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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财神

2013-04-29刘军

四川文学 2013年7期
关键词:二奶财神寡妇

刘军

家家年三十都要接财神,二乎年年年三十都要送财神。

早饭一过,二乎就棉衣、棉帽,皮鞋、手套,窝窝囊囊地穿得像个大窝瓜,肩上还要背个塑料袋子,怀里抱着一摞油印财神,仪式正式启动。

本应就近就便,由近及远,二乎却从村西头绕到村东头,挨着门脸儿,张老三、李老四,一家一家地往前数。直到把头儿许海山第一家,才咣咣咣敲门。

季老三从胡同里赶着十几只小尾寒羊走过来,见二乎就笑,“真是大姑娘要饭,死心眼儿,送财神也不查户口,管他东家西家,送送就得了,还绕这么大个圈子。”

“家有家法铺有铺规,要饭还得有个帮规,别说送财神了。”

“行,到底是二乎!”季老三一甩鞭子,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也跟着响起来。二乎就笑,“小样,还打连发呢!”

许海山笑眯眯地打开大门。二乎拱拱手,“财神到家,恭喜发财,发大财!”

“你也发财,到屋吧,吃饭没?没吃就吃点再走。”二乎说吃了,不到屋了,还得去下家呢。低头从纸摞子上拿起第一张财神,递给许海山。许海山从兜里掏出一沓钱,见手里都是一百、五十的整钱,一元票只有一张。就对屋里喊,“小翠,再给我拿一元钱来!”二乎说一元就一元吧,不用再拿了。许海山说大过年的,一元钱哪行!

第二家是李玉峰。敲了十多下大门,李玉峰媳妇才从屋里出来。拉着脸,也不说话,只把大门打开一条缝儿,接过财神,递给他一元钱,门栓一划,转身进屋了。他知道李玉峰家供狐仙、黄仙,据说二位大仙久居深山,喜欢幽静,不能吵闹,一吵闹就不灵了。李家人平时很少往屋里招人,过年过节就更不用说了。二乎理解,也不想讨嫌,搁手擤了一下鼻子上的清粉,就往下家走。

于二叔家的门怎么敲也不开。以前也有这种情况,人家听到有人敲门,先从窗户或门缝朝大门外看看,见是要饭或送财神的,就假装家里没人不开门。他自己就拒绝过好几个给他送财神的;都是同行,扯啥呀。于二叔肯定不是这种情况,人家不但有钱,还热情好客,常常半路上遇到要饭的还给个块儿八角的,大过年的更不能拒绝送财神的呀,又乡里乡亲的。他看了看大门里的锁头,很难断定是屋里有人没开门呢,还是出去办事把门反锁了,就在大门外等。今天可不善茬儿,假阴天,西北风,树梢呼呼直响,地上的尘土、草屑忽悠一下刮起多高,一股烟就飞走了。二乎缩着脖子,跺着脚,在原地不停地转圈儿。二乎看着穿得不少,其实哪样都不扎实,棉衣棉裤又大又空,里边除了背心裤衩,就是个空壳子,风顺着裤脚袖筒呼呼地往里直灌。皮鞋是矮腰二棉鞋,比二乎的脚至少大两号,鞋面全是褶子,里边的绒毛磨得溜光,前脸折得从外边能看见里边黢黑的脚背,二乎两条腿一长一短,稍不留意就掉下来了。帽子看着是带毛的,其实是亚麻的,里边好几个地方都开线了,走一走就得用手往里塞。要不亚麻就露出来了……说白了,二乎的穿戴都是民政局免费赠送的,当时顶多八成新,到二乎手里再穿个一年半载的,细节就不用说了。

