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守候

侯睿恺

“八公为什么总也不肯叼球呢？”

“秋田犬这个犬种不会特意去讨好主人，Hachi和你要好是因为它和你之间有着感情上的牵绊，除非你和它之间有了某种牵连，它才会去捡球。”

恍然明白的帕克大概没有想到，所谓令人惊喜的转机到来——八公有一天叼起球来往车站跑时，他与这条义犬永别的时刻也即将到来。

大学教授帕克生活在小镇上，每天要坐火车去给艺术系的学生上课。一天傍晚，他下车回家时，在小镇火车站偶遇一只小秋田犬。它好像刚满月，如一只柔弱的毛球，每一根毛尖上闪着怯生生的光，它从一只破损的犬笼里钻出来以后，孤苦伶仃地跑了一阵，嗅见了帕克身上那股良善温雅的味道，就如一个小孩跟从父亲一样跟着他。帕克不得不抱起它，尝试和它对话，托车站的工作人员多方寻找它的主人，却始终没有失主来认领这条秋田犬，万般无奈之下，帕克只能暂时带它回家。

但帕克的妻子极力反对在家养狗，帕克不得不在报上登了寻找收养者的启事，希望把它送走。但终于有人愿意收养小秋田犬时，帕克的妻子却犹豫了。透过自家的窗户，她看到衣冠楚楚的丈夫竟趴在地上，自己用嘴示范叼球动作给小狗看，却无法教会小狗把球捡回来……帕克妻子从丈夫对小狗的宠溺和训练中看到了什么？中年男人那颗柔软的心，独生女远去上大学后弥漫在这院落中的寂寞，抑或是两口子再有一个“孩子”的温馨幸福的可能性？总之，帕克妻子对电话那头等待回音的收养者说：“抱歉，已经有人收养它了。”

作为“孤儿”，小秋田犬前主人留下的信息极为有限，破损的犬笼上贴着一张残破不全的日文托运单，秋田犬应当来自日本，并且它的项圈上写着“八”，代表幸运，于是帕克为它取名“八公”，Hachi。

八公陪着帕克全家，从毛绒绒的一只小狗渐渐成长为一只矫健漂亮的大狗。镜头轻巧精致地转换拍摄角度，不但从人眼里拍狗，也从狗眼里拍人。因为狗没有分辨颜色的能力，因此八公眼里的世界是黑白的，当影片的色调转为黑白时，视角温柔地低回，有轻微的晃动——那是八公眼里的主人一家，八公眼里的小镇和火车站。帕克的女儿回来了，带回了男朋友；帕克把家里的新成员介绍给八公；全家人开始筹备帕克女儿的婚礼；帕克的女儿女婿与父母拥抱告别，撒满秋阳的院落里，又只剩下帕克和妻子……八公从它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看到一个中年之家从繁茂最终归于寂寥？看到帕克规律的生活中，那颗有点孤独的心？

某天清晨，八公跟着帕克前往火车站，一路撒欢，到站竟也不愿离去。

八公开始如这个家庭的守护者一般，每天早上送帕克到小镇火车站，傍晚五点，它又准时出现在火车站广场，迎接下班的帕克，这竟成了一人一犬的欢喜约会！帕克从车站出来，大叫一声“Hachi”，八公兴奋地扑上去撒娇的样子，已成了车站每天上演的小喜剧。你可以看到傍晚五点的重逢，让帕克教授如此归心似箭，一到下课铃响，包已拿在手上，风衣已搭在臂上。有犬相候的深情，让所有的观众都湿了眼眶。

然而，有一天当帕克和往常一样走去乘车的时候，八公却反常地狂叫。可能冥冥中有了预感，八公知道它的主人将发生不测，所以腻着主人，再三地拖延时间，希望它的主人赶不上火车，不要去上班。以前从来不屑于玩捡球的八公，一反常态地表演叼球给主人看，但可惜的是，帕克只是对它“长了本事”有意外之喜。身为治学严谨的教授，帕克不能无故不去上班，小镇站长让火车等了他一分钟，让他跟狗告别。帕克还是上了火车，当天，他在课堂上因心脏病突发而猝死。

八公等到天黑，也没有等来它的主人。它安静而坚定的影子在夕阳中缓缓定格成一个忧伤的剪影。

办完丧事，帕克妻子卖掉房子，离开了伤心地，八公被帕克的女儿收养。但八公总是烦躁不安，甚至食不下咽。帕克女儿终于意识到，八公是想回到有她父亲气息残留的地方去，回到它的等待中去，即使这种等待和守候永远没有结果。帕克的女儿蹲下来，满含热泪与八公告别，她知道八公这一去，将不会有衣食无忧的日子，但那种日子也许有期待，可以支撑着忧伤的八公活下去。

八公沿着铁轨，跑到原来的小镇寻找主人。它先去了原来的房子，可是那里已经有了新主人。之后，八公去了车站，在正对车站旋转门的花坛边蹲坐下来，一直守在那里等待，无论春夏秋冬，每天傍晚五点，八公都来到火车站里等候、凝视……节日的钟声唤不回它，满天的大雪也不能让它退缩。在它忧伤的眼神里，火车站的门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推开，可走出来的，都不是它望穿秋水的身影。

车站上，车站站长、卖热狗的小贩、附近商店的老板娘，都被八公的忠义所感动，自愿承担给八公喂食的义务，但他们始终没法让八公明白，它等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他们尊重并且祝福它，默默保护着一只秋田犬对主人的守候。

就这样，八公一直等到自己变老变弱，等了整整九年。第九年，帕克的妻子回来了，遇到八公，得知它在这里默默守了九年。女主人泪流满面，“你还在等他么？那么我陪你一起等吧。”她默默地坐在花坛旁，一人一犬安静地望着小站的出口，这一幕使周围的人唏嘘不已。八公的等待一直延续到它的弥留时刻，最终，在去往天堂的路口，八公看见从来没有老去的帕克从车站中走出，亲切地对它说：Hey，Hachi！一如多年前那个浸润在灿烂夕阳中的黄昏。

《忠犬八公的故事》虽然由好莱坞班底制作，取景也在美国本土，却拍出了日本电影独有的温馨与隽永。它虽然是一部催人泪下的电影，却对人犬之间的生离死别处理得极为克制。在观众为八公的忠诚和守候流泪时，会有一种略带酸涩的欣慰——它没有特别去强调“永失我爱”的悲伤，而是单纯呈现人与狗之间的情谊，有时这种情谊甚至是喜乐的，或是忧伤中夹杂着淡淡的喜乐，它传递了绝望中的希望：所有的分离都是暂时的，因为永恒的爱将与天上的星辰同在。

发稿/庄眉舒 zmeishu@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