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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风飞舞

2013-04-29李瑞华

山西文学 2013年8期
关键词:张姐

李瑞华

风和我一起向北走,那是和我的家相反的方向,尽管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可是,我并不想回去。我喜欢这样,此刻的街道是多么的令人沉醉啊! 冷静的像是一位见惯一切的哲人,风摇曳着路灯昏暗的灯光,零星的叶子要么在自说自话,要么无所畏惧的从高处落下,归于不知冷暖的尘埃。那些叶子也许承载过一声欢乐的嬉笑,也许收留过一次孤独的叹息,最后,它们也会带着这不为人知的一切,碾碎成泥,泥土散发着这些淡淡的清香过往,在任何一个季节里,它都让我无比留恋和感伤,尤其,是在这样萧瑟的冬天。我觉得,我应该为它们祭奠,为它们这样命运,于是我真的这样做了。我跪了下来,在一棵快要失去所有叶子的梧桐树下,在凌晨三点的暗夜里。

一辆自行车突然从我身边驶过,我猛然回过头,看到它的主人是一个身着红色长羽绒服的女人,也许是上夜班的工人。她的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的苍白,让人惊悚,然而她似乎更加惊悚,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她张大了嘴,似乎生生把一声惊呼给卡了回去,为了安慰她,我尽量温柔的冲她微笑了一下,可是她却更害怕了,自行车在她的手中摇摇晃晃,幸好她终于稳住了方向,她惊慌的逃掉了,我听到她喃喃的自语“神经病”。我愣住了。

我走进家门时,墙上的时钟刚刚指向早晨七时。我看到母亲和哥哥都对我尽量自然的微笑。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他们都对我开始小心翼翼起来。这是不正常的,这不对。家不应当是这样的气氛。他们对我的态度是客气的,是保持距离的,是充满戒备的,我能感觉到这个。

他们做着手中的活计,用眼角的余光来观察我,这真可恨!我在客厅里的白色沙发上坐立不安,他们的注视让我觉得我是沙发上的一具将死的躯体,他们随时等着我死去。我站起来,急速的回到卧室。

刚要关上门,身后传来脚步声,母亲跟了进来。

她说,早饭好了,出去和妈一起吃好吗?

我刚要拒绝,她却像是明白我要说什么,紧接着又说道:今天是妈的生日。

是吗?是吗?我竟然忘记了。可是记住又如何,我不会出去的,爸爸去世的情形我十分了解,他病重的时候,母亲竟然不肯出钱给他治病,我不会配合她的,她的贤良淑德背后隐藏着深不见底波涛汹涌的狠毒,她以为骗得了我,也许她以为对我好一点可以使她的良心得以安定吧。我不买她的帐,绝不!

我用冷冰冰的沉默表明了我的态度,她转身出去了,一声叹息在她关门的时候从门缝里挤了进来,久久的悬浮在屋顶。

“混蛋!混蛋!”我咬牙切齿的骂出声来。哥哥张伟强和嫂子李红受了她的蛊惑,一味的信任她。哥哥!那还算是个男人嘛?整天窝在家里,好像永远是蹲在地上洗衣服,洗自己的辨不清原来颜色的劳动服,洗老婆李红的外套裙子秋裤胸罩裤头袜子,洗所有能拿来洗的东西,而他的老婆,天天花着浓妆,带着廉价的香水味出门,很晚之后,又带着可疑的气味回来,眼圈下面除了熬夜的青黑,还经常有半拉从眼角掉下来的假睫毛。她大大咧咧的性格让她对独自赚钱养活这一家人没有什么抱怨,甚至对我,她也是说得过去的。我这个比她只小一岁的三十七岁的小姑子,似乎并不是她的累赘,偶尔,她会打着哈欠对我说,明儿给你介绍个对象,介绍那么多也没成,难道真是缘分没到?缘分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真是有点怪的,作为一个皮包公司的会计,她兼具着打字员、卫生员、陪酒员等多项职能,疲惫是她一贯的表情。缘分?这个词也让我疲惫。

我的缘分,仿佛已经死掉了。

恋爱,开始于什么时候呢?回忆爱情,本该是一件浪漫的事,可为什么,我的这段爱情,却充满了伤感和酸涩以及深不见底的痛苦呢?

