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我听到苍蝇的嗡嗡声》与《过沙洲》死亡主题异同
2013-04-29蒋昕
摘 要:本文从文体学角度分析迪金森的《我听到苍蝇的嗡嗡声》和丁尼生的《过沙洲》,结合宗教对诗人的影响,认为两者不同之处在于前者体现了诗人对生与死的矛盾挣扎,后者对死亡的态度则是坦然和安详,相同之处在于宗教观念都影响了两位诗人的死亡观。
关键词:《我听到苍蝇的嗡嗡声》 《过沙洲》 死亡主题 文体学分析 宗教观念
艾米丽·迪金森(1830-1886)是十九世纪美国女诗人,她身前创作了1775首诗歌,其中只有不足十首得以发表,在她去世后,诗集被整理出版引起轰动。她出生于一个教区牧师家庭,生活殷实,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考入南哈德雷的蒙霍约克女子学院一年后退学回家。在二十五岁之后她便过着隐士般的生活,被称为阿默斯特修女。《我听到苍蝇嗡嗡声》是她约创作于1862年的诗歌,诗歌讲述了死者死后回忆自己在临死过程中的体验。
阿尔弗雷德·丁尼生(1809-1892)出生于一个英国牧师家庭,肄业于剑桥大学,后成为维多利亚时期的桂冠诗人。与迪金森的默默无闻截然相反,丁尼生身前极富盛名,以《悼念集》闻名于世后,还创作并发表了多篇诗集。与迪金森怪异的选词、在具象词汇中加入抽象的词、不规律的句式、破折号的使用、压斜韵、有着玄学派的奇喻风格的意象完全不同,他的诗风深受浪漫主义影响,在选词、句式、韵律使用、意象选用等方面都属于正统的诗歌。
《我听到苍蝇的嗡嗡声》与《过沙洲》都是表现死亡主题的诗歌。前者创作于美国南北战争期间,后者则是在维多利亚殖民扩张时期;前者是一位女诗人在年轻时对死亡的种种猜想之一,后者是一位老者在驾鹤西去之前对人生的感叹。本文从文体学的角度分析这两首诗,并结合宗教对这两位诗人死亡观念的影响探求它们的异同。
一、年轻女子的死亡猜想
“我听到苍蝇的嗡嗡声——当我死时”,全诗首句便先声夺人,与众不同。这样的奇喻恐怕也只有玄学派的诗歌得以媲美。当时女诗人只有三十出头,对于生活的热爱反映在她对死亡的好奇中。全诗使用过去式,描写了一个已死之人对于死亡过程的回忆,叙述者的濒死体验。“我”在临死之前听到苍蝇嗡嗡作响,整个房间安静得像两场暴风雨的间歇。“我”已经立下遗嘱,也已经分配完“我”所有的遗产。在亲友哭干眼泪,屏气凝神等待上帝来接“我”的时候,“我”听到了一只苍蝇蓝色的嗡嗡的叫声,然后“我”的窗户被关闭了,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诗中所用词汇皆是日常口语,没有艰涩难懂的词汇。诗中没有像莎士比亚那样华丽的辞藻,也没有像拜伦那般运用各种典故,只用了简单易懂的语言就组合成了一幅常人无法想象的死亡图景。诗中词汇的另一个特色便是多处的首字母大写。除了句首的大写字母以外,该诗中其他大写有16处之多:A Fly;the Stillness;the Room;the Stillness;the Heaves of Storm;the Eyes;Breaths;that last Onset;the King;the Room;my Keepsakes;Signed away;a Fly;Blue Buzz;the Windows。这些都是迪金森特意添加的,用一种活泼的任意表达了当时的场景的特殊性。首字母大写有一种专有名词的意味,死亡的那一瞬每一件被大写的事物都有特定的意思。
在句法方面,破折号被大量引入诗中。该诗共有四节,每节的一、三、四行都引入了破折号。破折号在此可以袒露诗人内心的跳跃起伏的思维轨迹和难以名状的情感波涛,可以减缓整首诗的节奏,是一种很有意义的间隔。同时破折号推延了读者理解诗歌的时间,使得寻常的意象陌生化,从而凸显出该意象的具体意义,使诗歌内部更具张力。如第一句“I heard a Fly buzz—when I died—”,撇去苍蝇的意象不提,如果不使用破折号那便是极其普通的句子“I heard a Fly buzz when I died”。但是破折号的加入增加了阅读的跳跃感和不确定性。诗句中存在着一种语气,有些许的惊讶和轻轻告诉你的俏皮。这点便是与丁尼生的传统格律诗完全不同的。《过沙洲》中用的就是传统的标点符号,一板一眼的没有新意。这种俏皮也恰好显示出年轻女诗人在探索死亡时刻的体验时的那种不确定性。人死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迪金森提供了一种可能性,那便是听到苍蝇嗡嗡作响。
