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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心如水

2013-04-29徐锁荣

啄木鸟 2013年8期
关键词:高士道观山道

徐锁荣

道长,离别茅山已经两天了,可我的心,还留在洞天福地,留在你的道观。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每当夜深人静,或者明月当窗,我就会想起在道观隐居的日子。记得前苏联作家艾特玛托夫,曾写过一部长篇小说《一日长于百年》,只有跟灵魂相守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感觉,或者觉悟。现在很多人活着,不知为了啥,整天忙忙碌碌,东奔西走,就像掉了魂儿似的,也包括我自己。记得住道观的头天夜里,我突然从梦中惊醒,听见窗外有脚步声,那般轻盈,那般飘逸。我披衣下床,看见一个人影从我窗前走过,峨冠道服,葛巾青衣。我紧赶两步,跟着人影行走,只听见道观的院门咿呀一声开了,人影随后就飘然而逝。那刻,月光像水样,一阵接一阵朝我泼来,我沐浴在银辉里,这时,我听见夜空里传来一个声音:雪岛,你得把自己的心拿出来洗一洗,你心头积的俗尘,已经快掉渣了,洗尽心头的俗尘,你才有可能追上我,或者跟我对话。我说我怎么才能把心掏出来呢?声音又说:天机不可泄露。随后,声音飘然而逝。回到道观,我怎么也睡不着,也舍不得睡,窗外的月光是如此清澈,就像婴儿的眸子,不染一丝尘埃。道观里的紫竹,还有耐冬花,含苞的古梅,都在月光里陶醉了,何况我这个凡夫俗子?

夜越来越深,忽然一声吟哦声从墙壁里飘出来:“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祇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这不是南朝高士陶弘景的诗么?莫非刚才就是陶隐士显灵?莫非他是从一千五百多年前的南朝走来,跟我对话来着?据说南朝梁武帝倾慕陶弘景的才华,欲用八抬大轿请他入朝当宰相,他用此诗回答了皇帝,也婉拒了武帝的美意,于是便有了“山中宰相”之说,有了书法的千古经典《瘗鹤铭》。那一夜,我守着天上的明月,一直到天亮。我在俗世里度过了多少夜晚,可山中一夜,真是胜却人间无数,长于百年。

天刚蒙蒙亮,山道上哗啦哗啦一阵接一阵响着,已经是初冬季节了,满山的树叶红红黄黄,风一吹,就漫天飞舞。头天傍晚,我们在山道上散步,路过一座废弃的古庙,道长,你捡起路边一块苍老而潮润的古砖,在手里再三掂量,说:这里曾是顾况修道的居所,当年顾道士孤身一人在茅山修道,写下了大量诗篇,可是翻遍古籍,却找不到一首,顾况留给后人的只是一个传说。你放下手中的古砖,将手朝后山一指,道:郁岗峰就是扫叶道人笪重光晚年隐居之地,据说他每天起床后头一件事,就是沿着山道扫树叶,常常从后山扫到前山。笪重光精研书画,还善医道,可他却以扫叶道人自居,没有标榜自己是这家那家的,将名和利看淡到了极处。按照当下的说法,扫叶应该是清洁工干的差事,一个书道医道极深的高道,怎么会拿起扫帚扫树叶?也许修道修到极高处,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跟道有关联。挥舞扫帚,拾级而上,用扫帚扫过每片树叶,也就跟大自然进行了一次交流对话。一叶落而知秋,一叶碧而报春,四季的更替,岁月的流逝,都从树叶的经脉上看得一清二楚。茅山的每片树叶,都承载着太阳和月亮的光华,还有人世间的沧桑变化,扫叶道人从树叶上看到的,不仅仅是青青的叶脉,还有江河的流淌,小鸟的歌声,小虫的脚印。真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乾坤。我听到声音,就觉着笪重光也从三百多年前走来了,脚步紧随着陶高士,道服的布袋里,装着他的墨宝和书论。笪高士曾是清代著名书法家,其书法仙风道骨,书论高屋建瓴,流传后代。我披着一身晨雾,冲出道观,我真想喊一声,笪道士,我在文学之余,也临池研帖,参悟书道,请给我指点迷津!我沿着盘山道飞奔起来,只见山道上隔夜的树叶,已经清扫一空,却不见扫叶道人的影子,难道又是幻觉?可是这山道上的树叶又是哪个清扫的呢?我追到山脚,才看见一个老人的背影。

