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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村庄

2013-04-29李丽红

新作文·中学生适读 2013年7期
关键词:弹珠老二村子

评委授奖词:李丽红是从村庄里走出来的人,自然她的故事都发生在村庄里。然而,同样是发生在村庄里的事情,丽红的文字却又总能给人带来不同的感受。相比于上一届『放胆』大赛中热情而炽烈的『村庄』,这一次的『村庄』又以一种遥远的姿态展现在了人们面前,那样平淡与扎实,那样缥缈与恍惚,仿若母亲的一抹微笑,稍纵即逝,只能体味,却不可再现。

在李丽红淡淡的叙述中,回忆就像一缕炊烟,随着黄昏——也就是『我』的离开,也慢慢散去了。若即若离的乡愁就在几段浅浅的回忆中被表现得淋漓尽致。与大段大段的热烈抒情相比,这样闲散的情愫似乎更见写作功底,更易打动人心。

(子衿)

祖父的村庄

不瞒你说,我住在一个很小很小的村庄里,住在那个村子里的人,我都认识。从我呱呱坠地的那天起,我就开始和这个村庄打交道了。我出生那天,村子里出了大大的太阳,一整天照在我家的瓦房顶上。村子里的人都对着我的祖父说:“李村长,好福气啊!吉星高照,大福临门,好兆头啊!”我的祖父笑得合不拢嘴。

我出生的那一整天,来家里的人络绎不绝。他们有的给我送衣服、送红鸡蛋,还有的送来大米,邻村的张老三还特意走了好几里路给我送来银手镯。他们不厌其烦地对我的祖父说着“李村长,恭喜恭喜!好福气啊好福气啊”之类的话。然后我的祖父一整天都笑得合不拢嘴。

我,一个男孩,我祖父的长孙,出生的第一天就得到了很多人的敬仰。我穿着村里最贵最体面的衣服,在村里的唯一一条铺着青石板的道路上跑来跑去,吸引了村里众多人的目光。

那时候我觉得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很奇怪,因为任何时候他们都可以掌握我的任何信息。比如,哪天我学会了走路,哪天我不小心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脑袋上肿了一个大包,哪天我中午没有吃饭,哪天我新长了一颗门牙或者掉了一颗门牙等等。然后他们总是会在第一时间赶过来给我的祖父道贺,他们说:“李村长啊,恭喜您,您的大孙子这么快就学会了走路,以后肯定能干大事啊!”或者他们会请郎中来给我瞧病,给我送来他们认为最好的东西。

而我的祖父呢,一直就这样,对我这个长孙甚是欢喜。不过偶尔他也有惆怅的时候,他指挥着村子里的每一块土地,就像一个将军指挥着他的战士。那些地,有的贫瘠,有的肥沃。村子是小,每年要么有闺女嫁出去,要么有几家添丁增口,如此一来他每隔几年就要把所有的地“重新洗牌”,随后分给村子里的各家各户去耕种。然后,他会告诉他们什么时候种子要下地,什么时候开花,花开成什么样子才能结出最好的收成,到几月份收割才最好。最令人苦恼的就是分地了,村子里的每个人都想分上好的土地,可是那些贫瘠的土地谁来种呢?我的祖父越想越觉得苦恼。后来,实在没办法,祖父就决定让村子里的人抓阄,决定谁种哪块地。

那时候我觉得我的祖父简直无所不能,他能把村子里的每件事都处理得有条不紊的。有人说他还会看风水阴地,看天象凶吉。他在家里用一本《玉匣记》就大概能算出什么时候村子里会发生什么事。比如他觉得这一年村子里可能会遭干旱,他就会提前一个月通知村子里的人蓄好水,带他们建蓄水池。后来那一年秋天果真遭了干旱,相邻许多村的庄稼都干死在了庄稼地里,唯有我们村的庄稼保持着往年一样的收成。所以,我们那个村子从来没有受过什么大的天灾。

