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

杨遆峰

柳叶从地里走出来，坐在树荫下休息，她擦了一把汗。

男人到广州打工去了，婆婆也老了，地里的活儿全是她一个人干。她也是人啊，她也知道累，她有时真希望有个男人能回来帮她分担些农活儿。

她笑了一下，她知道不可能。他已经有两年没回来了，他大概把这个家忘了吧。

在这穷乡僻壤的鬼地方，柳叶当初来的时候是一秒钟也不想待下去。可这日子久了，柳叶倒也习惯了。

有个人偷偷摸摸地从她身后闪出来，一把抱住她的身体，在她身上胡乱摩挲起来。

柳叶也不反抗，娇嗔道：“秃子，注意点儿，别让人看见。”

秃子不管那么多，把她压倒身下，折腾了好长时间。

地里的农活儿有时需要个帮手，秃子便不失时机地跑来帮忙，柳叶挺感激他。一没人的时候，秃子便对她毛手毛脚的，柳叶也不介意。

从地里回到家后，正赶上婆婆要去广州看望儿子。婆婆从不让柳叶去，说只要柳叶在家里做好地里的农活儿就行。柳叶也不强求，不让去就不去。

老人佝偻着瘦小单薄的身子，默默地收拾东西，又要出发了。老人眼里有股不易察觉的液体在涌动，她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

柳叶静静地看着婆婆收拾衣物，没说什么，她早已看习惯了。从两年前开始，婆婆不顾七十多岁的高龄，每年都要固执地去几趟广州，柳叶拦过她多少次都不行。

柳叶关切道：“别去了，那么远。”

她执拗地摇头，不听。

柳叶又说：“让我陪你去吧，你身子骨不好，我在路上照顾你。”

“不用！”

柳叶静静地目送着婆婆走出家门，看她蹒跚着拐过一道山梁，渐渐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她记不清这是多少次目睹婆婆出门的情景了。

婆婆的背影儿在山坳里刚一消失，秃子就出现在柳叶身边，抱起柳叶就往家里走。在炕上，秃子放肆地撕扯柳叶的衣服，疯狂地揉搓柳叶的身体。柳叶也不反抗，尽情地享受着巫山云雨之事。

老人一个人踽踽独行在大山里，她并没去广州，她向绵延的大山深处艰难走去，那里有一座孤零零的坟茔在等着她。

她坐在坟头，痛快地哭了一场，烧了些纸钱，嘴里嘟哝着含混不清的话。旁边有一个几根木头搭建的简易茅草屋，这是她接下来几里天要住的地方。

“不把真相说出来，真憋得慌。”她一个人对着坟头说。

“可是说出来又害怕这个家保不住，让两个孙子受委屈。”她喃喃自语，她要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带进坟墓里。她不能让自己儿子的在天之灵不安，一旦这个消息泄露出去，这个家庭就可能分崩离析，到那时她拿什么告慰儿子的在天之灵，还有何面目去见他？不行，她必须守住这个秘密。守住这个秘密，才能守住这个家。

每年不定啥时，老人总要来这里住上几天陪陪儿子。和儿子说说话，她心里就踏实了。

几天后一个傍晚，老人步履维艰异常憔悴地回到家。

刚到家门口，她便感觉出秃子在屋子里。

大门虚掩着，老人悄悄回到自己屋内，她不想惊动他们。儿子死了，她一直为隐瞒实情不让儿媳知道而感到愧疚，她默许他们的苟且之事，就权当作对儿媳的一种补偿。

柳叶和秃子搂在一起睡着了，她做了个噩梦，她看到让自己万分憎恨的丈夫倒在血泊中挣扎着坐起来，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上，有一双幽怨的眼神正瞪着自己。

柳叶被这可怕的梦魇惊醒。她脑海里浮现出两年前的一幕：两年前，困窘的生活让男人捉襟见肘，在柳叶的一再劝说下，男人一咬牙决定走出大山，去山外给这个家庭寻找生存之路。她去广州找他，他的单位在高速公路附近。晚上两人出来吃饭时，秃子很意外地出现在眼前。男人非常高兴，邀秃子一起去喝酒。男人喝得酩酊大醉，柳叶和秃子不得不搀扶着他。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的他仿佛感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无尽的黑暗中踉踉跄跄地走。等他迷迷糊糊地努力睁开双眼时，迎来的却是刺眼的车灯。伴随着一声急促的刹车声，暗处有两个人看到男人的身体飞了起来。他们一阵儿窃喜，然后慌忙转身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家里能通知到的只有柳叶婆婆一人，事故是她处理的，肇事方赔付了一小部分钱了事。柳叶和秃子在半个月后见没有什么风吹草动后才相继回到村里，他们似乎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柳叶婆婆也没露出打算告诉柳叶的意思。

