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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江青秘书杨银禄(上)

2013-04-29叶永烈

名人传记 2013年7期
关键词:吴阶平陈伯达康生

叶永烈

他的回忆充满细节

江青是毛泽东的生活秘书,她自己原本没有配备专职秘书。在“文革”中,随着江青进入中央领导之列,她有了秘书。

江青的首任秘书是阎长贵。他从1967年1月9日担任江青秘书至1968年1月9日遭到隔离审查,前后整整一年。

江青的第二任秘书是杨银禄。他从1967年10月4日调到江青身边,到1973年6月12日被江青赶出钓鱼台,在江青身边工作了近六年。

江青的第三任秘书是刘真,他担任江青的秘书半年多。

江青的第四任秘书是刘玉庭,他担任江青的秘书两年多。

在这四任江青秘书之中,杨银禄任职的时间是最长的,也是对江青的性格和生活最为了解的一位。

我在采访了江青的首任秘书阎长贵之后,于2012年11月6日下午前去采访杨银禄。我发现,阎长贵多从政治上谈江青,而杨银禄则多从性格和生活上谈江青。

杨银禄皓首飞霜,但精神很好,脸色红润,尤其可贵的是记忆力很好。他对江青的回忆,充满细节。

比如,他回忆江青的摁铃习惯:凡是她活动的地方,包括卧室、办公室、客厅、卫生间,都装有电铃,摁一下是叫秘书,摁两下是叫护士,摁三下是叫警卫。

又如,他回忆江青的饮食习惯:她吃鸡蛋只吃蛋清,不能有一点儿蛋黄,她说蛋黄里有胆固醇;吃鸡要半斤的,鱼要掐头去尾,只吃中间部分;螃蟹只吃公的不要母的,她说母螃蟹胆固醇高;菠菜要做成菜泥,芹菜要抽掉筋,豌豆要剥去皮,绿豆芽要掐掉头和尾……饭菜的温度要求适度,既不能烫嘴,又不能不热。她不但喜欢吃中餐,还喜欢吃西餐,喜欢吃法国、德国和俄罗斯的点心。

再如,他回忆1972年1月10日下午在八宝山革命公墓礼堂举行陈毅元帅追悼会,他见到了毛泽东:“红光满面不见了,神采奕奕没有了,稳健有力的步伐没有了,整齐的发型和衣着也没有了,头发和胡须长长的,脸色很不好看。他里面穿一件蓝白相间的毛巾料破旧睡衣,外穿一件灰色夹大衣,人显得苍老多了。张茜和她的子女们搀扶着毛主席缓慢地步入大礼堂。我看在眼里,心里有种酸楚的感觉。当毛主席在我面前走过时,我向他点了点头,表示问候,他也向我点了点头。”

还有,他回忆1968年10月中共中央撤销刘少奇党内外一切职务时,有一天,江青在进入会场之前,在台阶上急着要水喝。护士递给她一杯水,她喝了一小口,嫌水烫就喷了护士一脸,把水杯摔了个粉碎,大声说:“你们不知道为打倒刘少奇我做了多少工作,多么不容易啊!你们这样对待我,叫我喝这样烫的水,这不是在害我吗?”

还原历史,就需要这样真实的细节。我看过许多有关江青的回忆文章,杨银禄讲述的江青的种种细节最丰富。当然,这除了归功于他的记忆力好之外,还在于他观察细致以及他在江青身边工作的时间最长。杨银禄自己也说:“细了才有意思。”我问他,当时有没有记笔记?杨银禄说,按照工作纪律是不能记笔记的,江青身边的工作人员谁都不能记,所以关于江青的种种细节,他全凭记忆。他说,当时发生的那些事都印在脑子里了,也有些事是跟江青身边的工作人员座谈时,你一言我一语,相互启发,相互补充,记下来了。

杨银禄告诉我,他出生于1938年,是河北省定县人。他父亲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贫苦农民。1957年他十九岁时,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由于出身好,社会关系简单,被调入中央警卫团,成为一名警卫战士。经过四个月的训练,他被分配到北京颐和园西侧玉泉山站岗放哨。那里与中南海一样,是中央首长的办公处和住处。他担任玉泉山最重要的哨位——西大门执勤站岗的哨兵。

当时,在中央警卫团的战士之中,杨银禄的文化水平算是比较高的,且表现比较突出,分配到老连队后,第一年立了功,第二年入了党,很快就得到提升。

杨银禄回忆,他是这样成为江青秘书的:

1967年1月6日,组织上把我从中央警卫团挑选到中央办公厅主任值班室,担任秘书工作。国庆节前夕,我从中央办公厅主任值班室又被临时借调到汪东兴办公室,因为汪东兴的秘书要跟随汪主任去筹备国庆节活动。10月3日,国庆活动结束,我也该回去了。这天中办主任汪东兴找我谈话,说:“你的工作要调动一下,把你调到江青同志那里当机要秘书,怎么样?”

