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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刷一回青春卡

2013-04-29阮红松

啄木鸟 2013年8期
关键词:县一中赵萍本本

阮红松

无论多么清高的男人,都有向人低头的时候。

儿子没有考取县一中,让我感到很是意外。他是那种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的孩子,上初中时成绩一直处于上游,他说只要稍稍“认真”一下,考取县一中是没问题的。事实证明,这种良好的自我感觉害了他,他太轻敌了,考出的分数离一中的录取线差十分。分数公布以后,他睡了一天没起来。儿子也许只是郁闷,而我却崩溃了。

我是一个失败者,失败的根本原因是没有受过高等教育,或者说没有拿到高学历的“本本”。这其中自然有历史原因,我那个时代进大学跟古时候科举差不多,一个六十多人的班,有五六个考进大学就算是好形势了。论成绩,我当时在班上排名前十,放在现在,铁定进一流大学。可那时,我只能进一所像样的中专。中专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也是挺吃香的,至少毕业后能找到饭碗,但饭碗的含金量与大学毕业生不能同日而语。一般来说,中专学历基本只能进工厂,而大学学历多半进机关。我毕业后,顺理成章地进了工厂。在工厂的流水线上一扎就是十余年,这些年我一直没闲着,坚持不懈地自学,兢兢业业地奋斗,在单位也算小有所成。可是,好几次单位的转干评审,都因为没有科班出身的“本本”而失之交臂。我说我很行,也有人说我行,但调岗的硬指标就是大学学历的“本本”——没“本本”,你就是学富五车,也不能转干。当时的“本本”是跟干部编制捆绑在一起的,你痛骂也好,鄙视也罢,但凡想进体制还得拿“本本”来。转干无疾而终,我心灰意冷。只得拼命“爬格子”、发“豆腐块”,又苦熬了几年,好歹挤进了一家杂志社。这家杂志社隶属市委宣传部,在编人员都是国家干部——吃皇粮的,就我是以工代干。

有人说,没“本本”也行,你写文章拿奖啊,拿不到诺贝尔文学奖,“茅奖”、“鲁奖”也凑合,或许能特事特办,捎带着把你给“办”了。但我已经没那干劲了,头发花白,身体也疑似有点儿问题了。再说,斗转星移,现在还有几个人把转干当回事?“官二代”都没几人想进体制了,也就一些闲得无聊的“富二代”,没事想弄个干部当当。

这辈子,本打算放下名利,与文学厮混一辈子算了。清贫也罢,卑贱也罢,爱我所爱,也能活出一番滋味。如果一不小心写出个什么奖,估计也没人拿它当棵葱——都忙着呢。记得上回,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后,相关业务部门一个干部问我:“听说有个叫莫言的得了奖,是咱们湖北的吗?”

我冷幽默了一下,告诉他说:“是啊,莫言是荆州人。”

那人挠挠脑袋,郁闷地说:“啊,我老乡啊,我咋没听说过这么一个人呢!”

晕,指望这种人为我转干,估计希望不大。再说,就是转了,又有什么意思!

像所有活得不如意的父母一样,我也寄希望于孩子。儿子出生以后,性格越不像我,我越感到有希望,我从骨子里希望他有新的活法。像我者死似我者亡,我已经把自己的路看到头了。儿子的性格果然不随我,尤其是组织和社交能力明显没有遗传我的基因。还有就是聪明,不像他老子那么笨。我当年能挤进全班前十名,那是拼出来的,由此还成为学校远近闻名的“拼命三郎”。如今,儿子玩儿似的就能把作业做完,又玩儿似的考到高分。我心想,無论儿子今后从政、从商还是从文,肯定都比他老子强。

年轻时,我到处吹自己。人到中年,我又到处吹儿子了。

当然,儿子混得比老子强,前提仍然是他得混个“本本”。如果又搞不到“本本”,就是齐天大圣转世,也就是个放马的。

但是,他竟然没有考取县一中。

县一中是本地最好的高中,孩子进去了,正如走进了希望的田野,莘莘学子从这里走进清华、北大之类的名校。教师点石成金的本领,让这所学校成了中学生梦寐以求的地方。地方每年的中考,其实就是在争进这所学校。中考时,学校、家长、学生的紧张程度,一点儿也不亚于高考。考进县一中,欢天喜地,没考进,拼爹拼妈也要进。

我儿子没考进,拼什么?

