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克纳《喧哗与骚动》中的“意向性”解读
2013-04-29郭聪颖
威廉·福克纳生于1897年,卒于1962年,是美国最杰出的小说家之一,共创作长篇小说19部,短篇小说近百篇。其中有15部长篇小说和几乎全部的短篇小说的故事背景都是约克纳帕塔法县,主要讲述了居住在杰弗逊镇及其郊区的不同社会阶层的若干个家族几代人的故事,被称为“约克纳帕塔法世系”。该世系共出现了600多个有名有姓的人物,他们生活在1800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这段时间内。在这些长篇和短篇小说中,最具有代表性、最负有盛名的是《喧哗与骚动》。
《喧哗与骚动》的创作花费了福克纳最多的心血,也是他第一部成熟的作品,受到了读者广泛的欢迎。小说主要向我们展现了南方没落地主康普生一家的悲剧:老康普生嗜酒成性,终日无所事事;他的妻子冷酷自私,终日埋怨。长子昆丁死守南方的旧传统,最终因为妹妹凯蒂风流成性而感到愤恨和愧疚,溺水自杀;次子杰生冷酷无情,贪婪自私;三子班吉生来就是白痴,33岁的他智商却只有3岁孩子的水平。这部作品以凯蒂的堕落为中心,对三个儿子的内心独白进行了展现,最后一部分黑人女佣的叙述补充了前三部分的有限视角,收束全书。作品中多视角叙述和意识流的方法得到了充分展现,使作品成为意识流小说的经典之作,并在现代派小说中占有重要地位。
一、生灵与时空的融会
即将死去的昆丁一不小心将手表盖打破了,表针也损坏了,但是手表依然滴答滴答地走。正是通过这种形象化的手法,作品中的时间观念被展现得十分精当。记录时间的具体的物质形体,即指针虽然被损坏了,但是时间依然在流逝,这就将昆丁内心的时间紧迫感更为形象具体地展现了出来。人类是始终具有距离意识的,终身在不断地超越自我,每分每秒都在为未来而追求和奋斗。人类生命力消逝的过去和尚未到来的未来构成了两种否定,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人生的短暂性和时间的有限性。过去的无法再重现,未来还尚未到来,这就说明人的存在正是由稍纵即逝的过去和不复现的当下以及尚未到来的未来构成的统一体。
福克纳在描写主人公的过程中展现了他对人的生存状态的思考。福克纳认为,由于世界的凝重和悲观,作为存在于世界中的个体,人也不可避免地带有悲伤的情绪。身体是主体存在的载体,在知觉场和时间场同时存在时,现在是能够被感知的眼前的事物,而围绕着现在的过去和未来同现在构成了双重视阈。当某事物唤醒在知觉场中的主体后,主体便会失去绝对性,变得具有相对性,其存在条件也有了限制。因此梅洛-庞蒂感慨道:我们无法想象生命的源头和结尾,而正在漂泊中的自己,未必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另外因为被超越,一种焦虑感就会随之产生。但是他对过去的关注似乎更高,其原因是人类作为实实在在的存在,无法割裂同过去的联系,这种联系就如同物体及其影子一样密切,不可分割。
时间性使得现实范畴中的主体性得以明示,也就是说,时间是具有一定的主体性的。反过来,也不得不承认,主体也有一定的时间性。意识被称为意识的主要原因在于对于世界和时间的整体看法是意识所要表达的主要内容,并通过已经逝去的加以展现,这同主体通过自身动作来展现自我一样。这样说来,先验主体性是不可能具有绝对性、恒定不变的,主体和自我之间不存在恒定统一的关系,对于主体来说,在他人面前进行自我解放才能够真正成为主体,这就是福克纳所塑造的人物能够毫不保留地将现在展现出来的原因。但是要注意到,完全释放既往造成的结果会有一定的危险性,也就是说,主体容易被现在的状态击垮,一旦如此,过去也就没有了存在的依赖。因此,昆丁以追求绝对性的过去来实现主体性的构建和维护是不可能实现的。主体和物象世界间的关系会对过去产生影响,要是过去的纯真性得以保持,最为可行的方法就是退出时间共生场,即扼杀肉体,而这正是昆丁的最终选择。
二、现实与心灵的矛盾
康普生家的长子昆丁作为没落种植园主家庭的末代后裔,心灵上始终笼罩着一种没落感,他经常忧心忡忡,多愁善感。他在哈佛大学读书,受到的教育是最好的,文化层次是最高的,因此他的思想意识不断地跳跃变换。他不是一个斗士,没有勇气去改变世界;也不是铮铮铁汉,在伪善自私、冷漠庸俗的世界里,他所做的只是温和的、毫无力量的反抗,显得那么幼稚微弱、令人怜惜。虽然他的反抗是无力的,但不能否定的是他同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一样,敢于向丑恶发起挑战。昆丁对正义和家庭的荣誉十分关注并极力捍卫。他十分喜爱自己的妹妹凯蒂,将她视为夏娃,视为南方淑女的典范;但是妹妹风流成性,有辱南方淑女的形象,这让昆丁失去了最后的心灵安慰。他变得痛苦愤恨、沮丧失落,最后选择了溺水而死。在昆丁看来,凯蒂代表着优雅高贵、贞洁完美,是家族荣誉的象征,是他的精神支柱。当妹妹逐渐走向堕落,他曾千方百计地拯救妹妹。他一边极力维护妹妹的名声,一边又不断地寻求妹妹走向堕落的原因。福克纳在作品中让昆丁关注的除了妹妹的肉体,还有她的贞洁,这是爱康普生家的荣誉;而这种荣誉却要取决于妹妹的贞操,然而妹妹的贞操是脆弱的、朝不保夕的,那家族的荣誉也就变得岌岌可危。
