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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来人往

2013-04-29施晨扬

新作文·中学生适读 2013年7期
关键词:生活

评委授奖词:『离开』似乎是这篇文章的主题——朋友会走,情侣会走,亲人会走,谁都会走,甚至记忆都会走。天下真的没有不散的筵席。看着这篇文章,我想起了陈奕迅的同名歌曲《人来人往》。在这人来人往的世界,谁来了谁又走了?我们无法控制所发生的改变,但我们仍可以通过回忆过往的点滴来反思当时的无动于衷,来找回当时的美好和感动。人的一生像车站般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遇见的多是过客。虽然如此,总会留下一些东西,在不经意间触动心弦,让我们在独自一人时想起。

(东东)

我背着大包小包,向来只是在电视机前感慨春运队伍的庞大,直到亲身经历,才感受到这种疯狂。整个车站的人潮涌向检票处,好像那是天堂口。间隔着放行了一批批,检票员的脸上冷若冰霜,连烦躁绝望的神情都没有。

一场恶战。我费尽力气安顿好自己,便想着给家里打个电话。

拨通后却是陆凡的声音。

我觉得自己拿着手机的手猛地抖动了一下。身旁有个老太太正在整理桌面,我好像被飞扬起的灰尘迷了眼。

电话那头“喂”了几声,便响起了忙音。

窗外是变幻交替的相同的风景。我反复地回想,其实早有预料,生活中的一些细节正在慢慢发生着质变。

见到陆凡,是一个巧合。生活总是乐意安排种种巧合。

在路过的那家咖啡屋,在半拉开帘子的窗边,我见到了母亲还有对面的陆凡。他们就那样安静地相视而坐,她的脸上竟流露出我从未见过的神态,幸福而娇羞。我的眼前陡然蒙上一层迷雾,或许是他们手上咖啡的热气升腾,蒙眬了我的视线。

通向家的路变得又窄又直,我的身体在剧烈地向下沉去,于是靠在一棵行道树上,顺手就拨了城安的电话。

你是我在这座城市里唯一信任的人了。我那时的心里这么嘟囔。

我和城安的相识是在一家照相馆。

当所有鲜明的记忆点连在一起,便犹如一场时间的狂欢。

上世纪90年代有很多天井式的房子,一律都是没有扶手的楼梯和半开放式的走道。白天里总有一些女人趿拉着鞋晾晒衣服,到了深夜便是翻滚的麻将声和嘶哑的争吵声,而我始终觉得这整幢楼就是一具空壳。初来这里的时候,我经常被大人锁在家中,后来大一点儿就偷偷爬窗出去。于是我就发现了那家照相馆。

是拐角处的一扇铁门,门上那些橙色油漆已斑驳支离。四下无人,桌上放了很多杂乱的胶卷,有一阵风绕进门来,只一刻,我就贪恋上了那种气息。

然后,城安便逆着门外的光线唐突地闯了进来。

照相馆的老板是一个三十岁多的男人,记忆里他总是去暗房洗照片,任由我们玩弄他的机器。他似乎不太在意生意,很多都是老主顾,进来就聊上一会儿。这样的时间倒是容易打发。无聊时,他会给我们拉琴,也可能只是献给自己,每个人都会有一段故事是不宜说给别人听的。就是那时我爱上了大提琴那种混沌的声阶。

“米年,年轻的时候一定要做些轰轰烈烈的事,离开这座城市,去过更精彩的生活。”他在柜台前整理凌乱的胶卷,这样和我说。

这是我记得的最后一次,关于这一处记忆。

大规模的拆迁,漫天的尘土。

“城安,我想和你说个故事。”

时间太早了,但还不至于遗忘。

应该是秋天的黄昏,从喑哑混沌的梦里醒来,客厅里有刻意压低的说话声。风从窗外灌进耳中,什么都模糊不清。走道上,站着一个男孩,他转过头直直地盯住我,眼神清冷。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让我很不舒服。

“你好,我叫张翼。”他吐的每一个字都格外清晰。这个男孩举止言语都那样得体,却携着生冷与孤僻的灵魂。

客厅里是父亲,还有一个陌生的女人。他们看到我,不约而同地停止交谈。

“米年,你醒了。”他艰难地吐字,不待我回答就把脸转到了一边。之后,我在那个陌生女人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样的灵魂。她极不客气地盯着我,皱起一双仔细修过的眉。