拼爹,编书的。拼妈,教书的。

虽说都跟书有关,貌似书香门第,但现在的人一走出校门,书本什么的就还给老师了,还耐下心来看书、认字的就更少了。大家都认孔方兄,或者孔方兄的亲戚。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但现实社会里,从文的人大多不可能成为孔方兄的亲戚,更别说当孔方兄了。写一天字,不如街边卖热干面的;教一天书,不如普通工匠耍一天手艺。

但我还是打算拼一把,好歹努力过了,也不枉儿子一口一个“老爸”地喊。那种壮士断腕的坚决让我感觉就像当年八路军抗日,虽然在装备上跟小鬼子不是一个档次,但也小米加步枪,硬是把小日本赶回老家了。何况,这几日,关于中考的消息不绝于耳,听到的多是跟我一样没有装备的,其中不乏“民兵”一类的家长,照样义无反顾地打算拼。

儿子要上县一中,按“分不够钱来凑”的录取原则,差一分得交一千元择校费。儿子整整差十分,得给学校交一万块钱。我们两口子都有体面的职业,跟“民兵”比,算是正规军,这点儿钱,拿得出。可问题在于,要交钱,还得有关系。如果没关系,就是有钱也进不了县一中。

老百姓之所以活得累,就是得经常办点儿事。要办事,左难是钱,右难是关系。

临近开学,坏消息不断传来。教委有指示,县一中就读的学生严重超编,招生指标要从严控制。今年形势比任何一年都严峻。没有考上的学生,要再走“分不够钱来凑”的路子比登天还难。更有甚者,说这一次县里批条子都不好使。

好在老百姓比较有经验,打雷不等于要下雨。铁板一块,也有人能硬生生地钻出条缝来。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只要有关系,就会有希望。因此,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私下里的活动始终没有停过。

我和妻子接连几夜没睡好,像理猪肠子一样梳理关系。先是围绕县一中理了一下,没有任何亲戚跟这所学校有关联。又围绕教育战线理了一下,也没有。也就是说,内围亲戚圈里都没有比较硬的关系。

那就理外围朋友圈了。

“想想看,你有没有朋友和熟人在一中工作,或者有没有朋友和熟人在教育部门工作。如果没有,再想一想有没有朋友的朋友在一中或教育部门工作。”妻子焦急地说。

我反问道:“你在教育战线混了那么多年,就没个朋友和熟人?”

妻子不好意思地顿了顿说:“我一直待在小学,跟高中那块儿不搭界。朋友和熟人圈都在小学,也都只是同事关系……你呢,地方名人呢,社交圈子比我大啊!”

我这才想起,我是名人。但认得我的不少,我脸熟的不多啊。

朋友和熟人肯定是有的,但朋友和熟人都不是“关系”。所谓关系,亲戚、朋友、战友、同事、邻居、赌友……算得上关系,但又不算有用的关系。今天的关系,是利益同盟,那才算有用的关系。我所在的部门和教育部门没有工作往来,业务上基本也不搭。我个人与教育部门的朋友和熟人,也没有丝毫联系。如今要办事,利益同盟是最铁的关系。比如我是公安局的,你是土管局的,要办事,很快就能结成利益同盟,就能形成关系。办起事来,就比较容易。

这么一想,心里发虚。当我告诉妻子我没有可靠的关系时,她恼了。

“平日里要你多走动走动,多联系联系,你就是不放在心上,遇上事儿,才知道没关系了。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

我羞愧得恨不得觅地缝钻。

那阵子,妻子很鄙视我,并对自己的婚姻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反思和怀疑。当我们夫妻共患难时,她从没有对自己的婚姻产生过想法。她认为我作为一个丈夫,是可靠而称职的。但当儿子的事摆在面前时,她就认为我不是一个可靠而称职的父亲了。

很多婚姻走百步半九十而离异,大多为了孩子。

一个男人,在社会上没有可靠的关系,是很无能的表现。那阵子,我像个罪人一样在家里进进出出。她天天往外面跑,男人无能,她自己去找关系。凡是她认识的人,她都认为是关系,逢人就说儿子的事,希望别人帮她。

都说帮,都没有下文。

我也没闲着,在家里从儿时开始梳理,不放过任何一段经历,不放过任何一个人。苦心不负有心人,有一个人浮上了我的脑海。从潜意识的角度说,这个人是我在岁月长河里有意遗忘的,一般不会想起。在我走投无路之时,我想起她了。她是我青春时期的一个恋人,准确地说,又不是。她叫赵萍,正好在县一中工作,而且是副校长。