香子她妈从大门口路过,看见二乎就一惊一咋的,“于二哥和小刚在老孙家小卖店呢,说不定啥时候回来,你还傻老婆等茶汉子地站着干啥?”刘二媳妇跟上来说,“站一天也得等呀,要不大过年的出来干啥?要是大奎,你看他等不等?”二乎说看你说的,落一群不落一人,于二叔咋的,大奎咋的,都得去,一家也不能落;尤其大过年的,人家不图别的,还图个吉利。刘二媳妇撇撇嘴,“二乎就尿罐子镶金边,嘴儿好,我看你落一群不落一人的!”拎着两条鲶鱼,屁股一撅,缩着脖子就跑。几分钟后于二叔领着小刚回来了。老人很高兴,也很心疼,“你看你,这大冷天还让你在外边等着,快进屋里暖和暖和!”二乎说没事,也不咋冷,走一走就暖和了,跺跺脚,还问于强和他媳妇咋还没回来?于二叔说快了,车马上就到了,“啥东西都有,啥也不让买,小祖宗不等呀,非要‘小洋人“小土人的,唉,上眼皮,活祖宗,跟他啥招儿没有。”小家伙怀里抱着一联“小洋人”酸奶,手里拿着一支雪糕,不时地放嘴里吮一下,再嘶哈哈地一咧嘴,像大人喝酒似的。二乎说现在都这样,谁家不把小孩举在头上。于二叔一边开门,一边拿十元钱递给二乎。二乎说太多了,少给点吧!于二叔说不多,大过年的,你也不易。小刚却扑上来抢。“我要橡皮泥咋不给买?给要饭的。”于二叔举手要打,“你再得瑟一个,谁是要饭的?我揍你了,这么没有教养!”二乎明知道于二叔的手落不下去,还是上去拉扯。小刚指着爷爷手里的财神据理力争。“那玩意咱家还有五六张呢,要它干啥?人家都给一元,你给那么多钱干啥?看我不告诉我爸的!”于二叔绷着脸,像生气的样子,噗哧一下却笑出来,“这小活祖宗可咋整,一点没有教养;赶紧跟爷爷进屋,你爸你妈一会就回来了,鸡鱼还没炖锅里去呢。”二乎让小刚说得有点郁闷,走多远还想,的确,就一张纸,进价才一毛五,人家至少给一元,赶上抢钱了。可话又说回来了,有能耐,谁大过年的一家家地给人送财神,像要饭似的。

马德福家老差劲了,姑娘儿子都在城里上班,老两口又种大棚,又养肉鸡的,随便从手指缝里啦啦点儿,都能把他撑死。锅里蒸那么多饺子,热气腾腾的,一个也没舍得。你没看给那个馒头呢,马德福媳妇站屋地下想了半天,好像回忆几十年前的事情,最后站在凳子上翻找。头上的花筐都快翻掉底儿了,才找出一个馒头。二乎一打眼就觉得不对劲儿。加上光线灰暗,怎么看也分不清是石头还是馒头。二乎一出屋就把它撇进狗窝里。母狗呜呜叫了两声,也没出来,屋里人也没有反应。二乎的气还在肚里憋着,就管隔壁徐小个子要个二踢脚和半截烟头。乘人不备,点着扔进马德福院里。“嗵、乓!”当当两下,马德福媳妇很快从屋里跑出来,“谁这么不要脸,放二踢脚往院里扔?狗刚下崽子,俺那是德国种呀!”二乎猫着腰,哧哧地笑着跑了。

