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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ith

2013-04-29黎江萍

新作文·中学生适读 2013年7期
关键词:姚瑶叔公琴键

评委授奖词:追求梦想的故事似乎已经被人写滥了,这个故事却依然散发着可贵的、独特的光芒。一架钢琴,一个男孩,从童年到青年,遭遇挫折,又重整旗鼓。这样的故事或许并不会发生在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中,但是从中你一定会感受到一点力量——是的,无论你的梦想是否还存在,你都可以感受到——信仰的力量。

简单的故事,却撼动人心。整篇文章镜头感很强,作者的电影镜头语言运用得非常不错。黎江萍讲故事的节奏优势得到了很好的延续和发扬。文章没有太多的赘述,描写点到为止,恰到好处。

(子衿)

一滴水,滴在土地上,生出蜿蜒的藤;藤上长出花,缠绕成一架洁白的钢琴。我听到琴键跳动,流泻出潺潺的乐音。画面颠倒旋转,一个庞大的国家显现出来。让我们把镜头由远拉近,再拉近,掠过繁华的都市,掠过喧哗的街景,来到一条偏僻的小巷,一户平凡的人家。窗台上栽满百合花,一个少年——不,他已称不上少年,岁月的风霜写在他的脸上。他的故事写在纸上——这个年过三十的男人,他的右手执着笔,左手伏在纸上。他坐在栽满百合花的窗前,写下几个字。把镜头放大,让我们透过这几个大写的字母,看看他的故事。

FAITH

一个七岁的小男孩从延伸进竹林的土路上跑出来,他的脸因为剧烈的跑动而涨得通红。他兴奋地喊着:“六叔公回来啦!六叔公回来啦!”村里的小孩从四面八方涌出来,跟着他一起跑,嘴里也喊着:“六叔公回来啦!六叔公回来啦!”屋里的大人们听到喧闹声,走到门口来张望。王家的婶婶抻着脖子朝着领头的小男孩喊:“闹什么呢!六叔公回来一趟值得这么高兴?不是每年都回来吗?”男孩回头朝她咧嘴一笑,两颗小虎牙露出来,阳光下白得像是要闪光:“钢琴!钢琴!”也不解释,兴冲冲继续往前跑着。不一会儿竹林里又有了动静,随着“嘭嘭嘭”有节奏的发动机的声音,一辆手扶拖拉机沿着男孩走过的路开出来,前头坐着六叔公。拖拉机碾着路去,开得慢,王婶跟六叔公打招呼:“回来啦?哟,后头装着什么呀,好大的块头!”六叔公笑着:“一架旧钢琴,带回来给孩子们玩玩。”“钢琴呀?”王婶踮起脚抻头去看,黑色的皮革布把钢琴裹得严严的,实在看不出什么,“听说是很漂亮的东西,有机会让我也见识见识?”“一定一定!要不待会儿就上我们家去?”六叔公应着,拖拉机开得远了,后面的回答也听不太清了。

六叔公不是村里唯一走出去的人,但却是走得最远的。他这二十年来在大城市里做音乐教师,教的是声乐,与钢琴是没多大的关系的。任教是在贵族学校,这两年音乐器材更新换代,淘汰下来一批大提琴小提琴,仗着二十多年的教龄,他厚着脸皮要走了其中的一架钢琴,给了一些闲钱,就当是做二手买卖。村里的孩子早就听说过钢琴的,前些年六叔公回村的时候跟他们说过,贵族学校的孩子学的音乐,也都是贵族般高贵典雅的古典音乐,钢琴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件。

乐队里的灵魂

许一鸣早就听说,琴键有黑白色,声音从温柔婉转到高亢激昂,跨越八个音阶的时候手指翻飞得像哗哗的纸片。肖邦、贝多芬、李斯特、莫扎特,国外有神乎其神的作曲家们,他们的曲谱由钢琴奏出美妙的音符,再传递进人的脑海里,内心里,灵魂里。这样神奇美妙的乐器,今天他就要见到它了,钢琴。

