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坟
2013-04-29程相崧
程相崧
1
赵庄人相信,死去的人是有灵魂的。
拆迁办主任程东升明白这个问题之后,才意识到在别的地方已经结束的拆迁工作,在这里其实可能才刚刚开始。说实话,他挂帅的拆迁队驻扎到赵庄之后,庄上人还算配合。不论是一开始测量建筑面积,还是后来签订赔偿合同,都表现出了高姿态。某些住户对他们甚至有当年老百姓盼解放军进城的那种感觉。因为随着县城的膨胀,小村已被蔓延过来的高楼三面包围,交通闭塞,出行不便;再加上两年来全城范围的大改造,四处拆迁重建,大调子已经深入人心。村里人都知道“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拆迁是早晚的事儿。所以拆迁队来了之后,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
可是,在小村里大部分房屋都被推倒,一些人家开始迁坟的时候,却出现了让他预想不到的麻烦。迁坟每家给了2000元,另外还让他们在县里最好的公墓选了墓穴。一个月前商定此事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反对。所以到了迁坟的时候,程东升便没有亲临现场。他打算开车回趟老家。自从拆迁工作开展起来之后,他还没回家看过老婆孩子。让他没想到的是,车刚到了半道儿,前沿阵地却打来了电话。
“程主任,赶快过来,出事儿了。”
从电话里,程东升听到了那边的鞭炮声和唢呐声。按照风俗,迁坟是要像出殡一样大操大办的。能出什么事儿呢?程东升急急火火掉转车头,往现场赶。转过刚刚拆迁完的一片废墟,过了小桥,他看见那片林子里人山人海。有些人家老人的坟已经扒开,骨殖已经装入新棺,家里人正哭喊嚎叫着往外走。这时候他看见了自己人——刚才给他打电话报告情况的小刘正站在他车前,用手掌拍打着车窗玻璃。
程东升从车上下来,使劲儿摔上车门,皱着眉头问:“咋啦?”
小刘扯着他的胳膊就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赵建全他娘死活不愿意走。”
“谁?”
“建全他娘。”小刘又重复了一遍。
程东升一听头发都扎起来了,他猛一扯小刘的胳膊,气呼呼地说:“建全她娘不是早就不在了吗?”
“程主任你说得对啊!不死也不用迁坟嘛!”
程东升还想问个明白,但小刘已经拉着他拨开人群,钻进了一层又一层的人墙。
他看见了披麻戴孝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赵建全,在他身边的地上,还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弓着身子,朝一侧倾斜着,歪着脑袋。程东升本能地往后撤了一下身子,朝这女人仔细瞅了几眼。这时,女人的头发和身上的破旧衣裳开始抖了起来,接着嘴唇哆哆嗦嗦地道:
“我不走……打死我也不走……”
“这……这是建全的娘?”程东升皱皱眉头小声问小刘。
“不!她是赵庄的赵青草。”小刘说完又改口说,“不过,现在,就这会儿,她就是建全的娘!”
