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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莫回

2013-04-29任桥

新作文·中学生适读 2013年7期
关键词:春子溪河龙舟

评委授奖词:如果说读《遥远的村庄》是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回望故乡的话,那么《小镇莫回》则是带你以一种主人翁的姿态回到故乡。同样是对于故乡的描写,任桥笔下的故乡少了李丽红的缥缈感,多了一份切身的疼痛感。她的回忆很真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正是因为这份真切,在写到小镇的变化时,那种无可奈何的疼痛才会真实地通过她的笔反射到每一个读者的内心深处。而这,恰恰符合了任桥写这篇文章的初衷:将她念念不忘的故乡的美与痛,真实地展现给所有人,以此来呼吁人们保护环境就是保护我们的家乡。到这里,这篇文章的主题也已不仅仅局限在『回忆故乡』之中,而是变得更加深刻,引人思考。

(子衿)

故事发生在长江支流边的一个寂静小镇里,那里有着充满古韵的街道——据说是明清时代遗留下来的。不过二十年来,我却从未同它有过分的交情,譬如,我不曾虔诚地走过这大理石铺成的写满岁月的街,更别提优哉游哉地细数古道究竟有多少台阶。往日里,我总觉镇子留不住我,于是选择一个人远走他乡。谁知现如今,真走远了,我却一不小心把魂落在了明清街、乌篷船、新溪河,还有一个零星几户人家的小村落。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流淌在我静谧的小镇旁的新溪河,养育了我的祖辈,也养育了我。她是长江南下的一条支流,多少年来,悠悠地躺在了湖南与湖北的交界。她尽得“母亲”——长江的真传,自成了小镇的母亲,滋养着一代代随性的河畔儿女。一年有三季,她都是温柔娴静的;只有夏天,她会不时像姑娘似的耍性子,正应了“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古语。我听老人们讲,现在的河堤,便是多年前他们从远山上挑土填成的,就怕某天她发了脾气,干出些出格的事来。

她膝下有一对双胞胎,一名湖南,一名湖北。两兄弟在她的呵护下,日渐成长起来。说来兄弟二人同为楚人,原是无南北之分的。只不过后来长大些,各有了各的奔头,两兄弟便闹着要分家,新溪河也管不了,就索性应允了。只恐断了血浓于水的手足情,她就差小镇的人搭起了一座桥梁,好让他们兄弟多走动走动。我虽知晓桥无名,却不知这是否是先人故意留的白。桥高出河十来米,两旁栏杆脱落了大半,甚是吓人。可我偏爱在上头走,从不怕会失足掉下去。

儿时,我爱听身边人讲故事,于是总缠着父亲。父亲不单是只会捣腾几亩田的农民,更是个讲故事的行家里手。父亲讲的故事里,我记得最清的是那个有关他,母亲,还有新溪河的。记得是在停电了的某个夏夜,父亲点了蜡烛。一家人吃毕了饭,天色尚早,便聚坐在竹床上闲聊。四姐弟里,不知是谁插了句话,打开了父亲的话匣子:“爹,你跟娘怎么认识的?”父亲就顺势饶有兴致地讲起来:

“那是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天热,我到河边上凉快凉快。去了不一会儿,我就听到了河对面有个女的拉着嗓子在喊:‘哎,对面有人吗?哪个能渡我过河……那个时候,你爹我是个比较热心的人,就应了,有风度地撑船把你娘送了过来。当时,看你娘样子很着急,我就顺便搭了句话:‘出么家事了吗?你娘说她家牛丢了,好像跑过了河,她要去找牛。看她人生地不熟的,我就自告奋勇地带她去找,一个村接一个村地问,最后帮她找到了牛。我送她回去的时候,你外婆见我这个小伙子表现不错,后来就把女儿嫁给我了……”

对父亲的话半信半疑,我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母亲,母亲的脸上隐约有笑意,许是烛光的缘故。我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只知道她正注视着父亲,有说不出的幸福。尔后再去看外婆时,我还特意考证了一下父亲的话,果然姨妈们说的同父亲所说的全然不同。她们说,其实是父亲早看上了母亲,于是借帮着找牛,给大伙儿留了个好印象。后来,他就趁热打铁地找人来说亲,把母亲从湖南“骗”去了湖北。两头“说书”的人都像在说笑,弄得我晕头转向,从此我也懒得去分清孰真孰假了。

夏天,新溪河最是热闹;逢上端午,更了不得。那日天微亮,我们四姐弟连村里十多个小孩赶忙上了街,哪知一大早,小镇河岸旁就已人挤人了。于是我们一个个都使劲吸着肚子,缩紧身子,硬从人缝里挤到河堤最前头。哇,码头上系了几条扎好彩的船,每条船的船头都装上了颜色不一的龙头,上头贴着各组的号码。当中扬起了头的二号金色龙舟,威风凛凛,那是我们组的龙舟。不一会儿,人潮突然嘈杂起来,小弟扯着我的衣角,大喊着:“桥姐,你看,爹,快看啊!”原来是父亲领队的二组出场了,正在登龙舟哩,跟着其他组也陆陆续续地上船了。每条船的船尾都搁了一面大鼓,一旁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裁判对着人群喊:“大伙儿安静,比赛马上开始啦!”接着他拿出了哨子,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等着哨子吹响。哨声一响,男人们吆喝着“一二一”的拍子使劲划起来,船尾的少年使劲敲着鼓,观看的人群也没闲,各组人拼喊着各组的号,一声硬盖过一声。我拉着小弟,追着龙舟跑……