柳叶看了看赤条条的秃子，推醒他，说：“我刚才梦见他被车撞了。”

“他该死！”秃子说了一句，翻了个身又倒头睡去。

柳叶又想起更遥远的往事。

十年前，不谙世事的她被可耻的人贩子贩卖到这儿时，才十八岁，正是花季年龄，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憧憬，对爱情充满甜蜜的向往。可是，残酷的现实击毁了她的一切。两万块让她从人贩子的狼窝里跳进虎穴里，嫁给这个所谓丈夫的男人。这个男人相貌丑陋，身材矮小，动不动对她拳打脚踢，把她打得皮开肉绽，不能动弹。好几次她想逃跑，都被追了回来，然后等待她的还是一顿毒打，有几次把她打得都骨折了。多亏时不时的有秃子前来阻拦，否则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今天。

柳叶给他生了两个孩子，随着两个可爱的孩子渐渐长高，男人对她放松了戒心，决定出去闯一闯。等男人出外打工后，她想到了回家。

八年了，八年都没回过家。

当她再次踏上那块生养她的热土，一切全变了。那个曾经熟悉的家园早已破败不堪，父母亲因不堪忍受对女儿撕心裂肺的思念，早就过早地亡故了，她做梦都没想到那梦里呼唤了千百回的家园竟会变成这个样子。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弟弟已成家立业搬离了那里，一家子其乐融融。

回到故乡的她对孩子们的想念与日俱增，她又一次来到了男人家，决定留下来。

柳叶推醒秃子，说：“你说她把钱放哪儿了呢？我把家里翻了个遍都没找见。”

“我也纳闷，我一直在思考这问题。”秃子懒懒地说了一句。

有秃子在，老人总睡不安稳，她偷偷爬起来溜到儿媳窗下听听动静。她听秃子问：“你说老东西知道咱俩的事吗？”

“不会，要不她早闹翻天啦！”柳叶回答。

“咱啥时才能拿到钱啊？”秃子问。

“我估计快了，照你说的，我时不时给她碗里放一点那东西，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你放心，迟早有一天她会说出来的，看在抚养孩子的份儿上。”

“嘿嘿，”秃子得意地笑道，“咱害了她儿子，还能得到钱，真他妈的好极了！”

窗外“扑通”响了一声。

“坏啦！”屋内的秃子叫到。他赶紧跳下炕跑了出来，柳叶紧跟在后面。

秃子见老人无力地躺在地上，嘴唇直打哆嗦，不停地大口喘气。他向柳叶递了个眼色。

两人堵住老人的嘴，把她悄悄抬到后山上。

“存折在哪儿，密码多少？”秃子恶狠狠地问。

老人不语。

“你选择，要么说出来，要么从这里跳下去！”秃子放狠话。

老人没说话，纵身从崖上跳了下去。

秃子愣了，他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他眼珠子一转，心一横，很快柳叶也从山崖上摔了下去。

秃子孤零零地蹲在山崖边，他在想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藏东西最让人想不到。

暗夜里，有个人鬼鬼祟祟地出没在柳叶男人的坟地旁。他挥起铁锹，一会儿就把坟墓刨了个洞。他找见个骨灰盒，果然不出他所料，在里面静静地躺着个存折。他从口袋里又拿出一个证件，哼了一声：“这就齐了。”

第二天，警察发现柳叶和婆婆的尸体，经过现场勘测和模拟实验，警方判定是一起谋杀案。法医又通过检测老人的肠胃与尸骨，鉴定出老人长期服用一种慢性毒药——巴黎绿。

在两个坟包前，有两个娇小的身影伏在地上半晌起不来，他们的恸哭声淹没在了呜咽的山风里。

很快在一家银行里，秃子手拿一个袋子刚从里面出来，就被几个人猛地冲上来摁倒在地，冰冷铮亮的手铐戴在了他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