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理想中的国度
2013-04-29杨颖淑
摘 要:《等待野蛮人》中主角老行政长官的内心独白占据了作品的大部分篇幅。其内心斗争以及他的各种矛盾行为实际上是人格当中的自我部分为了协调本我、现实以及超我而做出的努力。通过分析老行政长官人格的各个组成部分,笔者发现,老行政长官的人格蕴涵了作品的主题,那便是对生命的尊重以及对人性回归的期盼。等待野蛮人就象征着等待理想中的国度,等待一个充满人性的国度。整个作品传达的是一种对现代人处境的关怀,对现代人精神归宿的关注。
关键词:本我 自我 超我 理想国度 人性关怀
引 言
《等待野蛮人》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南非作家J.M.库切(John Maxwell Coetzee)的一部寓言体小说,也是第一部为他赢得国际声誉的作品。与许多以帝国失败为主题的小说不同,《等待野蛮人》是以一个白人为视角出发点,探究的是一个帝国公民,更确切地说是一个殖民者代表的内心世界。国内学界大多从后殖民的角度对作品进行分析,认为文中所描写的帝国就是现实中帝国的写照,老行政长官的心声代表了作者对帝国理念的深切思考。通过阅读,笔者发现,整篇文章充斥着行政长官的内心独白。这就为对这个角色进行弗洛伊德式人格解析提供了可能性。而这也正是目前国内学界对这部作品研究所欠缺的角度。大部分研究往往忽略了该作品人物的内心而只从后殖民的宏观的角度对文章进行分析。不仅如此,文章作为一部寓言式小说并没有被设定具体的背景以及年代,这就说明作品正如所有寓言体小说一样想要探讨的并不仅仅是某个具体帝国,而是整个人类社会。作品中的帝国代表的是整个现代人类社会,而行政长官的矛盾其实也是所有现代人的矛盾。等待野蛮人的含义正是文章所蕴涵的对现代人处境的关怀,对现代人精神归宿的关注。
一、言说人格三结构
弗洛伊德认为,人类的人格结构可以被划分为三个部分,即本我,自我以及超我。在这三个部分中,“本我是遗传的,人生来就有的,它由本能所构成”(弗洛伊德,2010:72)。而自我最为忙碌。它作为本我与外部世界的中介,一方面要满足本我提出的要求,另一方面又要面对现实世界的要求,延缓或者压制本我提出的过分要求以实现自我保存。不仅如此,自我还要面对另一位严格的导师——超我。他作为一部分被认同了的外部世界被自我纳入到内部世界中,观察自我,命令自我以惩罚来威胁自我。在人格的三个结构中,超我最容易让人产生苦恼以及自责等心理状态。因为它最初代表的是父母的教养,而后又代表由此而代代相传的“家庭,民族,国家的传统”以及“直接社会环境”的要求(2010:73)。它代表的是个体在社会环境中所形成的道德,良心以及行为准则。因此,自我的活动就在于“同时满足本我,超我和现实的要求,也就是在三者之间协调他们的关系”(2010:73)。
二、老行政长官的人格解析:人格面临的两难境地
通过观察老行政长官绵长的内心独白,我们发现,他常常陷入一种焦虑,自责,矛盾以及压抑的状态。那便是人格当中各个部分在进行斗争而自我又试图协调的结果。我们无法探寻老行政长官父母对他形成的影响。但我们可以得知的是,他年轻时候并没有生活在边疆,而是首都。作为一个帝国边境的行政长官,从某种意义上作为一位殖民者的代表,在他的超我部分一定有一部分是以帝国为行为准则的。因此,他认为他是“帝国处于宽松时期的谎言”(2004:180)。以帝国原则为标准而形成超我的最典型的代表是乔尔上校。他作为第三局高官,常年在首都生活,一出场便带来了首都文明的典型代表:太阳眼镜。捍卫帝国及其意志便是他使命,他地位存在的依据,他的超我。在这样超我的观察以及命令下,乔尔上校的自我依命行事,带领着军队千里迢迢从首都开来,一门心思专注于讨伐野蛮人,即使对边疆地形一无所知也要一次又一次也向沙漠进军。他的超我,既帝国意志,就是要征服,就是要塑造一个敌人以显示自己的强大以及征服的正当性。可以说,在这样的超我指挥下的人格是危险的,残酷的,没有理智的。在乔尔的超我中并没有把人道(humanity)纳入其中,而是把侵略以及征服视为宗旨。这就导致了超我和自我在对本我的监管中把其中一个危险的部分释放了出来,破坏欲。弗洛伊德认为,本我由个体的本能构成,而这些本能是由“爱欲与破坏这两种原始力量以各种比例混
合在一起的产物”(弗洛伊德,2010:74)。乔尔上校对野蛮人俘虏实施的酷刑就充分体现了这一原始本性。对于这些原始本能,弗洛伊德认为“直接的任意的满足往往会造成与外部世界的危险冲突,引发重大的灾难”(2010:74)。在乔尔及其军队来到这个边疆小镇之前,当地部落居民与这些外来定居者分域而居,维持着和平。乔尔上校一来到边境的平静瞬间被打破。一批批俘虏被折磨,被残害。小镇的居民陷入恐慌,到最后大批居民被迫搬离。不仅如此,这种充满破坏欲的人格也给他自己带来了致命的毁灭。在最后一次讨伐当中,军队被野蛮人引诱到沙漠里,最终溃不成军,仓皇而散。讨伐以惨烈失败而告终。如此而看,以乔尔上校为代表的这些效忠帝国意志的人,人格当中充满了本我释放出来的破坏欲。他们的人格在错误超我的引导下变得扭曲,残酷,失去理智。他们的自我打着帝国意志,帝国原则的口号实际却被本我当中的破坏欲所操控。试问,这般充满破坏欲的人格还能被称为文明人的人格吗?