夏夜的戏班子,一年一次。母亲甚爱花鼓戏,每次开戏前,她会早早约了村里的女人们同去看戏。干完了一天的活儿,天快黑的时候,这一行人便踏着月色走上两三里地,从村里匆匆赶到镇上去。说来也巧,每次母亲都是踩着点到的,从不曾错过一出戏。不同于大姐和二姐,我虽小却也爱听花鼓戏,所以每次母亲都会带着我去听戏。戏多在镇中央开,一到这时两岸的人都会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听戏。女人们还会在口袋里装些瓜子儿,边嗑边看,神情像极了小酌几杯酒的男人们。日后偶遇了《社戏》,我会觉得与鲁迅先生同为乡里。每回都留“刘海砍樵”来压轴,小些时候我听不大懂,只觉台上戏子穿了好看的衣裳,还画了美美的妆,心里便羡慕极了。听,胡大姐正吆着她的夫:“刘海哥,我的夫,你把我比作什么人呐?”一旁砍樵的刘海应着他的妻,夫妻一来二去,最后唱着“走啰嗬,行啰嗬”的调子,双双把家还。戏完了,夜也深了,母亲就带我等在镇上的码头。过会儿,河中便有个光亮离我们越来越近,还有柴油机低沉的轰隆声。隐约见有个人坐在船边沿上,手把着柴油机的把儿,看清身形便知那是父亲——他开船来接我们了。

回忆里拼凑出的小镇,是十多年前的样子。无论如何,我是再也见不着了。一想到这,我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红了,止不住流出泪来。眼泪像新溪河的一汪水,浸没了我的人,我的心。

我们越大,父亲越是叹气,因我们四姐弟都是生在水边的“旱鸭子”。父亲气急了时常说:“怎么这几个伢儿都不会水,想当年我这么大的时候游整条河都能游几个回合了。”其实十多岁时,我也在新溪河游过水。那是在六七月的伏旱天,村里人抢割了一天的早稻,汗湿了衣襟,于是不约而同地来了新溪河降温去汗。那回父亲撑船把我们姐弟四个带到了河正中间,然后把我们一个个放进了河里。老人们常唬小孩儿,说河里有水鬼,说不定要拖了哪个做伴,所以我死活不肯下水,只肯待在船上。可父亲不顾我的哭闹,还是狠心把我扔在了水里,我先是受惊地扑腾了几下,回过神才发现水深其实不过到我的脖颈,于是便踮起脚尖。踩在河底的沙上,我的心顿时踏实多了。那一天过得太快,我记得我扒在船边只学会了打水。不曾想,那竟是我最后一次在新溪河里玩了。

那年,镇上建了纸厂,七月,纸厂开了工。不过两年,浓浓的烟熏黑了镇子的天,泛白的纸浆盖了新溪河的底。听说后来下了水的人,不出几天身上都会起红疹,奇痒难忍,接二连三地进了医院。从此,父母便给我们下了“禁令”,不许我们再去河里玩。有时,河里会漂着一块块纸浆,像是漂移的大陆;当然,还有一层层肚子露了白的鱼。新溪河有一种鱼,只有指甲壳儿那么大,叫“春子鱼”,在别的地方很难见上一回。每次大雨过后,河里涨了水,男人们开船撒网才能捞得到。每回父亲出船回来,一家人就一个凑一个地拎着桶春子鱼,好不热闹!等哪天有日头了,一大家子又会忙着把用开水烫过了的春子鱼拉到场子里暴晒,晒干了再拿上街去卖。我自幼爱吃春子鱼,每次母亲都会特意留些在家。纸厂开工后,不单春子鱼越来越少了,其他鱼也是死的死,逃的逃。河里干不了营生,村里大多数人都把船卖了,也包括我家。船卖了后,我大概有六年没吃过春子鱼了。今年回乡,我在菜场里偶然看到了有一家还在卖,可是一问价,我便没了底气。原来十来块一斤的春子鱼,现今已是百来块都难求了。这一次真正地断了我的馋。

近年来,跟败坏了的新溪河一样,小镇也渐渐没落了。石板街旁敞开的小铺子换成了紧闭的大楼房,大理石碎了大半。新溪河里也再没了盖着棚的客船,端午节龙舟的热闹亦不再……年底回家,路过纸厂,我只能捏着鼻子走,免受臭气侵体。我不忍地看了一眼新溪河,哪里还是清溪,纯粹是浊流。顿时,一口气哽在我的咽喉处,吐不出,吸不进,难受得厉害。初春走时,我特意绕了一个大弯,就怕看见我的新溪河。可是不管我避得多远,新溪河的哭泣都像是夏夜的蚊子声,形影不离地嗡嗡响在我耳旁。她哭着对我说:“孩子,莫回小镇!”

无数个夜里,我梦见我的新溪河,还有我的小镇和村子。我走远了,心却挂念着他们。我真想救我的河,不然,我真就莫回小镇了!

获奖者感言

任桥

这并不是写来寻求安慰的文章,而是写来给我的父母、小镇和整个社会看的。在此,我十分感谢大赛,感谢发掘了《小镇莫回》意义的各位评委。对于小镇,我又爱又恨,很是矛盾。我深爱着小镇,因小镇的街、小镇的路、小镇的河满载了我童年时最美好的回忆;我也厌倦小镇,因现在的小镇早已变了样,每次回来,“陌生”的感觉就会多几分。有时我会错以为自己于小镇始终都是一个陌路人,只好独自离开。为此,我逃离了小镇三年。我自信我不会想念渐行渐远的小镇,可是“想念”这种情感却并非想象中那么好控制。离它越远,想它越深。所以,我选择了借这一次机会迈出梦想的第一步,靠文字的力量来唤起人们对小镇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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