那年,我二十四岁,只等着一场笃定要走向婚姻的爱情罢了。公司并不是十分忙碌的,这一天,上司派我去另一家公司送一份材料,接到任务时,已经快下班了,我急匆匆的赶到那家公司时,天色已近黄昏,敲了敲那间我要去的那扇陌生的门,没有人回答。 我轻轻的推开门,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宽厚的背影。他低着头,正在电脑前忙碌着,他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人进来,给我的,只是一个背影。夕阳从窗外投射进来,他的背发散着金色的光辉,他的侧脸,像是陷于思考中的雕像,一瞬间,我立即被深深吸引了。

我们在一起后的每个时刻,我都有做梦的感觉,对于一个初入职场而且没有真正恋爱过的新人来说,无论从哪一方面讲,他都是导师 。我们已经领好结婚证,只差一场盛大的婚礼了。可惜,他并不愿意只做我一个人的导师,这场恋爱,最后,以我的是可忍孰不可忍,直到忍无可忍之后的决绝而告终。在看到他牵引着又一个女人走向他的家时,我气急败坏的追上前去找他理论,结果,从四层高的楼梯上滚落下来,晕倒过去。腹中已有的三个月的身孕也随之流产。之后我大病一场,我不知道我是什么病,因为我对于那段时期的记忆几乎等同于零。家里人和亲戚朋友们对我的那场病也只字不提。我只记得我一直昏迷着,又似乎一直在一个梦里。从医院被接回家里后,父亲就查出来癌症,本该手术治疗的,可母亲却一分钱都拿不出来,家里的存款呢?我相信,一定是被母亲藏起来了,我跟她吵,跟她闹,都不济事,我的父亲在很短的时间内去世了。伤痕累累的我,开始怀念起大学时一直陪在我左右的李浩明。大学时的每次生日,他都会出现在我身边。他是农村人,家境不好,只能傻傻的对我好,而这种好在我被众星捧月的时节并没有显现出充分的吸引,在我的眼里,他是不成熟的,我对他没有一点感觉。毕业时全班的篝火晚会上,他拿起九十九朵玫瑰花向我求爱,而我,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并开玩笑的对他说道,“等你有了一千万再来追我吧,”事后,班里和我相处最好的许楠楠告诉我 ,浩明攒了很久的钱跑了几家店,只求给我买到当天最新鲜的玫瑰让我开心,而我的冷漠和玩笑让他觉得在全班同学面前丢了面子,半夜在宿舍里自残,手腕割伤了,流了很多血,幸亏室友听到动静,及时把他送到医院,才没有造成更大的伤害,他固执地认为,我是因为他穷而看不起他。

我也意识到我自己的态度不妥了,但没等我道歉,他就离开了我们的视线,听说他出院后就立即去找工作了,后来,就再也联系不到了。

现在想来,浩明这样单纯朴实的性格也许更适合我,可是他一定恨透了我,因为,毕业后,他从来没跟我联系过,而经过那场伤透我的职场爱情之后,虽然也有过几次浅浅的恋爱,但却都无疾而终了,我发现,我不能再信任别人,我似乎已经没有爱的能力了。

三十七岁,对于一个事实上已经失婚一次的女人来说,多么危险又尴尬,在外人眼里,我成了不正常的人,家人急,亲属急,朋友急,此时他们眼里的同情和关心对于自己来说是无形的压力,那是一种来自视觉和听觉的双重惧怕,怕见到他们,怕他们的询问!可是越不见,他们越以为我孤僻和难以相处或是在封闭自己,这成为一种恶性循环。男人们也许早已视我为怪物了,更加难堪的是周围女人们射出的防备目光,她们眼光中的那种好像没有伴侣,就一定会对她们的伴侣感兴趣似的警戒会让自己很无奈和尴尬。所以一般情况下,我不去参加圈里人的活动是不想引发她们警戒的眼神,引起她们的猜测和质疑。公司里的张姐尤其这样,每次她那瘦的像猴一样的老公来公司接她时,她总是用防贼一样的目光盯着我,又想炫耀她的幸福,又怕幸福被人抢走。就像今天,刚一到下班时间,她就腾地站起身来,带着虚伪的笑容对我说:小辛,我先走了。看来,她是不想让她的老公进入公司大门,也不想让我和她一起下楼遇到她老公。

妈的!我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声,偏装作不理解她的意思,说到:我们一起走吧!

