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仰时空,快意人生
2013-04-29苏东亮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咏,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笔者曾在北京听山东大学一位教授讲过:诗人为文易,文家赋诗难。初闻此语时颇感懵懂,及至读了李白《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以下简称《春夜宴》),笔者才对此有了深切的体会。
《春夜宴》仅仅119字,但诗情画意盎然,和作者的诗歌一样,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他的气魄才华。这篇短文比较全面地记叙了游赏的缘由、过程、自然的景物和同游者的思想情绪,文章一气呵成,气韵贯通,很自然地表现了两大内容。
第一大内容从起首至“序天伦之乐事”,说明为什么春夜宴游桃花园。该部分又包含两小层,首先是人生短暂,韶光易逝。作者先是抒发个人的感慨,认为天地是万物暂时寄身的旅舍,光阴是来去匆匆的过客。世间的万物不会永远存在,光阴总在快速地流逝。人活在世上就像梦幻一样漂浮无定,能得到多少欢乐呢!所以,作者认为古人“秉烛夜游”是很有根据的。第二层以一个“况”字衔接下文,说时光的易逝、人生的短暂促使他要夜晚来宴集,况且还有春天的美景在召唤他,大自然提供的斑斓“烟景”、繁复“文章”在吸引他,所以,他才趁着春夜,在桃花盛开的园林中,与兄弟们团聚,“序天伦之乐事”。
需要说明的是,这部分内容当中的“浮生若梦,为欢几何”透露出了及时行乐的思想,颇为后人所讥嘲。笔者以为不能简单化评论,应该认真作分析。首先,本文写作的具体时间难以考定,大致作于开元21年(733年)作者33岁时,当时李白政治上不得意,“酒隐安陆”(今湖北安陆),过着隐逸读书的生活,在文章中传达出对人生渺茫难知的感觉不足为怪,以文章来表真情达实意有何不可呢?再说,“及时行乐”在封建社会的某些知识分子和达官贵人中也是普遍存在的,如《古诗十九首》有:“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曹丕《与吴质书》:“少壮真当努力,年一过往,何可攀援?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还有,即使认为消极,李白也透露着潇洒飘逸。王羲之《兰亭集序》有“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而李白却是“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比较一下,与人俯仰和与宇宙时空相俯仰哪个更高级?这种豪情万丈、大气磅礴的境界才是真正的李白的境界!
《春夜宴》的第二大内容从“群季俊秀”到结尾,叙述了这次桃园夜宴之乐。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从兄弟们都像谢惠连一样聪敏多才,吟诵诗篇,这是乐事之一!在宴席上大家不停改换话题,纵情地高谈阔论,进而转成了清谈,这是乐事之二!人们高兴地观赏盛开的桃花,在月光下传杯递盏,这是乐事之三!大家举杯痛饮,酒酣之后情绪达到高潮,他们相约一同赋诗抒怀,并决定依照石崇金谷园的旧例,作诗不成者,罚酒三杯,这是乐事之四!虽说“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但石崇之欢与李白之欢难相并论!石崇于金谷园中沉迷声色之欢,毋宁说是“患”,而李白他们的筵席上,没有清歌曼舞,没有笙管急弦,只有谈诗论文,观花赏景,这实在是一场文人雅会,是真正的快意人生,诚如《古文观止》的编者语:“末数语,写一觞一咏之乐,与世俗浪游者迥别。”
本文实际上是一篇抒情散文,字数少篇幅短,但语言凝练,艺术手法高妙,风格清新潇洒。作者用“烟景”“文章”写尽了春日阳气蒸腾、花繁叶茂的景象,用“坐花”“醉月”描绘出人们为鲜花、明月所陶醉的情形,情景融合,形象鲜明。全文往往上下句构成巧妙对仗,使这篇散文兼具诗赋的特色。本文运用典故多,如“逆旅”来自《左传》,“浮生”“大块”出自《庄子》,“羽觞”源于《汉书》,“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引自曹丕《与吴质书》,等等。这些典故的运用使这篇小序历史、文化内涵变得丰富,有助于读者了解盛唐时期文人的生活。
《李翰林别集序》记载,桃花园聚会的参加者之一,李白的从弟李令问“尝目白曰:‘兄心肝五脏皆锦绣耶?不然,何开口成文,挥翰霞散尔尔。”李白也曾在《上安州裴长史书》中记下当时安州马都督对自己文章的赞美:“清雄奔放,名章俊句,络绎间起,光明洞彻,句句动人。”李令问或许有溢美之词,李白可能有自诩之意,不过,也颇能用来品评这篇小序。既然如此,那么长期以来,这篇诗情画意、意蕴隽永的短文脍炙人口,家传户颂,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苏东亮 河北省邢台市宁晋县第二中学 0555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