我不想去,推托说怕干不好。“江青同志的秘书阎长贵,人很好,很能干。江青同志想调他到‘中央文革办事组去,发挥更大的作用。你去替他,先让他带带你。”汪主任劝我还是去,“干一段试试,干得好就留下,干不好再回来,还回到中央警卫团工作。”

我还是不想去。最后汪主任把主席搬出来了:“调你给江青同志当秘书,主席是知道的,而且还看了你的简历。”他转述主席的原话:“东兴同志挑选的,我信得过,警卫团的同志,我信得过。”主席都说话了,这是最高指示,不去不行啊。我服从组织调动,第二天下午1点左右,汪主任用他的红旗轿车送我去上班。离钓鱼台十一号楼还有二十米远的样子,红旗车就停下来了。汪东兴说,江青同志在休息,不要打扰她。

“江青很难伺候”

钓鱼台是1958年兴建的国宾馆,共有十六幢别墅式楼房。“文革”开始后,来访的外国首脑甚少,冷清的钓鱼台国宾馆被“中央文革小组”看中,在那里扎营。江青长住在那里,陈伯达、康生、张春桥、姚文元、王洪文也住那里。杨银禄那时候就在钓鱼台国宾馆工作。

杨银禄回忆说,江青在钓鱼台国宾馆先后住过五号楼、十号楼和十一号楼,“十号和十一号这两座楼坐落在国宾馆的中心区,东北距离大马路甚远,况且有十四号楼、十五号楼和十六号楼遮挡,几乎听不到汽车的声音。西边是玉渊潭公园,自从江青住进钓鱼台以后,这个公园就封园了,四周用铁丝网围了起来,并有警卫部队把守。南边既没有居民居住,又没有马路。北边的九号楼由张春桥、姚文元办公和居住,他们都知道江青怕声音,从不在楼内发出声响。这样安静优雅的环境,在北京城内是很难找到的”。

江青住在钓鱼台国宾馆十号楼的时间最长,有近八年的时间。当时江青身边的工作人员共有十人,全都是中共党员,其中九人来自部队,杨银禄担任党支部书记。

杨银禄回忆江青在钓鱼台国宾馆的生活时说,江青怕冷也怕热,她要求的室内温度是冬天控制在摄氏二十一点五度,夏天控制在摄氏二十六度。

杨银禄说,江青怕光怕得出格。她大白天在室内看文件,叫工作人员把三层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一丝光也不准透进来。打开光线柔和的落地灯,灯罩上不是盖着一块黑布,就是盖一块厚厚的深绿色的布。

杨银禄说,江青怕声音怕得最厉害的时候,对工作人员走路时鞋子在地毯上的落地声、衣服的摩擦声都极敏感。声音让她感到头脑发涨,耳根发麻。于是我们就非常小心, 不穿硬底的鞋,走路时两条腿叉开,两只胳膊抬起来,以免发出摩擦声。我们在她旁边时,很少用力呼吸,嗓子痒了也极力控制着不咳嗽,拿放东西时更是轻手轻脚。

杨银禄回忆说,江青特别怕风。江青居住的钓鱼台国宾馆,房子坚固、宽敞、严密,窗户原本安装有双层玻璃,按照江青的特殊要求,她的住房、办公室和餐厅又加装了两层玻璃。通往她的卧室、办公室有密封门。她在卧室、办公室或餐厅、会客厅时,把门窗都关严,三层窗帘全拉上,可有时她还说有“贼风”。

“江青每次喊有‘贼风的时候,就坐卧不宁,脸上露出焦灼和沮丧的神情,她命令我们立即找风源,堵‘贼孔。如果找不到风源和‘贼孔,就说我们对她不忠,故意捉弄她。有时她会叫我们点燃一支香烟,睁大眼睛,屏住呼吸,仔细观察烟往哪个方向飘,如果往北飘,她就说风源在南边,如果往东飘,她就说风源在西边,叫我们立即采取措施。如果冒出的烟笔直地往上飘,说明没有风。这个时候如果还感觉有风,她便睁开眼睛紧张地四处张望,突然冒出一句:‘这里有鬼了!于是大家面面相觑,仿佛真有鬼藏在什么角落……”说到这里,杨银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怕冷热、怕光、怕声响、怕风,是江青的‘四怕,所以江青很难伺候。”