上山之前,我曾在老家——金坛东门外九桥乡小住,走进村子,上一代父辈们,大多作古,我的父母亲,也都入土为安,他们宁静地沉睡在村后的竹林边,年年岁岁守望着那片耕耘了终生的土地,目光是那般执著和坚韧,尽管他们的眼睛是闭着的,可在我的感觉里,却无时无刻不睁着。因为身旁的土地上,有他们洒下的汗水,还有泪水。走过父老的墓地,我就会想起茅山上的一座墓,墓里也睡着一个老人,一个母亲。儿子是康南海(康有为又名康南海,曾将母亲骨灰从广东老家迁葬茅山,并在墓前写下《葬母碑》),南海千里迢迢,将母亲的骨灰葬于斯,是向往着名山的灵气。十多年前,我曾跟道长站在康南海的葬母碑前,沉思良久,也感受到南海的一片孝心。母亲有这样的儿子,在九泉之下,也该欣慰无憾了。

我是一个行走在都市的走肉,我所以说自己是走肉而非是当下那些写手总习惯称自己是著名作家或者是大师,是因为我的灵魂早就失落了,在都市的滚滚红尘里,我不知此身是何身,也不知自己到底是谁,来自何方,又要到哪里去。整天忙得像个被人扭了脑袋的苍蝇,嗡嗡乱叫,营营乱飞,也不知忙的啥,今天有饭局,明天有开幕式,后天有名师讲座,大后天又有名人展览,忙得恨不能分身。可是我分身无术,加之生性又不会说假话,一说就脸红,总觉着母亲生就我的肉身,生就我的一张嘴,就得说真话,可是当今社会说真话有时就会倒霉,会招惹麻烦。更多的时候,我只好闭了嘴。闭了嘴我就问自己,我的灵魂在哪里?有一天,才蓦然发现,我的魂儿原来就在灯火阑珊处,或者说,是油灯阑珊处,在我的故乡金坛九桥乡中圹桥镇,在五十年前的那间破破烂烂的草屋里。草屋虽然四处透风,屋顶漏雨,却是冬暖夏凉,土墙上时时弥漫着泥土的香气。土墙每逢秋天都要用新泥糊一遍,因泥里和着麦壳,麦壳里有残存的麦粒,数月之后,这些麦粒就在泥里发了芽,将青青的麦苗装点在墙上,比当下贴的壁纸还好看迷人。道长,我的家乡九桥乡正在大兴土木搞开发,很多农田都圈起来,闲在那里,等着老板们来投资办厂,丹金漕河的水也是成了黄泥汤,夜里还散发着臭气。听说金坛人都喝长江水,可是我小时候,河里的水一眼就能看到底,看见鱼儿在水里作乐,小鸟在河边唱歌,可是现在河里看不见鱼儿了,小鸟能见,可它们的歌声远没有从前快乐。故乡,我真想再看看我童年时你的面貌!听说长江沿岸也在开发办厂,其中有不少化工厂,如果长江污染了,九桥乡的父老乡亲喝什么?总不能搬到喜玛拉雅去喝雪山的水吧?

你看我,明明想跟你论道,可说着就走了话题。可道又是啥?一阴一阳为之道,乾坤不就是大自然么?道法自然,自然即道。没了碧水蓝天,又何以论道? 道家在开宗立派之际,就将环保提到了至高无上的境界,天人合一就是最好的诠释。

此文我是在家乡开的头,结尾时却到了京华,写作的路程是如此漫长,其实,就是写上一年半载,也是结不了尾的,且用我在道观写的一首小诗结尾吧。

千里问道叩名山,

霜重露冷花也残。

瘗鹤高士今何在?

看遍流云独凭栏。

责任编辑/张小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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