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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物语》的情节结构艺术之因果关系分析

2013-04-29任洁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3年7期
关键词:源氏物语

摘 要:小说情节中的因果关系越深刻,越充分,就越能揭示出人物的深层感情与性格,其情节本身也会更有逻辑性与真实感。《源氏物语》——世界上最早的长篇小说,其在内部情节上所体现出来的偶然因、宿命因、情感性格因等多重因果关系混杂使用的现象,在作者成书年代实属不易、令人惊叹。沧海桑田,千年之后,它仍然以高度的思想性和艺术性延续着自己旺盛的艺术生命力,这与小说中运用的多重因果关系混杂使用的创作手法不无关系。

关键词:《源氏物语》 偶然因 宿命因 情感性格因

高尔基说:“文学的第三个要素是情节。”(《论文学·和青年作家谈话》)小说是叙事文学,因而情节要素在小说的构成中就显得尤为重要。在小说创作与评论中,我们通常将生活事件、矛盾冲突的发生发展称之为故事情节。而按照福斯特《小说面面观》中的说法,故事和情节是有区别的:故事,只是依事件顺序叙述事件;情节同样要叙述事件,但它又同时揭示事件内部的因果关系。如何揭示出事件内部的因果关系,在叙事文学创作中至关重要。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说过,悲剧之所以能使人惊心动魄,之所以能引起恐惧与怜悯的感情,主要靠情节中的“突转”与“发现”。但突转与发现必须建立在“可然律”与“必然律”的基础上,如果一桩桩的事件是意外地发生,而彼此间又有因果联系,那就最能产生这样的效果,即引起恐惧与怜悯之情。这样的事件比自然发生,即偶然发生的事件,更为惊奇。戏剧如此,小说同样如此。小说情节中的因果关系越深刻,越充分,就越能揭示出人物的深层感情与性格,情节本身也会更有逻辑性与真实感。

在世界文学史上,日本古典名著《源氏物语》堪称是史诗性巨著且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文学作品。它是世界上最早的长篇写实小说,自诞生以来,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博得了世人的喜爱,对日本文学的发展也产生过巨大影响,被誉为日本文学的高峰。《源氏物语》全书共五十四回,近百万字。故事涉及三代,经历七十余年,出场人物四百余人,给读者留下鲜明印象的也有二三十人,主要是上层贵族,也有下层贵族,乃至宫廷侍女、平民百姓。全书以几个大事件作为故事发展的关键和转折,有条不紊地通过各种小事件,使故事的发展与高潮的涌现彼此融会,逐步深入展开贵族生活的内幕。而这些大大小小的人物又是依据纷繁复杂的故事情节贯穿起来的。其中,大部分的故事情节都是含有内在因果关系的,因此,按照福特斯的理论,它们大部分应属于情节,而不仅仅是故事。而且,其情节链条中的因果关系也不是一重的,而是多重;某一情节结局的造成往往有多种原因,而且在上一个因果链条中作为“果”的事件,到了下一个因果链条中则又转化为“因”。在小说情节的因果链条中,重要的是对“因”的揭示。在《源氏物语》这部小说情节的因果链条中,笔者认为作为“因”的部分,大体上有三种由低级向高级逐步发展的类型:偶然因、宿命因和情感性格因。

偶然因,即在情节因果链条中,作为“因”的事件是偶然发生的。在现实生活中,一些具体生活事件的发生发展都带有偶然性,偶然性中又潜藏着必然性,是偶然与必然的有机统一。因此,小说的情节并不排斥偶然因素。但只有揭示出偶然中的必然,情节才真实感人。当然,这是与作者的创作意图相关联的。如果作者的创作意图主要是依靠故事本身的话,那么他就不会过多地注意揭示人物行为的感情因和性格因,因而其作品情节中的因果关系便多属于偶然因。

