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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的栀子花

2013-04-29林悦子

少年文艺 2013年8期
关键词:栀子花妇人公开课

想要看见远处赏心悦目的风景,想让心情永远澄澈芬芳,想让智慧和知识更开阔深邃……只有阅读可以让你最快实现这些心愿。进入文学的世界,你会发现一切比你想象的更加奇妙精彩!—— 林悦子

周晓碧的家住在离江边不到半里的夙镇上。

周晓碧出生在这里,打她记事起就知道,每到秋天,江边会盛开一片片绚烂的淡蓝色野菊花。那是一种静雅而优美的蓝,就像天空某个清透角落里流淌出的颜色。

这天是周末,吃过早饭已快十点了,温暖明媚的阳光洒进房间。周晓碧换上一件浅粉色的毛线衣,像小兔子一样欢快地跳出家门,一口气跑到学校。

教室里,黎校长正在“乒乒乓乓”地专心修理桌椅。“哦,原来是周晓碧,功课温习得怎样啦?”黎校长回头温和地看了一眼周晓碧。

“黎校长,什么时候教我们唱李叔同的那首《送别》呀?我很喜欢那歌词呢!”周晓碧歪着脑袋,两条发辫披散成扇形耷拉在肩膀上,发丝上染了阳光,看上去润泽得如同栗色的琥珀。

黎校长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有些神秘地笑着对周晓碧说:“说不定啊,有位女老师来代替我教你们唱这首歌呢!”

“女老师?真的吗,她长什么样,有多大岁数,真的要来我们学校教书吗?”

“等她来了,你就什么都知道了!”黎校长说完又埋头修理起桌椅来。

“真是件好事情!”周晓碧用左手托着下巴做出一副沉思的样子。窗外几缕纤细的光线把她的脸庞和脖颈镀上一层浅金色。

回到家时已快中午,周晓碧看见母亲正在低着头一心一意地编竹筐,一绺长长的刘海儿荡在脸颊旁。

“我们学校要来新老师啦,还是个女的呢!”周晓碧用欢快的语气对母亲说。

“那可是稀罕事,这穷乡僻壤的可不是谁都愿意来!”周晓碧的母亲脸上满是无奈。

先坐火车后转汽车,再坐渡船过江,颠簸了好几天后,徐苧终于来到这个叫夙镇的地方。她感到腿有点麻木,腰也像快断了一样疼,好在春天的阳光像绸缎一样让人感到柔软而舒适。刚上岸时,一个穿深青色长裤、用花围巾蒙住大半个脸的妇人突然上前向她兜售蟑螂药,还低声对她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疲倦的徐苧有些不知所措地推开妇人的手,抱歉地说暂时不需要,妇人就很失望地退到了一边。

当徐苧出现在校园里,虽然阳光并不那么明媚,但周晓碧还是觉得眼前一亮。这位新来的女老师穿一件淡蓝色风衣,风衣的右腰处优雅地系着一个蝴蝶结。一头乌亮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发间还系了一条与风衣同样颜色的发带。

徐苧放下手里的行李,四下里打量着,湛蓝辽阔的天空中,一群灰黑的雀鸟喳喳欢叫着掠过,远处已泛出层层新绿的原野显出几分苍茫,江上的轮船鸣着响亮悠长的汽笛声,岸边几朵淡紫色的小花在微风中探头探脑地摇曳着身姿。徐苧把鼻子凑近那几朵小花闻了闻,用悦耳的声音说:“我喜欢这里!”

徐苧来的第三天上了一节语文公开课,来听课的老师只有黎校长。课堂上,应黎校长的要求,徐苧深情款款地诵读了自己的一篇关于栀子花的日记。

“我喜欢六月,因为栀子花就开在这个绚烂的季节。院子外的那片栀子花已开了五个年头,有它们在,我总是觉得日子过得分外有盼头。那洁白敦厚的花朵呀,盛开在深绿泛亮的枝丫间,就像点缀在一张绿毯上的颗颗珍珠般吸引你的目光。多么美的花呀,即使我用再多词语去形容也显得苍白无力,但我还是要说。刚开的娇小柔媚,盛开的珠圆玉润,快凋零的也轻灵光洁。在稍纵即逝的流年里,在四季更替的光阴里,在阳光里,在小雨里,这洁白美丽的栀子花给了我最美的时光。虽然过了花期便芳踪难寻,但是我会记住这份美好——用一辈子!”

