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萧红小说的悲剧形态
2013-04-29许贻斌
摘 要: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国处于多灾多难的时期,中国作家的良知被中国社会的历史发展一次又一次地激发,作家们不自觉地形成了悲剧意识,这一悲剧意识的普遍认知使其成为作家们对现实的写照。萧红正是这样一位有着强烈悲剧意蕴和主体意识的作家,她曲折坎坷的经历、支离破碎的婚姻及对于生活的独特认知都是形成她小说悲剧意蕴的主要原因。本文主要从意象悲剧、女性悲剧、乡土悲剧三个角度来阐述萧红小说的悲剧形态,以期进一步挖掘其作品的文学价值和社会意义。
关键词:萧红 悲剧形态 意象 女性 乡土
萧红是一位直觉性的体验作家,杨义这样说过:“萧红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文学洛神,她是‘诗之小说的作家,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笔致,牵引小说艺术轻疾柔美地翱翔于散文和诗的天地”。①从萧红的小说中,可以看到一个隽永含蓄、意象分呈的世界。这些片段式的瞬间和画面携带着各种情节、逻辑和信息,传达出萧红式写作的独特性。
萧红短暂的一生历尽了人间的屈辱与磨难,她带着沉重的人生枷锁行走于文坛。正是这样的人生悲剧情感加强了她对于人生忧患的敏感,所以,在她的笔下,故事大多充满了悲情的色彩。其实,这是她对于人生的一种总体感受。更为具体的说,在萧红的小说中掩藏着她对于人性、民族和人类生存的一种向往通达却又无可奈何的苍凉。在萧红初出文坛所写作品的题材几乎全部取自社会中的痛苦遭遇。比如,第一篇小说《弃儿》写的是在极短的贫穷状态下的个人悲苦,随后的小说《王阿嫂的死》《哑老头》《广告副手》等作品将个人的不幸升华,将笔触伸向了最卑贱、最普通的劳动人民。因此,萧红小说的关注点与其他同时代的女作家相比更透漏着一种来自于底层生活的气息,具有震撼人心的更为深广的现实意义。
一、意象悲剧
萧红是一位体验性的作家,她的作品并不以人物的生动刻画和情节的曲折回荡取胜,而是在意象的雕刻和情绪的弥漫中形成一种抒情化、散文化的独特思维机制。概而言之,萧红小说中的情感是通过意象反映出来的。
(一)色彩意象
萧红擅长于使用色彩表达情感,她在自己的作品中描绘着独特的生命存在和情感体验。在她的作品中经常出现“伤与冷”,“炽烈与酷寒”,她将自己的主观情绪通过色彩意象进行反应。“意象不是一种图像化的重现”,而是“一种在瞬间呈现出的理智与复杂经验”,是一种“有各种根本不同观念的联合”。②萧红通过色彩表达心中的情绪和理念,从而使文本表达更加生动含蓄,她的作品中也常常因为色彩意象的使用而更加具有人文情怀。色彩意义实际上是一种色彩虚化的艺术化使用,它通过色彩引导读者去想象、联想、寻觅和发掘隐藏在其背后的隽永与含蓄。作家其实在对于色彩的体验中具有相似之处,比如,红色象征热情、亢奋的生命;褐色是一种刺激性颜色,具有死亡、沉郁、悲哀之感。而这种稳定的色彩语言已经成为了展现作家自身生命体验的隐喻性语言。康定斯基说:“每一种色彩都可以是冷的,也可以是暖的,任何色彩也找不到在红色中所见到的那种强烈的热力。”但是“他只在自身之内闪耀,并不向外放射很多能量”。③
纵观萧红的所有作品,她所追求的是一种“温暖”和“爱”的情感,在这一情感诉求中,蕴藏的是作家更深刻、更炽烈的痛苦,以及难以言说的情感之痛,她将自己的生命“创伤”融化到作品中,用文字书写自己那“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因此,她的小说中充满了“伤痕色彩”的记忆,她的作品都体现出一种对阳光、太阳和光明的渴望,而相应的,对黑、白、灰呈现出一种恐惧和憎恨。所以,在她作品色彩的表现之后隐含的是她对于生命的苦痛。比如在《离去》中“白色的潮啊!惊天的潮啊!”;《桥》中“冬天,桥西和桥东都飘着雪,红色的桥被雪花折断了”。