那个叫张翼的男孩在我的房里一声不吭地站在窗边,我背对着他坐着。时间似乎是被拖着走。听到熟悉的钥匙开门声。然后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吵闹,那个陌生女人在混乱中急急推开我的房门,一把扯过他,一阵风,猛烈的关门声。

周围又陷入了巨大的空洞的安静,恍恍惚惚间我竟然睡着了。记忆就此断层。

“就是在郑明桥,我丢了他。”

长久的沉默,我甚至都怀疑城安在不在电话那头。

“米年,我们无法控制生活所发生的改变。”

高考前,我又见过几次陆凡。而我和妈妈,却都若有若无地在回避着这个问题。我们有着相似的敏感,从小到大,互相都养成了一种默契。于是关于陆凡,每当我们俩想说些什么,话语就像气泡,瞬间支离破碎。

高考结束的那个下午,整箱整箱的书被丢掉,许多人涌向酒吧、KTV疯玩通宵。我慢腾腾地在寝室整理着东西,直到学校的路灯如约亮起。我索性往抽掉被单的床上一躺。整幢楼漆黑。一场考试后,所有人都散了。我躺在床上,想过去,想这场考试,想未来。然而却都不再真切。记忆本是那样有延展度的东西,此刻却不再蜂拥,而是一寸寸被冷却。最后我又想起了陆凡。可是一想起他,我心里的某些东西就拽着我往下沉,没有尽头地下沉。生活尽是沧桑的伤口,它们一点点溃烂,那种疼痛才是生活本身。

城安打给我:“出来走走吧。”

霓虹疯了般闪烁,在那些纷乱的嘈杂声里喘着粗气。所有的人脸色飘忽,像是戴了肤色苍白的面具,在绚烂成一浪浪海潮的光影里,赴着这场拥挤的舞会。酒吧里,浅绿色的啤酒咳嗽出气泡,无数支被踩踏的烟头迸着最后的火星,吐出最后的气息。人们互相推挤,我仿佛听到面具间磕碰的闷响,一切都如同烂了的剧情,却因少了头尾而变得扑朔迷离。街头,我在读着一本旧日里的书,扉页已被撕毁。

那么多的人脸在晃动,直到被挤到了街角。街灯的灯芯是蚀朽的铁,漫散开冷而锋利的光散落一地,发出空洞的声响。我们索性往黑暗处的草坪上一躺。黑本就是世界的原色,黑暗与黑暗连成一气,我们现在是盲人。我幻想着自己脚步深浅踩着身下的黑暗,初生的世界刚从沸腾中冷却,在冷热交替处焊起一道墙,而那些黑暗从墙缝里“嗖嗖”地钻进来,好像季节颠倒,恰似十二月的冷风。

我扯过城安背后的吉他,就在这里,我打算试着弹那首新歌。

人来人往的世界,我该怎么做。

是站在原地等你,还是奔走寻你。

是否会这样,

当有一天,你满身光鲜地站在我面前,

而我已经老成一副腐皱的皮囊。

你笑着向我问候,

窗外——风平浪静的晴朗。

孩子们在放风筝,

欢声似波浪汹涌的盐潮,泛进我的嘴角。

而我也只好笑着向你问候。

这人来人往的世界,什么都会稍纵即逝。

城安只是枕着手睡在草坪上,一副安适的表情,看来的确不在乎我糟糕的吉他弹奏。我也一仰身倒在草地上,我们正在重叠的岁月里向下沉去。生活有时就是一片沼泽,一些落落寡欢的人总是后知后觉,以为那只是水田。

走出那片黑暗,前面就是一个个小吃摊。我们穿过弥漫的热气,在夜市的尾巴上,城安用酷似李健的嗓子哼《梦一场》。岁月很轻,无人倾听。

夜里,我接到城安的电话。

我坐在最后一班七路公交车上,去到玉潭。子桓醉倒在玉潭尽头倒数第三家大排档里。灯光充裕的公交车上竟然只有我一个乘客。车子“丁零哐啷”地开着,穿过一条条悠长的地道,声音空空洞洞。

我和城安硬是把说着胡话的子桓拉了出来,架着他离开。

广场上,空阔的风聚合又四散,我们把失恋了的子桓放在喷泉围栏边,不久他就睡着了。

这个广场其实荒废已久,据说不久就要被开发成居民区,所以来往的人也少了。不远处有一个盲人老头,拉着一把二胡。我和城安搜出了身上所有的零钱,听他拉完了几首曲子。说实话,那把二胡的声音像一块生了锈的铁。但这里风很大,一切声音也便飘飘渺渺,不再真切。我想起那个夜晚,我用城安的吉他弹唱的那首毫无调子的歌,便扭头问他。