黑色的皮革布被六叔公小心扯去的时候,许一鸣站在钢琴的跟前,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黑得像烧过的木炭一般。钢琴是纯白色的,边角处早有磨损,琴键也有少许松动,懂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并非上好的钢琴。但许一鸣不懂这些,他的眼里只有黑色和白色,黑白的琴键在他眼里映成了整个世界。他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到琴键上面去,轻轻地,他敲出生命中的第一个音。

“Mi——”半长不短的一个音,正如他的音乐人生。

六叔公哈哈地笑,他摸着许一鸣的头问他:“喜欢吗?”许一鸣大力地点头。六叔公说:“那从今天开始加油咯?”许一鸣笑着,雪白的两颗小虎牙露出来,“嗯!”他说。

对于钢琴,六叔公懂得的理论总是比实践要多。他只向学校里真正的钢琴教师请教过基本的手法,至于乐感和技巧,还要靠许一鸣自己去领悟。钢琴弹起来不难,只要按相应的顺序敲击琴键,就能发出悦耳的乐音;钢琴弹起来也难,手势的到位,手指的灵活,还有敲击的轻重缓急,还有乐曲的情感拿捏,每每交织起来,能让人手忙脚乱,乱成村口老树百年来缠绕的藤。六叔公说,关键还是要练。

练,要如何练?先认曲谱,先认琴键。一整个寒假,六叔公就在村口的老树下,摆一张折叠的小桌,许一鸣和其他几个孩子围坐起来,听他教音符,学着认曲谱。晚上回到家,许一鸣坐在钢琴前,一个键一个键地敲击,认真仔细地辨认各个琴键发出的音。他用几张十六开的作业纸,把琴键一个一个画出来,拼在一起,用手指在上面不断地演练。钢琴在他眼里是珍贵的,他不舍得早早就拿来练习,害怕自己不知轻重的敲击会给它带来伤害。

七八岁的孩子,刚开始学钢琴,讲究的是刻苦,还有最初的那一点灵性。许一鸣是幸运的,仿若与生俱来的对钢琴的喜爱,使得他比其他孩子更能刻苦坚持。同村的孩子早被蝌蚪般的四分八分十六分音符弄得晕头转向,学不了几天便撒欢子去放牛摸田螺捉麻雀,只有许一鸣还兴致勃勃。他问六叔公:“阿叔,你说,我以后会成为钢琴家吗?”六叔公透过厚厚的眼镜片看他,许一鸣漆黑的瞳仁亮着一点湿润的光,他说:“钢琴家不是那么好成为的,这一条路曲折难走,你能够坚持不回头吗?”许一鸣说:“我不知道。”六叔公摸摸他的头:“先好好学吧,有兴趣就好。”许一鸣点头,心里却默默许下一个愿望:永远不要回头。

过完年,六叔公又回大城市去了,留下那架钢琴,放在许一鸣的卧房里。每天下课,他帮家里放了牛,干一些琐碎的农活,便坐到钢琴前开始练习。傍晚天边挂满映红的霞,那光透过窗棂洒在钢琴上,许一鸣闭着眼睛弹起简单的舞曲,手指的影子落在琴键上,光影错落。时间仿佛在这一秒定格,世界寂静得只听见钢琴的声音,青涩的,欢乐的,充满阳光与希望的,旋转着跳动着,至耳边成巨大的轰鸣。

童年一揭即过

许一鸣上高中了,钢琴已经成为他的天,他的地,他所有喷灼的呼吸。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阳光的,健康的,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有女生为之呐喊尖叫的。许一鸣在这些青春洋溢的男生之中,显得有些飘然离群。他的话不多,安静得似乎有些过头,每天的事情除了上课,就是练琴。这时候他已经能弹少许大型的协奏曲,只是并不熟练,每次周末独自一人练习时,总会满身大汗,力不从心。为此他开始每天跑步,在凌晨的雾霭中,绕着学校的操场一圈一圈,迎接火红的朝阳。