“啪啪啪啪!”教室里响起一片脆生生的鼓掌声,徐苧略带羞涩地笑着。

“徐老师,您简直像个作家,写得这么好!”周晓碧站起来满脸羡慕地说。她平时也爱记日记,但却不会用那么多生动好听的词语。

“徐老师,有照片吗?”一个高个子女生满眼渴望地说。

“没有照片,它们都开在远方!”徐苧说话时脸上有惋惜也有向往。

周晓碧喜欢这样的公开课,也喜欢美丽多才的徐老师。

十一岁的周晓碧其实是个闲不住的女孩儿,平时见到什么新奇好玩的都想试一试。将紫红色的花瓣捣碎和颜料调成指甲油;用红纸抿在唇间当口红;采集各种颜色的树叶制成精致的书签;把一种有椭圆小叶片的植物“啪啪啪”地拍在手掌里,然后把它贴在鼻子上使劲嗅它的清香味……

有一回,周晓碧听当中医的姑父说起,一种开淡紫小花的草有祛斑的功效,周晓碧就悄悄揣了一些草籽回家种在花盆里。没想到这种草的生命力这么强,没几天就探出了小嫩叶来。周晓碧将那些嫩叶狼吞虎咽地吃下去,鼻子上那几颗一直困扰她的雀斑真的消失了!周晓碧开心得差点把那盆草搂到怀里去。

有段时间,周晓碧会在夜里悄悄爬起来去江边看渡轮,夜里江边的风湿润而清凉,但有时风也会陡然变大,把周晓碧的衣裤吹得鼓胀起来,也把她额前的发丝一根不剩地吹向脑后。头顶有时是繁星点点,有时是月色如水,有时也会密云遮天,但渡口那两盏高大明亮的照明灯,会把周晓碧纤细的身体映成优美的剪影。

周晓碧有时会按捺不住兴奋冲着渡轮喊着:“嗨!你好,我是周晓碧。”但大多时候声音都被汽笛声和发动机的呜呜声吞没得无影无踪,但周晓碧依然觉得很愉快,有时还会眼泪汪汪的。回到家里躺在床上,睡着了,梦里依然是一片银白的光亮。

没有人知道周晓碧夜里去看渡轮的事,周晓碧也不打算告诉别人,这是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秘密。

现在徐苧来了,周晓碧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新老师,开心得有时睡梦里都会笑醒过来。

端午节那天,一大清早,露水还未消尽,周晓碧就去后山坡上采了两束绿色的艾草。这是一种有清冽芳香的蒿草,传说插在门楣或房梁上可以辟邪。周晓碧把其中一束艾草插在了徐苧的房门边上,徐苧听见动静走出门来,她采下一根艾草闻了闻,然后冲周晓碧感激地笑了。

“嗯,还带着晨露的清新气味儿!谢谢你,周晓碧,我现在感到这里越来越有家的味道啦!”徐苧又探头往门上那束艾草上闻了闻。清晨粉红色的晨光把周晓碧和徐苧的脸庞镀上了淡淡的光亮,两个人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想,这真是个美好而温馨的清晨!

这天晚上,周晓碧又偷偷去江边看渡轮,渡口上的灯光和天上的月光都是银亮亮的,一时间周晓碧觉得心中向往的美好东西太多太多,眼角又禁不住微微潮湿起来。

没课的时候周晓碧常常去徐苧的小屋里玩儿。这天是周末,阳光暖得恰到好处,周晓碧和徐苧决定到江边走走,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徐苧跟周晓碧讲起了她小时候的事,她说她本来还有个眼睛很漂亮的妹妹叫徐芊,徐芊是个不爱言语的孩子,一只蛐蛐,一片叶子,一盒香脂,她都能独自玩上一整天。有一回家人都不在,门口来了个打板儿唱戏的老太婆,徐芊就怔怔地跟着那老太婆去了,从此杳无音信,家里寻了两年也未寻到。

“妹妹丢了之后我常常会想念她,做梦时总是梦见她回家了,也总记起那年冬天我领她去买红彤彤的冰糖葫芦,她把冰糖嚼得咔嚓作响时那高兴的样子。”徐苧的脸上写满了思念,眼睛也潮湿了。