为了阻止妹妹和其他男人来往,昆丁竟然曾幻想和妹妹乱伦。当然他很快就明白,这样做只会带给妹妹更大的耻辱,为康普生大家族带来混乱和屈辱。因此,他并没有那么做。作者没有让这种乱伦发生,但是却使昆丁深深地被长老会那种万劫不复的天谴的说教所吸引,以至于他想依靠乱伦的手段将妹妹打入地狱;而在地狱里,他可以永远对妹妹进行保护,让她永远保持纯洁无瑕。昆丁的父亲的人生哲学是虚无主义和犬儒主义,这让昆丁很是厌恶。对昆丁而言,未来是无法看见的;现在是模糊混沌、无法看清的;只有过去才是真实的、清晰的。面对这样的困境,他选择了怯懦和退缩,他陷入无限的愧疚中无法自拔,最终他在一个夜里选择了投河自杀,用死来进行最后的决斗。他的死既是对孤独痛苦的困境的一种解脱,更是在极力维护家族荣誉失败后向社会发出的一种反抗。他的死是在两难的困境中做出的一种勇敢的抉择,是对家族和社会丑恶的宣战。
三、人物刻画中的“意向性”
这部作品所刻画的班吉天生白痴,虽然33岁了,却只有3岁孩子的智力水平。因此在他的意识里不会存在时序和逻辑,对他而言,万事万物存在和发展的规律及其本质是毫无意义的。他的意识完全出于一种被动状态,只能对事物做出被动的记录,而这种记录也只是感性的、散落的、片段化的,它们混乱地堆积在一起。可是说他的意识是自在而混沌的,只有仅存直觉,而没有能力做出选择、评价和判断。而对其意识所进行的描写都是“感官印象型”,一组组的映象合成了他的意识;描写语言结构很简单,以陈述形式居多,没有推理。形象的色调极为鲜明,同视觉、听觉、嗅觉和触觉直接相联系,而不去关注深层的关系和意义,其逻辑结构的张力是自由联想力。例如在作品的开始,写到勒斯特带班吉去看别人打高尔夫球时丢失了一枚硬币,于是勒斯特就带班吉去寻找,当钻过一个栅栏时,班吉的衣服被一个钉子挂住了,他就想起1900 年圣诞节的前两天的情景:那天凯蒂带着他穿过栅栏,帮助舅舅送情书给壁帕特生太太;为了避免冻坏手,凯蒂叫他把手放在兜里;之后他又想起同一天早晨威尔士说外面太冷不许他出门的情景……班吉分不清花和草,甚至别人的痛哭在他的意识里都是在歌唱。显然,班吉意识的流动所依靠的仅仅是一种感性的联系,这是他这个白痴的性格特征的鲜明体现。
昆丁作为大学生的思维特点可以在他的部分意识流动中得到明显的体现。虽然他曾在哈佛大学读书,但是却有着极为空虚的内心。妹妹凯蒂的堕落对他来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他一下子精神崩溃,变得精神半失常。虽然昆丁有着极端亢奋的精神,有时会同高烧病人一样胡言乱语,但是从整体上而言,他的意识是理性的。作者在对昆丁的意识流动进行描写时所使用的手法是内心分析法,深入地解释和探究其意识中闪现的任何一个念头。语言既体现出了深沉的感情色彩,又包含抽象的哲思,晦涩难懂。句式结构极为复杂,使用了大量复句。有很多象征意味存在于昆丁的意识流动中,这是对他大学生思维特点的鲜明反映。而且,当时昆丁处在自杀前夕,其精神世界早已没有了支点,失去了平衡,因此当天的所见所闻,各种印象、回忆、期望、感情及偶然的联想在他的意识流程中交错的出现,持续绵延。所以,意识的突然中断和随之转换的快节奏的场景成为了昆丁意识流程中的一个重要的特点。
杰生部分的意识流动将他卑鄙自私、冷酷无情的性格特征鲜明地反映了出来。虽然杰生心态不平衡,性格偏执,是虐待狂,但他不同于哥哥和弟弟,是一个基本正常的人。因此,他的意识流动已经同一般小说中的内心独白很接近,他的意识虽然有跳跃和联想,但是更多的受到逻辑和感情力量的支配,是理性和自觉的意识。他是典型的拜金主义者,他讲起故事来就像在一个个数铜钱一样,冷静刻薄;他对于现实中的任何一件事情的反应都是功利性的,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次能够抱怨社会的机会。他的第一句话就向读者展现了一个活生生的他:“我总是说,天生是贱坯就永远是贱坯。”他对周围的所有人都抱有怨恨,他唯一爱的就是金钱,他是狠毒、神经质的。杰生是新兴资产阶级的代表,而他的意识流动鲜明地体现了他的性格特征。
[参考文献]
[1] [苏]维·什克洛夫斯基.散文理论[M].刘宗次,译.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7.
[2] [美]威廉·福克纳.喧哗与骚动[M].李文俊,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
[3] [法]萨特.福克纳小说中的时间[A].萨特文论选[C].施康强,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
[作者简介]
郭聪颖(1980— ),女,河北唐山人,本科,唐山工业职业技术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与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