他偏头一想说:“是首好歌,我喜欢。”

我总是愿意相信城安,他脸上的神情让我感到安定。

我们站在喷泉的围栏上,看远处灯火翻腾。这人来人往的世界,什么都会稍纵即逝。

在暑假即将结束的时候,我回了一趟郑明桥。后山,风扑击着闪亮的野草,散发着馨香味儿。我走到了外婆外公的合墓旁。他们只有妈妈一个女儿,自从他们相继去世,我已经多年没有回郑明桥了。很久以前也是这样的夏日,我们坐在房檐下乘凉,我正数着掌纹里陷下去的阳光,外婆哼起熟悉的莲花落,夕阳就像一粒巨大的火星落在庭院的屋顶上。

外婆曾送我一张相片,背景是郑明桥的油菜花海。照片中有一个女孩儿浅浅的背影。离开郑明桥的那段时间,我经常做梦,在浩瀚的梦境里,那个背影渐行渐远,淹没在涌动的花海中。

现在回想,这一切本就是一场匆忙的梦。

比如,我依旧会偶尔想到那个下午,也会设想许多假如。若我当时跑出门拉住陆凡不让他离去,那么他也许就不会就此消失了吧?我坐在回程的车上,思绪混乱有些沮丧地想着。走在马路上,不断被市中心涌动的人流推挤,我突然意识到人海辽阔,此生或许我已寻不到他。

回到家,我就接到了城安的电话:“米年,我要出国了。去美国。”

城安被一群大人簇拥着,我只能看见他红色的衣角。城安也要离开了,他收到了那边大学的offer(录取通知书)。我想起了当年在学校破败的礼堂里遇见的城安,他和其他孩子一样,穿着白色衬衫和深色牛仔裤,站在临时搭建起的舞台上。他那次唱的是《送别》。台下是纷纷乱乱的喧嚣,或许是记忆漂浮得太远了。那样一身落拓的少年,就是在悠长时光里奔跑着的我们。机场里到处都是互相告别的亲人、情侣,还有一些忙乱且新奇的旅人。于是我的耳边又泛起了那样的声音,像是现在与旧时光擦肩而过时彼此亲密的问候。

检票口,他回头,对我扬起了笑容。那个有着青涩笑容的少年从未走失。

“保重。”

生活一直暗潮汹涌,在那些得到与失去之间,世界一直热闹非凡。

火车里嘶哑地广播着,又到了一站。天也渐渐沉下去,夜晚将要来临。上铺有个七八岁的孩子,在玩弹珠,不小心丢了一颗,怎么都找不到。那个孩子哇哇地大哭,被一旁的母亲责骂。孩子也不依不饶,整个车厢乱成一团,还招来了乘务员。

下车后,我竟发现自己开着盖的保温杯里躺着那颗橙色的弹珠。月台上人来人往,还是不要去想再遇到这对母子了。有些人在我们的生命里出现又消失,但总会留下一些东西,使我们的生活不会显得过于戏谑和无解。

又是一个夜晚,现在是这个城市的晚餐时间。坐在回家的客车上,沿途是无数白的橙的闪闪烁烁的灯光。我靠在窗户上,期待着不远处那盏为我而留的灯。

获奖者感言

施晨扬

这篇文章并不是一气呵成的,这也算是我写作的习惯之一。一些片段是过往生活的顺手记录,比如一部电影,几段路,一些人……生活构成了我的文字。当然是有留恋和迷惘的。“这人来人往的世界,什么都会稍纵即逝。”我总觉得路是越走越长了,却时常在人群里感到孤单。像热闹的毕业仪式那天,我在一张残缺的卷子背面写下:“未来,世界依然熙熙攘攘,我们都会遇到新的人,经历迥异的故事,甚至走上不同的人生路。不再穿着绿色橙色的校服,清汤挂面,抱着清澈的梦想。但这种对生活的不安全感和孤独感本就是青春的一部分。”在这条路上,我们都以孤独干杯,再次上路。在不断后退的过往中丢失,又得到新的东西,这也就是认识自己的过程。而这也是我写《人来人往》的情绪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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