的,也就靠的是本乡本土人。开饭店的老常头,也没有太高深的经营理念,也不是行班出身,他就认准了一个理,开个饭店能留住常客就行了。
每天早晨,饭店的门早早就开了,老常头将店里店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将暖瓶里的水备齐了,就坐在门口等着。有从门前来来往往的人,老常头不时打着招呼。门口呢,还准备了自行车的气筒和雨伞啥的。来来往往的人车子没气了,也不用多说,过来拿了气筒,打了气就走;也有个雨雪天气啥的,有人顺手拎了门口的伞,完了送回来就行了。时间长了,气筒也有坏的时候,坏了,老常头就让儿子小常头带了钱出去买个新的。伞呢,也有用完了不往回送的,有的可能是忘了,有的可能就是爱占点小便宜,带走用了,也就不想往回送了。老常头也不生气,让人再去买了放上。这些事情一般都是由小常头去做,小常头做这些的时候,心里很是忿忿,他好多次都跟老常头发过牢骚。“饭店就是给人吃饭的,何必给人们准备这些东西,简直就是白花钱呢。”老常头经常听小常头这么说,也就笑笑,但该怎么做还怎么做。
来常家饭店吃饭的大都是常客了。饭店周围的住户,有不想做饭的,就到常家饭店来吃饭;有的一时出不了门,让人捎个话,饭也就送上门了。离饭店远的常客也不少,比如住在鸳鸯巷的李二虎,比如住在齐家旮旯的杜四五。还有住在南门外城墙下的李侉子。他们来了,也就吃些很简单的饭,或者一碗面条,或者一个炒饼,或者只就喝一碗稀粥,啃一个馒头,但走了大老远的路,他们还是愿意来常家饭店吃饭。走进店来,在座上一坐,有人先就给倒上一杯茶水,客人也就像在家里坐着吃饭的感觉一样。老常头还常把他认为很得意的烟丝拿出来,让客人一起品尝一下。客人想喝酒呢,就打开一瓶,慢慢地喝,喝不了就把盖子一拧,放在饭店里,下一次来了,再喝。
来常家饭店的,还有好多是乡下村里来的人。乡下来的人也都是常客了,进县城买个锅碗瓢盆啥的,补个鞋做个皮袄啥的,到了中午就到常家饭店来吃饭。转了一上午进来先喝上一通茶水,再点饭,时不时和老常头拉拉村里的事情,拉拉老天爷,吃着喝着,也就把一顿饭交代了。临了,拍拍肚子,擦擦头上的汗,跟老常头打着招呼走出店去。钱没多花,感觉还很好。
常家饭店的饭也就是一些家常便饭,价格也
不贵,有的人常来吃饭,一次结账,数不是太大,也就欠下了,等凑够多少多少了,就一次结清。赵栓金也是常家饭店的常客了。赵栓金第一次来常家饭店的时候,是一个雨夜。天已经很迟了,外面又下着雨,饭店正忙着收拾桌椅,准备关门呢,赵栓金进来了。赵栓金点的是一盘猪头肉,一盘炒花生,另加一瓶二锅头。可能是有啥心事吧,赵栓金闷着头吃闷着头喝,也不管时间已经很迟了,到他吃喝得差不多了,抬起头来一看,墙上的钟显示已经是半夜一点钟了。吃完了,喝完了,站起来一抹嘴,见饭店只有老常头一个人在了。他把手插进兜里掏掏,拿出来,空的。就朝着老常头摊摊。老常头看着,笑笑,也不说啥,点点头,然后说:你走吧。赵栓金就看老常头一会儿,一扭身走了。窗外是漆黑的夜,赵栓金拉开门,就有一股浓浓的夜的味儿涌进店里来,在淡淡的灯光下,老常头想着什么,然后慢慢地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干净。