她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脸上,但立刻又松弛了,无奈的说:好,好。

刚走出公司门口,张姐的老公果然在门口站着,我愣了一下,突然站住了。因为,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

李浩明。

“浩明”,他的名字被张姐驾轻就熟顺顺当当的叫了出来,“浩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张姐亲热的说话的当儿,已经和浩明紧紧拥抱到了一起。

看到我,浩明似乎也有一些意外,他的表情除了意外,还有些别的什么,不是惊喜,不是愤怒,不是……,我也说不清是什么,因为,他变了。从前那个喜怒都形于色的李浩明脸色平静,一副成熟练达的样子,他穿着考究,微微发福,再也看不到从前那个农村来的穷大学生 身上缺少自信的模样了。看来,他混的不错。

张姐还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着亲热话,还是她的老公在一旁提醒了她:“你看你,唠叨个没完,还让不让你表弟吃饭了,” 又回头冲着我满脸堆笑的说“张辛,一起去吧!”

这句对我的邀请终于把张姐的寒暄打断了,她如临大敌的冲着她的老公嗔怪道:“人家小辛肯定还有约会呢,你别坏人家的好事了。是吧小辛。对了,下午我就不来上班了,好好陪我表弟聊聊,你帮我签个到,啊!”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恨不得我马上从她的眼前消失掉。

李浩明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自始自终没有对我说一句话,他的眼神让我如芒刺背。我草草的冲他们点了点头,急急忙忙的离开了。

整个下午,我都过的浑浑噩噩的,虽然没有忘记帮张姐签到,但签字时,我差点写成李浩明的名字,李字已经写进签到簿了,我才回过神,急忙涂掉,好在公司管理不严,签到簿常常八点前被经理放到大办公室,八点半又过来拿走,期间很少有人守着它。

下班之后,我迟迟没有回家,夜已经很深了,我仍在满街游荡。走过街边的玻璃橱窗,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因为暴饮暴食发胖的腰身,过时的衣服,用黑色皮筋随意扎起的马尾,发黄的脸色……,曾经鲜亮美丽的我,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呢?我的泪水滚滚落下,爱情的不如意和生活的繁琐让我已经失去了活力和信心,我成为一个行尸走肉一样的女人了,我想不出来李浩明此刻在想些什么,他对我的恨累积了那么多年,也许,早就对我没有任何感觉了,看到我的样子,他是会怜悯,还是会嘲笑呢?我失神的发着呆,直到一阵喇叭的声响起,我猛然回过头,看到李浩明正从一辆宝马车中推门出来,脸色充满了温存的笑容。

这一切,是真的吗?

那天,我没有接受李浩明一起去吃晚饭的邀请,他没有强求,提出送我回家。鬼使神差般的,我没有拒绝。他告诉我,他这几年,已经在南方开了一家大公司和两家分公司,这次回来,是准备在当地再开一家分公司的,没想到,再度遇到了我。“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忘记你,小辛,你过得不开心吗?怎么瘦了这么多?”他温暖的关怀让我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大学时代,他每天早上给我送来的热豆浆,我生病时亲自喂我服下的药,我误课时给我补齐的几大页的整整齐齐的笔记……,这一切,都曾经是我不曾珍惜的,可现在,这么多年后,我似乎才一点一滴尝到真情的味道,那不是甜言蜜语,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万分珍贵的感情啊。

回到家,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李浩明真的变了,不再是从前的那个青涩青年了,而成为了一个充满魅力的成功男人,他说因为工作忙,常年在外奔忙,妻子已经跟他离婚了,那么……,我不敢再想下去,觉得一切不是真的,我不知道自己的心。

日子平淡的过下去,我心里似乎一直在期待着什么,可是我等的,并没有来到。一连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李浩明都没有再度出现,我笑自己的傻气,可并不能停止期待。张姐对我冷冰冰的,我无法从她那里得到关于李浩明的任何消息,她也并不在单位提起。在焦灼中,我一面满怀绝望,一面又充满希望。而同时,每天,我都迎接的是希望。我突然想起来,那天告别时,李浩明并没有留下我的手机号码,我出于矜持,也没有主动去问他的联系方式。

周五的下午,单位的人都走光了,我才怅然若失的走下楼,空旷的楼梯间只有我一个人的孤单身影。走出门厅,正当我要往家的方向前行时,突然,我看到一辆熟悉的车缓缓驶过来,在我面前,停住了。我看到了李浩明。多少天的等待化作酸涩的泪,他走过来,拥住我的肩膀,满怀歉意的对我说:“小辛,我这几天一直在谈生意,刚结束,我就来找你,没想到,咱俩这么有缘,我的车刚到,就看到你了。”

因为快周末了,街上的的酒吧和餐厅都人满为患,李浩明领着我来到我们曾经一起就读的大学,在学校门口,我们打开车窗,看到三三两两的学生情侣出出进进,充满了感慨。我们都不说话,很久之后,才驱车离去。

