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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象纷呈的“纸上捕鲸”

2013-04-29刘云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3年6期
关键词:大海意象

摘 要:《捕鲸人》以远离香港人生活经验的“捕鲸”为题材,按照月色下、晨曦中、日出时、日上中天四个时间段结构全诗,分四节串联起捕鲸人从黑夜起航到准备战斗的过程,成功塑造出“捕鲸人”和“大海”两个形象。全诗意象纷呈、气势磅礴,让人赞叹。

关键词:《捕鲸人》 大海 意象 反常合道

长诗《捕鲸人》创作于1980年,是香港诗人钟伟民早期代表诗作之一,诗人也凭借此诗获得了第七届青年文学奖──新诗高级组冠军,大受余光中、黄国彬等诗人欣赏,钟伟民也由此被梁锡华保荐进入岭南学院文史系就读。他与陈德锦、王良和等诗人围绕在《新穗诗刊》周围,被称为“新穗”诗人群。钟伟民著作丰富,主要有诗集《故事》《捕鲸之旅》《晓雪》等;散文集《惊青集》《狼八式》《狼心系列散文自选集》等;小说《花渡》《雪狼湖》《八十八夜》《四十四次日落》《玩具》等共几十部。据说《捕鲸人》创作之时,诗人连游泳都不会,却以远离香港人生活经验的“捕鲸”为题材,写出长达二百多行的大气淋漓的“杰作”。{1}1981年,作者在这首诗的基础上增补修订,最终创作出长达一千余行的长诗《捕鲸之旅》。《捕鲸人》按照月色下、晨曦中、日出时、日上中天四个时间段结构全诗,分四节串联起捕鲸人从黑夜起航到准备战斗这样一个过程,诗人以第一人称,也即“捕鲸人”的口吻直接进行描写、叙事与抒情,整首诗像是捕鲸人的内心独白,情感表现真挚而强烈。全诗意象纷呈、气势磅礴,让人赞叹。

这首诗虽然以“捕鲸人”为题,但实际上建构出两个突出的形象:一是渔人(捕鲸人),另一个就是大海。

阅读整首诗之后,一个清晰的捕鲸人形象会呈现在读者眼前:这个渔人穿着“粗麻的衣”,有着一头“暄黄的发”,头发因为被海浪打湿,干了之后带着一层白色的海盐,腿上臂上布满伤疤,他“掌得一手好舵”,休息时,他会坐在船桅下“抚着微陷的木片剥落的船栏”,沉默着“深深地抽烟”。但是他沧桑而沉默的外表下,却蕴藏着一颗坚强、执著与高傲的内心。通过捕鲸人的独白,我们能够感受到他激情澎湃的内心,他热烈地期盼与鲸鱼的一场“比日出更壮烈”的决战,期待“用鲸血/溅成永远的日出”。