杨银禄说,那时候,江青主要是住在钓鱼台国宾馆,但是她在中南海丰泽园也有住所。

我问起江青在中南海的住所“二○一”。我在采访中共中央办公厅副主任、中央警卫团团长张耀祠时,他说1976年10月6日晚上奉命在中南海“二○一”拘捕江青。

我去过“二○一”——中南海春耦斋后面,有一座长方形的新建平房,叫作“二○一”,那里曾经是陈云的办公地及住处。记得中间是一条走廊,两侧是一个个房间,呈“非”字形。所有的房门都是土黄色的。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里,我采访过陈云的夫人于若木。“二○一”原是江青的住所,杨银禄说,他当江青秘书时,还没有“二○一”这座房子,所以“二○一”应当是在1973年之后建成的。他知道江青后来住在“二○一”,但那时他已不是江青身边的工作人员,所以他没有去过“二○一”。

吴阶平曾是江青的保健医生

杨银禄从江青的“四怕”,谈及江青的保健医生。他提到了大名鼎鼎的吴阶平。吴阶平人称“国医”,他不仅受周恩来总理派遣,给朝鲜主席金日成、越南主席胡志明、印尼总统苏加诺、菲律宾总统费迪南德·马科斯看过病,还先后担任江青、林彪、康生、周恩来、毛泽东的保健医生。吴阶平是中国泌尿外科奠基人,“文革”之后成为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两院院士。1993年至2003年,吴阶平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

1968年11月,中南海派车来接吴阶平。吴阶平认出来人是陈毅的保健医生,以为是陈毅病了,请他诊治。谁知轿车在钓鱼台国宾馆十七号楼前停下,周恩来总理在那里接待他。周恩来对吴阶平说:“从现在起,由你负责江青同志的保健工作。”吴阶平深知担任江青保健医生的高难度高风险,推辞说自己只是泌尿科医生,不适宜做江青的保健医生。但周恩来说这是组织的决定,吴阶平只得从命。

杨银禄说,是江青选择了吴阶平作为自己的保健医生。江青曾经说,中南海某保健医生是“国民党特务”,而她对另外一个医生也看不上眼。

吴阶平担任江青的保健医生之后,第一次为江青诊治急病是1968年11月。

杨银禄记得,那是一天晚上,江青和姚文元一起在钓鱼台十七号楼礼堂观看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程砚秋主演的电影《荒山泪》。江青非常受感动,落了泪。看完电影,江青忽然说要去程砚秋家看看。程砚秋已经在1958年去世,只有夫人果素珍健在。当时已经夜深,江青非要和姚文元一起去程砚秋家。杨银禄陪同江青、姚文元到了位于北京西四三条三十九号院的程砚秋家。程砚秋的夫人已经睡下,赶紧起来接待不速之客。

杨银禄说,那天晚上刮着西北风,下着小雪,气温低,由于在程先生家谈话时间较长,室内又没有暖气,只生了一个煤炉取暖,第二天江青就感冒发烧了,几天高烧不退。江青要杨银禄打电话报告毛泽东:“告诉主席,我现在得了重感冒,发高烧。这次我的病情很严重,请主席赶快来看看我,否则就见不到主席了!”

保健医生吴阶平奉命前来诊治。药到病除,江青的重感冒很快就好了。大约那几天毛主席正忙,没有立即来看望江青。一星期之后,毛主席来看望江青时,她的感冒已经大体上好了。

“1971年7月 29日,江青想去青岛玩,叫我和中央警卫处的副处长邬吉成去打前站。我们已经买好了火车票准备出发,她非叫我们把火车票退掉,派了一列专列火车,先叫我们给她蹚蹚路,看坐火车有什么危险。专列从北京出发,一路畅行无阻。中途经过山东济南时,济南军区司令员杨得志亲自到车站迎接,向我们交代了注意事项,汇报了对江青的接待服务计划,可谓兴师动众。铁路沿线的保卫部门和沿途部队不知道专列上坐的是什么大人物,各个车站和路口都有部队和着便衣的公安人员把守。江青去青岛心切,把空专列放回北京,又叫空军派了一架专机把我和邬吉成从青岛接回北京。”杨银禄回忆说。