《旷野的呼喊》中“大风洗刷着什么似的,一切发光的都变成混沌的了,一切颜色,都变成没有颜色了”。在她的作品中始终交织着黑白灰,通过这种色彩展现了一种压抑和毁灭。在她的作品中也展现了与黑白灰相互交织的红色,这实质上体现的是作者浸染过生命的悲凉。《生死场》是萧红小说的代表作,在她的作品中有一种想要冲出桎梏的渴望,有一种对于人间美好的希望和憧憬。对于这种“温暖”与“爱”,“憎恶”与“冰冷”的人文环境中,色彩结构反映出了来自于她内心的磨难和悲伤,在这部作品中常常呈现出红与白、红与黑的多项色彩并置,以这种强烈的象征对比表现出一种清冽的心理震撼和视觉冲击。作者正是通过这种色彩构建了“生死场”,通过色彩描绘了透着“伤痕”的情感。在《呼兰河传》中,首先使用了灰色的色彩开图,冬天、酷寒、大雪的产景。“这里什么也看不见,远望去是一片白。”正是这样的带有象征意义的灰色为整部作品定下了悲情的感情基调。第二章出现了一些诸如跳大神、野台子戏等具有鲜艳色彩的场景,但是这些活动结束之后又再次地转入了荒凉和寂寞中,这主要体现在“冷森森越听越悲凉”的鼓声,内心的空虚、寂寥再次袭来,第三章回忆“我家”“我的童年”,这里有鲜亮的颜色,红红绿绿,但是秋雨过后,便“黄的黄,败的败”。这些都通过色彩渲染出一种沉郁与悲怆之美。
(二)实物象征
萧红小说的悲剧意识,悲情色彩无处不在,风景画的书写,民俗风情的描绘处处可见。而在作品中更能够直接体现这种悲剧意识的是出现在作品中的一系列意象,比如“镜窗”意象。作品中常常描写门窗的破碎化,在《哑老头》《生死场》《夜风》中都出现过对于“窗纸鸣叫”这一意象的描写,这一意象就强化了以中国对人生的残缺所表现出来的一种无奈感。《看风筝》中,当父亲知晓了儿子的下落,亲情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见,表现出一种无奈和悲怆。这时候在作品中有这样的描写,“窗棱上残破的窗纸在作响,他坐起来,抖擞着他满身的月光,抖擞着满身的窗棂格影”④。在《哑老头》中,老人的“烟管”和“窗纸鸣叫”相互映衬,构成了一种悲凉的意境,一种生命意识的缺席感跃然纸上。萧红将生命的消亡与生命意识的觉醒通过“窗纸鸣叫”这一意象描述得淋漓尽致。在《生死场》中,对金枝哭声的表述又一次将其形容为“窗纸的鸣叫”,从这一意象中看出了在文字背后的萧红。诸如此类的意象还有镜子,如《旷野的呼喊》,在这部小说中有关于照镜子的描写,其实是一种人的自我主体意识和自我形象的确立,但是镜子打碎了就意味着主体合理性受挫。在《生死场》中也有这样的意象存在,这些意象的选择使用都反映出了她自身的一种孤独感,一种无法抛弃的“沟通困难”。
二、女性悲剧
萧红在临终时候说,自己一生最大的悲剧就是做了女人。这句话道尽了作为女性的悲凉与寂寞。基于萧红自身的遭遇,在她的创作中,充满了对女性生存状态和女性命运的书写。在萧红的个人情感体验中,她作为一个敏感的作家体察甚微,表现了女性的呼喊。
在《生死场》中,触目惊心的是让女性的无望与孤独的生命状态,在民族外侮和阶级压迫中,女性承担着灾难和压迫,女性的尊严和生命价值受到侵犯,甚至彻底沦丧。在萧红的小说中,以现代化的视角来塑造了一大批的女性形象,最终在作品中形成了一个系列意象群。
萧红在小说中尖锐地指出,作为女性,人生价值观被无形践踏,这不仅是由于“以男权为中心”的社会造成,更是由于传统的封建意识文化所构建的。她们是传统观念和父权社会的受害者,但同时又在不自觉地维护着传统观念和父权社会。因此,在萧红的小说中,女性悲剧主要是通过她们的愚昧与冷漠所展现出来。《生死场》中,金枝被无形地践踏和玩弄,一群穷疯婆子们是作为“看客”而存在,她们起哄,她们冷嘲热讽,反而把女子的贫穷当做是自己无聊日子的作料。《呼兰河传》中,小团圆媳妇的婆婆因为小团圆媳妇长得高大,不知道人前害羞,尽然把这个当做是“出格”,甚至还让她当众洗澡。小团圆媳妇的婆婆这一系列的做法并非是故意折腾小团圆媳妇,而只是照章办事。小团圆媳妇的婆婆只是为了用规矩来引导一个人,因此她的狠心完全也是因为“规矩”。在一幕幕的惨剧中,街坊邻居们眼睁睁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在沸水中挣扎,他们的这种麻木完全是因为他们对于这种价值观的认同,是他们想让这个女子成为一个真正的小团圆媳妇。看客的麻木并不是最为可恶和重要的,最为拷问人性的是,在惨无人道的掠杀之前,小团圆媳妇还依旧是笑呵呵的、傻乎乎的,她全然不知地玩着玻璃弹球。她甚至还天真地说:“就要洗澡了”。一场惨剧的开始却被她当做是稀松平常之事。本是一些受尽了命运虐待的生命,但反过来她们又虐待同样的弱小者,并且自己浑然不知,这是何等的悲哀和愚昧,可见封建礼教是多么的可怕和残忍。