要说这是关系,就是很特殊的关系。她是我中专同学,又有过情感上的接触。要说不是关系,好多年没走动,当年的情感接触也没有实质性进展。

如果不怕丑硬说是关系,也是可以的。

当年同窗共读时,我在校园里很风骚,时常写一些无病呻吟的情诗,发在校刊上,迷倒过不少神经兮兮的女生,其中就有赵萍。凭良心说,我写情诗没有勾引女生的意思。写诗对我来说,是很神圣的事业。在我眼里,校园里的凡夫俗子,都没我的诗美。当模样很一般的赵萍,怀着崇拜的心情写了一封含情脉脉的情书,偷偷夹在我的一本诗集里时,我一点儿都不激动。我虽说看不上赵萍,仍然颇有君子风度地约了她一次。在校园后的树林里,我一甩长发,拍着瘦弱的胸部悲壮地对她说:“我的未来是个梦,我如果成不了普希金,再不济也要成为徐志摩。为了中国将来出一个杰出的诗人,我不得不将儿女私情埋在心底。原谅我吧……”赵萍听了我的話,不但没恼,反而更加情意绵绵,被我感动得差点儿哭鼻子。

我拒绝赵萍以后,她再没有纠缠我,许是认为我太有才了,自觉配不上我。

十几年一晃而过,不知是怎么回事,我不但没成老普那样的伟大诗人,连小徐的几句诗都记不周全了。人到中年,我觉悟到,想做点儿了不起的事,光有才华是不够的。最终沦落到一家地方杂志社以工代干,娶的妻子,既不是张爱玲,也不是陆小曼。

而赵萍走向社会以后,凭借优越的家庭条件,先是自费到名校进修,拿了“本本”后,分到县里的一所普通中学教书,后来调到县一中,再后来当上了副校长。同在一个城市,自从我进了工厂,她进修拿了“本本”后,我们就基本没来往了。偶尔在街上遇见,点点头,算是曾经认识。

为了把这事搞成关系,我开始臆想,也许,赵萍心里一直是记得我的。也许,我可以因此透刷一回青春卡,青春的记忆总是深刻的,她会帮这个忙吧?

今天,为了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不得不去求当年被我拒绝的崇拜者。想到这个,我恨不得找根粗些的绳子……现实很残酷!如此掉份儿的事,近年来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地降临到我头上了!

在一个晴好的天气里,我决定去找赵萍。可走到半道上又因为实在没有勇气,只得在街上转了一转,又折回来了。

回到家,我可怜巴巴地做着妻子的工作:“这县一中,咱不上了。县里又不只有一所高中,到哪儿上学不一样啊。”

妻子一听就跳将起来,大声说:“跟我一块儿混的阿香,儿子上一中差二十几分,也在找关系,人家父亲还是农村的,在工地上挑灰……还有黑三,一个在街上拖板车的,女儿差分也要找关系……你好歹还是个名人,走街上都认得是个体面人,是吧?”

阿香和黑三我都认识,连他们也在拼,着实让我吃惊!我一打听,还真是这样。为了儿女能上好学校,越是社会底层的家长,越竭尽全力地死拼!

有关系的拼关系,没关系的拼钱,没关系没钱的就只有拼脸拼命了!

为了儿子的远大前程,我的尊严、我的脸面,统统抛到九霄云外,孰重孰轻我还是辨识得清的。

我抱定视死如归的悲壮心情,决定去找赵萍。

那天,我把自己打扮成名人的样子,打的来到了县一中。望着威严高大的校门,我第一次对母校产生了形同衙门的恐惧感。阔别多年的母校啊,你曾经是我的乐园,我的牵挂,我的怀想。今天,我回来了,世事变迁,我已经不是以一个昔日学子的名义回到你的怀抱,也不是以一个小有成绩的作家身份回来向你汇报,而是以一个父亲的名义,来恳求你收下我的儿子。当年寒酸的校园,如今高楼林立,面积比十几年前扩大了几倍。名气更是今非昔比,现在,来自邻县甚至省会等大城市的孩子也等着坐进这所名校的教室呢。

我没有赵萍的手机号,学校还在假期,教职工都没有上班。四处打听一番,才打听到赵萍的居处。

慎重起见,我在学校门卫室寻到赵萍的电话,拨了过去。

“哪位?”同学在电话里问。

是赵萍的声音,还是那么清脆娇柔,十几年没变。我用优雅的声音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寒暄了一下,显示自己当年校园诗人的气度和风范没有变。

赵萍听到我的名字,一点儿也没感到惊讶。也许,这个名字,一直还跳动在她的生活中。她没有问我打电话的原因,就邀请我到她家坐坐。

赵萍的家在校园里,是那种内部房。内部房价格比市面上的商品房便宜,但质量和档次远胜过商品房。在地方,住内部房是身份的象征,你想,一般单位有能力建内部房么?