以后,赵栓金就常来常家饭店,来了,照例是一盘猪头肉,一盘炒花生,另加一瓶二锅头,吃着喝着,像头一回来的样子,也不多说话,只闷着头吃闷着头喝,吃完了喝完了,也仍然是站起来一抹嘴,把手插进兜里掏掏,拿出来,空的。老常头仍是笑笑,也不说啥,点点头,然后说:你走吧。这样子时间长了,店里的人就有点看不惯,大家见过吃白食的,没见过这样吃白食的。老常头就笑笑,说:看这人也不是贪小便宜的人,可能是他真的有啥困难吧。
可能是,赵栓金真的有啥困难吧,人世间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就像常家饭店一样,谁能想到呢,常家饭店竟然会出了事。而且呢,还是比较缠手的事。
也还是一个很平常的日子,老常头收拾了桌子,把一天里该配得料都配了,就坐在门口抽着烟,等着客人。没有客人的时候,老常头一般就坐在门口,抽一口烟,喝着水,跟过来过去的行人打着招呼。都是老街坊了,谁还不认得谁呢。抽一口烟,喝一口水,再跟人打一声招呼,老常头就看天,天有时候是蓝的,蓝得没有一点杂质,有时候又有云,阴沉沉的,会把小城的日子压得低低的。老常头看着天空,看着有一块云慢慢地走远,一低头就看见了一个人走过来。也是老常客了,是城东边的刘长水,一个光棍儿,平时也常来常家饭店吃饭、喝酒,也有没钱的时候,老常头就说欠着吧,又不是以后不来了呢。老常头就打了声招呼:“老刘早啊。”刘长水也回应着:“常老板好啊。”说着,刘长水进了饭店,开始点饭,这一次刘长水出手很大方,刘长水点了他以前从来没有吃过的东西,以前刘长水来吃饭,也就点个尖椒土豆丝、炝炒白菜什么的,最多点个大葱木耳。这一次呢不仅点了东坡肘子,还点了飘香鱼。酒呢,也比以前喝的好出了许多倍。吃完了,喝完了,站起来把碗往地上一砸,晃晃悠悠地走了。弄得别的吃饭的人都瞪大了眼睛。老常头也没说啥,慢慢地收拾起来,就当他是喝醉了,耍了一次酒疯。之后呢,刘长水就天天来,来了,就点好酒点好菜,吃完喝完,又摔一个杯子,然后离开。这样好多天,就弄得常家饭店很不像样子,老常头就说:老刘啊,你看你这……你看我这……。刘长水就从兜里掏出一大把票子往桌子上一放,说我花钱吃饭呢,我是花钱吃饭呢,又不是不给钱。倒是,刘长水每次都会在点菜的时候把饭钱结了,可是他砸来砸去的,就弄得常家饭店有些尴尬。
赵栓金还来。赵栓金来了,还是一盘猪头肉,一盘炒花生,另加一瓶二锅头。只是他在吃着的时候,就经常目不转睛地看着刘长水,看着看着,他的眼里就有了内容。这一天刘长水再进来的时候,赵栓金已经在饭店里了,刘长水坐下后,赵栓金就走过去坐在了刘长水的对面。赵栓金从随身带的包里一瓶一瓶地往外拎酒,赵栓金拎出来的是刘长水每天喝的好酒,拎着拎着,足有五瓶了,桌子放不下了,他才不往出拎了。拎完了酒,赵栓金就看着刘长水。看着刘长水,赵栓金就把一瓶酒放在刘长水的面前,自己的面前也放了一瓶。赵栓金说:我陪你喝。赵栓金说我陪你喝酒,但我今天换个喝法,你从上面喝,我从下面喝。谁输了就趴下给对方舔那个玩意儿。
刘长水也常见赵栓金,刘长水常见赵栓金话不多,也不像是个硬茬儿。刘长水就说:喝就喝。刘长水也还觉得自己还算是个人物。刘长水经常在街坊左右立个旗杆什么的,拍拍肚皮说我一个人吃饭了全家不饿,我会怕个谁。说的也是,谁会跟一个光棍儿较真呢,刘长水有的时候就很得意。刘长水说完了,就把面前酒瓶抓起来,然后头一扬,把酒瓶立起来开始往嘴里倒,没
几下,一瓶酒就空了。他把空瓶子放下,就看赵栓金。