“他妈的!”程东升在心里骂了一句。
2
在赵庄,青草应该算得上是个怪人。
之所以大家把她当成个怪人,首先是因为一直以来,人们从心里都以为青草是不会死的。
自从村里最老的那位100多岁的老寿星在前年死了之后,就没人再对弄清楚青草的岁数抱任何希望了。死了的人总不能再撬开嘴巴,更何况那位老寿星生前就是一个哑巴。所以,青草的年龄注定要成为一个谁也不会知道的秘密。大家猜想着,若论年岁,庄上就算辈分最长的,也应该管青草叫老奶奶。同时,大家又认为年龄的问题本身无关紧要,因为青草早已得道成仙,所以不管多老,村里人还要把她叫做青草。
人们说,青草不但能记起日本鬼子在村口盖炮楼那年村里北景他老奶奶拉肚子的事儿,而且还能记得村里继银他老爷爷顶着一口铁锅跟着义和拳去济南府烧教堂的事儿。就连清军入关,逼着村里二怪他爹剃光了顶门芯子上的头发,强扎起辫子的事儿,到现在她也还记得清清楚楚。若不是青草,村里人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他们这个位于城乡结合部、租住着许多城里打工族的小村,竟然会有这么绵延久远的历史。青草自言自语神神道道的话就像一张张底片,让小村历史上的一个个重要的瞬间渐渐清晰起来。于是便有大胆的人冒昧地揣测,应该是从有了村子的那天起,青草便存在了,甚至她比小村来得更早。
听村里上了些岁数的人讲,从前的青草比现在更年轻,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青草还是一个温顺漂亮的姑娘。那年过年,队里公共食堂杀了一只鸡准备给大家伙儿打打牙祭,刚把鸡开膛破肚,还没来得及下锅,便被正在帮厨的青草吃掉了一条腿。随后她在瞠目结舌的村人中间,生生将一只生鸡吃了下去。那天大家伙儿都没能改善上伙食,可比改善了还兴奋。因为青草在吃了鸡之后,便正式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仙人。这个平日口齿笨拙的女人,不但一下子变得能说会道,能掐会算,而且还可以自由地往来于阴间和阳界,可以让某人的魂魄附着在自己身上,向他们尚在人间的亲人捎话……
“那么青草到底是谁呢?”听村里人讲完,程东升一头雾水迷茫地问。
村里人也迷茫地笑笑,没有一个人能给出准确的回答。
3
村里每家迁坟的时候,自然都离不了青草这么个通行于阴阳两界的人。
村里人明白,住在那个树林子里的人,比住在小村里的人还多哩,哪会那么容易说走就走呢?他们愿不愿意走呢?走了之后上哪儿去呢?村里人都想跟老人们联系联系,问问他们的意见,跟他们好好地说一声。这样,大家便都想起了青草。
青草跟着大家伙儿走到各家坟上的时候,看不出任何异常。头发梳得光光的,身上收拾得也非常整齐。但当燃着了香烛,她又围着香烛和坟头念了几句咒语之后,便忽然披头散发,从牙齿开始,很快浑身都疯狂地颤抖起来……
程东升也是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孩子。他知道,如果没有几段神乎其神的灵异故事,没有一些荒诞不经的古怪说法,那村庄还怎能算得上是一个村庄呢?虽然能够理解,但青草的出现,还是让他心里非常不舒服,或者说是有些担心。其实,他做这个主任只是权宜之计。他刚毕业时分配到一所乡镇小学教书,后来改行干了管区副主任、镇宣传委员……最后进了镇党委班子,当了管计划生育的副镇长。可这样一个摸不到钱又没多大权的副职一干就是六年。计划生育、教育卫生、社会治安,拦截上访……乡镇上所有的工作几乎让他干了个遍。眼看着镇长退了,上面却从县委派下来个副科长,顶了镇长的缺。小伙子三十出头,有魄力,有冲劲儿。程东升眼看着自己没有了出头之日,才花钱拱门子一股劲儿往县城里调。县城没有什么单位好安排,便先临时安排在了这拆迁办。这几年县城集中改造,设了许多拆迁点儿,像他这样的拆迁办主任有十来个。他想极力把工作做好,最起码的目标,在十来个点中,不争第一,也要争取在前三名以内。有了这样的政绩,才有可能进入组织部门领导的视线。
一开始赵庄这个没有什么阻力的点儿曾让程东升庆幸自己的手气。分配任务的时候,在一小堆写好的阄中,他独独就捏住了这一个。可谁能想到现在半路杀出个赵青草,如果任这神神道道的女人装神弄鬼妖言惑众,肯定会给以后的工作带来阻力。甚至弄不好会让他跟即将到手的先进失之交臂。这可不是荣誉不荣誉的事儿,而是关系到他一辈子的前程!
