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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意志对世俗基督教教义的反拨

2013-04-29高晓敏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3年7期
关键词:自由意志苔丝基督教

摘 要:苔丝人物的塑造具有很强的寓意性,她的经历与人类从伊甸园的失落后获得了自由意志之果具有互文性关系,她自此开始反思并怀疑世俗宗教教义的正义性,进而通过自己在19世纪末维多利亚时代的艰难遭遇寓示着对真正的基督教精神——耶稣登山宝训的博爱精神——的坚定追随。

关键词:苔丝 基督教 自由意志 纯洁

《德伯家的苔丝》一书成功塑造了纯洁的女人苔丝,她是西方最具魅力和个性的小说人物之一,也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英国著名悲剧小说家哈代笔下最动人心魄的女性角色。哈代用细腻的笔触刻画了这个纯洁的女人在19世纪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艰难遭遇及最后的毁灭,见证了现代工业文明对传统宗法制社会的破坏,反思着基督教宗教伦理和道德观念对人们生活与灵魂的影响。

站在新旧两个时代潮流冲击的十字路口,哈代将自己的苦思冥想注入苔丝的灵魂,将她置于资本主义工业文明与传统社会之间,置于宗教伦理与进化观念、独立自由意志之间,以她最终的毁灭宣告了哈代的选择:在伊甸园的失落之后,自由意志的胜利是对世俗基督教教义的成功反拨。

一、伊甸园的失落与自由意志的获得

《圣经》作为一部宗教经典,已经成为西方人日常生活和精神活动的根本性思想来源,无数的文学作品取材于《圣经》,形成了与《圣经》的互文性关系。哈代由于他复杂的基督教信仰背景,在《德伯家的苔丝》中更是将这种互文性写作挖掘得更深入,对基督教信仰进行了剖析,以苔丝作为象征和隐喻的符号,指涉着伊甸园的失落以及真正的基督教精神。

《圣经》的《创世纪》篇,上帝在伊甸园中向亚当和夏娃指明了分别善恶的树,吩咐不得吃那树上的果子。夏娃在蛇的诱惑下吃下了果子并且领着亚当也吃了。自此,人类开始有智慧,却也被赶出了伊甸园,人类的童年开始失落。

夏娃由纯洁到被诱惑——犯错——被罚出伊甸园的叙述模式在苔丝身上也得到上演。苔丝才出场时“还只是满腔纯情,不带丝毫世故”,“还不时闪现着儿童时代的特征”[1](P13)。由于认本家事件,苔丝认识了冒牌杜伯维尔家的花花公子阿历克。阿历克采摘草莓并亲自将草莓暧昧地送往天真的苔丝的嘴里,多次给予苔丝物质上和窘境中的帮助,并最终在森林中诱奸了苔丝。苔丝“半是乐意半是厌恶”[2](P41)地在对男女之事毫不知情的纯洁天真性情中,走向了惩罚和毁灭的开始。

苔丝从她的“童年”中失落下去,而失落并不是彻底的跌倒,哈代随后又赋予她坚韧地向妇人的转变。这样的转变分为两个阶段:其一是苔丝从诱惑中坚决逃离,其二是苔丝对世俗宗教习俗的强烈抗议。苔丝惊觉自己被骗后毅然而然地选择了于某个黎明时分逃离,并坚决拒绝了阿历克的再次诱惑,回到家中怪罪母亲对自己没有任何关于男人的教导,并一度消沉于自己的世界,忍受精神上的忏悔折磨,同时却也是躲在自然中享受着绝对的自由精神。苔丝的这次逃离犹如吃了“禁果”后智慧的忽然觉醒,双目睁开看清了世界。她在拥有了独立意志后意识到保护自我的正确方向,并坚决去执行,毫不迟疑和畏缩,这一次是她的自由选择。第二阶段是婴儿“苦楚”由苔丝自行对他进行洗礼,并在牧师拒绝给婴儿举行一次基督徒的葬礼后,苔丝对世俗基督的代表发出了怒吼以示反叛和独立。苔丝爆发出的巨大反叛力量是在智慧的觉醒后发生的,她意志的选择导向了真正的基督教精神:对上帝救赎的渴望,对生命中真诚、善良和爱的追随。

这样的故事模式其实是哈代对《圣经》真正教义精神的注脚,同时也是对当时世俗基督教道德伦理的挑战。哈代塑造了一个吃了智慧树上“禁果”的苔丝这位女性角色,而不是一个一辈子愚昧地恪守着僵化了的基督教“不可奸淫”教义的普通女人,这正是从反面彰显了真正意义上的基督教“博爱”的张力和宽容性,以及自由意志在基督教中的深刻含义和它的获得对于走向真正的上帝是如何的宝贵。那么,自由意志是什么?上帝在伊甸园种下了智慧树,出于爱而吩咐亚当夏娃不要吃,但并非专制的限制。此时的人类还不知真正的信仰,只有在人类吃后获得了智慧而懂得了自由和选择时,真正意义上的信仰才开始。自由意志是人可以自主地了解事物,主导自己的思想和行为,并为之负责。自由意志的获得对于苔丝而言,意味着苔丝懂得了选择,选择真实的而不是虚假的,选择美善的而不是丑恶的,坚定地选择而不是盲目顺从地选择。她指引着苔丝相信真正的上帝的爱,而不是尘世教会的道德教义。