接下来是大柱子了。二乎刚迈进门槛,大柱子就让他到西屋先等一会儿。他和媳妇有点事儿。有个屁事,芝麻大点事也嘀咕来嘀咕去的,有时候还插上门,拉上窗户帘儿,像地下党似的。西屋就大柱子丈母娘姜二奶一个人住,平时也没人过去,姜二奶一见二乎,像见了亲人,又是让座又是递烟,还挖着手往炕里让。二乎说他不抽烟,放下财神和塑料袋子。把烟笸箩往一边推推,随便坐在姜二奶身边。“今天咋这么得闲,还上我屋里坐坐?”二乎不想说送财神,怕姜二奶笑话,就说有点事找大柱子,顺便看看二奶。姜二奶一撇嘴,“我说嘛,谁有闲工夫看我这老婆子,七老八十、走一步掉一块的,说不定哪天腿一蹬就那么地了。”二乎说看你说的,二奶。我不就是来看你嘛!拿起烟笸箩里的纸条笨手拉脚地给老太太卷烟。姜二奶虽说在姑娘身边比在儿子身边小心,时间长了也没人重视,有时候上厕所来不及尿了裤子,别说姑爷,姑娘也摔摔打打的。老少辈为琐事经常舌头碰牙,有时街坊邻居也跟着塞牙缝子,他可不想跟着添乱。老太太心里一点也不糊涂,二乎虽然不承认送财神,姜二奶一看他的装扮就明白了,几句话之后,就问他咋样,“各家还行吧?给的都还够意思啊?”二乎说还行。有给钱的,有给包子馒头的,也有给饺子、油炸糕的,还有给猪爪、白鲢鱼的……姜二奶说挺好,一个人够吃一阵子的了。二乎点点头,说吃不了都得放仓房里冻上,有时猫还进去祸害,上边还得搁雪或破桌子啥的压着,搁屋里几天就出味儿了。姜二奶说一个人也不容易,有相当的该办还得办一个。“有四十啦?”二乎说过去今个明天就四十一了。姜二奶说没事儿,男的五十成家也中,只要有那个命的话,丫头儿子该有还有。二乎嘴上应着,心里却想,都四十多了,还办啥了,谁家还有大姑娘小寡妇地等他;还丫头儿子,就他这体格,自己还不知道咋养活呢。姜二奶欠起屁股。往炕沿边上挪了挪,看看塑料袋子,小声问他有没有给荞麦馅饺子的?二乎说有啊,“张老三家给的就是荞麦馅饺子。”姜二奶不好意思地笑了,“给我两个尝尝呗,我就爱吃荞麦馅饺子……在姑娘家住着,姑娘倒没啥说的,姑爷知道了,不得说老丈母娘吃饱了撑的,起高调,嘴馋呀。”老太太眼睛眯眯着带睁不睁的,没牙的嘴把下巴显得又弯又突出,脸上的皱纹又深又密,人麻木得像个丢在路边的树根子。二乎赶紧起身,撅屁股去塑料袋子里翻找。塑料袋子挺大,戳起来差不多有一米高,能装二十来斤东西,眼看就要满了,他准备再走几家就回去送一趟。现在翻起来很费劲,从上到下得一点点倒动,有的饺子一动馅儿就出来了。大柱子突然在外边喊,“你要不要了,还不出来!”姜二奶赶紧朝他摆手,示意他走吧。二乎说系鞋带呢,“马上,马上!”好歹翻出五个荞麦馅饺子。大柱子又喊。二乎只得拿起东西往外走,悄悄对姜二奶说。“我记得还有两个,等明天初一过来拜年,一块给你捎来。”姜二奶连连点头,急忙把饺子藏在身边的被子里。

