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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老柿树

2013-04-29张婷婷

山西文学 2013年8期
关键词:柿子树柿子

张婷婷

人,总是这样,无论身处何地,家乡总会是梦中永远不变的思念。一个夏日的午后,我穿透世事的喧闹纷扰回到了家乡陶寺乡东坡沟村。

“沟”,一听就是个小村子,可就是这么个小村子,能让你瞭望到中国最早的都城。就是这片土地,让只停留在典籍、墨痕和传说里的尧王,成为了真实存在。在这里的土坡上偶尔出现的黑色石器、破碎陶片,都见证着那早已湮没和凝固的历史。

就在这块有着厚重历史的土地上,生长着一棵老柿子树,这棵树的年纪到底有多大?没有人能说得上来。反正,听我太奶奶说,自从她嫁到婆家来,那棵柿子树就已经在那儿生根发芽结果了。仔细算来,这棵老柿子树至少也有上百年的历史了。

柿子树很粗,得两个人才能抱得住,树干上有一个朽洞和一个很短的枝茬,树皮微微裂开着。远远看去,酷似一位慈祥的老人,满脸的皱纹见证着百年历史的沧桑。虬枝盘曲,仿佛写意的中国国画,骨感遒劲,树干嶙峋,宛若泼墨的油彩画,斑斑驳驳。虽说它年事已高,但却始终巍然屹立。

春去秋来,冬去春来,老树始终绽放着生命的色彩!

老柿树比较有个性,不爱凑热闹。待到百花齐放,百草返青后,柿子树才焕发出生命的活力来。也许昨天你还看不到枝头上生命的迹象,但是一夜间,它就像变魔术似的展示出生命的美来。第二天清早睁开眼,你便会看到大大小小的枝头都吐出如毛毛虫一样的嫩叶。那初生的叶片鲜嫩鲜嫩的,用手摸一摸,毛茸茸的,特别细腻。要不了几天,这些小叶片就会神奇的长成手掌大小的大叶片。在阳光的照射下,它们仿佛涂了油一般,滑溜溜,光闪闪的。

到了夏天,柿子树就完全撑开了它的大伞。绿油油的麦苗正是拔节灌浆的时节,而柿子树也忙着打扮自己。

村里的老人们说,“三月二十八,麦子穿柿花。”柿子树开花的时候,恰巧正是麦子吐穗的时候。一朵朵呈四方形淡黄色的小花宛如蝴蝶缀满浓密的枝叶间隙,散发出阵阵淡雅的芳香。芳香四溢的小黄花轻轻绽开,轻轻凋谢,轻轻落在树下的麦子上,凑巧套在麦穗上,墨绿的麦穗宛如戴上了金黄色的项链。每当这个时侯,柿子树就成了我们的乐园。村里的女孩子们跑到柿子树下捡那些柿花玩耍。捡得多了,穿成一串,做成一个美丽的花环,戴在头上,玩过家家的游戏,有趣极了。

等到柿子花退隐江湖,珠子般大小的小柿子就重出江湖了。那小柿子,圆溜溜的,像一个个小精灵,很调皮,动不动就有几个耐不住寂寞,飞下来,跑到地上跟我们玩。我们把这些飞下来的小精灵穿成一串串翡翠般的佛珠,挂在脖颈上,学着电视里的和尚那样,有模有样地参禅打坐,双目紧闭,双手合实,口里还念叨着什么“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南无阿弥陀佛”,一个个仿佛都是得道高僧。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欢乐无穷!