这一年,是不寻常的一年。许一鸣搬家了,从小村子搬到附近的县城。离开的时候他把一张纸条塞进了村口的老树洞里,缠绕的藤把洞口很好地覆盖住了,一如他心底的秘密。六叔公移民去了国外,把钢琴正式送给了许一鸣。年初的时候,许一鸣拿到了省级钢琴比赛的金奖。一切都在朝极好的方向而去,好像只要一直走,就能到达想要到达的尽头。而就在此时,发生了一件事,像是一粒尖硬的石子,投入平静无波的湖里,瞬时掀起千层涟漪。

许一鸣的父亲,原本是城里一个工地的包工头,这几年越做越大,就要承包起新开发区大部分的工地。原本也只是承包合同上的一点纠纷,许父读过的书不多,法律的事情他不懂,便辗转寻到一个开律师事务所的老乡那里。老乡在当地很有些名气,这次帮忙也仗义地分毫不取,许父千恩万谢,邀请老乡到家里来吃一顿便饭,也算聊表谢意。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顿精心准备的晚饭桌上。老乡带着自家的独子来到许一鸣家里,那孩子跟许一鸣差不多年纪,身形略高一些,打扮得也入时得体,眉宇间带着一抹傲气。席间不免要谈到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老乡得知许一鸣在学钢琴,便也拿出自家孩子来夸耀,说是在学小提琴,前不久还拿了国家级的奖,省里希望他能作为代表参加明年的全亚洲小提琴大赛。“但是,我并不准备让他去。”老乡说,“这孩子眼看着就要高三了,高考可不是座好过的桥,几千万人一起挤,哪能再为别的事情分心。以后他要想上好的大学,出来有好的作为,还是得现在开始努力。小提琴拉得再好,也不能靠拉小提琴混饭吃。我的孩子,准是要做大事情的。”老乡说得得意,他儿子在一边沉默不语,脸上却也是一派骄傲的表情。

这顿饭过后,许父心里做了一番大思量,其结果就是叫许一鸣不要再练琴,而是专心学习。许一鸣舍不得他的琴,他告诉父亲:“我只想弹钢琴。”许父摆出老乡的大道理,苦口婆心:现在不好好学习将来没有体面的工作,就像你老子一样日日在灰尘漫天的工地,差点要在一纸合同上跌了跤再翻不了身。许一鸣还是那句话:“我只想弹钢琴。”许父问他:“弹钢琴你能上大学?能找到工作?挣得了钱?养得了家?你能保证自己有名还是有利?”许一鸣说:“我拿了奖。”“一个省级的金奖,名额就有二十个。人家那孩子,选派去亚洲大赛都放弃了,你有什么好值得骄傲不可放弃的?”许父说,“这社会不饶人,时间也不等你,现在年轻选错了路,以后就走得万般艰辛。”许一鸣的嘴抿得紧紧,他不说话了。

钢琴很快被许父卖到了二手市场,紧接着又帮许一鸣报了英语、数学提高班。学校改变了教学策略,开始实行高压管理,一张一张的试卷铺天盖地压下,现实步步紧逼。许一鸣没有了钢琴,整个人变得越发沉静,甚至有些阴郁。盛夏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许一鸣骑着自行车在公路上疾驰,汗水从他的额角顺着脸颊淌下来,他的唇依旧抿得紧紧的。前方是看不见尽头的路,路面反射出强烈的光,那光像一个巨大的窟窿,要把他吞噬。许一鸣回去看望村口的那棵老树,层叠的藤蔓掩藏的树洞里,他掏出离开时塞下的那张纸。岁月的风霜令字迹变得模糊,那上面晕染开的笔墨写着:永远不要回头。