押韵的不规则是迪金森诗歌的另外一个特点。第一节第二、四句Room/Storm,第二节第二、四句firm/Room看似不押韵,但是它们都押了斜韵或者半韵。双唇音/m/增加了发音难度,有模拟苍蝇发出嗡嗡声的效果。第四节上的第二和第四行me/see除外,第三节和第四节似乎都没有老实的押韵。这种韵律的自由度显现了迪金森的不拘一格和意义不被形式束缚的态度。全诗的节奏是四三四三,是一种典型的赞美诗,节奏比较顺溜单调,但是这更加有助于把握全诗的平衡性,使得诗人的创新点更加突出。
苍蝇意象是该诗的一个最突出的意象。在诗歌一开头就展现了这只介于“我”和死亡之间的使者,此时的苍蝇是作为反衬出现在诗歌中的。“我”行将就木,亲戚朋友都已经悲泣哀号伤心过了,整个房间里的氛围就像介于两次暴风雨之间的宁静。这时却出现了这只嗡嗡叫的苍蝇,整个房间的安静被打破,它也成为诗人想象上帝的一个不速之客。苍蝇本来给人的印象就是肮脏和不洁的,是人死亡后叮食尸体的闯入者,妨碍灵魂与升天,这与基督教的教义是相违背的。然而迪金森却运用这个似乎猥亵上帝的意象来描绘她猜想的人临死前的体验,恰恰说明了她对于上帝是否存在的怀疑和这种怀疑得不到验证的矛盾心理。
在该诗最后一节的第一句“With Blue—uncertain stumbling Buzz—”,诗人将苍蝇的嗡嗡声比作是一道蓝色的不确定的颤抖的东西,极易让人联想到是一道通向天堂指引的光。但是所有的形容词最后修饰的竟然是苍蝇烦躁的嗡嗡声,似乎是在催促着死者赶快上路。用色彩来形容声音赋予了声音灵异的感官刺激,这种通感让人不禁折服于诗人的想象力。
二、虬髯老者的人生感叹
不同的人生境遇反映在诗歌中对死亡有着不同的看法。迪金森奇异的想象若是让丁尼生读到不知会作何感想。站在索伦特海峡的渡轮上看到入海口的河水不停冲刷着沙洲,八十多岁高龄的丁尼生感慨万千,旋即作下了千古名篇——“我将见到我的领航者,当我越过沙洲的时候”。这让人想到陶渊明也有相似的感叹:“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与迪金森俏皮怪诞的死亡意象不同,丁尼生的诗是一位长者在经历世事沧桑之后笑看风云淡然静谧的歌咏。人初生像一条小溪从山间潺潺留下汇入河流,在经过曲折的河道,或奔流激荡,或细水长流,越过入海口的沙洲,最后汇入大海的怀抱。
《过沙洲》使用的是典型的浪漫主义后期的诗歌范式:工整的押韵,抑扬格三音步和抑扬格五音步的交替使用,典型的诗歌意象,高超的韵律把握。丁尼生运用了自己的生命创作了这首被放在诗集最后一首的诗歌。
总体来说用词简练,所用词汇几乎都是盎格鲁撒克逊的简单词语,没有华丽的词藻和难懂的拉丁语演变过来的英语。名词以单音节实义词居多,如star,bar,sea,sound,foam,home等。表达了作者的真情实感,质朴的语言同样便于读者理解诗歌的意义,不会造成理解上的问题。除了每行开头大写以外,还出现三个大写的词“Time”“Space”“Polit”代表了宗教意味。诗人将要去的时空不同于现在的时空,大写说明诗人认为往生的时空是确实存在的。
从篇章的句法上看,第一、三诗节结构相似。表达的意思也有很高的相似之处,都是夜幕降临,“我”将起航,希望不要悲伤。第二、四诗节也有相似的样貌,但是表达的意思不尽相同。第二节表达了“我”将平静地归去,回到最初的地方。第四节表达“我”希望在那一瞬间能够看到人生的导航者,也就是上帝。简单句与复杂句交替出现,这样两段有同有异,给读者相似感又不会感到厌倦,正是一首好诗的特质。
该诗采用abab的交叉韵脚。所押韵脚分别是/ɑ:/;/i:/;/i:/;/??/;/e/;/ɑ:/;/e?/;/ɑ:/。star bar;me sea;asleep deep;foam home;bell well;dark embark;place face;far bar。长元音的使用,减缓了发音的速度,使得诗歌朗诵起来有庄严肃穆之感。押头韵的有第一节的第二行clear与call,第二节的第二行full、for和foam,第三节的第二行that和the,第四节的第二行flood和far。