秋天,是老柿树最热闹的时候。一个个鲜红的柿子挂满枝头,远远望去,像一颗颗晶莹的红宝石,又像一盏盏点亮的灯笼。看着满树的柿子,就像看见了金元宝。这时,就可以摘柿子了。父亲在腰间系个布袋,爬到树上,一个一个地摘下,放到布袋里,装满了,慢慢地抓着树干下来,怕柿子挤破,父亲就轻轻地一点点地斜着倒进平车里。那动作轻的就像照顾新出生的婴儿。倒完后,父亲再爬上树去摘。这样,反复上来下去,等到一棵树摘完,太阳就落山了。要是果多,那就得夜间作战了。每次父亲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枝头高一点的柿子够不着,父亲就摇摇树枝,这一个个柿子就像喝了酒似的东倒西歪地跌倒在地上,这时,我就跟妹妹弯腰去捡。年幼的我,嘴馋,看到那些红嘟嘟的柿子这么好看,想着肯定非常美味。不知道那柿子要焐熟了才能吃。就自作主张在地上捡了两个稍微硬点儿的,妹妹一个,我一个,在衣服上擦了一下,就吃了起来。一口咬下去,那个“涩”呀,简直别提了,当时舌头都不会转动了,急忙朝地上直吐唾沫,尽管慌忙全吐了,可还是难受的不行。转头,看看身边的妹妹,她也涩得说不出话来,只剩下吐唾沫的份儿,满眼含着泪。

树上的父亲看见了,笑着说道:“这俩憨女子,这哪能吃呢?虽然这柿子红透了,但也要焐熟了才能吃,我给你们摘俩软柿吃。”说完,摘了两个软柿扔下来,让我们接着。可是,我手眼太慢 ,没接着,结果弄了一脸的浆糊,便不要父亲给扔了,决定自力更生。我用我那三脚猫的功夫,很快便爬到树上,自己摘了一个,坐在树上吃起来。边吃边问父亲:“那柿子咋个焐熟哩?”

母亲接过话茬说:“将瓮放在院子里,底下用砖头架起来。把柿子洗干净,放在瓮里,倒上水,封好盖,在砖头之间加上火,焐上三天三夜,就能吃了。”

吃着母亲焐好的柿子,那真叫一个甜呀!我咀嚼着,沉思着:深秋时节,霜打过后,这是一种多么含蓄的果实啊!然而,这么甜蜜的柿子,在那个年月,我们却不敢奢望多吃,只能品尝,因为更多的要拿去卖钱。那时候,这里的土地姓“公”,生产队队长在村子里的大喇叭上一吆喝,全村的男女老少就倾巢出动,在队长的带领下,扛着锨、握着镢头、担着担子,说着笑着就下地了。那架势,排山倒海!可是,到了秋收,分到屋里的粮食却是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清,家家是无米下炊。那这树上的柿子自然就成了香饽饽。人们把柿子下下来后,有的制成柿饼,留到过年吃;有的则拿到集市上去卖,换成钱,买盐,买酱油;有的则酿成醋吃,那时候,村里人都吃柿子醋;大部分的柿子呢,则被乡亲们卖掉,卖得的一点钱,让孩子们去读书,学文化,长大好有出息。

我们家也一样,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父母便将那些焐熟的柿子,拿到集市上去卖。有时为了能卖个好价钱,父亲天不亮就带着100多斤的柿子,骑着他那二八大杠(有梁的自行车),去临汾城卖。一路上没有月光,满天的星斗使得小路看上去灰蒙蒙的。那时父亲很年轻,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根本顾不得小路的黑,只希望能早点到了城里,占个好摊位,便加快脚力,飞快地向临汾挺进。每次到了城里,太阳才刚露出个头。父亲就找个摊位,拉开阵势,叫卖了起来。等卖完了柿子,月亮也出来了。城市的人们都在享受着天伦之乐时,父亲才骑着他的二八大杠回家,待回到村里,就已经深夜了。

6岁那年,我跟随父亲去卖柿子。夜晚回家,坐在自行车梁上的我居然睡着了,小指头不知什么时候放在了自行车的轧中间,正睡得香的我,突然被一阵钻心的疼痛给惊醒了。原来下坡时,父亲捏了一下轧,不小心把我的小拇指头给夹住了,疼得我眼泪直掉,当时天黑,也看不见我那小指头被夹成什么样子,反正挺疼。等到第二天看时,我那小指甲盖乌黑乌青。没几天,那可怜的小指甲盖就掉了。

然而,让我胆寒的不是我那可怜的小指甲盖的脱落。而是,那天夜里发生的另外一件事,而那件事至今都让我心有余悸。

那天夜晚,我被车轧夹了小指头后,委屈的我,扭过头,刚想跟父亲撒娇,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两点绿光,忽闪忽闪的。我就问父亲,“爸,那是什么呀!”

