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天真才会做无码春梦
2013-04-29徐逢
徐逢
梦见前夫的母亲
咏恩是被一阵轻微的炒菜声吵醒的。半睁着眼,看到厨房里有个熟悉的身影在忙碌,她只默默嘟哝了一句,这么早,吵死了。继续睡觉。
可是咏恩很快彻底清醒,睁大眼竖起耳朵。这一次,她只看到朦胧的晨光,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哪有炒菜声?何来熟悉的身影?
梦境而已,不足为奇。奇怪的是,梦里在厨房忙碌、并且朝她看了看的熟人,是咏恩已经去世的婆婆。
准确地说,是前婆婆。
咏恩和蒋奔谈了五年恋爱,终于结婚,却只维持了一年。离婚之后,毫无征兆地梦见前夫的母亲,咏恩头皮一阵发麻。
两小时后,咏恩在公司里忙得像只陀螺。清晨一梦,谁有空再去琢磨?
中午,饭盒刚热好,11楼的吉美、15楼的明雅,两人像阵风,把咏恩从茶水间微波炉旁卷走。
“还热什么饭盒呀!吉美接了个大单,今天她请客。”
这三个女人是校友,恰好在同一幢写字楼不同的公司里办公,有时会约在一块儿吃顿工作餐,叙叙旧聊聊八卦。比如今天,聊天话题就集中在吉美的客户身上。一个脾气糟透的男人,如何被吉美拿下,顺利签约。
“你跟他有一腿?”
“得了吧!恶俗。”
“你行贿了?”
吉美翻个白眼,对朋友们不负责任的猜测嗤之以鼻。
“我妈常说,这世上没有坏脾气的人,只有没吃饱的肚子。我稍做调查就发现,那家伙是工作狂,常常饿着肚子上谈判桌。坏脾气,由此而来。”
吉美得意洋洋地说:“所以我每次跟他谈话,一定是先从包里摸出一堆吃的,鸡腿、寿司、蛋糕,各种各样的。客户吃饱肚子脾气温顺,自然好说话。他又是人精,看我好好一美女,非要扮成吃货自毁形象,哪能不知我用心良苦。”
混职场混成这样!咏恩刚要感慨几句,手机狂响,屏幕显示两个字:蒋奔。咏恩心里“咯噔”一下,再也无心跟朋友们闲聊了。
回公司后,咏恩请了半天事假,理由是瞎编的,总不能跟头儿说,我跟前夫养的狗,刚刚去世了,我得去看看。
跟不养宠物的人说这些,对方很难理解你面对此事时的心情。
离开公司前,咏恩去茶水间洗杯子。台上搁着她的午餐饭盒,上面贴有一个笑眯眯的男人头像。一口没吃就倒掉,实在太浪费。咏恩把饭盒原封不动地装进包里。
那时他俩有多甜蜜
蒋奔上周就发现酷比不大对劲。不吃东西,也不叫。他把酷比送到宠物医院检查,兽医说酷比的肝脏附近生了肿瘤,动手术风险大,但还有希望,不动手术,余日不多。蒋奔在手术单上签了字,谁知就此与爱犬永别。
他在内疚和痛苦中拨通前妻电话。假如是咏恩做决定,她大概会考虑到酷比已经九岁,经不起大手术。对,咏恩一定会选择保守治疗,那样的话,至少酷比还活着。
无论怎样,他都得通知她。咏恩跟酷比的感情不比他浅,尽管离婚时酷比归了他。
三点整,咏恩准时出现。一年没见,她看上去没啥变化,除了眉宇间淡淡的哀伤。
“他们(兽医和助手)已把酷比装进盒子里,要打开再看一眼吗?”
咏恩沉默着,摇摇头,蒋奔也不忍再看。两人一起去宠物医院办理了酷比的善后手续。出来后,天色稍暗,时间却还早。蒋奔说:“走两分钟有家咖啡馆,坐会儿再走吧。”
过马路,经过一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从两幢大厦之间的小道穿过,走了快十分钟,还没见咖啡馆的影子。
蒋奔就是这样的。他说马上到家,其实才刚刚从公司出来;他说有点饿,很可能早中餐都没吃,可以一口气吞下五个汉堡包。现在,他说有两分钟路程,实际情况却是至少得走上十分钟。咏恩对前夫的表达方式早已习惯,嘴角不禁翘起来——幸亏不再是夫妻!否则,她准得发几句牢骚,或是讽刺挖苦一番。
两人并肩走着,总算看到咖啡馆的门脸了,突然耳边响雷般,有人大呼蒋奔的名字。
“哈哈!这么巧!”迎面走来的人,是盛世装潢公司的老王。三年前蒋奔为了攒钱付房产首付,给盛世做过兼职。
“你们两口子真逍遥!”老王拍拍蒋奔的肩膀,“现在还给人家画图吗?新的手机号给我留一个嘛。”
蒋奔含糊应着,咏恩低头不语。当初蒋奔给盛世公司兼职做装潢设计,有时去公司,有时带回家做,尽心尽力,赚点辛苦钱。后来,盛世的盛老板找来两个实习生,只在蒋奔的图纸上做删改,就算是一张新图,所支付的费用却少得多。事情一旦发展到这一步,当然是不欢而散。这事儿跟老王没啥关系,但从此后,蒋奔跟盛世的一干人全断了联系。
“时间过得真快啊!那会儿弟妹还给你送宵夜过来,我也沾光吃到过。”老王不知道咏恩跟蒋奔结了婚又离了,这两人也懒得费力去解释一大堆。
“有一次做了寿司对吧?还有一次做了卤鸡爪、卤蛋、煎饺,一大缸子,加班的人都吃上了,香!小蒋,你真是有福啊!”