日落,晚星,黄昏,晚钟,夜幕降临,昭示着作者的人生也将走到尽头,衬托出“我”将要出海。海的意象以其宽广、有容乃大,象征着自然存在的源泉,生命的出发点和归宿。神秘,无垠,运动的浪潮就像是在沉睡,但是静水流深,表面平静,底下暗涌。从无边无际的深处涨潮而来,又要落潮而去。此时的大海被比作家园,是一种暗喻。Bar;sea;tide;sound and foam;the deep;embark;the flood;pilot这些词都与海洋有关,即使没有反复出现sea这个单词,关于海洋的种种经验图式都在阅读此诗时激发出来。
这首关于死亡的诗歌没有只言片语提到“死亡”这个词,而是用各种意象的呈现和交织使读者亲身感受到死亡的降临。该诗代表着丁尼生抒情诗方面极高的造诣。
三、宗教对诗人的影响
迪金森一生都未加入基督教,是他们一家人中唯一一个不曾入教的人。她的特立独行与当时的宗教革命极为相关。迪金森生长的小镇是当时新英格兰地区少数的加尔文教坚实的壁垒之一,在唯一神教的冲击之下,泛神论者不断涌现,而迪金森本人原有的宗教信仰同时受到极大的冲击。一方面她希望有上帝的帮助能够为她指引生活的方向,另一方面她却发现即使日夜祈祷亲上教堂也不能让她和上帝的距离更接近。就在这样的矛盾之中,她的创作思路受到了深刻的影响。体现在她的诗歌中就是对于死亡的思考。对于上帝她既有几分揶揄和戏弄,又有几分敬畏。“The eyes around—had wrung them dry—And Breaths were gathering firm For that last Onset—when the King Be witnessed—in the Room—”家人们似乎都在等待着这个神圣的时刻,等待着国王的到来进行最后一项生命的议程。“the King”指代最终的审判者,也就是上帝,大写表现了对上帝的尊敬。然而在这个肃穆的时刻竟然出现了一个极不和谐的音符,苍蝇嗡嗡打断了“我”享受升天的过程,把“我”拉回到了现实中。最后“And then the Windows failed—and then I could not see to see—”心灵的窗户关闭了,即使“我”想看也看不到了。
迪金森对于死亡的这种矛盾心理,学者们有着各种观点:思想动荡的时代,迪金森失去了稳定的精神支柱(赵毅衡,1999);无从知道死后的世界,所以她对基督教始终持怀疑态度(岳凤梅,2011);由于怀才不遇,死亡诗是对于迪金森隐退生活的隐喻(董爱国,1999)。
维多利亚时期,英国对内进行工业革命,对外不断扩张,国力日渐强盛。但是经济实力不断增强的同时,带来了人们信仰的危机。丁尼生的时期正是进化论发表,人们对上帝存在表示怀疑的时期。科学和宗教的相悖使得丁尼生重新思考诗人的创作视野。这一点与迪金森的宗教思想有着一定程度上的相似。然而,《过沙洲》是丁尼生晚期的作品。当时他已经在科学和宗教信仰之间做出了折中与调和。“The flood may bear me far”表明诗人相信大海的洪流能带他去那个超越时空的安静所在,他的心灵能得到安息。“泰然见领航”(I hope to see my Pilot face to face)的诗句表明了诗人相信大自然中存在着能给予人类永恒的爱的上帝。
四、结语
迪金森和丁尼生虽然处于不同国度,身处不同时代背景,受到不同教育,但都在当时浪漫主义转向现代主义的十九世纪感到了同样的困惑。宗教信仰受到重击,上帝是否存在,这一系列的问题困扰着两位诗人,也使他们的思考幻化成笔尖的诗歌流传至今。尽管宗教的印记或多或少都会出现在每一个西方诗人的作品中,但是像迪金森和丁尼生这样风格迥异但殊途同归不得不令人惊奇。然而人生的不同历练使得两位诗人在表现死亡主题时有着不同的想法和方式。迪金森求新求变,表现了她对死亡的好奇和矛盾;丁尼生娴熟老道,是他对死亡平静安详心态的体现。
参考文献:
[1]X.J.Kennedy.An Introduction to Poetry(7th edition)[M].New York:HarperCollins,1990.
[2]Wang Songlin.Selected Readings of English and American Poetry,2012.
[3]董爱国.埃米莉·狄更生的死亡诗[J].外语教学,1999,(4).
[4]飞白.略论维多利亚时代的诗[J].外国文学研究,1985,(2).
[5]岳凤梅.落幕之美:艾米莉·迪金森的死亡想像[J].外国语文,2011,(6).
[6]赵毅衡.爱米丽·迪金森作品的现代派诗人特征[J].外国文学研究,1980,(4).
(蒋昕 浙江省宁波大学外语学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