《源氏物语》之桐壶卷中这样写道:“话说从前某一天皇时代,后宫嫔妃甚多,其中有一更衣,出身并不富贵,却承蒙皇上特别宠爱。有几个出身高贵的妃子,一进宫就自命不凡,以为恩宠一定在我;如今看见这更衣走了红运,便诽谤她、嫉妒她。”小说中,桐壶得宠是其他妃子“诽谤她、嫉妒她”的“因”,但天皇为什么特别宠爱桐壶——一个家势并不十分显赫的更衣呢?对此,有人指出这是天皇出于摆脱外戚专权的目的,然而从后几章中我们可以看出,此天皇之于桐壶的感情乃出于真心而非为加强皇权故意为之。因而,单单从文本入手很难判断出此更衣如此得宠的原因。然而,作者的创作意图也并非在于描述此更衣的身世来历,只是借这样一个故事情节来突出更衣的非凡性,从而吸引读者的注意力并继续读下去罢了。所以,也就没有必要揭示人物行为的内在原因。

《源氏物语》中一些命运型的情节形态,亦不着重表现人物内在的思想、感情、性格、气质,而注重通过悲欢离合的故事,表现人物外在的命运遭际,因而它们的情节链条中作为原因的事件,也多是偶然发生的。例如:桐壶帝退位以后,右大臣弘徽殿女御的儿子登上皇位(朱雀帝),源氏及岳父左大臣一派从此失势。恰巧源氏与右大臣女儿胧月夜偷情之事败露,源氏自觉噩运临头,便远离京城到荒凉少人的须磨、明石隐居。由于天降异兆,朱雀帝又重病在身,朝政不稳。源氏奉召回京辅佐朝廷。不久,朱雀帝让位给冷泉帝。源氏升任太政大臣,源氏及左大臣一门恢复了往日的繁华气派。作为源氏否极泰来之原因的事件是朱雀帝突然病重,而他为什么在源氏与明石君生下女儿后突然病重,这纯属偶然,看不出任何必然性。偶然因虽然使情节内部有了因果关系,从而具有一定的逻辑性,但对人物的思想、性格、感情的表现是无力的,至多只能表现出人物浅层的性格、感情。

宿命因,即导致某种情节结局的原因是人物命中注定的,或者是由某种超现实的神奇力量安排的。在封建社会的日本,佛教因果报应的思想深入人心,因而在一些情节形态属于命运故事的小说中,甚至在一些着重塑造人物形象的小说中,情节链条中的宿命因果关系经常可以看到,《源氏物语》也不例外。例如在第一回中有这样一段:“这更衣朝朝夜夜侍候皇上,别的妃子看了妒火中烧。大约是众怨积集吧,这更衣生起病来,心情郁结,常回娘家休养。”按照唯物主义观可以推断,此更衣生起病来应是因心情抑郁而致。但是在《源氏物语》中,作者囿于历史发展阶段的束缚,无法对人物命运的千差万别、倏然升沉作出唯物主义的解释,于是便借助佛教、道教等宗教思想,作出宿命的、唯心主义的解释。