父亲定神看了看,小声地说:“是狼。”

我一下子呆住了,万万没有想到,这儿会潜伏着一只狼。当时,我的腿肚就有点发软了。以前那吃人的大灰狼只在美丽的童话里见过,如今,居然真的让我遇见了。

“这——可——怎——么——办——呀!咱——不——会——被狼——吃——了——吧?”我声音颤抖着,回过头问父亲。

父亲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安慰我说,“没事,狼害怕人。”

此时,远处的那两个绿点还在那儿一闪一闪。

父亲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来,用洋火点着,猛劲地吸着烟,烟头不时地冒出点点火光。

我们和狼就这样对峙着,僵持着。

父亲知道狼怕火,可这烟头冒出的火光实在太小,震慑不住那厮。父亲干脆从筐里摸寻出垫底的干草,掏出洋火,弯下腰点着了。

干草“轰”的一着,对面的绿光不见了。父亲长长地舒了口气,让我拿起这根着火木棍,他则带着我飞快地往家骑。

终于到家了,父亲放下车子,就往屋里走,一进屋,就瘫坐在炕上。母亲走上前,问:“怎么啦?病了?”

父亲微弱地说:“碰到狼了。”

“现在狼少多了,怎么你和女子就碰上了呢?”

“我咋知道呢?真是活见鬼了,”父亲说道。

上世纪80年代,这一带的狼几乎都迁徙走了,没来得及迁徙的残余竟让我和父亲遇见了。

后来,每每想到这件事,我都挺后怕,万一那天,那是一只饥饿的狼,我和父亲岂不成了狼的美味夜宵了。冥冥之中,是不是老柿树保佑了我们呢!

多年后,回忆起儿时的这段经历,我的身心就好像被深深地刺了一下。很长时间我一直极力排斥苦难和贫穷。那时我就想,如果将来我有了孩子,绝不会让我的孩子经受这么多的艰辛和磨难,情愿我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都能过上平安幸福的日子。然而转念又陷入了深深地矛盾中,如果我们的下一代,甚至是下一代,总是生活在我们为他们缔造的这种安逸幸福里,又怎么去历练他们的意志呢?

现在反过来想想,又觉得挺庆幸。我虽然经历了那场饥饿和磨难,但却拥有了人生最大的资本。这个巨大的资本不是物质财富,而是一种承受能力。就是这种承受能力,让后来再痛苦的磨难都变得微不足道了。至于工作中的劳累,那更是毫不在意,相反是苦难历练了我的意志。

当然,柿子树带给我的还有好多好多的快乐。

有一年,这里的土地虽然还姓“公”,但却是分给各家去种。全村把过好日子的希望全都用在了这里!我的母亲没白天没黑夜狠劲地使唤着这块土地。

就在这一年,母亲在柿子树下种了一地的西瓜。为了防贼偷,到了晚上,父母就带着我们到地里去看西瓜。夏天的夜晚,闷热无法入睡,我们姊妹几个就找块塑料布,铺在柿子树底下乘凉,母亲则拿着用旧布头滚了边的铁扇公主的芭蕉扇在我们身边躺下,给我们扇蚊子,扇凉风,我们便透过柿子树上的枝叶看月亮,看星星。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仿佛老天爷为我们点亮的一盏天灯,清清朗朗地照耀着大地,照耀着我们。我们遥想着月宫里嫦娥仙子的样子,学着张衡数星星,看谁数的最多,说着、笑着……

时隔不久,在这块土地下面,考古学家们神奇地发现了中国最早的都城,紧接着宫殿、祭坛、墓葬区、仓储区、街道以及古观象台先后出土面世。这时,我才知道,我躺在柿子树下竟是躺在数千年文明的怀抱中!我攀上柿子树的树梢,竟是在采摘数千年文明的硕果。

真没想到,在这块土地下面,昔日的尧王在这儿观天授时,带领先祖“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走进农耕文明时期?真没想到,正是由于他们掌握了先进的农耕技术,才将人们带进了文明时代,缔造了第一个古老而拙朴的国家。

好一颗神树啊!这棵穿越千年从帝尧时代走来的神树,她滋养着我们,庇佑着我们,无论我们长多么高,多么大,都是她的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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