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自然·社会
2013-04-29刘宇
刘宇
摘 要:美国作家卡罗琳娜·德罗伯蒂斯的处女作小说《看不见的山》 一经出版便使作者成为文坛瞩目的新星。德罗伯蒂斯的女性主义书写,以细腻笔触勾勒出三代母女的生命史,通过曲折故事的叙述和人物个性的刻画,充分表达了自己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和文学观。本文从生态女性主义角度出发,通过对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三个方面的探析,揭示该小说所蕴含的独特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内涵。
关键词:《看不见的山》 女性 自然 社会 生态女性主义
一、引言
卡罗琳娜·德罗伯蒂斯出身于乌拉圭家庭,通过对乌拉圭历史进行透彻考据,结合家庭故事,辅以在妇女组织长达十年的工作经历,创作出一部瞩目的南美魔幻写实新作——《看不见的山》。此书一经出版便横扫欧洲各国文学排行榜,使得德罗伯蒂斯成为2010年最受瞩目的新人,获意大利瑞吉昂·朱利新人小说奖,更荣膺伊莎贝·阿言德接班人。
这部就如母系版《百年孤独》的令文坛惊叹之作,在线性与非线性的叙述架构间,穿梭交织出母女三代的悲欢离合与心路历程。德罗伯蒂斯的女性主义书写,以细腻笔触勾勒出三代母女的生命史,巧妙地暗合着乌拉圭从非现代至现代,从独裁至民主的波澜壮阔的发展历程,创造出父权论述无法呈现、“看不见”的蒙得维的亚。本文尝试从生态女性主义角度出发,通过文本细读的方法来分析《看不见的山》,揭示该小说所蕴含的独特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内涵。
二、《看不见的山》的生态女性主义解读
生态女性主义作为女性主义的一个重要流派,是产生于20世纪70年代的一种环境主义思潮。这一术语最早由法国女性主义学者奥波尼于1974年提出,生态女性主义应运而生并呈现出迅猛的发展势头。生态女性主义的代表人物斯普瑞特耐克指出,“生态女性主义的核心观点是:西方文化中在贬低自然和贬低女人之间存在着某种历史性的、象征性的和政治性的关系”?譹?訛,这种关系就是父权制世界观。生态女性主义者们认为男性对女性的压迫、统治与人类对自然的统治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它根源于西方文化中一直占据着主导地位的二元思维方式、等级观念和统治逻辑。生态女性主义者倡导非二元论的思维模式,主张消除等级观念,反对“人类中心主义”,同时也反对种族主义、性别歧视和阶级压迫。?譺?訛倡导男女平等,尊重生命,建立一个人类与自然万物和谐共处、持续发展的社会。为了更好地理解《看不见的山》,笔者将从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三个方面探析其表现出来的生态女性主义元素。
1. 人与人 生态女性主义认为现代的生态危机根源在“人类中心主义”,而“人类中心主义”的本质正是“男性中心主义”,“男性中心主义”是指以男性为中心,忽略和排斥女性的存在,传统的两性关系处于男性中心主义下的失衡状态。而女性生态主义反对男性中心主义、反对人与自然对立,男性与女性对立。德罗伯蒂斯在《看不见的山》中不遗余力地表达了尊重差异,提倡多元化多样性的思想,质疑和解构西方文化中普遍存在的男人和女人之间二元对立的观念。
