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父亲
2013-04-29李海
李海
2010年12月11日凌晨1点40分,先父李善康停止呼吸,灵魂归去。是时,星汉无光,大地无声,似是默哀他这60年人间岁月的辛苦。
父亲生于1951年农历九月初七,在叔伯5人中排行第三。因家庭成分为贫农,他所受学校教育不多,初一即辍学回家。然而他自学有力,随后即担任了故乡横埠镇雨亭小学的民办数学老师,其所任教的班级屡次获奖。他勤勉任教十余年,渐生倦意,亦缺乏先见之明(没料到民办教师后来可以转正,且退休后有生活保障),遂回乡务农。是年(1980年)妹妹李云出生。
父亲克勤克俭,乐于助人,一生耿直,村里人皆称他为老好人。又因先祖父李斐章过去曾为私塾老师,村里人称祖父为李老先生,而称先父为李先生。虽非富裕之辈,父亲却以其人品和学识赢得了村人的尊敬。
因早年当民办老师,父亲的农活干得并不娴熟,但回乡后他并无抱怨,虚心向长辈求教,渐渐竟也把农活操持得有声有色,犁田、插秧、锄地、种菜、割稻子样样精通,安心地做着一个农民该做的活儿。
他常年兼任村里的会计,打得一手好算盘,亦写得一手挺拔的毛笔字。每到旧历年底,就有村人来找父亲,递上纸墨,请他帮忙代写对联。父亲从来是来者不拒,求写对联的人很多,他每每写到深夜。这项差事没什么回报,偶尔会有人递给他一包香烟,他却乐此不疲。
父亲膝下有二子一女,家中虽不富足,倒也其乐融融。犹记夏日傍晚,晚霞映天,父亲把桌子端到门口,张罗着一家人吃晚饭,有时小酌两杯或是喝上一瓶啤酒,其情其景,惬意盎然。至今我仍记得,旧历年关时,他端着托盘(里面装着祭祖拜神用的饭菜)领着我们前往村边的土地庙上香,然后再去祖堂祭祖的情形。
约在1987年,父亲盖起了村里第一座平房,虽积下累累债务,其办事魄力于此可见一斑。其后多年,家中陷入拮据。
命运无常,小学时,父亲为补贴家用,开始自己配制造爆竹用的硝磺原料,编制好爆竹后拿到街上售卖。某晚酒后大意,爆竹配料生热爆炸,父亲首当其冲,身体多处被炸伤。幸上天眷顾,经数月医治,无大碍,痊愈。
我于1997年考上四川大学,家中负担更加沉重。父亲从来没有任何抱怨,只叮嘱我“念你的书,多学点东西到你胆子里,别不郎不秀的”。我惭愧无比,至今我仍算是“不郎不秀”,实在辜负了他老人家的期许和教导。
父亲喜欢送我去上学。我还记得考上枞阳一中时,他送我的情景。我们在枞阳中学操场边的大树下歇息,父亲的谆谆教导犹在耳边。后来考上大学,也是父亲送我去成都的,并在宿舍里住了一晚上,与来自其他省份的宿舍同学拉起家常。父亲爽朗的笑声、憨厚的表情,至今历历在目。
父亲为人耿直,从不虚伪待人,说话直来直去,酒醉时更是口无遮拦,为此惹得一些人不喜。他年轻时脾气火爆,与母亲为琐事吵得不可开交。我小时候,不小心打碎碗盘或其他器皿,动辄吃到父亲的“爆栗”(中指弯曲成三角形猛敲脑袋),有一次他甚至拿起手电筒砸我的头。年幼时不懂他为何为一点小事大发雷霆,长大后才明白了他的无奈——对农民来说,哪怕是一件卑微的物品都值得珍稀,因为资源对他们来说过于来之不易。
到了我念大學的时候,父亲年事渐长,脾气变得越来越温和,早就不打人了,只是偶尔会说上几句重话。
2007年夏天,父亲检查身体时发现肝部有疑似肿瘤的东西。那时我们兄妹手头都不宽裕,于是选择了保守治疗,采用穿刺手术,用药用酒精打掉了肝里的那块东西,第二年检查结果显示肿块没有了。本以为父亲能安享晚年,孰料3年后,竟发展为肝癌晚期。
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悔恨晚矣。
父亲的一生是为子女、家人、亲友和村人们的一生,自己从未享受过什么好的物质,子女们为他买的新衣、新鞋总舍不得穿。他临终前半年来合肥检查,我带他和母亲去宁国路一家很普通的烤鸭店吃饭,父亲对那里的烤鸭赞不绝口,吃得津津有味。那时他的身体已明显大不如前,饭量大减,走路特别缓慢,再也不复盛年稳健的步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