站在楼下,我摁下了电子门铃。进门以后,电梯直通六楼。来到赵萍家门外,我把秃顶上剩下的几根头发理顺,等待赵萍给我开门。我听到了门把手拉动的声音,奇怪的是,那门迟迟不开。我的心“咚咚”直跳,下意识地又抹了抹枯干的几根长发。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在继续,门却还是不开。我更慌了,心顿时凉到脚板。莫非她已猜到我的来意?

我在门外足足等了五分钟,正打算逃走,那门终于开了。赵萍有些不好意思地打量着我,脸红红地说:“这门……”那份羞涩,让我自信了许多。

“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你瞧这门……这鬼门坏了好几天了,不好开……”赵萍边让我进屋,边解释着,还特意为我示范了一下,将门一推一拉。搞笑的是,那门开关都好好的,好像没问题。

赵萍的脸变白了。

我冷冷地瞅着那门,喃喃道:“如果你不方便,我改天再来!”

赵萍诧异地瞧着门,又瞧瞧我,脸色尴尬得比哭还难看。她无助地向屋里看了一眼,我也趁机瞄了一下,屋里就她一人。门究竟有没有问题,没人帮她证明。

我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进了屋。

老同学的相见,因进门时的尴尬,喜悦气氛荡然无存。进屋后,赵萍默默地张罗着,拿水果,倒茶,手忙脚乱,好像来了一屋客那么紧张。我原打算叙叙旧,顺便吹吹牛,见她在屋子里穿出穿进,根本没坐下的意思,顿时了然无趣。于是就结结巴巴说明来意,说一句看一下老同学的面色。

赵萍听明白后,镇定了许多,终于坐下了,并对着我跷起了腿。

“这个嘛……”赵萍笑眯眯地说,她已经完全不紧张了。“如果能帮忙,咱们老同学之间还有啥话说!”

我一听,忙喜形于色地接过话来:“是啊,想当年……”

“不过呢……”赵萍打断我,将学校的有关规定复述了一遍,毫不留情地强调“分不够钱来凑”的录取潜规则,然后叹息说:“我也没有办法。”

我的嘴张成一个黑洞,嘴唇一个劲地直打哆嗦。如果我今天是徐志摩……我眨巴着眼望着赵萍,想着当年的意气风发,想着已然逝去的青春,顿时感觉老同学说话一点儿诗意都没有了。

“不瞒你说,前天小林子也为儿子的事来找过我……对了,就是当年坐你前排的那个林子山,现在在公安局管个什么科……没办法,他最后也得去找我们一把手。你不知道,现在单位的副职,是没什么实权的……”

我想不起小林子是老几了,当年,我根本没工夫搭理同窗的无名之辈。赵萍拿这种人说事,深深刺痛了我。无奈今朝,不,无奈国情。一个科长在有些人眼中的分量,远远胜过一个什么学者或作家。从实用主义的角度说,这也没什么好指责的。赵萍后面的话,倒也实在。现在各单位都是老大权重,副职的确是配盘的,说有点儿权就有点儿权,说没权,那真没权。

我想发点儿感慨,沉吟一下,装深沉算了。

“还在写诗?”赵萍一边问,一边在看手表了。

我猛喝两口茶,便站起来告辞。一个诗人如果活得没一点儿诗意的话,比一般人更懂现实。我一边往门边走,一边伸手入怀,掏出一千块钱,故作轻松地说:“我这次来得唐突,也没买啥东西。这点儿钱,给孩子买点儿零食吃。”