夜幕之下的街道充满了暧昧的气息,我感觉到李浩明的目光一直在不断的看着我。柔情蜜意的夜色令人陶醉,甜甜的气息让人熏熏然、昏昏然。车里放着那首我们在大学里都非常熟悉的歌曲《如果这都不算爱》。

如果这都不算爱

是否爱就是忍耐不问该不该

都怪我没能耐转身走开

难道牺牲才精彩伤痛才实在

要为你流下泪来才证明是爱

如果这都不算爱

我有什么好悲哀

谢谢你的慷慨

是我自己活该

李浩明的脸色忽阴忽暗,仿佛有磨人的隐私无法倾诉。我刚要问些什么,突然他用不容商量的口气对我说:“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不等我回答,他就加快了车速。

不用我指点,他就直接把我送到了家。我惊诧的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家在这里?因为我那次病好之后,母亲就带着全家搬到了现在的小房子里,原来的大房子已经卖掉了。现在的房子和原来离的很远,知道的人很少。

听了我的疑问,李浩明愣了一下,随即带着轻松的笑对我说:“我一直关心你嘛,你的事我怎么能不知道呢?”

听到这样的回答,我不禁释然了。也再一次被他的深情所打动了。

这之后,我常常和李浩明一起约会,他总是在我下班很久之后才来接我,我们公司的同事都没有见过他。他解释说,他的表姐,也就是我的同事张姐,一直要给他介绍对象,所以不想见她,再加上他自己生意也忙,所以难以准时。我体谅他的难处,浩明说,总有一天,他会拿着戒指和鲜花去我公司去向我求婚,让所有曾经对我充满敌意和揣测的人都只能羡慕我。

甜蜜的誓言和爱情让我充满了幸福,每天起床照镜子,觉得自己人变得越来越漂亮了,可是,让我迷惑不解的是,李浩明从来没有碰过我。除了偶尔牵牵我的手,他几乎从没有再做过别的。他总是说,你在我心里是美好的,我要用婚礼来成就我们的彼此相拥。每每这个时候,我总是忍不住的潸然泪下,我曾经错失的,原来是最真的爱情啊!值得庆幸的是,爱情还在,只不过,爱情初来时,我并不知道它的样子,现在,我终于重新认识和拥有了它。

七月三日,是我的生日,晚上,李浩明来接我,说要给我一个惊喜。上车后,他看了看精心打扮的我,眼神迷离的说:“你真漂亮!”

汽车来到我们共同读大学的地方,在学校不远处一家很普通的旅馆,李浩明停下了车。带我走了进去。这家旅馆我上大学时知道。但从没有来过。

看起来,李浩明对这里很熟悉。一进门,一脸浓妆艳抹的老板娘就热情的迎过来,对他说:“李老板,你可是好久都没有来我们这里啊,今天……”,没等她说完,李浩明就打断了她,冷冷地说:“这是我女朋友,我们上去坐坐。”说完,他简单办了些手续,就拉着我上去了。老板娘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我,用揶揄地口气说道:“女朋友啊……呵呵呵……还是201房间,李老板,你上去吧。”尽管早有准备,可我还是对房间里的简陋感到吃惊。一张床,一面镜子,一个逼仄的卫生间,浴盆上锈迹斑斑,似乎用了几十年的样子。

房间里连个像样的沙发都没有,我坐在旧旧的床单上,看着李浩明关好门,向我走过来。空气中充满了暧昧的气息。我有点紧张,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他,像是在思考什么,坐在我旁边,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我。我心里忐忑不安,充满了羞涩。觉得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我问他,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是吗,他回答道,以前做生意的时候,起步艰难,他就住在这种最廉价的旅馆里。虽然现在生意好了,有钱了,可是,他还是没有改掉节俭的习惯,经常到这家旅馆来住。“这里,离我们的大学近,我觉得,这里有你的气息。”李浩明说完这句话,突然将我抱起来,眼睛里的温柔消失不见,转眼变得凶狠起来。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恶狠狠的撕扯起我身上的衣服。

也许,爱有时真的是以恨的形式存在吧。想起他一直以来对我的好,我没有拒绝他,等待着迎接他的激情。可是……

似乎是一瞬间的功夫,他草草结束了,我的衣服被胡乱地扔到了地上,绣着百合图案的衬衣已经掉了一个扣子,绿色长裙的裙摆褶皱不堪,一串琥珀色的串珠手链在突然断裂后,四散开来,地上落着的珠子横七竖八。我懵懂的无法回神,但李浩明,已经开始穿他的衣服了。在我发愣的当儿,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眼神犀利冰冷的男人。他穿好了他的衣服,黑色的皮包拿在手里,是一副即将出门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我不知道,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我无法理清思绪。