和曹寡妇赶上耍猴了。门干敲不开,却能听到屋里“吭吭”的咳痰声。老娘们有点干净过头了,没事儿就清嗓子,有痰没痰也吭吭地清理。他对曹寡妇家的窗帘很熟悉,为了打赌,他和大奎不止一次地在她家蹲墙根儿。一个说里面有人,一个说没人,有时憋不住笑,让人撵得噼里啪啦,鞋都跑丢了。这老娘们有点奸过度了,一般情况在屋里不出来,却一会掀一下窗帘儿。都大半晌了,还挡着窗帘儿,每次只掀一个角儿,掀一次玻璃就晃一下,掀次数多了,玻璃每晃一下,二乎就知道她又往外看了。按理这种情况就应该走人了,送财神嘛,你给我要,两厢情愿,人家不开门说明不想要,你再没完没了地敲门,让人家小瞧,也讨人烦,要饭还得有点尊严呢。其实二乎也不差那一元钱,就想别别劲儿,看看她倒能坚持多久,就隔一会敲几下,过一会曹寡妇以为他走了呢,就再咣咣咣地敲几下,等曹寡妇掀窗帘儿了,再耐心地等一会儿。大约七八分钟后,曹寡妇终于开门了。拿着一个盘子,里边装半斤饺子,一扭一扭地朝二乎走来。这老娘们怪招风,的确打人儿,不信谁有本事跟她走两招儿,不五迷三道才怪;难怪徐大爪子一把一把地在她身上花钱。二乎自然没有本事,不然人家也不会戴着手套,围着围脖。整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像穆斯林似的。给饺子时让二乎先把袋口张开,盘子一倾扭头就走。二乎龇着牙差点没憋住笑,小样儿,这逼让你装的,忘了让马大个子媳妇撵得光着屁股往苞米地跑,央求他回家给取衣服了?他不知道怎么报复一下才好,起码杀杀她的傲气。偏巧金胖子赶着老黄牛走过来。在曹寡妇家斜对过,老黄牛尾巴一撅拉泡屎,二乎顺手捡起一截木棍,戳起牛粪就往曹寡妇的大门上抹。先后抹了三次,看看她家的窗玻璃又闪光了,才悄悄离开。等他从下趟街走过来。曹寡妇正擦大门呢。

金喜凤天生就是受穷的命,一个女人,走了三家,一家不如一家。跟徐东子刚办完离婚手续,有人还给他二乎介绍。二乎正愁娶不娶三婚。女方却传话嫌二乎家穷。腿脚不好,脑子也和正常人两路。二乎哧地笑了,操,有钱有样、百精百灵的能轮到她头上!这回好。跟上个于二又喝又赌,三天两头揍她一顿,没钱了还逼着她干那事儿。过的什么日子?二乎本来没想免费送张财神,一看她掏钱那费劲样儿,就说算了,那么地吧,说着往外走。金喜凤还装阔呢,一边掏兜一边撵他,不给钱哪行,你那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刮不刮来的也不差那一毛五分钱了,全都捐献了还不受着。

走完坎上风就停了,天也不那么冷了。天和地都有些暗淡,看人也朦胧胧的。只有炊烟,笔直地拔起,半空中像长出一排排桦树桩子。鞭炮声时断时续,愈燃愈烈,此村彼村相互交映。二乎跛着腿,背着半塑料袋子年货,和手里仅存的两张财神,一步步往坎下走。

季老三放羊回来,和羊群急匆匆地从坎下上来。二乎赶紧闪到一边给人家让路。季老三说还没送完呢?二乎说快了,就剩坎下了。季老三说李金发不好几年不回来过年了吗,你还送啥?

“那不还有大奎嘛。”

“大奎你去个啥劲儿,能给钱哪?整不好连本儿都得搭上。”

“落一群不落一人,给不给就凭他的心思了。”李金发说行,到底是二乎!“你看看这天都啥样了,马上就要下雪了,不赶紧回家包饺子接神过年,还扯哩艮愣呢!”啪地一声鞭响,十多只小尾寒羊你拥我挤地顺着小茅道冲到坎上。二乎等人和羊都走完了,再一颠一拐地向坎下挨去。身后的鞭炮越来越响,即使在坎下,天空中也能看到一耀一闪的火花。这是接神的征兆,很多人家已经吃完晚饭,开始接神放鞭炮了。据说早接神吉利,对神鬼敬重,人家也高兴,就保佑你一家人财两旺,万事如意。人们的晚饭就越吃越早,天刚黑就陆陆续续开始接神了。

二乎忽然觉得脸上凉冰冰的。一摸,是雪花。还真让季老三蒙准了。暖雪冷雨,这是有数的,农村三岁小孩都明白这个道理。他的腿比天气预报都准,昨晚上就滋啦啦地难受,早上掐一把像木头似的,能不下雪?