“别……千万别……”赵萍睁大眼,尖叫着,死死挡住我的手。

我握钱的手阵阵发抖,由于羞愧,泪水已溢满眼眶。我狠劲地推回去,一边咕咕哝哝地说:“你不收,我……我……”我究竟要怎么样,没说出口,估计是出人命那种。

赵萍的手也开始抖了,她终于不再挡,脸红得像苹果,只好扭过脸去,任我将钱放在了她家的沙发上。

放下钱,我就像逃命一样往门口跑,心中的喜悦胜过不安,按人情常理,只要人家要钱,事就好办。同时也有一份伤感,收了钱的赵萍,不再是我的同学了,不是我……慌乱中,我握住门把手,猛扭一下,没拉开。再扭一下,那门竟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赵萍冲过来,想帮我,走了两步就呻吟道:“你还是将钱拿回去吧。”

我吓了一跳,赶紧将门把手又猛扭了两下,使出吃奶的劲一拉,那门还是不开。我可怜巴巴望着赵萍,这会儿真相信这鬼门有问题了!

赵萍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也跑过来帮我扭门。结果扭出一身汗,那门就是不开。她的脸刷地一下惨白,结结巴巴地说:“要……要命,这鬼门总是在……在节骨眼上坏……坏事!”

我俩面面相觑,又共同努力对付那门,手都磨破一层皮,那门就是扭不开。

门外有人走动,好像是邻居回来了。我们赶紧停止扭门,像做了坏事似的不约而同发起抖来。

“要不,你走阳台吧?”赵萍面红耳赤地对我说。

我一听,不假思索地向赵萍家阳台跑去。上了阳台,往外一瞅,原来阳台边有个螺旋楼梯,再一瞅,惊得打了个哆嗦,缩了回来。老天,楼梯下面是个水池,有不少人在池边清洗东西。大白天的,一个大男人从人家阳台溜出去,让人瞧见,算咋回事!就是没干坏事,也是干坏事了。

正在这节骨眼上,赵萍家的电子门铃响了。铃声很坚决,就好像知道屋里有人。赵萍看我一眼,虚弱得气都喘不匀了。“快,快走呀。”她哀求道。

“我……我又没干坏事,怕什……什么怕!”我盯着老同学,有点儿恼火了。

赵萍急得脸都变形了,不再解释,猛推我一把,将我推了个趔趄。但我仍然死皮赖脸地抓着门框,又缩了回来。我很清醒,只要自己如此这般滚出门,一生的名节就毁了啊!

门铃声更急了,赵萍哆嗦着拿起门铃电话,电话那边有个男人说:“在干什么啊,怎么不开门?”

赵萍放下电话,瞄我一眼,见我像个贼一样缩在阳台边发抖,终于清醒了。县里曾经发生过一件丑闻,男女偷情时,丈夫回来了。那男的被堵在屋里,只能从阳台上跑,一不小心跌下楼摔成了残废。

她像猫一样奔向沙发,拿起那沓钱,低声对我说:“老同学,委屈你了!快,你举着这东西从阳台跑出去。”我狐疑地望着她,不敢接那钱。赵萍急得快哭了,恶狠狠地对我说:“你按我说的办,你儿子那点儿事,我帮你办就是了。”

我也明白了,为了保全赵萍的名节,我乖乖地从阳台的螺旋梯下去,手里举着包和钱,装成被人撵出来的样子。赵萍从阳台上伸出脑袋,无比愤怒地嚷嚷道:“想贿赂我,哼,没门儿!”说完,“啪”地把阳台门关了。

楼梯下忙着和闲着的人,都诧异地瞅着狼狈逃窜的我,又都非常理解地沉默着。

凭良心说,这事儿搞成这样,不能怨赵萍,都是那鬼门惹的祸。

回家以后,我闷了好几天没出门,整个人像被什么抽空了一样,怕见人。

我上门行贿被撵的事儿,马上成了小城的市井新闻。

赵萍果不食言,名正言顺地将我儿子的事在校长办公会上提了出来。看来,青春卡还是起着分量不轻的作用,偶尔透刷一回还是可以的。

由于勇于拒贿,她在办公会上慷慨激昂,呼吁学校在不违背大原则的前提下,对我的儿子给予特殊照顾……不久,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终于在阳光运作下获准进县一中就读。

这让我感到非常意外!

更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儿子得知内情后,拒绝进县一中就读,而是按正常程序进了一所普通高中。

儿子说:“老爸,我在普通高中也力争拿个全国重点大学的‘本本给你瞧瞧,如果你特别想瞧的话!”

儿子太年轻,他没有理解老子对“本本”的深刻认识,尽管这种认识不一定正确。

责任编辑/谢昕丹
绘图/王维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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