唯一一次是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将村子里的庄稼全冻死了。那一年冬天,全村几乎颗粒无收。

“那是我们村里经历的最艰苦的一个时期,也是我人生中最艰难的一年!”我的祖父说。

刘老二有个儿子叫“老油条”

刘老二住在我们村的西头,他是一个做棺材的木匠,给人做了一辈子棺材。他有个儿子叫“老油条”,长得尖嘴猴腮的样子,皮肤长得跟黑炭似的,一双大眼睛黑不溜秋,还有两只尖细的小耳朵。每次看到他的样子,我都会想起老鼠。

“这小子和刘老二小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我的祖父说。

其实“老油条”的名字不叫“老油条”,可是我们村里的人都叫他“老油条”。他是个慢性子,在我们村里,他是唯一一个上学永远都会迟到的人。从他家到村里的学校大概有半个小时的路程,他硬是要走上两三个小时。每天他六点多起床,穿好衣服,然后拿着刘老二捏好的饭团,背着他那个脏兮兮的书包慢悠悠地就出门了。

“小子,给老子好好念书!不然,让你跟着老子给人做一辈子的棺材。”刘老二大声地说。

破旧的大书包松松垮垮地趴在他又瘦又小的肩膀上,他穿着一双大拖鞋,走起路来一拖一拖的,马路也被他拖得“沙沙”响。村子里的人只要听到拖鞋和马路摩擦的“沙沙”声,就知道是“老油条”出门了。他每天要在村西头的那条河里抓很久的泥鳅,直到他觉得他要去学校上课了,他就不待在那里玩了。其实他从来都没有在那里抓到过一条泥鳅,就算是一个小蝌蚪,他也没有抓到过。可他就是觉得那里有东西可抓,当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多年什么也没抓到过。他在路上时不时地看看花啊看看草的,偶尔看到庄稼地里有田鼠在偷吃粮食,他就会把它们都赶走。他就这样慢悠悠地走啊走啊,快到学校的时候,他就发现其他小孩都放学回家了,然后他也跟着他们一起回家去了。

“老油条”是没有母亲的。至少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听说“老油条”的母亲在他出生之后就离家出走了。因为刘老二家太穷了,连间像样的房子都没有,住的都还是很多年前祖辈们留下来的土坯房,这房子比我们村里的任何一座房子的年龄都老。下雨的时候屋里就和水池子似的,风吹着屋子摇摇晃晃,感觉它随时都要塌下来。这房子真的太老太老了,几十年了,慢慢地被雨淋老,被风吹老,被太阳晒老。

女人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所以在“老油条”出生一个月后,就毅然决然地走了。女人想起当初媒人说的什么青砖绿瓦、富贵人家之类的话,觉得有些可笑。

“老油条”就跟着刘老二一起生活了。

“老油条”真的是我见过的走路走得最慢的人。我念三年级的时候,他就念一年级;后来我到镇上念初中了,他还在念一年级。

等了一夏天的知了

那是很久远的一个夏天了,那时候我还很小很小。当然,那也是一个很遥远的夏季的午后,空气干燥得简直无法形容。树上的知了吱吱地叫个不停,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站在后院的那棵树下,我想看看这些会叫的小家伙到底长什么样子。我想等它们一出现就赶紧抓住它们,所以,我必须得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棵树,以防那个小家伙跑出来了我还没有准备好,错过了时机。你知道的,对于我—— 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小孩子来说,这是一件大事,也是一件严肃的事。所以,我不敢有丝毫懈怠。我就一直站在那里等啊等啊,有时候我等得着急了就使劲地抓着那棵树摇一把,可是我发现我的力气太小了,我才四五岁大啊,哪里摇得动比我的胳膊还粗的“大”树呢?所以,我就只能趴在那里等了。我等得累了的话就去找隔壁的小石子玩弹珠。