1900年,在乌拉圭小镇上,一个失踪多天的女婴奇迹般地被发现盘坐在树梢上,而后被取名为“帕哈丽塔”(意为小小鸟)——这个传奇的故事就是小说的开端。帕哈丽塔是个传统的女人,老一辈人的经历告诉她婚姻可能会遭到丈夫的折磨,有可能像自己的母亲那样难产而死。婚后,她尽心尽职地料理家事,并生下四个孩子,这一切却换来嗜赌丈夫伊尼亚齐奥的逃避、殴打与抛弃。“伊尼亚齐奥像拉满的弓箭,使尽全力往她的脸出拳。帕哈丽塔跌向墙角,蜷着身子,世界不停旋转,充满叫嚣,星星还有沉默。”?譻?訛帕哈丽塔的女儿夏娃成绩优异,却在年仅十岁时就不得不离开学校,被重男轻女的父亲送去鞋店工作,在他看来,接受了教育,“儿子或许能当医生,而夏娃只能成为别人的妻子”。这类对女性的轻视反映出了“男性有事业属于社会,女性没有工作属于家庭,男人统治女人,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品,她们在物质和精神上都依附于男人”的观念,这种二元对立模式延伸至生活各个方面,钳制着人们的思想行为。书中男性与女性的对立还体现在女性“他者”的身份上,具体而言,她们的身体是被动的接受者。?譼?訛十三岁的夏娃在鞋店工作时被店主强暴,逃离后为了能继续在餐厅工作必须忍受老板与客人的骚扰;而她的女儿莎乐美在共产革命影响下加入“改革乌拉圭”组织后身陷囹圄,遭受毒打和无休止的强暴,生下女儿后为了获取尿布,竟必须在婴儿面前牺牲自己的肉体。在这些侮辱三代母女的男人眼中,女人的肉体只是被动的接受者,这正是生态女性主义批判的男性中心主义思维。书中一个重要的情节是夏娃被迫流亡到故乡,在丈夫离她而去后重新爱上已变性为女人“柔拉”的童年玩伴安德烈斯。一个渴望变成女人的男人,一个从小对他抱有情愫的女人,在多年后以全新的面貌重识、相爱。“异性恋主义的一系列价值和结构认为,异性恋是性和情感表现的唯一的自然形式,这是我们(父权)文化环境所给予的感知光屏”?譽?訛,她们的动人爱情正是对于简单粗暴将男性与女性一分为二对立起来的观念的质疑和解构,而将女性的注意力从男性价值转移到自足的女性共同体上来。“女性与女性联系的首要性,女性创造一种新的有关自我及相关关系的意识的首要性是我们看到自己是第一位的,发现我们居于自我的中心。”?譾?訛书中的主要男性角色在苦难来临之际,或者逃避、或者缺位,只留下女性独立承担,彰显了她们极强的意志力与韧性,正如那座“看不见的山”,坚强屹立、岿然不动。
2. 人与自然 人类文明中的最大问题,无疑是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德罗伯蒂斯认为人类和自然都是宇宙的一部分,人类并非自然的主人,自然能够抚慰人类的心灵,是人类精神的避难所和灵魂栖息地。在《看不见的山》中,马黛茶成为一种代表自然的符号,属于乌拉圭人独有的记号,“尝起来清新、翠绿且微苦,杯中微润的茶渣闪着光”,这分源于自然的滋味是世代乌拉圭人心中不变的慰藉,安抚他们躁动不安的心。年幼的夏娃被迫辍学进入鞋店工作后,在店主的诱惑下受到性侵,从此在心中留下挥之不去的罪恶感,是河水分担了她的无助悲伤。“河水苍老、宁静、滔滔不绝,同时兼具洗刷与谋杀的能耐。那些浪潮洗涤了岁月,淹没、淘洗、侵蚀时光。也许这些强大的水流也能够清洗她那宛如尸体般的罪恶,使它们消失殆尽。”饱受囹圄之苦的莎乐美“左思右想,想不出继续活下去的理由”,是阳光的温暖与生命力给了她希望,“虽然阳光遥不可及,隐藏在云层之后,能够到户外的感觉还是很好。太阳,你依然存在,请重新照耀在我身上。她甚至不晓得自己的肌肤是如此向往阳光,因为这对于饥渴的肌肤来说简直太过奢侈”。对阳光的向往让莎乐美熬过了非人的岁月,终于拥抱了自由。
人类彼此是相互关联的,人类与非人的动物、植物和静态物质之间也是相互关联的。在人与自然的契合中,女性谱写出了最和谐的乐章,正所谓大地为母亲,女性与自然有着神秘而天然的关联与相似性。如在生理上女性的月经、怀孕和生产过程的经验与自然生态的循环性类似,都存在周期性。“在父权制社会中,女性和自然都遭受着压迫与侮辱,有着相似的经验体会。在共同的不幸命运中,他们相互学习、相互支持,共同生存。”?譿?訛小说中许多细节与生态女性主义关注的女性和自然之间的联系不谋而合,帕哈丽塔便是书中与自然相融的代表,她认同、爱护着自然,并从中汲取力量。帕哈丽塔用搜集的野树野草和从塔夸伦博带来的草药帮周围的女人们看病,以此自食其力,在遭到丈夫抛弃后独自撑起一个家庭。依靠自然的馈赠——草药的帮助,勇敢、聪明且乐观的她赢得了众人的信任和尊敬。另一个不容忽视的细节是德罗伯蒂斯在书中多达七次写下这两个句子——“蒙得维的亚。我看见一座山。”乌拉圭首都蒙得维的亚,世界上最平坦却大胆地在名字里加入一座山的城市,只是因为最先在海面上看到这片陆地的水手脱口而出:“我看见一座山”。多次提及“我看见一座山”,实质上表达的是书中主角们对蒙得维的亚的依恋与深切的爱,因为对他们而言,它是新大陆、避风港以及永远的家。这份自然之爱具有生态女权特征,体现了关爱、相互依存的价值观。