赵栓金就让老常头关了店门,不让别的人进来。等老常头把门关了,他就开始脱裤子,赵栓金是用那个玩意儿喝。赵栓金脱完了,就把一瓶子酒倒在一个大碗里,用手拍一拍他那玩意儿,默默地说了句啥话,就把那玩意儿放进碗里,接着肚子一提,一碗酒“滋”地一声就没了。老常头和刘长水都看呆了,他们见过喝酒的人多了,却没有见过这样喝酒的。酒没了,赵栓金就又在一人面前放了一瓶。
两瓶酒下肚后,刘长水就感觉多了。可是赵栓金的那玩意儿还在喝,喝到五瓶的时候,赵栓金看着刘长水,赵栓金说:你行不行了?你行不行了?刘长水看着赵栓金,刘长水的眼睛里塞满了赵栓金黑黑的、长长的那玩意儿。刘长水真的是头重脚轻了。赵栓金就站起来,把那玩意儿一挺,直直地在那儿等着。赵栓金一直等着,赵栓金说:说好了的,你过来吧。你不想舔它就继续喝。刘长水脸红得猪肝子一样,刘长水看看赵栓金再看看赵栓金的那玩意儿,刘长水看看赵栓金的那玩意儿再看看赵栓金。刘长水说:我服了你了,我服了你了还不行吗?赵栓金就说:见过作害人的人,没见过你这样作害常家饭店的,按说常家饭店对你还是不错的。要不你今天趴下来舔它,要不你以后不再来作害常家饭店。
刘长水看看赵栓金越来越直越来越黑的那玩意儿,突然就哭了。刘长水说:我也是不想这样的,可是我花了东街王四灰的钱,王四灰的小舅子开个饭店总没人去,他是想让我把常家饭店弄背兴了,他想和他的小舅子占了常家饭店啊。王四灰你们是知道的,王四灰想做啥事总是要做成的,我不来这里作害了,他还会想出别的法子来的。
说完了话,刘长水晃晃悠悠地走到老常头的面前,突然就给老常头跪下了:我也是个人,我也是个人,我知道你老常头人好,我也是你这里的常客了,可是……我真是羞得再不能在这个地方呆了。说完了,刘长水最后看了一眼站着的赵栓金,又看了一眼赵栓金直立着的那玩意儿,踉踉跄跄地走了。
第二天刘长水没有来。
第三天刘长水还是没有来。
……
从此以后,刘长水就在这个县城里消失了。
几天之后,听说王四灰的腿让人打断了。就是在一个夜晚,王四灰哼着歌回家,走着走着,就有人用什么把他的头蒙住了。蒙他的人也不说啥,拿了锤子就砸他的腿。几下就把他的一条腿砸断了。临走的时候,留下一句话:那条腿先给你留着……
也就是王四灰出了事后不久,赵栓金照例来到常家饭店,还是一盘猪头肉,一盘炒花生,另加一瓶二锅头,吃着喝着,他的眼里就有泪流出来。
赵栓金走了后,桌子上留下了一个包,老常头拎着包追出去,赵栓金已经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老常头等着赵栓金再来的时候把包交给他,一天一天,赵栓金再也没有来过常家饭店。一天一天,好多天过去了,赵栓金一直没有再出现过。问人们,人们说这个人好久没有在小城出现过了。老常头打开赵栓金留下的包里,数数里边的钱,算一算,那钱的数不零不整,正好是他欠下店里的饭钱。
常家饭店还在开着,还是那些常客,还是那些住在周围的住户们,不想做饭了,就来常家饭店交代一顿;还是那些乡下进城买锅碗瓢盆的人,到了中午就到常家饭店来吃饭。转了一上午进来先喝上一茶通水,再点饭,时不时和老常头拉拉村里的事情,拉拉老天爷,吃着喝着,也就把一顿饭交代了。临了,拍拍肚子,擦擦头上的汗,跟老常头打着招呼走出店去。
没人的时候,老常头总会想起赵栓金,也会想起刘长水,想着想着,一天一天地好多天好多年也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