“你没想到吧,张辛?”李浩明的声音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谁能想到呢?以前的校花张辛,从来看不起我这个穷小子,可是现在哈哈哈哈哈……”

“ 什么?”他在说什么?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发出声音,总之我惊呆了,我的身体也僵住了,我不能动了,不能呼吸了,不能思想了。

“你以为我现在会看上你?你别做梦了,你这个贱人,告诉你吧,这个房间,是我带野鸡来的地方,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这个老女人,你以为我会看上你吗?我恨你!从大学时你当众羞辱我的那天起我就开始恨你,我发誓要报复你!这些年,我吃够了苦,受够了罪,你知道吗?现在

那个地方,是我以前的家,我家的老房子在顶层八楼,还在,门锁着。听说很久都没有卖出去。我一步步走上楼梯在三楼的楼道里,我遇到了一个熟悉的胖女人,她是谁呢?我忘记了,但总之是一个老邻居吧,我看到我的出现把她吓到了。她手里拎着的一捆葱哗的掉在地上,她瞪大眼睛对我或者干脆是自言自语的对自己说:“你不是住精神病院了吗?对了,你一定是从那里跑出来吧?”在光线昏暗而又空间狭窄的楼道里,她嘟嘟囔囔地说着这些话,并且敏捷的闪进了一个门里,门立刻被使劲关上了。

她说什么?精神病院?是说我吗?恍惚中,仿佛有一些深藏的记忆被唤醒。我在找我失去的孩子,我在街上乱走,我抓住了一个女人,要抢她怀里的孩子,我认为那是我的孩子,我被父亲和哥哥捆绑在病床上,突然吐血的父亲,母亲满是泪水的脸,强心针注射进我的身体时引发的身体奇怪的惊悸,半夜醒来我突然爆发的狂叫,白天邻居避之不及的神情,搬家前一夜母亲对着父亲遗像无望的哭泣……

纷乱的思绪让我头疼欲裂,我连缀不起这些片段,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是那次失婚让我曾经精神分裂吗?高额的医药费暂时挽救了我可却再也无力挽救父亲吗?是父母共同商量决定放弃自己的幸福而只为救赎我吗?为了让我不受刺激,他们才搬了家,基本隔断了我和从前的所有联系,给了我一个新的环境,不是吗?

我轻飘飘地走到了八楼,我记得这里曾是我的家。在家门前,我想坐在那里,可是我听到了更高处父亲的呼唤声,“辛儿,辛儿,上来,上来……”我一直走,一直走,就走上顶层,好高啊,从这里,可以看到远处的街道,散发着鱼腥味和烂菜叶味道的菜市场,我还看到楼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竟然还看到我的母亲来了,我看到我的哥哥来了,我的嫂子来了,我的老邻居们来了……我看到了我自己就在他们的中间微笑。可是,他们却都看不到我。

我看到母亲哭泣着望着高处,她哭喊着:“辛儿,你快下来啊,我已经失去了你父亲,不能再失去你了,辛儿,辛儿……”

我看到嫂子在拼命跺脚,她在骂我:“张辛,你这个扫把星,你上次被男人甩了,就得了神经病,你妈的钱你哥的钱所有的钱都给你交了医药费,害得我连孩子都不敢生,怕养活不起,你这个扫把星,我天天活的小心翼翼,怕你再犯病,你这又是怎么了?又给男人甩了吗你?你活该啊你。”

她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声嘶力竭。她撕扯着我哥的衣服大声叫骂着要和他离婚,她骂得极有无休无止的态势。好像要把一辈子积攒下来的这些骂都在这一刻喷发出来。我哥瘫坐在地上,喃喃地说:“是你害死了咱爸啊,小辛,是你害死了咱爸啊,要不是你交医药费借遍了所有的亲戚花光了所有的钱,爸爸也不会看不起病,那么早就死了啊……是你害死了他,就是你害死了他。你不要再折磨我们了好不好?”

楼下的人群愈来愈多,密密麻麻,像是一个个行走中的问号。我伸开双臂,想抓住这些问号,又想解开这些问号。我看到楼底下的声音也越来越高,声音聚集了起来,他们这些人的声音像浪潮一样汹涌而来,他们把无法忍受的聒噪喧闹统统送到我这里来了,他们自己那里却平静了,平静的有些空旷。那是我需要的安静,我需要安静,我要融入那片安静。我看到我自己张开了双臂,向着那片安静的海游弋而去。在最后的一刻,我清晰地看到自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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