没进院,就听大奎咣咣咣地剁馅子。按照程序,二乎一见面就说财神到家,恭喜发财,发大财!大奎说我不管你发啥,反正没钱给你。二乎说什么钱不钱的,过年了来看看大哥还不行吗?大奎说那你坐着,我给你剁馅儿包饺子吃。二乎说费那劲干啥,我这有现成的。说着就去塑料袋子里翻找。大奎说行啊,我正好不愿意整呢,费劲巴拉的。大奎去厨房拿出一个盘子,二乎往里边装了一下饺子。大奎往锅里添点水,把铁盖帘放在中间,饺子往帘子上一倒,就烧火馏饺子。二乎撅着屁股往锅灶里添柴,大奎在地下端起一个油腻腻的盆子,里边烀了满满一盆子猪下水,肠子、肚子、心肝肺样样齐全,大奎在里边翻了几下,找出一个猪耳朵和半拉猪肝。大刀小刀地在菜板上切。二乎又在塑料袋子里翻出几个鸡爪子、一小包牛蹄筋。乱七八糟的往桌上一摆,大奎又从炕梢的杂物堆里拽出一瓶地瓜烧,张嘴咬开盖子,两个人盘上腿,脸对脸地就喝上了。

大奎平时就喜欢吹牛逼,一喝酒吹得没边没沿儿。他说明年至少能挣十万。二乎说干啥挣十万?心想去年你就说今年能挣十万,到现在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大奎突然放低声音,“蒋大宝给王乡长送礼让我看见了,他说明年修乡路带我一份。”

“蒋大宝那话还有准儿,我听说他还要算徐二愣一个股呢。”

“吹牛逼,不带我我让他和王乡长一块进去!”大奎举起手把酒杯往桌子上一礅,

一股酒噌地窜出杯子,洒在桌上。二乎说你慢点。大奎说没事儿,我这是塑料杯。二乎说我知道塑料杯,要不早让你礅碎了,酒都洒桌上了,你不心疼咋的?大奎就低着头搁舌头舔桌子,遭损别的他都不心疼,遭损酒赶上揪心了。二乎夹起一个饺子放嘴里没尝出啥滋味就咽下去了,又抓起一个油乎乎的鸡爪子大口小口地啃。他没再追问大奎凭啥能把王乡长和蒋大宝送进去,只知道他的话不靠谱,看人送礼就能把人家送进去了,送礼的多了,有几个送进去了,真是吹牛逼不上税,喝点酒不知道北了。他没闲心和他拔犟眼子,也犟不过他;这一天饿的,早上就没怎么吃饭,人家给东西又不好意思当面吃,出了门冷飕飕地没法吃。实在饿急眼了啃两口也不顶啥事儿。

他俩喝的是清河地瓜烧,本地产的,度数不大,后返劲儿,还有点上头。二乎一看就知道是前些日子民政局慰问困难户送的,他家还有两瓶呢。他勉强喝一杯就不喝了。大奎抢过杯咕嘟嘟地又倒了一下子,“不喝,我看你喝不喝!”二乎勉强又喝半杯说啥也不喝了,“不行,早上光顾送财神了,贡碗还没摆呢,喝多了回家摆不了贡碗,爹妈和老祖宗不骂死我呀!”