老王为人热情,话一开头就收不住。听的两个人茫然望望对方,又望望老王,被他带入回忆中,心中均有无限感慨。
那时的他俩,有这么甜蜜恩爱吗?那时他们还没结婚,租了房子同居。为了攒钱买房,蒋奔兼了几份工,咏恩也考了教师证,每周六去一家少儿培训中心上半天课。这样下来,钱还是不够,两家父母又凑了一些。
好不容易结了婚,三个月后,本来就病歪歪的婆婆走了。再后来,蒋奔就变了,不爱着家,情愿在外瞎逛、喝酒……
为何要离婚
老王滔滔不绝,直到接到一名客户打来的电话,他才跟蒋奔和咏恩道别。剩下这两人伫立在原地,一时间都患了失语症,隔了好久,才一前一后地朝几十米外的咖啡馆走去。
咏恩一抬头,看到前面那男人,三十岁的人了,垂着脑袋,走路一颠儿一颠儿的样子,还像个男孩。唉,她叹气。怎么就离了呢?没有外遇,没有个性不合,突然间蒋奔说没意思,结婚后就为房子、票子、妻子、孩子活了。当时明雅劝她好多回,说蒋奔这是典型的新婚不适症,熬过去就好了。可是,她错在哪儿?凭什么她要熬?吵架,冷战,说离就离!
她曾发誓再要找个成熟的男人,而不是长不大的男孩。离婚一年,这样的人还没出现,此刻,咏恩心里竟又生出丝丝柔情……是因为两人的爱犬离世,因为老王的话勾起种种回忆,还是因为看到蒋奔落寞的样儿?她想到明雅劝她的话,男人嘛,要么是男孩,要么是老头。看来颇有道理。
咏恩不知道,走在前面的蒋奔,此刻也在问自己:当初为什么非要离婚呢?22到28岁,最好的几年,咏恩都给了他。她还有一个优点,如老王所言,咏恩很会做菜。
蒋奔的脑子仿佛被卡住了,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转动。对,问题就出在这里。
咖啡馆到了,蒋奔让咏恩先进去,他得先去隔壁便利店买包烟。他需要抽根烟来理理头绪。
真是神奇!时隔一年半,蒋奔才看清当初的自己。那时候,母亲因病辞世,他虽然悲伤,日子还是照样得过。有一天,咏恩晚餐时做了红烧肉,蒋奔顺口说了句,加点油豆腐一起烧,味道更好。
现在他还记得咏恩的回答。她说,油豆腐有股怪味道,地沟油炸出来的吧?从前去乡下穷亲戚家,他们用豆制品跟红烧肉一起烧,下饭菜,耐吃,一日三顿端上桌。我看着就翻胃。红烧肉嘛,就要单独烧,现做现吃,大块吃肉,这才叫过日子。
咏恩是无心说的,他知道。咏恩若嫌他穷,绝不会嫁给他,他更是一直知道。
然而那一刻,蒋奔不是这样想的。
油豆腐红烧肉,是母亲的看家菜。蒋奔从小就吃惯了的,并不觉得多好吃,只是母亲走了,咏恩又如此轻视此菜,那一刻他觉得,这辈子,他是要与这道菜的滋味永别了。
失去的,将永不再来。比如母亲、母爱、从前的日子。未来的生活,却是看得到的,辛劳、无奈、沉重。比如工作、房贷、生儿育女,比如妻子从娇俏美人儿变成中年怨妇。蒋奔忽然对自己失去信心。他不能给咏恩提供好点儿的生活,还不如就此放手,给她自由。
钻牛角尖,说的就是那时的他吧?
油豆腐红烧肉
咖啡馆里温暖如春。咏恩正在整理她那只硕大的工作包。蒋奔看着她从包里取出手机、名片夹,看着她把一只乐扣盒子搁在餐桌上。
盒子上有张贴纸,蓝色的卡通人物,是一个笑容可掬看上去脾气超好的男人形象。
“这是什么?自己带的饭?”蒋奔突然饿得发慌,这才记起来,他中午没吃饭。
咏恩只瞟他一眼,立刻了解他此刻的想法,浅浅一笑,“是啊。中午被朋友叫出去吃饭,饭盒没动过。你饿吗?要不要尝尝?”
蒋奔藏住羞赧,让咖啡馆相熟的侍应生帮忙把饭盒热热。
“好吃吗?”
“唔。”蒋奔大口大口吃着,忽然有些鼻酸。那熟悉的味道,回来了。他没想到,咏恩做了油豆腐红烧肉。
咏恩望着这个男人,望着饭盒里的菜,以及盒盖上的卡通贴纸。清晨做的梦,再度浮现脑海。
她确实做了红烧肉放进饭盒,但她肯定没往里面加油豆腐。这类豆制品,从来不进她家厨房。
今晨的厨房里,曾有个妇人把手放围裙上擦擦,冲她微笑。
油豆腐红烧肉,是妇人的拿手菜。
咏恩不知哪里出了茬子,只知道,坐在对面的男人,满足而感动的模样,像极了卡通贴纸上的人物。
贴纸是一家广告公司送来的样品,好几十张,搁在杂物桌上,咏恩忘了自己何时撕下一张贴在了饭盒上——她重新审视面前的饭盒,没错,大同小异的乐扣盒子,一样的贴纸,但这饭盒不是她的。
哪位同事拿错了她的饭盒?这一只,又是哪一位的?
咏恩呆呆地看着饭盒上的贴纸,贴纸上的好脾气先生笑眯眯地看着咏恩,在她耳边响起吉美的声音:这世上没有坏脾气的人,只有没吃饱的肚子。
离婚一年后,此时此刻,咏恩好像才刚刚了解对面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