江青于8月5日抵达青岛。8月13日急召吴阶平前往青岛。我问:“她得了什么急病呢?”杨银禄笑着说:“江青8月12日半夜上洗手间,由于睡前服用了安眠药,她坐在马桶上迷迷糊糊睡着了,一下子摔倒在卫生间的地板上。她感到左肩胛骨疼痛,急请吴阶平赶来。经拍片检查,诊断为左锁骨末端有轻微裂缝。好在摔得不重,很快就治愈了。”

杨银禄回忆说,有时候,江青去外地,要吴阶平随行,吴阶平只得勉为从命。江青看美国电影,要吴阶平当现场翻译,因为吴阶平的英语很好。有时候,江青打扑克,要吴阶平跟她搭档,因为吴阶平的扑克也打得很好。吴阶平这么一个大国医,在江青那里,除了看病,还得陪她玩。

江青与康生

我向杨银禄问起江青与康生的关系。江青和康生在“文革”中一个是“中央文革小组”的副组长,一个是顾问。

杨银禄说,江青与康生是同乡,都是山东诸城人,他们的关系相当密切。在延安的时候,江青曾经给毛泽东织过毛衣,也给康生织过毛衣。

杨银禄说,他在江青身边工作那么多年,江青总是尊敬地称康生为“康老”,从未听见江青直呼其名。江青曾说:“康老是我最好的老师。”康生则说:“江青同志是我最好的学生。”他们之间以师生相称——1938年在延安,康生是中共中央党校的校长,江青则是中共中央党校的学员。

杨银禄提及这样的细节:“江青的牙齿不好,有一次她牙龈发炎,康生知道后,热情而耐心地建议江青使用竹粒盐水漱口。江青采纳后,康生又把江青的厨师程汝明叫去,亲自教程师傅如何做竹粒盐水。康生说:‘用新鲜的竹子,把大粒的海盐灌到竹筒里,再把竹筒放进烤箱里烤。这样竹子里面的膜炭化了,盐也烤得黑乎乎的了,倒上水,溶化后用这水漱口,漱几天以后牙龈炎就好了。江青遵嘱认真做了,还真的管用,几天以后,牙病好了。为了感谢康生的关心,江青把康生请到她的摄影室,给康生照标准相,并放大成十六寸照片,亲自送给他。康生经常咳嗽,江青为了保护他的脖颈和喉咙不受凉,送了他一条獭皮围脖。”

杨银禄说,康生晚年生病时,江青让厨师做了点心,亲自给康生送去。江青知道康生的疑心病很重,所以她当着康生的面吃了一块点心,让康生知道点心里没有毒药。康生吃了点心,夸奖点心好吃。江青从康生的工作人员口中得知康生不爱喝水,就叫人泡好茶,自己先喝一口,再递给康生,康生就喝了。

令人不解的是,康生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约见王海容和唐闻生,请她们转告毛泽东,江青和张春桥都是叛徒!康生还宣称:“我是一个快要去见马克思的人了。这算是我对党的最后一点贡献……”

我问杨银禄,康生为什么在临死时对江青“反戈一击”?

杨银禄说,当时毛泽东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多次尖锐批评江青、批评“四人帮”,老谋深算的康生以为江青要倒台了,所以赶紧“跟上毛泽东的步伐”,跟江青“划清界限”。

杨银禄说,粉碎“四人帮”之后,在对江青进行审判时,并没有提及江青是叛徒。所以康生那“反戈一击”的依据是什么,至今仍不清楚。江青年轻时确实曾经被捕,但是被捕之后能够出狱的人未必就是叛徒。或许是康生往日整人时惯用“无限上纲”,这时候也用这样的办法来对付江青。

杨银禄还说起陈伯达。论资格,陈伯达跟康生差不多,陈伯达是“中央文革小组”的组长。“文革”中,陈伯达跟康生都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陈伯达的排名还在康生之前。可是江青对陈伯达的态度与对康生的态度截然不同。杨银禄说,江青看不起陈伯达,她的眼里根本没有陈伯达。在会上,江青多次跟陈伯达吵架。在江青看来,对的都是她,不对的都是陈伯达。

我采访过陈伯达。陈伯达对我说,江青是“中央文革小组”副组长,虽说在几个副组长之中江青的名字排在第一个,但是并无“第一副组长”之称。那“第一副组长”是江青自己叫出来的,后来别人也这么称呼她了。

杨银禄说,当时江青与陈伯达都住在钓鱼台国宾馆,但是在那里江青一人独大,别看她只是“中央文革小组”的副组长,她比组长陈伯达都厉害。

(本文经杨银禄先生审阅后改定)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吕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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