二、游走于罪的忏悔与自由意志之间

苔丝由最初的爆发到最后对信仰更为透彻的理解,还经历了她自身对于罪的忏悔和自由意志之间复杂关系的一个体验过程。罪的忏悔尤其体现在她在与安琪儿相遇、相知甚至是相离过程中的自卑心理,而自由意志则分别体现在一开始对阿历克坚定的拒绝、以及后来在信中对安琪儿的愤怒。

苔丝悸动的心灵还是被墙壁上朱红的大字“不可奸淫”给触动到了,这引起了她极度的自卑心理。在当时的宗教伦理的影响下,她自认为失去了贞洁的女人是没有权利得到安琪儿的爱的,更不配拥有幸福的婚姻。当安琪儿苦心追求着苔丝并多次向苔丝求婚时,苔丝都是带着自我牺牲的精神给予拒绝,她总说其他的挤奶女工比自己强,并且十分害怕地回答着“不能”接受,而不是“不想”。苔丝在内心深处对于纯真爱情的渴望被对罪的忏悔与心理上的自卑感束缚着,一边强烈地渴望一边却又恐惧式的害怕,这使得苔丝内心动荡不安,由开始的“他应该在你们中间选一个”[3](P152)这样的想法慢慢发展到后来多次要求向安琪儿坦白,包括写信塞到安琪儿卧室的门缝下和在婚礼前的坦白要求。

然而需要注意的是,苔丝的自卑心理追根溯源是因为罪的忏悔,不能仅仅简单地理解成贞洁的失去。细细观察,在《德伯家的苔丝》一书中,我们可以看见很多女人在维多利亚时代对性已经放得很开,书中明确指出的有:阿历克·杜伯维尔在苔丝前宠爱的黝黑皇后卡尔·达尔其、安琪儿年轻时浪荡行为的女对象、想要跟随安琪儿共赴巴西的伊兹,另外没有明显表达却通过苔丝母亲的口说出的还有这么一个事实:“遇到负心汉的妇女甚多,其中且有本地最富贵之人家,她们不曾张扬。”[4](P211)那么是什么导致了苔丝纯真的心灵总是对失去贞洁一事放不开呢?通过分析可知,应当是宗教信仰需要苔丝做到的忏悔。

在基督教信仰中,“与罪感意识同时产生的,是赎罪的意识,赎罪始于忏悔”,“向内对自我进行精神解剖和道德审判,最终完成心灵和行为从懊悔、失望、自责的心态向满足、坦然及和谐的转变过程。”[5]忏悔始终伴随着一个真正有基督教信仰的信徒内心,而不是外在的教义律法。不忏悔,则终日生活于恐惧和不安中,忏悔,则是走向心灵平和与自然的唯一出路。在没有和安琪儿结婚前,苔丝“已经从宗教上发下誓言,要拒绝一切诱惑,决不结婚”[6](P179)。为何是“从宗教上发下誓言”而不是其他,可见苔丝是崇尚真正的基督信仰精神的。在苔丝结婚前,她仍然是抱着“忏悔的心情”[7](P220)迟迟不能定下婚期。而在新婚夜,在向安琪儿坦白了自己内心的罪恶感和束缚住自己的枷锁后,即使面临着新的更大的难题,但至少,苔丝释然了。忏悔给予了苔丝新的力量,在面对安琪儿态度的巨大转变时,苔丝一面心疼地爱着安琪儿,一面又勇敢地提出离婚这个字眼,如果不能离婚,就回家,而不愿拖累安琪儿。

忏悔具有巨大的力量,它不是向后退,而是往前看,是希望与支撑。虽然它不能完全消除苔丝的自卑心理,自卑仍然会影响到她的个别行为,比如在实在无法担当家中的窘迫状况而不得不求助于安琪儿的父母,却不幸地在路上听到了安琪儿的两个哥哥对苔丝蔑视的言论时,苔丝的心灵还是受到了创伤。但是从总体上看,在与安琪儿分离后,在等待安琪儿的漫漫艰苦生活中,苔丝仍然是坚守着和爱着的,相信着安琪儿的公正和最终会回来。