想到这儿,程东升就气得牙痒痒。
回到办公室,他一边暗中安排人前去做赵建全的工作,破除他的迷信思想,不行就暗中增加安置费的价码。另一方面,他想到了一步棋。这步棋是他的杀手锏,也是他从以前的工作中总结出来的经验。从前在镇上当副镇长的时候,如果遇到哪个村里有上访钉子户,软硬不吃,围堵拦截都失去效力,便以看病为由,把他们弄到精神病院关起来。
青草这样的女人,不就是明显的神经病吗?让派出所里逮起来拘留虽然有些说不过去,但是送到精神病院里治病,那还不是理所当然?
说干就干,对这个程东升可是轻车熟路。他动用了以前铺下的关系,三言两语就把事儿安排妥当了。
4
市精神病院的车开到青草家门前的时候,青草家院子里正挤着满满的人。大家看是医院来的车,赶紧让开了一条通道。几个医生走过去之后,看见了躺在躺椅上的青草。她蓬乱着头发,头微微地后仰着,身子一动不动。一个医生惶惶然地上前摸了一下脉搏,当即触电一样缩回手来。
“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他郑重地宣布。
说完之后,他领着其他的医生还有几个护士,转身钻出人群,退回车中,一溜烟儿地开走了。
青草死了,据说长生不老的青草死了!
当程东升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并没有变得轻松多少,反倒是因为惊讶而有些晕头转向。他慌不迭地跟精神病院的朋友道歉,但那边却不依不饶:
“程镇长,我们合作也不是第一回了。万一这事儿赖上我们医院,我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这回幸亏我们跑得快,不然只要让他们粘上,就要狠狠地咬一口啊!”
“是是是!”程东升连连道歉,“这事儿都怪我!”
青草死了,青草真的死了。
虽然小村人一直以为青草不会死,虽然小村人都知道青草早就是个精灵,但青草还是死了。
那几天,村里人给青草准备着后事。从小村开始拆迁以来,已经有六个老人陆续离开了人世。有的是在拆迁队进村之前,听着窗户外隆隆的推土机声就开始没白没黑地叹气、呻吟、呓语。没等到跟孩子们一起离开村子,便死在了祖祖辈辈生活过的老房子里。有的拖得久些,好歹被年轻人从多年的病床上抬起来,背上了鸽子笼般的单元房。可经过这一番折腾,病便陡地重了,在新房里没过几天安生日子,便带着遗憾撒手人寰。
在所有死去的老人中,青草算是走得最安详的。
虽然小村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村人已经大部分散居各处,但青草的死还是惊动了所有的村人。人们或开着车,或步行着走进了这片废墟。大家涌进青草常年居住的那两间破败的老房子,围着青草躺着的草席,手里抓着燃烧着的香烛,口中念念有词。甚至就连许多游手好闲缺心少肺的年轻人也来了,他们都流着眼泪,挂着长长的鼻涕。大家都想再看看这个据说不死的女人,看看这个永葆青春和美丽的女人。他们的心似乎一下子又都被这个人的死凝聚了起来。大家行走在自发形成的吊唁人流里,都有些伤感地想到了这个小村河流般不断流淌的历史。想到这个小村曾经生生死死的人,想到这个小村曾经有过的荣耀与耻辱,想到这个小村尚且存在着和已经消失了的日常起居习惯、逢年过节习俗和婚丧嫁娶仪式。
村里人决定为这位老人举行一场隆重而庄严的葬礼!