三、乡土悲剧
乡土是中国民众生生不息的生活之地,也是现代中国知识分子所无法割裂的精神纽带。现代作家背负着沉重的历史记忆进入都市,在中国文化的重建中,他们的记忆再一次被拼凑成整体画面。《生死场》中,小说中的所有主人公都将土地当做衡量人存在的唯一尺度。
土地意象并不是独立存在于小说中的,而是化为了一些更为具体的人类生命活动场所,比如菜圃、比如麦场,人的生命正是在土地中自然的降临,自然的退场。《呼兰河传》中所描写的大泥坑具有可塑性和可变性,他们是乡土民众生存境遇的写照。萧红曾经说过:“若说用土把泥坑来填平地,一个人也没有。”⑤人们在这样的土地上自欺欺人地以“腌猪肉”当做福利。关于派生意象“大泥坑”还衍生出了房顶上长出的蘑菇和破草房。大泥坑所具有的隐喻意义十分深刻,象征着腐朽的传统陋习,这些陋习虽然腐烂,但是却在长期的适应中获得了合理性和认同感。正向鲁迅所说:“造物的皮鞭没有到中国的脊梁上时,中国便永远是一样的中国,绝不肯自己改变一支毫毛!”⑥萧红的小说对于乡土意象的挖掘并没有仅仅限于这样的狂欢化世俗中,以她女性作家的生命体验作为基础发现了潜藏在节日之后的荒凉和寂寥,这是对于乡土节日的一种解构和反讽。
萧红并不是一个理性的作家,她的感性甚于理性,寂寞的童年生活,苦难的青年生活都使她有了一颗脆弱而敏感的心灵。萧红小说中贯穿着一种激情,一种情真意切,一种对于生活和艺术的敏感。从《生死场》开始直至她的《马伯乐》,她笔下的世界,笔下的人物都有着一种沉重感。一部伟大的作品并不是一次性能够完成的,而需要骚动中的孤寂。因为真正的读者具有延伸性。读者在某种程度上是作者自己。越是远离时代,越是有意远离现实,也就越孤寂,其永恒性也就会越发明显。
狄德罗说,真正的艺术是静默之后的喝彩,正是这样的过程,萧红是寂寞的,她的作品有一种东方式的寂寥。因此,她的作品中有一种难以回眸尘世的焦灼,一种孤寂的战斗精神,也正是这种寂寞与悲剧感,形成了萧红创作的风格——凝重沉郁。
① 雅克·马利坦:《艺术与诗中的创造性直觉》,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1年版,第177页。
② 勒内·韦勒克、奥斯汀·沃伦:《文学理论》,江苏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212页。
③ 鲁道夫·阿恩海姆:《艺术的知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470页。
④ 萧红:《看风筝》,《萧红全集》(上),哈尔滨出版社1991年版,第324页。
⑤ 萧红:《呼兰河传》,《萧红全集》(下),哈尔滨出版社1991年版,第715页。
⑥ 鲁迅:《头发的故事》,见华山编:《鲁迅作品精选》,中国文史出版社2002年版,第42页。
参考文献:
[1] 杜一白,张毓茂.萧红作品欣赏[M].南宁:广西教育出版社,1990.
[2] 葛浩文.萧红评传[M].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1985.
作 者:许贻斌,吉林大学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鸡西大学文法系教研室主任、副教授,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文秘写作。
编 辑:郭子君 E?鄄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