再例如小说中的六条御息所,她十六岁时被选为东宫妃子,但是二十岁时,丈夫东宫未即位就过世了,两人之间育有一女(即后来的秋好中宫,又被称为槿姬)。六条御息所气质高贵,是个高雅风尚的美人,不但有教养,也很有知识,自从丧夫以来便一直不轻易与人交往,过着清淡顺和的寡居生活。在二十四岁那年,却与比自己小八岁的光源氏热恋。她对源氏的爱情是全心全意的,由于担心被别人说闲话,因此希望源氏也能对她付出同等的爱情。但是多情的源氏在与她交往期间,又另外和地位极为低下的夕颜交往。于是在某天夜里,源氏带夕颜到别墅幽会时,疑似六条御息所的生灵缠上夕颜,使其当场暴毙。夕颜死后,源氏又遇到一位与心中暗恋之人——藤壶女御极为相似的女孩,即后来的紫上,因此源氏与六条御息所的往来也变少了。另外,已怀有身孕的源氏正妻葵上,在贺茂祭那天乘牛车出游,不巧六条御息所也私下搭着牛车前往。两方的随从因为争夺车位而大打出手,六条御息所的牛车在争执中,不但被葵上的随从打得破烂不堪,就连用来支撑牛车的横轭也折断了,只好退到一旁,并将牛车依靠在其他牛车后头,才得以稳住车身。葵上的随从甚至借助一些酒意,辱骂六条御息所只不过是个情妇而已。待光源氏骑着马风度翩翩的经过葵上的牛车时,只是对她礼貌地点了一下头示意,而退到车队后方的六条御息所,又羞又气。内心受创的六条御息所回家之后,灵魂就常常恍惚出窍,她的生灵开始不断折磨着正在待产的葵上,葵上也在产后因遭其生灵袭击而死。发觉自己生灵出窍杀人的六条御息所自知已经不能见容于源氏,便与之分手。借由伊势斋宫退位、其女被选为继任者为契机,六条御息所决定陪伴女儿一同前往伊势,这时她已经三十岁了。一直到朱雀帝退位,更换伊势斋宫,六条御息所才又与女儿一同回到京都。回到京都的六条御息所,整理了从前居住的六条旧邸,便削发出家为尼,不久之后重病不起过世了,结束了她三十六岁的一生。然而,六条御息所的故事在她死后并没有完结。源氏晚年娶了已退位的朱雀院之女三宫做正室,使紫上充满苦恼,最后卧病不起。六条御息所的亡灵纠缠紫上,使紫上一度断气,后来亡灵也曾经缠上女三宫,使她在病弱之余决心出家。夕颜暴毙、葵上之死、紫上的一度断气、女三宫遭受纠缠,作者都解释为是六条御息所生灵和死灵作祟的缘故。诸如此类,对小说中的人物命运、矛盾冲突给以宿命的解释,表面上使情节内部有了必然的因果性,但它是外在于小说所写的具体矛盾冲突的,无助于人物思想、情感的揭示,也无助于情节逻辑性的增强。从思想上说,这无疑是在引导读者相信宿命,否定任何主观努力的必要性,是完全消极的。

在《源氏物语》中,也有一些情节形态的艺术构思不再注重人物外在的命运遭遇,而是塑造能够负载作者理想的理想化人物和具有现实真实性的个性化典型,因而这些情节虽并未摆脱宿命论的影响,但在情节内部的因果链条中已主要不是宿命因而是性格感情因。例如小说中的陇月夜,她是右大臣的六女儿,弘徽殿太后的妹妹,朱雀帝的尚侍。囿于左右大臣政治上的角逐,她与源氏理应属于不同派系,但偏偏这样立场针锋相对的两个人却发展了一段恋情且并非出于政治目的。原因就在于陇月夜是一位不惧宫阙礼仪束缚,开朗活泼,处处与众不同,对爱情更是热情奔放的女子。陇月夜高雅不失开朗,高贵不失宽容,始终能够保持主体性的反抗精神,令源氏自愿走向毁灭。从上述情节不难看出,源氏爱慕陇月夜乃是陇月夜的性格使然,是性格因、感情因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但对于这种出彩的性格感情因的运用,《源氏物语》中却并不多见,一方面囿于小说创作所处的历史时期较为久远,小说创作技巧尚未成熟,另一方面乃是由日本文化思想中的无常观、宿命观的影响所致。

《源氏物语》作为世界上最早的长篇写实小说,其在情节内部上所体现的偶然因、宿命因、情感性格因如此由低级到高级、由不成熟到成熟的多重因果关系混杂使用的现象实为不易和罕见。自问世以来,已过去千年之久,尽管它在结构上显得有些庞杂、冗长,相同场面和心理描写重复过多,多少有损于作品的艺术完美性,但其高度的思想性和艺术性仍然叫人称奇,这也是它能够保持艺术生命力的缘由之一。

参考文献:

[1][日]紫式部著,丰子恺译.源氏物语[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2][日]西乡信纲,佩珊译.日本文学史——日本文学的传统和创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

(任洁 山东日照 曲阜师范大学东方语言与翻译学院 276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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