这首诗中的“捕鲸人”形象可以明显地看到海明威的《老人与海》、麦尔维尔的《白鲸》和皮埃尔·洛蒂的《冰岛渔夫》等小说的影响,诗人成功塑造出又一个“硬汉”形象。但是,这首诗中的“硬汉”形象——捕鲸人,与《老人与海》中的桑迪亚哥、《白鲸》中的亚哈、《冰岛渔夫》中的扬恩都有不同。这也使得这首诗歌所呈现的主题与上述诸作既有相同之处又有区别。上述几部小说中的“硬汉”虽然都能够表现出人的勇气与力量,但《老人与海》突出表现的是桑迪亚哥面对挫折永不言败、坚忍不拔的人生态度,这种态度可敬,但结局难免有失落的气氛;《白鲸》中的亚哈则体现出一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在所不惜的近似偏执的固执,这里固然有不畏艰难的勇气,但亚哈与白鲸的关系是建立在复仇目的之上的,与《捕鲸人》之中人与鲸之间公平竞争的、类似朋友和兄弟的关系完全不同。而且亚哈为了报一己之仇,置其他船员的生命于不顾,视他人为奴隶,充满自私自利的个人主义色彩;《冰岛渔夫》虽然也表现出渔人面对凶险自然的勇气,但是如扬恩一样强壮的渔夫都葬身大海的结局更多地流露出人类在与自然斗争的过程中无法把握自然、无法把握自己命运的悲苦与无奈。而《捕鲸人》这首长诗中的“捕鲸人”形象则糅合了上述诸作中的“渔人”的特点,但更加注重突出其中的积极要素,如自信、勇敢、坚强、执著、不怕失败。这首诗中的捕鲸人不是被动地接受命运的考验,而是主動地选择自己的命运,“一个渔夫/就要将船远远航去”,他不满足于小小的收获——“近岸的河豚或小鲔鱼”,他有更为宏大的人生理想与目标,并且为了这个目标,他甘于忍受海上的无边寂寞以及狂风巨浪:“渔人绝不会害怕大海的呼吸/害怕自己的呼吸”,更不惧怕被鲸鱼吞噬的危险,不管是谁杀死谁,捕鲸人的人生价值都在其中充分体现。这使得这首长诗在思想感情、主题意蕴上都更为积极向上,少了许多面对人生命运的孤苦、无奈与无力之感,读后让人,充满奋进的力量。

大海的形象与捕鲸人的形象是交相建构的。这首诗的四节分别对四个不同时间段的海洋景色进行描摹,诗人善于使用多种手法建构纷繁的意象,并且由这些充满意象的诗句组合成色彩与动感兼备的极具美感的画面,诗人笔下的大海时而静谧、时而汹涌,时而慵懒、时而妩媚,时而温柔、时而暴虐,变化万千,并且,无论哪种形态,都因为贯穿了捕鲸人特有的视角而给读者带来独特的感受。

第一节中出现的是月光照耀之下的海湾:这时“银鳞的星星就搁在船舷/弯长长的沙滩上/鲎鱼的硬壳映着月光/黑浪卷去无数鲎鱼/一些寄居蟹,一点点牡蛎/巨大的弯月倒影/还是弯长长的一片银白”。随着渔人的视线从天空到沙滩再到海面,黑夜中梦幻般的海岸景色一一呈现。

第二节中表现的是黎明时分的海面,“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但天已微亮”,这时海洋刚刚“睡醒”,舒张着“臂膀”,打着“淡绿的哈欠”,渐渐地,“风刮得更猛,云聚得更多”,船头被海浪“掌掴”,“乌云将小船层层厚裹”,船舷“被海浪鞭打”,“墨绿的海水愈翻愈白”。拟人手法的使用,使海洋具有了鲜活的生命色彩,成为可以与渔人互相对话、对抗的有机体。

第三节描写的是太阳初升时的海面,金光闪闪。但诗人笔下的景色与我们的阅读期待——对宁静平和的大海的向往——截然不同,这时的海面不是一片安静、祥和、温暖的海上日出图,而是被捕鲸人心中蕴藏的“战意”所渲染的一片充满金戈铁马的响声雷动的战场:

太阳的巨额响当当地崩出海面

万千黄金铁马

震天爆响子圆拱奔出

火矛嗖嗖飞来……我的渔帆镀了金

颤巍巍坠下铿锵的音色

帆上鲸鱼标志的一双炯目

闪烁地凝望着颤响的水平线

而火矛愈飞愈多

飕飕飒飒的火焰

燃着鲸徽的眼我的眼

我们的眼眸都流着金黄的战意

且都同时凝望着太阳

太阳轰轰地裂出

只有长桅挡着火矛

而海却熊熊地烧着

船头割出了火的声音

我用手捧了一瓢火呷下

一种金色的温饱流过血脉

这些诗句不仅充满视觉冲击力,也让人的听觉被奔腾的气势所震撼,比拟和通感的使用极大地调动了读者的视觉和听觉感受,给人耳目一新的惊喜,妙不可言。

第四节中,“太阳已升到中天”,大海又换了一种面貌,像“水草群无尽郁蓝的草原”,这时,“小船是一翅逐水草而居的苍鹰/滑过草原的青空,我想到/一纸孤鸢拖着雪白的长尾/天空变得蓝晶晶的/风脆弱得像年青水手的掌心/当桅顶飘起数卷盘旋的云/都是日光下自然的千氅白鸥/一片袅娜的云屑落在船头/温柔如海湄穿着白裙/拾着蛤蜊的少女”。“我想到”下面的这几句诗表现的是被“捕鲸人”的内心柔情过滤了的海上景色,“一纸孤鸢拖着雪白的长尾”,把孤舟驶过海面、船后拖起长长的白色水花的景象诗意呈现,天空低垂的洁白盘卷的云在捕鲸人眼里成了“千氅白鸥”,“一片袅娜的云屑”成为“温柔如海湄穿着白裙/拾着蛤蜊的少女”,这些与海相关的鲜明生动的比喻道尽了捕鲸人心中最柔软的情愫,也将大海温柔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同时也表现出捕鲸人在沧桑坚强的外表之下一颗充满柔情的内心。

钟伟民曾言:“比喻,对小说很重要;意象,对新诗也很重要……‘反常而‘合道,是创作比喻的奇门绝招,运用得宜,天下无敌。用心构思比喻,就是努力‘捕捉意象……具体而言,就是我的‘反常合道。”{2}《捕鲸人》这首诗中意象纷呈,奇思妙想却又“反常合道”,总是带给读者奇妙的阅读体验。如“小船是一翅逐水草而居的苍鹰/滑过草原的青空”这两句诗,诗人也是别开生面,首先把大海比喻成草原,同样辽阔,同样柔软起伏,又把小船比喻成苍鹰,同样都是与辽阔相对应的游走于其中的一个聚焦点,想象奇特;而 “苍鹰”、绿“草”、“青空”这些意象,色彩丰富,给人以极美的视觉享受;“滑”这一动词的使用,把小船在海面上浮荡的流畅感形象地表现出来。

无论是“捕鲸人”的形象还是大海的形象,其之所以能在“远离香港人本土经验”(王良和语)、甚至中国人本土经验的情况下带给读者鲜明的感受,打动读者内心,除了前面所述诗人的文字技巧之外,还得益于诗人对于海洋生活细节的把握和处理能力。第一节诗中:“我要将船远远地航出去/桅顶这时正悬着一盏月/我将血污的帆高高扬起/日干的鱼鳞/就悄然一闪一闪地旋下/猛抬头,桅顶那一盏月/却还完好地轻轻荡着”。帆是“血污的”,上面还粘着被晒干的鱼鳞,在扬帆的过程中,这些鱼鳞随着帆的抖动飘落,在阳光照射下一闪一闪,这些细节都能使读者产生身临其境之感。“猛抬头,桅顶那一盏月/却还完好地轻轻荡着”,捕鲸人抬头望月,月亮轻轻摇荡。这里当然不是月亮在摇荡,而是船在晃动,但以站在船上的捕鲸人来看却是月在动。这是一个极易被忽视的细节,诗人却注意到了并且以诗意的语言表现出来,增强了诗歌的表现力。

{1} 余光中:《青青桂冠——新诗评后感》,见《第七届青年文学奖文集》,香港:第七届青年文学奖筹委会编印,1981年,第124页。转引自王良和:《打开诗窗——香港诗人对谈》,香港汇智出版有限公司2008年版,第251页。

{2} 王良和:《灵视境界 幽玄凄美——与钟伟民谈他的诗》,《打开诗窗——香港诗人对谈》,香港汇智出版有限公司2008年版,第249—251页。

作 者:刘云,安徽大学学报编辑部编辑,主要研究方向为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

编 辑:杜碧媛 E-mail:dubiyu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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