小石子是我们那群小孩子里玩弹珠最厉害的了,我们都玩不过他。他好像从来就没有输过。他每次都会赢好多好多的弹珠回家,有时候一个衣服口袋都装不下了。我们那时候羡慕极了,总想着要是自己也有那么厉害该多好啊,我也就可以有很多很多数不完的弹珠了,永远也玩不完。可是,我们从来就没赢过他。后来我们也就没想过要赢他了。

每年到了夏天,那棵树上的知了还是不停地叫啊叫。我经常去看,可我每次都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它到底藏在了哪里,当然我更不知道它到底长得什么样子。我觉得这是件很神奇的事。我想它们为什么只在夏天叫呢?冬天它们跑到哪里去了呢?它们有自己的房子住吗?它们一天到晚地叫,难道不会累坏嗓子吗?诸如此类的问题困扰了我很长一段时间。有时候我觉得想这些问题想得我脑袋都快爆炸了。后来我干脆就不想了,我想这应该是大人思考的问题,我还是个小孩子,怎么想得出来呢。这样想我就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

再后来,我忙着上学,考试,拿奖状,更没有这闲工夫来思考这些了。它太幼稚太浪费时间了!后来我也知道,也没有大人会去想那些问题。哪一个大人会思考这么滑稽幼稚的问题呢?他们都忙着打理自己的家庭,忙着挣钱,忙着吃饭,喝酒,抽烟。而我等了一个夏天的那些知了,也还是没有见到过。

远去的村庄

很多年后,我离开了那个村庄。我离开了祖父的村庄,离开了刘老二的村庄,也离开了我自己的村庄。我离我的村庄越来越远。我离我的庄稼越来越远。

我渐渐地忘记了很多事。比如我是什么时候长的第一颗牙齿,我从椅子上摔下来的那一次,我有没有哭,“老油条”到底读了几个一年级,村东头的那个黄痞子后来是怎么死的等等之类的事情,我是一件也没有记清楚。我觉得我忘记的事要是加起来应该有满满一箩筐了。这让我觉得很苦恼。我在这个村子里活的这么些年,就像是白活了一场一样。我觉得不管怎样,我都应该记住点什么的。至少说明我在这个村子里是认真好好生活过的。可是我记得的东西实在是太少太少了,比起我忘记的那些事,这实在太渺小了。

这些年来,我不停地走,我的村庄在我的身后越变越小,直到最后再也无法看清,我也还是在走。我好像一点都不觉得累。

可是我走得越远,心里就越是慌张。我时常在梦里见到我逝去的祖父,他无助而悲伤地望着我,对我说:“孩子,快些回去!我们村里的房子要塌了,你快些回去,修好它!”

可这么多年了,我从没回去过。我想我早已认不得回去的路了。

后来,我听说,刘老二得中风成了植物人,“老油条”也不叫“老油条”了,他继承刘老二也成了木匠,给人做一辈子的棺材。而我家后院的那棵树,也长粗了许多,我想,我等了一个夏天的那些小知了,也应该长大了吧?

所有的时光都慢慢老去了,而我的村庄,也在变老,连同它所有的桎梏。

终究是,成为了遥远的村庄。

获奖者感言

李丽红

我其实一直想写一篇关于村庄的文章。我本想写一个三代人的村庄,结果写着写着就写成了现在你们看到的这个样子。我深感惭愧。

我热爱我的家乡,那里是一个不算很繁华的南方小镇,那里住着淳朴、热情、善良的人们。更重要的是,那里还有我深爱的亲人。十几年来,我生活在那里,也见证了它的成长和蜕变:新房代替旧屋,不断有人离开,去外面的世界闯荡。村庄离我们越来越远,就连那些我们曾一度无法摆脱的桎梏也逐渐走远。我们在得到的同时也在失去。我们走进新时光,旧时光便再也回不来了。这便是我所想要表达的东西,但也许我表达得不够好。

但无论如何,我都非常感谢能够再一次获奖,得到小编们的肯定。祝福所有善良的人,祝福所有一直还在文学路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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