许一鸣蹲在地上,脊背硌着老树坚硬的树皮,他的手里捏着那张纸,声音低哑地痛哭着。生命中不可反抗的事情太多,他只不过遇到其中最为渺小的一种,但仅这一种,就要将他打回原形了。那许多年来一直坚持的,他从没想过,就这样简单地毫无征兆地,被勒令停止了。

神奇的十六开作业纸。钢琴的每一个琴键早就印刻在心里,许一鸣把它们一个个画出来,排成简陋的纸上钢琴。他把手放到画纸的琴键上的时候,心里说不出是怎样复杂的感觉。他想起了他的童年,刚接触钢琴时的那种欣喜,满满洋溢的感情,现在却只有淡淡的心酸。窗子仍旧是西斜的窗子,他坐在书桌前,桌上铺开纸做的琴。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晚霞的光洒在纸上,为手指镀上一层灿烂的光。许一鸣的眼睛闭着,在心里模拟每一个琴键发出的声音。许妈妈做好了晚饭来叫他,她推开门,捂着嘴哭了。

钢琴终究是回来了。夏天过后,秋冬渐临,许一鸣作为艺术生,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弹钢琴。钢琴还是那架钢琴,许一鸣却悄无声息地变了。他的个子变得高挑,身姿变得挺拔,目光变得坚定。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就像钢琴的黑白键深深地埋进了他的瞳仁里。他愈发沉默寡言,只有谈论到钢琴,才有半点活泼的气息。

次年三月,许一鸣参加全国钢琴联赛,荣获第一名。同年冬,许一鸣代表国家参加亚洲钢琴盛典,摘得金奖,成为亚洲钢琴界一颗闪亮的新星。许一鸣被中央音乐学院破格录取,提前进入大学。

“如果有一个人,爱钢琴胜过生命,把钢琴融进了灵魂骨血里,你觉得他会在钢琴上有多大的造诣?”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条路,永远不要回头。”

北方的冬季寒冷得让人心都似风雪般坚硬。一个穿红衣服的女生走在雪地里,纷扬的雪花落在她的长发上,她抱紧怀里的帆布包,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眨眨眼,呼出一口气。树梢上抖落的一点冰晶掉在她仰起的鼻尖上,迅速地融化了,水珠顺着鼻翼流向嘴角,带出一路湿润的痕迹。她张嘴,低低地叫出一个名字:“许一鸣。”

这是中国的一个怪现象,无论你多么出色,口碑多么好,才华多么横溢,总有那么一些自以为专家的人,要来说你的坏话,讥讽你,打压你,数落你,而这些人,却往往是与你的生活最相近,最了解你所在领域的人。我们说,同行相轻。许一鸣在这些恶意的言辞里,搬出了学校公寓,一个人住在偏远的小巷里。他的课不多,主体仍是围绕着钢琴,理论、艺术、情感追求,跟着一个教授学习。

姚瑶跟许一鸣住在一间两居室里,她每天的生活重心就是照顾许一鸣。没有人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姚瑶跟在许一鸣身后形影不离,包揽了他所有的生活起居,做饭,洗碗,洗衣,打扫卫生。许一鸣不善言辞,姚瑶便也如同哑者静默着,走过春秋。

直到这样的一天来临。

风呼啸着吹过,大雪漫天。许一鸣的首场个人钢琴演奏会在十二月的雪夜举行。临开场,姚瑶递上干净的布巾给许一鸣擦了擦手,看着他走上那个垂着红色幕布的舞台,黑色的礼服衬得他的身姿越发挺拔,璀璨的灯光打在他肩上,镀一层圣光。许一鸣坐在琴凳上,微调姿势,然后把双手放在琴键上,轻快的乐音从他指尖流出,第一支曲子奏起。整场演出,灯光恰到好处,乐队恰到好处,观众如痴如醉。许一鸣的汗水从额角淌下来,他闭着眼睛,浑然忘我。姚瑶站在舞台一侧,大半个身子淹没在黑暗里,泪水不断地流。