徐苧还对周晓碧讲起她刚来夙镇那天向她兜售蟑螂药的那个妇人。“她说她有秘密要告诉我,会是什么呢?”徐苧挑了挑眉毛,做出思索的表情。

“她其实什么秘密也没有,她对每个上岸的人都那么说,是想哄你买她的蟑螂药!”周晓碧做出不屑的样子。

“她看起来有点怪。”徐苧说。

“她就是个怪人。好几次我和同学从她窗前经过,她就用眼睛定定地盯着我们看,仿佛要用眼神杀死我们一样,我们恨不得躲她远远的!有时还会在院里指着天空数数,一、二、三……那样认真地数,就好像天上真的有鸟飞过一样!”周晓碧说完叹了一口气。

“真可怜,她一直这样吗?”

“她的儿子涛以前是我们学校教语文的老师,和人讲话就爱脸红,羞答答的像个小姑娘。但涛老师很会变戏法,用袖子一罩,手里就多出一束野花来,有一次把一条纱巾握在手里变出一只红头小鸟来。涛老师来我家家访,妈妈盛饭给他,他吃得可认真啦,生怕漏掉一粒米似的。记得碗底有朵小粉花,他说能把粉花变没了,我们都不信,结果真的就变没啦。我爸爸说,涛老师真是好本事,他就又红了脸,说就是瞎玩儿,上不了台面!”

“那后来呢?”徐苧听得很入迷。

“后来涛老师得了很严重的肺病,脸色总是比纸还白,去医院治了大半年依然不见起色,秋天没到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妈妈承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整天都蔫蔫的,又过了一些日子,她就变得怪怪的了,大概是太想念她儿子了!”周晓碧又说。

很快她们就到了江边,徐苧又看见了那个卖蟑螂药的妇人,但妇人看徐苧的眼神表明她早就忘记了徐苧。徐苧看见她果真像周晓碧讲的那样对好多上岸的人都说她有秘密。徐苧站在妇人旁边一个卖爆米花的摊位前四下打量时,一辆马车从另一边横冲直撞而来,那马似乎是受了惊,一直在大声嘶鸣。站在边上的徐苧却并没注意到冲过来的马车,马车眼看就要撞到徐苧了,那妇人一个箭步冲过来把徐苧推开,结果把自己的脚崴疼了。等徐苧缓过神来感激地去追那妇人时,妇人轻轻地瞄了徐苧一眼,很平淡地说:“没关系,没关系,你是涛的朋友,那我们就是朋友,你要不要买袋蟑螂药?可好用啦!”惊魂未定的周晓碧一边帮徐苧拍打身上的灰尘一边悄声对她说:“别理她了,她又犯糊涂了。”

当天晚上,徐苧拎了一袋水果去妇人家道谢,妇人似乎清醒了许多,她和徐苧讲起了儿子涛的事情。“涛耳朵从小就很灵,那天他说江边有小狗在叫,就真的从那里拣回三只狗崽,长大就送人了,家里只留下豆豆。”妇人用手指了指门边一只眼睛很亮的小花狗说着。“涛病的时候还和我念叨谁的课没补,谁的家访没做,答应黎校长的教案没来得及写,他放不下他的那些工作呢……”

直到很晚徐苧才离开,走在回去的路上,夜露打湿了她的裤脚,也打湿了她的心。

已经六十三岁的黎校长梳着四六分的老式发型,鬓边的头发已差不多全花白了,鼻梁上架着副古老的黑框眼镜,喜欢穿一身齐整的深蓝色中山装,一年四季,脚上总是穿着一双布鞋。镇上人都知道黎校长有一双擦得锃亮的棕色皮鞋,那是他去镇上开会时才舍得拿出来穿的鞋。听说,黎校长从二十九岁就开始在这里教书了,江边的树黄了又绿,江边的草枯了又生,江里的渡船几经更换,黎校长却一直默默地守候在这里,未曾离开。有人说他已把所有的情感和心事都珍藏在了这里。

周一,有一节徐苧一直很期待的黎校长的语文公开课,公开课还邀请了外校的两位年轻老师来旁听。

公开课开始了,黎校长讲的是比喻句。“黄老师的头发像一束干草,而徐老师头上系的绿手帕像一只要飞的绿蝴蝶。”学生布袋儿在课堂上造了这么一个句子,并用眼睛瞄了一眼那个来听课的姓黄的男老师,他看见黄老师不好意思地笑了,而徐苧则翘着嘴角很甜地笑了笑,布袋儿就有点小得意。