“贡碗那玩意还不好摆的,猪肉粉条地切巴切巴装个三碗五碗的就行呗,不行一会我帮你摆。”大奎端起杯就要往二乎嘴里灌,二乎急忙躲开,“别价,我自个儿慢慢往里润。”心里话,你自己的贡碗还没摆呢,帮我摆贡碗?大奎有点不高兴,“操,还是刺激不够,要是小芳坐在跟前,看你喝不喝!”二乎脑袋一沉,嘴里的猪耳朵差点喷出来,“还提小芳,再提小芳死的心都有了……”那次完全是大奎一手造成的,此前他从来没找过小姐,大奎就说他活得窝囊,活一辈子连个小姐都没找,死了阎王爷都瞧不起。二乎一跺脚,找就找,谁不敢咋的!大奎说你只要有这个话,跟大哥走就行,大哥一个电话,保你有吃有喝有玩的,还不用掏一分钱。果然,大奎领他到一个叫什么逍遥的酒店,往包房里一坐,大奎一拨手机,果然来个小姐。长得就不用说了,反正比曹寡妇还带劲儿了,看一眼直突突。裤裆胀乎乎的。大奎说是他媳妇,二乎当时就懵了。你没看把大奎张狂的,又是贴脸儿,又是摸乳房的,还让二乎也摸摸。“一会就现场直播给你看看!”二乎没好意思摸,心里对大奎老佩服了,平时看着大呼呼的啥也不是,没承想还有这两下子!酒没喝完大奎就倒了。小芳脸呱嗒一下撂下来,“给钱,要不就找安哥把你俩的大腿卸下来!”大奎睡得像死狗似的,咋扒拉也不动弹。二乎哪经过这种场面,吓得赶紧给小芳拿了一百元钱,打发她走人,一摸兜里还有十五元钱,再看看桌上的酒菜,估计再有十个十五元也下不来,再摸摸大奎衣兜,一分钱没有。他正愁咋脱身呢,旁边的包房里打一块去了。酒店的服务员和经理光顾那伙打仗的了,二乎赶紧背起大奎下楼就跑。大奎哧哧笑了两声,也觉得那次有点掉链子,突然拍了拍胸脯,“你只要把这半杯酒喝了,我马上给小芳打电话叫她过来,你看我和她怎么喝的!”二乎说我不用你给小芳打电话。打也不喝了。大奎说你这半杯不喝了。你看我能让你走的!一把抓住二乎的胳膊,抽冷子拖到跟前,“喝不喝!喝不喝!”桌子栽了两下,差点翻个儿,上边的东西东倒西歪地像地震了。二乎知道不喝肯定走不了了,大奎喝点酒就这德行。一咬牙把酒喝了,脑袋当时就有点忽悠了。他后悔自己没有记性,昨上这个当呢。

外边的鞭炮越来越响,噼噼啪啪地听不出个个数。像打仗似的。他知道各家都吃完晚饭,都开始接神放鞭炮了,再待一会就该发纸(烧纸)、上香、给老祖宗磕头了,自己连贡碗还没摆呢,成啥事了?一起身,眼前一亮,他以为喝多眼睛花了;又有点不像,那不是李金发家吗?“李金发全家已经好几年不在家过年了,今年怎么太阳从西边出来……”大奎笑他少见多怪。“李金发他姐夫住呢,都十多天了。”

“李金发姐夫谁呀?”

“他姐夫就是他姐夫呗,听说一边给李金发看屋子,一边帮管大脑袋看水库,一开春就搬水库跟前住了。”

“我买财神也没带他的份儿呀,剩下这张还准备回家往锅台后贴呢。”

“带不带能咋的,来两天半,成天守在水库上,白天晚上见不着人,过了年又滚蛋了。”

“那多不好,大过年的,落一群不落一人……”

“操,你以为你这是啥好逼玩意,我仓库里还有三四张呢,不信拿给你看看。”

“那你给我一张呗,这张给李金发他姐夫,那张我自己留着。”

“你开玩笑呢,谁财神送到家还有往外送的。尤其这大过年的!”

二乎像霜打的茄子,咋也精神不起来。他后悔买财神时咋没多带一张,哪管别人送财神时留一张也行啊。大奎以为他喝多了,就说你实在想走我也不强留你,但必须再喝一杯。二乎哪能还喝,出了这么大的漏洞,家里贡碗还没摆你;不喝又不让走……就假装撒尿,穿好鞋,猫着腰抓起帽子手套。瞅大奎不注意,拎起塑料袋子和那张唯一的财神,抽冷子就出去了。大奎骂二乎不够意思,把他扔桌上不管了。

雪越下越大,一会工夫,房子白了,地上白了,连小路两旁高高矮矮的树木也白了。天上是五颜六色的焰火,地上是白茫茫的一片。二乎踩着越下越厚的积雪,一瘸一拐地往李金发家走,身后像拖着一个扫帚。

责任编辑:张即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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