5
村里从前每到红白喜事儿总要碰头的那几位老人又聚在了一起。就连有过矛盾已经多年不说话的两个也尽释前嫌,参与了进来。村里的祠堂已经变成一片废墟,所以大家只能坐在临时用塑料布搭建的棚屋里。已经被装进木箱让村里辈分最长的七爷爷带到楼上去的家谱又被重新请了下来。被村人们捧在手上,查看着谁谁跟青草在五服以内,谁谁跟青草在七服以内。很快,在青草的葬礼上谁要守灵跪棚,谁要披麻戴孝便被确定了下来。让所有人都感到惊讶的是,若从家谱上算,村里几乎三分之二的人都能跟青草扯上干系,都要走进那长长的送葬的队伍。
于是,不管是搬家后住得远的还是住得近的,也不论是工作忙碌还是游手好闲的,都推掉一切活计参加了青草的葬礼。村里大部分房子都已经被夷为平地,只有个别想多要些钱的钉子户和几个没有亲人不好安置的老人的房子还保留着。其中就包括青草那个破败的小院儿。在守灵的第一天里,众人的哭声盖过了聒噪的唢呐,也盖过了远处河堤上正在作业的推土机。那哭声像一股喧杂翻滚的洪流,又像一股巨大的旋风,漫过残砖乱瓦的废墟,也漫过废墟中尚且生长着的树木,向四周翻滚而去……
这么大的动静,程东升不会不知道。不但程东升,就连县委班子,也从一开始就对这件事儿关注了起来。
那天,程东升听说青草死去的消息之后,正准备安排拆迁队第二天朝她的那几间房子下手,继而一鼓作气,完成最后一轮突击。没想到的是,正雄心勃勃的他却接到了县长打来的电话。像他这样的芝麻绿豆官,几乎成了被打入冷宫的宫女,能让领导想起来的机会并不多。县长一自报家门,就让程东升脊梁上冒了一层小汗。他本想跟县长寒暄两句,没想到县长开门见山,火气很大:
“程东升,你怎么搞的?你们那片儿怎么搞出那么大动静?一定要把那些刁民的目的搞清楚!是单纯的出殡还是想聚众闹事儿!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全体人员都给我靠上去!出了乱子拿你是问!”
程东升一再解释,一再保证,握着电话不停地点头作揖。放下电话之后手酸了,腰也酸了,头上脸上全是汗。他定了定神,马上召集全体指挥部人员开会。简单传达了县里的指示之后,号召大家全体进入警备状态。如何堵住路口,如何跟上级汇报,如何防止消息向外扩散等。安排得差不多之后,政府办公室又来了电话,说从公安局调的五辆警车已经出发,随时听候程东升统一调动。
大家蹲在车里守在青草家附近的路口上,一连三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程东升时刻拿着手机,准备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变故。在一天两夜的等候中,他看到村里人从青草家里进进出出,脸上都挂着痛苦不堪的神色,似乎并没有什么别的企图。但他告诉自己不能掉以轻心。他听着不远处响器棚里唢呐吹奏出的各种流行歌曲,心烦意乱,口舌生疮。一直到停尸三天之后的那个早晨,按照风俗,应该把死者拉到火化场火化了。这是最危险的时刻,也是最关键的时刻。如果他们真能把死者拉去火化,然后入土,就意味着这只是一场葬礼。如果拒不火化,或者抬着死者的尸体闹事,那无疑就应该立即采取果断措施。
那天早上的太阳分外狞厉,不一会儿就把车外壳晒得烫手了,随之,车里也闷热难忍起来。程东升和车里其他许多双眼睛都盯着不远处通向青草院子的胡同。不一会儿,果然出现了情况。一股人流呼地从胡同里涌了出来,紧跟着又涌出了几个人。
程东升马上警觉起来。下车!他小声对身边几个说,我们先下去看看。
程东升领着几个人跑过去的时候,从胡同口跑出来的人也迎面跑了过来。
“怎么了?”程东升喊道,“出了啥事儿?”
“不得了了!活了!活过来了!”
那人惊慌地喊着就要跑,却被程东升一把抓住,非让他把话说清楚不可。这时候那人才慌乱地解释道,就在刚才大家要把死去的青草抬上车子,拉到县城火化场火化的时候,青草忽然在车上哼哼了几声,然后扶着车帮,站起来了。
程东升跟几个人面面相觑,有些怀疑是恶作剧。可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儿,便又有几分相信,决定到青草家看个究竟。他们丢下那人往胡同跑了几步之后,都忽然被吓了一跳,相继刹住脚步,站住了。
这时候,青草分明拄着拐棍儿从胡同里慢悠悠地迎出来了。她一边翘着小脚,一边朝往外跑的人喊:
“喝碗水再走啊!”