与此相对,行政长官,虽同样作为一名帝国官员,他的人格部分却与乔尔有本质的不同。我们知道行政长官的年轻时期是在首都度过,然而他一生当中的大部分时光是在帝国的边疆度过的。边疆才是他超我形成的主要来源地。这个地区远离首都的文明,更加贴近自然与原始。因此在他超我之中又有更重要的内容形成,那便是对生命的尊重,即人道。在行政长官看来,野蛮人与小镇居民一样,都以顺应天时的方式过着日子。大家分域而居,共同依赖于大自然的给予。行政长官闲余时间的爱好是挖掘废墟遗迹。于是他明白,没有任何一个帝国能够靠高墙来巩固自己的王朝。仔细观察老行政长官对野蛮女孩看似古怪的行为你会发现与乔尔等人的酷刑相比,擦洗仪式以及涂油仪式更像是对生命表达崇敬的仪式,是一种对先前破坏的弥补与修复。把她送回部落的旅程更体现了对这个生命的敬重。对于首都的传闻,他冷静敏锐地总结道:“这是每个朝代必然要发生一次的事,是帝国对野蛮人歇斯底里的一个片段罢了”(2004:11)。他从未亲眼所见所谓的野蛮人军队,与此相对,一幕幕文明人虚伪,贪婪,残忍的画面却历历在目。在一次军队胜利游行中,野蛮人被铁环穿过手掌与面颊被当做战利品游街示众。围观的镇民表情冷漠,“像是全身只有眼睛还在活动着在那里享受着新奇难得的视觉大餐”(2004:143)。一个年轻的姑娘还在“嚷声,玩笑声,暧昧的唆使声”(2004:143)中,举起棍子像野蛮人砸去。于是,老行政长官一番发自内心的呼声可谓是超我冲破现实的障碍的呐喊。“你正在剥夺这些人的权利”(2004:144),在他看来,野蛮人与所有人类一样都是造物主的奇迹,这一切都是人对人的暴行,都是对纯洁心灵的污染,都是人性的泯灭。更进一步说,他人性的回归以及对生命的尊重还体现于对自然以及女性的关怀。根据弗洛伊德对本我的定义,个体的本能属性是由爱欲以及破坏欲组成的混合物。打猎就是人类本能中破坏欲的体现,是对自然的破坏,对自然中其他生命的征服。例如文章的一开始,乔尔上校便高谈阔论起他的一次驱车大狩猎的体验。当时“漫山遍野都是动物的尸体”(2004:1)。然而老行政长官却在一次打猎中放走了自己的猎物。乔尔本能中危险的破坏欲被释放了出来并且得以扩大,然而随着行政长官人格中人道的成形,他的破坏欲渐渐被压制住了。在收留野蛮人女孩之前,他曾毫不避讳地四处表达出自己对爱欲的渴求。在他看来,女人的身体能给人一种原始的快感。野蛮女孩的存在却让这些在他看来很合理的观点处于了一种尴尬的境地。他开始质疑他对女性的认识并谴责自己那些胡来的欲望。
在老行政长官的超我中同样有对公正的诉求。年轻时他曾对公正有错误的理解,认为公正便是法律,所有的人应当维护公正也就是维护法律。可是这种空泛的思想并没有给他带来安慰。当他自己面对法律与人性的冲突时,他开始反思公正的内涵。从他为野蛮人所做的一切来看,他眼里的公正渐渐由冰冷死板的法律条款而变成了富含人道的公正。此时的超我渐渐脱离了那些虚伪,残酷的帝国原则。在超我的指导下,自我压制住了本我过分的要求,表现出了对野蛮人的关怀,对生命的关怀。但也是这样的一个超我让自我面临来自现实前所未有的威胁。
文章中行政长官与乔尔之间的关系似乎显得很矛盾。一方面他与乔尔针锋相对,在无数次的内心独白中控斥其虚伪,残忍,但又在很多时候表现出对他的顺从。在“见识”到乔尔对野蛮人的残忍酷刑后,行政长官一方面为其行为感到愤怒,另一方面又和他一起吃,一起喝,带他看风景,写报告时当他的助手。老行政长官这些看似矛盾的行为实际上体现的是自我的另外一项重要任务,满足现实,实行现实原则。“就像本我只是指向快乐一样,自我主要考虑的是安全”(弗洛伊德,2010:75)。乔尔上校及其代表的第三局就是行政长官所要面对的最紧要的现实。他所拥有的职位,权利都由帝国给予。与此同时他也依赖于由此带来的文明的生活方式以及文明的思维方式。要让这样的生活继续,自我就不得不满足现实对他的要求,就算饱受超我的谴责。因此,当他被囚禁时,自我因断绝了与文明生活方式以及思维方式的接触而感受到了来自现实的威胁。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囚室里,他尝试到了低级自由的滋味。没有了文明的思维,没有了文明的生活方式,他认为自己“日渐一日地在变成一头野兽或是一架简单的机器”(库切,2004:116)。当自我面临到外界的威胁,便会立即做出的反应。他开始有意识地忘记那个野蛮人女孩;他开始怀疑他为野蛮人所做的一切的正确性。当他抑制不住自己内心压抑已久的超我诉求进而向年轻军官进行了一场发自肺腑的长篇言论后又情不自禁地自问“我真的相信刚才所说的话吗?我真的愿意像野蛮人一样生活?像他们那样呆板,懒散凌乱,默然的接受疾病和死亡?”(2004:71)如同他自己总结道“一个活着的身体,只有当他完好无损时才有可能产生正义的思维”(2004:154)。当超我的呼声盖过现实的压迫而敦促自我抗争时,接踵而至的便是现实无情地打压。在现实和超我两股力量的压迫下,自我开始表现出焦虑,自责,矛盾以及压抑的状态。老行政长官的自我被夹在三股力量之间,试图让三者达到平衡,但却始终无济于事。