有人曾经问过她,到底看上了许一鸣的什么,要这样甘愿无偿地付出。许一鸣是个疯子,他的世界里只有钢琴,根本再容不下其他。“你不会得到任何回报的。”她们说,“你所做的一切,在许一鸣的眼里,都等于零。”姚瑶看着舞台上的许一鸣,他浑身散发出的那种强烈的光,炽热,热忱,醉生梦死,仿佛燃烧着岁月和生命,以此来奏出理想与信念所能发出的最强音。在这些平淡无奇的年年月月里,姚瑶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些什么,让自己觉得,自己是活着的。那么,这便是我想要的吧,姚瑶想。

“我不过是想要有这样一个人,让我感觉到生命。”

演出的最后,许一鸣是皱着眉头从舞台上下来的。观众们在热烈的鼓掌之后一一退场,许一鸣回到后台,他的左手耷拉着垂在体侧,手指僵硬着,骨节突出。姚瑶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们连夜赶到医院检查,然后得知一个不幸的消息:许一鸣的左手韧带拉伤,无法再进行强度大的钢琴演奏。他的情况太严重了,医生也给不出具体的康复时间。三五年内,大型的协奏曲是不能再弹了,许一鸣闭着眼睛,面容死一般平静。

许一鸣不再弹钢琴了。他的训练强度太大,十指早已使用过度,如果勉强再继续,只怕这双洁净白皙拥有钢琴魔法的手,将就此报废。他的世界终于平静下来,再也没有人多说他什么,那些曾经刺耳的声音,在听闻这一噩耗的同时,也渐渐消弭。再毒舌的人,也总归有恻隐之心,最终只说一句“可惜”。漫长的目前为止将近一生的努力,也只换来一句可惜。

“……许一鸣,多可惜。”

姚瑶搬出了偏僻小巷的那间两居室,回到了她的学生宿舍里。室友们纷纷谴责她,怎么能看到别人落魄就一走了之。之前所有的劝阻,如今全部化成同等量的诘问和鄙夷。那个利欲熏心落井下石的女人啊,她们背后这样说。姚瑶半夜里睡不着,躲在被子里失声痛哭。谁也不能够懂她,那些曾经醉生梦死的东西,如今全部化作看不见的烟灰,铺满眼睫,坠得她睁不开眼睛。

姚瑶准备去死了。她收拾了所有重要的东西——其实也不过是写满手记的几个本子,那里面记录着这些年来所有对她来说重要的点点滴滴,包括许一鸣和他的钢琴——装在一个小小的帆布包里,然后她穿上了最艳丽的红色衣服——如同血液,如同烈火,如同生命——一个人走入黎明,走向星辰的陨落,走向太阳的初升。

满世界都是银惨惨的白,如同她惨淡的生命。卧轨吧,她想,用最残忍的痛苦,来证明生命的存在,并以此作为终结。她穿过校园,看到许一鸣穿着黑色的大衣,如同一尊雕塑,立在道路的尽头。姚瑶用低哑的声音喊他:“许一鸣。”

许一鸣说:“去哪里?”

姚瑶说:“去死。”她说得平静,许一鸣听得也平静。然后他俩静默着,就这么站在风雪里。姚瑶终于忍不住了,她的眼睛迅速变得通红,眼泪悄无声息地流,滴落在雪地里。许一鸣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说:“我什么也不能给你。”

姚瑶哽咽着,她说:“我知道,爱情是无处可寻的爱情。”她痛哭出来,“曾经多么幸福的家庭都会破碎,我不相信这世界还有我要的爱情。可是,可是总也不能放弃,没有办法彻底放弃。我说服不了我自己。我只不过是想要追寻一个信念,想要听到生命发出的证明我仍旧活着的声音。许一鸣,我做你的乔治·桑,我为你写诗,你为我弹琴,我为你活下去。好吗?”