6
大家很长时间把青草的“死”当成了一个笑话。
这也让许多人一下子恢复了记忆。他们似乎慢慢记起来,从前,那些死了几天还没来得及入殓便还了阳的老人,在许多村子比比皆是。所以慢慢的,他们对青草的还阳,也就见怪不怪了。据青草说,她是到那边儿去了一趟,就迁坟的事儿跟他们开了个会。可苦苦地说了三天,都没能完全做通他们的工作,所以就回来了。这下子,村里人是确信青草不会死了。不但不会死,许多人还猜测经过这一次的“死”,青草一定会返老还童。
最气愤不过的是程东升,他向县委县政府领导反复解释事情经过,领导们总是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把事情归咎于他工作不力,造成对整个事件失去把握,被老百姓牵着鼻子走,以至最后酿成荒唐可笑的结局。
活过来的青草让赵建全跟其他赵庄人更加坚定了信心:坚决不能迁坟!既然老人们不愿意走,无论拆迁办给多少钱,也不能迁坟!
因为青草的还阳,迁坟的工作暂时搁置了下来。在全县召开的拆迁工作促进会上,程东升被县里领导点名批评,并且被勒令签署了“军令状”。县长在会上说得很难听:村子拆迁剩个尾巴,坟地拆迁又出了乱子!你这个主任怎么干的?你干不了,我帮你干;帮你干你再干不了,那就换能干了的来干!
第二天一早,县里派来的防暴警察便到了位。程东升集合指挥部全体人员,全副武装,也来到了现场。先突击拆迁村里剩下的房子。跟以前一样,先派工作人员喊话,清一户,拆一户。到了青草家的时候,派去喊话的工作人员一进院子,程东升的心便提了上来。但不一会儿,人回来了,高兴地大声喊着家里没人,让抓紧时间。程东升听到之后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些激动,手臂有些颤抖地对停在一边的铲车摆了摆手,示意马上开始……
机器轰鸣着,那几间房子转眼间便成了废墟。它们太脆弱了,几乎仅仅被铲车的巨大手臂轻轻一碰,便轰然倒了。伴着摧枯拉朽之声,在大地上腾起一团浓浓的白烟,继而满目疮痍。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傍晚的时候回到指挥部的院子,程东升径直跑进食堂,大声喊着让张师傅赶紧做菜,弄酒。
这一晚,程东升请指挥部里所有人在食堂里好好地喝了一场。这段时间,大家紧张坏了,累坏了。猛一放松,都喝得有些高。十点左右,外面骤然落雨,大家才陆陆续续地走了。程东升觉着有些头重脚轻,怕开车不安全,便跟妻子打了个电话,说不走了。等大家都走了,出去锁了院门,回来看了会儿电视,便睡下了。
窗外雨声更急了,夹杂着轰隆隆的雷声和耀眼的闪电。但程东升这晚上借着酒劲儿,却睡得很沉,很踏实,美美地一觉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程东升打开院门想出来透透气。一开门,看见脚下泥泞中两行深深的脚印,歪歪斜斜,里面满满的全是水。他一下子想起晚上睡梦中似乎听到了一些动静,好像有人要敲开门避雨。因为的确醉得太厉害,他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他一边琢磨着,一边沿着地上的脚印寻去,一直寻到了村口的那条小河边。站在河边,他吓得后退了几步,差点儿跌倒。昨晚酒喝得太多,刚才还有些晕晕乎乎,这下子是彻底醒了。他捂着怦怦跳着的心口,脸色一下子煞白。
7
后来,程东升每次跟赵庄人讲述的时候,都一口咬定那脚印是青草的。他认定了青草是那晚找不到自己已经被拆迁的房子,然后在大雨中乱闯乱撞,最后跑到河边溺水身亡的。他说这话的时候赵庄已经不复存在,原来赵庄的人已经散落各处,而程东升也已经在精神病院进行过两次正规治疗。人们看着这个披头散发、虽然已经出院但仍然有些疯疯癫癫的人,总是无奈地笑笑,叹口气说:好好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直到现在,青草再也没有出现过,但人们都认为,一个死过又活过多少次的人,怎么会被河水淹死了呢?青草肯定还活着,在某个地方活着……
责任编辑/董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