3. 人与社会 “欧洲科学的整体模式是父权的、反自然的和殖民的。父权制下的男人对自然对女人的占有、歧视和统治也是滋生种族主义、军国主义和法西斯主义的温床。”?讀?訛生态女性主义以拯救自身、自然和社会为目标,发起了一系列的反战反军国主义的游行示威活动,对维护世界和平做出积极贡献。卡罗琳娜·德罗伯蒂斯正是其中代表,在《看不见的山》中,对于战争的揭露和控诉比比皆是。帕哈丽塔在与邻居谈论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也想到了士兵,就好像她祖父那个年代参加革命的战士。他们回到塔夸伦博时,不是少了胳膊就是缺了条腿,梦中哭号,嘴角发颤”。第二次世界大战同样使人不寒而栗,“战争修长的手指横跨大西洋,就像鬼魂冰冷的手指穿过窗子,把人从睡梦中惊醒”。20世纪六七十年代,在这个人人自危的年代,参与游击队反美帝国主义控制的莎乐美,其投入社会改造时的勇气与无私更令人敬佩。“莎乐美资质聪慧,不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一切背后的风险。她知道死亡、拘捕、虐囚营传说中的电击地狱。加入解放运动,仿佛纵身一跃,可能起飞,也可能让她粉身碎骨。”然而,她只想知道自己是革命成功的推手,促成指日可待的改变。希望在未来对她的子孙说,“当年我为你们奋斗,所以你们现在才能在乌拉圭快乐地生活,才有足够的饭吃……我是为你而奋斗的,她默默在心里对这座城市说话,就是你,平缓内敛的蒙得维的亚”。帕哈丽塔、夏娃、莎乐美三代女性对社会时政的态度,从不问政治、部分参与至完全投入,折射出乌拉圭百年历史,母女三人投身整个时代的洪流,谱写出她们迥异于男性征服传统的史诗。
三、结语
德罗伯蒂斯在《看不见的山》中以女性为故事主
体,通过曲折故事的叙述和人物个性的刻画,充分表达了自己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和文学观。只有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间良性互动与和谐共处,才能使女性彻底从身心上获得自由,找到真正的自我;人类文明才会不断进步,实现和谐、多元化融合发展。——这正是生态女性主义思想所蕴含的真理。即使在21世纪的今天,生态恶化和男女不平等问题仍亟待解决,作为日益引起人们重视的文化思潮,研究和促进生态女性主义进一步发展是非常必要的。
?譹?訛 查伦·斯普瑞特耐克:《生态女权主义建设性的重大贡献》,秦喜清译,《国外社会科学》1997年第6期。
?譺?訛 朱芮萱:《生态·种族·性别——从生态女性主义视角分析〈宠儿〉中“树”的意象》,《大众文艺》2009年第13期。
?譻?訛 [美]德罗伯蒂斯:《看不见的山》,陈逸如译,译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54页。(文中有关该小说引文均出自此书,不再一一另注)
?譼?訛 Slicer,Deborah.“Toward an Ecofeminist Standpoint Theory: Bodies as Grounds.”Ecofeminist Literary Criticism: Theory, Interpretation, Pedagogy. Eds. Gretea Gaard and Patrick D. Murphy. Urbana, Chicago: 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1998:57.
?譽?訛?譾?訛 格雷·格林、考比里亚·库恩合编:《女性主义文学批评》,陈引驰译,台北骆驼出版社1995年版,第157页,第161页。
?譿?訛 郑兰:《〈呼啸山庄〉的生态女性主义解读》,《湖北第二师范学院学报》2010年第10期。
?讀?訛 王苹:《〈到灯塔去〉的生态女性主义解读》,《天津外国语学院学报》200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