他们在风雪里站了很久很久,久到雪落满肩头,久到漫长如同一整个世纪。最终许一鸣拉着姚瑶的手,第一次,他领着她,回到那间阔别已久的两居室。正如同姚瑶所说,爱情是无处可寻的爱情,既然无处可寻,不如相敬如宾。起码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生命体,在自己身边,会动,会说,会感受,热爱生命。

三月四月五月,眨眼六月又来临。许一鸣就要毕业了,在六月的毕业生晚会上,他将第一次在手伤之后登台演奏。当地来了一些媒体,他们都想知道,这位以大型钢琴协奏曲闻名的亚洲钢琴王子在不能演奏协奏曲之后,还能再弹出些什么。

许一鸣的节目被放在最后。当礼堂的灯光暗下再次亮起,黑色的钢琴被搬上了铺着红毯的舞台。许一鸣从舞台一侧入场,一切如同他的首场个人演奏会一般,他穿着黑色的礼服,坐在琴凳上,微微调整了姿势。许一鸣的右手放在钢琴琴键上,舞台上只留了一束追光灯,打在琴键上,为他修长的手指覆上一层金色的光。他的指尖轻动,流出第一个音。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跳跃的,轻快的,舒缓的,磅礴的,坚定的,震撼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他只用了一只手,弹出一支让人为之动容的曲子,如同生命之歌。

许一鸣说:“钢琴就是我的全部,只要我还活着,钢琴也就活着。”

当他走出礼堂时,所有的镜头都对准了他。记者们问他:“你刚才弹的这首原创的钢琴曲,叫什么名字?”许一鸣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笑起来,他的唇角微微上翘,带点笑意,带着十万分的坚定,说:“Faith。”然后,他再未留下半字只言,径自走出了众人的视线,走出了学校的大门,走入了汹涌的人潮里。

六叔公老了

老旧的收录机在播放着钢琴曲,六叔公坐在摇椅里跟对面的年轻人下棋。他移动一粒棋子,状似不经意地说:“我这一生教过百千学生,他们或附庸高雅,或泯然如泥。其中我最得意的一个,他不能弹出最好的钢琴曲,却最懂钢琴。”对面的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用手指指旁边的收录机,“喏,就是这一个。”

把镜头切回来,回到最初那一条小巷,那一间小屋,那一个栽满百合花的窗台。琴声戛然而止,伏在窗前的人回过头,看向房间的一侧。一个小男孩侧着头看他,坐在钢琴前,圆圆的眼睛黑得像火烧过的炭,他说:“老爸,你说——我以后会像你一样,成为钢琴家吗?”那人说:“钢琴家不是那么好成为的,这一条路曲折难走,你能够坚持不回头吗?”小男孩点头,下颌在胸前狠狠一顿:“永远也不回头!”窗前的人笑了,他伸出他的手,展开五指,迎向太阳,灿烂的光从指缝间漏下来,白得耀眼。琴声再次响起来,青涩的,欢乐的,充满阳光与希望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耳边成巨大的赞颂的乐音。

获奖者感言

黎江萍

我最初只是想写一个关于信念的故事,一直坚持的,与生俱来的,理所当然的。常人写得多,突然就想写一个不平凡的人。之所以定位在钢琴家,是因为我觉得弹钢琴的人很有艺术气质。艺术家总要有一些什么是异于常人的,“许一鸣”不过是表现得明显一点。他是一个“疯子”,他的世界里只有钢琴,他也曾有平凡的无奈,但他的步伐坚定,目光如炬如霜,这样的人,带给我们的震撼也要多一点吧。“姚瑶”是我一直想写的一个女生,这里只提到她的部分事情,以后我会专门写一写她。如果跟她个人的故事一起看,或许读者们会更明白这篇文章里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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