得到精神忏悔和释放的苔丝有了更为坚定的意志,坚守着自己的自由选择和道路。这主要体现在对阿历克的拒绝、对安琪儿的坚守,以及最后对安琪儿的愤怒上。

阿历克的重新出现对于苔丝而言具有全新的意义。这时的苔丝是具有了成熟和坚定思想的妇人,并在经历过第一次的受骗后,内心更具有拒绝的力量。阿历克已经颠覆了曾经的花花公子的浪荡形象,一改容貌而成了一名布道者。他再见到苔丝时,却如第一次般陷入了情欲的深渊,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情感显得更为真实和自然。他真心地追求苔丝,并诚心地想要求婚,在求婚计划落空后,还是努力地展现了自己想要好好照顾苔丝的情感真实面。这一次,苔丝面对的是比以前更为强大的对手:他的形象比以前更为正面,他的真实1情感更易打动人,他的帮助正可以解决燃眉之急,他的关照和保护也确实可以弥补苔丝此一阶段孤独的心,不然苔丝也不会急于写信向安琪儿表明她的危险处境。但是苔丝还是坚决地拒绝了,并以她对于基督教核心精神的理解(苔丝说明自己是有信仰的[8](P349),但并不是阿历克所宣扬的世俗宗教精神和缺乏理解的盲目坚信,而是对于耶稣登山宝训的核心精神的理解和相信)影响到了阿历克,而不是像曾经那样任阿历克摆布。苔丝以她的自由意志选择了对安琪儿的坚守,一度对阿历克的追求是坚决破除了的。

只是在等待中越来越无希望,家庭越来越严重的物质缺乏和悲惨境况,和她对于安琪儿残忍而又不公正裁制的看透,让苔丝再也不能等。她终于对安琪儿发出了一次怒吼,表示了对于主观意识上具有独立精神,实质上却仍然囿于传统宗教伦理和道德习俗中的安琪儿的否定。对于安琪儿,苔丝的意志已经是觉察到了他的缺陷,然而却也是安琪儿逼着苔丝不得不再次选择与阿历克在一起。

三、自由意志对世俗宗教的成功反拨

苔丝以杀死阿历克的方式向当时盲目相信世俗基督教义的人们宣告了自己的自由意志。这样的方式在基督教教义中是千万不可触犯的,在苔丝这里,却是她早已料到且愿意承担的方式。她完全主宰着自己意志的选择,在追求安琪儿的爱的路上,她不惜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她的这次反叛对世俗基督教义再一次构成了巨大的挑战,但她的信仰和对爱的追随却比任何世俗的信徒来得更为纯粹和清晰。

即使苔丝触犯了基督教中的诸多教义规定,但是哈代仍然给予了她一个“纯洁”的定位。除了作品的副标题直截了当地表明了对苔丝的评价外,我们还可以从哈代对苔丝进行的几次隐喻中看出她的纯洁来。作品三处将苔丝喻为《圣经》中“抹大拿的玛利亚”,分别是:安琪儿追求苔丝时的“他很难想到走在他身边的竟会是个抹大拿”[9](P142),苔丝与玛丽安在农场劳作时的“两个马利”[10](P312),和安琪儿回来后读苔丝给他写的信时体会到的苔丝是《圣经》中“应当被石头砸死的女人(即玛利亚)”[11](P465)。所谓“抹大拿的玛利亚”,在《新约》四福音书、《路加福音》第7章、《约翰福音》第8章中,玛利亚都是以“罪人”的身份出现的。她“因肉体获罪而遭众人唾弃,但却获得了耶稣的宽恕。在耶稣被钉上十字架时,提到了有抹大拿的玛利亚的陪伴,耶稣复活后首先向她显现,并由她先去告知耶稣的门徒他已复活升天的消息,之后才显现在了他的半惊半恐、半信半疑的门徒面前”。[12]玛利亚在耶稣那儿是纯洁的,正如苔丝在哈代这儿是纯洁的一般。哈代刻画着苔丝触犯世俗基督教教义,受到世人的鄙弃,却坚韧地支撑着自我的自由意志,选择自己深刻理解与体验了的基督教核心精神,而不是盲目地相信或者遵循世俗教义。在这里,哈代无疑是通过苔丝否定了虚伪僵硬的宗教道德伦理,而肯定了基督教博爱的宗教精神。苔丝是家庭和时代、社会的悲剧,在哈代笔下则成为了对基督教世俗教义进行怀疑与反思,并始终恪守践行博爱的宗教精神实质的勇敢代表者。

苔丝于伊甸园的失落中获得了自由意志的启蒙,她开始主动反思和主导自己的选择,并努力坚守。自由意志对世俗宗教的对垒在维多利亚时代最终以极端的形式终结,但在哈代的宗教观里无疑是一次成功的反拨。

注释:

[1][2][3][4][6][7][8][9][10][11][英]哈代著,孙法理译:《德伯家的苔丝》,南京:译林出版社,1993年版。

[5]李建军:《忏悔伦理与精神复活——论忏悔叙事的几种模式》,小说评论,2006年,第6期。

[12]蔡奂:《罪与赎:苔丝“中介新娘”原型形象分析》,云南民族大学学报,2006年,第6期。

参考文献:

[1]何宁.哈代研究史[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高晓敏 江苏省南京大学文学院 21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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