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之书（组诗）

孙忠晓

一

如果我融化了

也会让迷路的雁阵领我回家

让远离田间的庄稼

让背井离乡的果园

让飘散的芦荻，丢失的姓氏

让流浪在城里的秋叶领我回家

像一片雪，最终汇成河水

回到井水?——

回到尘土，回归母亲的汗水

回到童年和大山深处永不干涸的眼泪

回到先辈们隆起的坟茔

或者，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我也愿意

一个人，欠一座村庄太多

欠一条河、一缕炊烟太多

欠庄稼的血汗，太多，太多

一双鞋子，被停不下的脚磨破

母亲的针线，比荒野的杂草都要密

看她亲手做成麻布衣服

秋风吹着单薄的身影像一盏山灯

不停地颤抖，闪烁……

月圆时节，秋后的庄稼返回庭院

回归一粒种子，回归春天

互不相识的兄弟们养活人类

夜色远隔着粮食

西窗静止，生长着锄头和弯月

二

如果火冷却了

我也会借着熹微的磷火回家

让夜雾拢聚的露水领我回家

让一抹炊烟、一只蟋蟀

让西山泛起的彩霞

让母亲唤起的乳名领我回家

在遥远的他乡

梦中凄迷，数落着霜降

雁归来，我两手空空

目光也空空，没有一片羽信

看到姐从苍远的梦里走来

抓住我，拍打掉肩上的风尘

听到叫一声“弟”——

身后的雪便纷纷地落下来

如果让我融化在家乡

我这滴离开故乡的水啊

变成泪水，回到老家的眼中

回到一只只如干瘪细胞的房屋

回到河水柔软的怀抱

回到祖辈们贫瘠的血液

回到母亲温暖的腹中

幸福地做一粒失重的粮食

即使做一根杂草、一只牛羊

一羽攀援在落木上的蜉蝣

——我也愿意

三

如果世上的星辰都陨落了

我也会借着燃起的麦芒回家

让断翅的风筝领我回家

让响在空中的母亲的叮咛

让扛起大山的父亲的背影领我回家

我亲爱的家乡啊

让你的磁力领我回家

让我走路的惯性，沉郁的乡愁

让火红的石榴树，洁白的槐花香……

让一草一木呼唤的回声

让一枚秋叶，一缕失散在远方的炊烟

请让你温暖的怀抱，接纳我

——带我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