三、等待理想中的国度
纵观老行政长官的人格,许多人会认为如此一个看似摇摆不定的人且似乎作风上还颇有问题的人物,作为故事的主角,究竟有怎样的内涵?而正是这个看似矛盾的角色蕴涵了作品对理想国度的期盼,对现代人处境的关怀,对现代人精神归宿的关注。从老行政长官的超我中我们看到了对人性、对生命的尊重。这便是本该属于人类人格的最初也是最高品性。然而,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金钱,权利使得这一部分渐渐泯灭。充满人性的超我在面对现实时低下了头颅,取而代之的是冷酷,现实以及虚伪的行为标准。现代人的自我不停在本我,超我,现实的失衡中挣扎。人们对文明的认识变得扭曲,丢失了其中仁慈的部分。也许现代社会发展得太快,快到人们忘记了自己的最原始的人类属性。与此相对,野蛮人尽管没有文明社会里的高雅,有的却是接近人类本性的属性。也就是说,他们更倾向于根据人性行事。所以“等待野蛮人”也就是等待回归本性,等待一个充满人性的理想国度。在这个国度里,人们不仅需要文明的生活方式以及思维方式来满足自己的现实发展,更需要在道德中也就是超我中加入人性为发展保驾护航。如同他所说“我也不希望野蛮人有一段帝国涂抹在他们身上的历史”(库切,2004:205)。人类的人性并不应该受到冷漠虚伪以及残酷的污染。那个萦绕行政长官多次的梦境似乎就隐约揭示出他内心当中对人性的呼唤。在那个小孩用雪建造城堡的梦境里,用雪堆砌起来的城堡就象征着现代人类社会,一种用冰冷的高墙来抵御外来威胁的社会存在形式,也同时象征着现代人的冷漠以及孤立存在。小孩代表了行政长官内心最深处对未来的恐惧。因为在未来人类仍然在一刻不停歇地建造城堡,铸造高墙。因此,在那个梦境出现的第若干次时,他终于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愿望在梦境中对那个建造城堡的孩子想要说:“你得在这里搁上人。”(2004:72)这便是行政长官内心深处的呼唤,对人性回归的呼唤。
然而这样理想的国度真的能实现吗?小说的那个看似开放性的结尾似乎给出了提示。小镇的居民在孤立无援的状态下等待着野蛮人的反击,而野蛮人并没有出现,甚至没有真正出现过,似乎就暗示着人性难以回归。行政长官最后自述到“就像一个迷路很久的人,却还硬着头皮沿着这条可能走向乌有之乡的路一直走下去”(库切,2004:206)。“迷路”指的就是人性的迷失,而乌有之乡本来就是一种乌托邦式的存在。未来的路我们难以预料,然而未知从另外一个角度理解也是一种希望。这也许就是文章所蕴涵的由痛苦以及安慰夹杂在一起的主题思考。
结 语
《等待野蛮人》的故事在种种矛盾中展开又在未知中结束。如同现代人在面对原始欲望,现实社会,道德标准中所呈现出的矛盾状态以及对未来的迷茫。这个寓言体小说体现的不仅仅是从后殖民角度发出的对一个帝国的批判及对其压迫对象的同情。更重要的是对整个现代人类社会虚伪以及残酷的批判以及对现代人人性和精神归宿的关怀。■
参考文献:
[1]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弗洛伊德自述[M].黄忠晶,王银瓶,黄巍编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0.
[2] J.M.库切.等待野蛮人[M].文敏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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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杨颖淑,云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2010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英语语言文学。
编 辑:钱 丛 E-mail:qiancong0818@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