“喔,不错不错,句子造得很合乎要求。”黎校长满意地点了一下头,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最近布袋儿同学似乎表现很不错嘛,大家说是不是这样呀?”结果很快就有两个男生提出异议。一个说布袋儿揪了女生张翠翠的一根头发,张翠翠哭了。一个说布袋儿踢球时踢翻了米奶奶晾在筛子上的萝卜干,米奶奶很心疼。

“你呀,总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黎校长的口气是慈祥温和的。布袋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公开课很成功,掌声经久不息。公开课结束后,徐苧愈加觉得黎校长是那样让人尊敬。

记得刚来那几天,徐苧由于奔波辛劳发起了低烧,本来想去开一些药,可外面下起了连绵细雨,让她不得不打消了出门的念头。不一会儿,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打开门,她看见黎校长穿着一件深绿色的雨衣站在那。脸上被雨水淋得又湿又亮。黎校长从怀里掏出一包草药递给徐苧,让她熬了喝,徐苧看见黎校长一直在喘,大概是快步走了很远的路。

“黎校长,让我怎么感谢您呢?我真的感到很过意不去。”

“别见外,小徐老师,你初来乍到,最需要关心和帮助!”黎校长爽朗地说。要离开的时候他又想到了什么,回转身说道:“徐老师,听说你带来了一包栀子花的种子,能不能送给我呢?”

“当然。”徐苧猫下腰从床底拖出一只粉红色的皮箱,打开在里面翻找起来。

徐苧拿在手上的是个浅绿色的纸包,里面装的正是栀子花的种子。徐苧双手递给黎校长,面含笑意。黎校长接过来捧在手里掂了掂,说:“得赶紧种下喽,春天眼看着就要长脚跑掉啦。”

在黎校长的悉心照料下,种下的栀子花很快冒出了细弱娇小的芽来。黎校长安静地凝视着它们,甚至不敢大声说话,像是怕惊扰了它们。黎校长打开房间的窗子,让风吹进来,这样它们的筋骨就会被吹得强壮起来。这些来自远方的种子在这片土地上生了根。

那些天,黎校长的心情格外愉悦。

徐苧很快就忘记了黎校长向她要过栀子花种子的事,六月初的一天,当她不经意看见黎校长在西侧院墙种下的栀子花已经蓬勃有力地开枝散叶,不禁惊喜万分。它们似乎在努力适应这里的环境,深绿色的小叶片和枝茎看上去还是有点纤弱,但充满了韧劲与力量。是不是以后在这里也能见到栀子花开了?一种幸福的感觉萦绕在徐苧心间。

这时,黎校长也走了过来。

“真让人惊喜,看来它们是活了下来!”徐苧欢快地说,并用手指轻轻地触碰了几下叶片。

“花朵都是精灵呢,它们既然选择留下来,以后就一定会繁盛起来的!”黎校长的话让徐苧心中豁然明亮,她觉得自己的人生也会像这些栀子花一样灿烂起来。

徐苧和黎校长说起她生活的小城。那是一个清秀古朴的地方,种着很多槐树,开花季节,满城飘香。家里只有父亲和外婆,但父亲有轻微的白内障,外婆又不识字,所以和家里很少通信。

“喔,有槐花飘香的小城,听上去真令人向往,可惜我这辈子估计是去不了了,去不了的地方叫远方啊!”黎校长默默地站起身来望向远方。

九月末的时候,黎校长因为腿病复发而提前退休了,但他却闲不下来,整日戴着老花镜钻研一本关于窗花的小册子。有一回徐苧拎了半兜新打下的枣子去看望他,见他正手拿刻刀专心地摆弄着一张红纸。徐苧见他那样专注不想打扰他,放下枣子就走了。

等徐苧洗完一大堆衣裳想到黎校长家借点花椒做晚饭时,她看见黎校长竟然还坐在那里剪着窗花。

“黎校长,怎么还在剪,你都剪了整整一个下午啦!”

“瞧,徐老师,你来得正好,这张‘鱼儿戏莲送给你,这是我的第一幅作品哟!”

徐苧接过来欣喜地笑了,尽管剪刻得有许多缺陷,但已很有些模样和意境了。黎校长见徐苧喜欢,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来。

就这样,黎校长把他精心剪出的窗花,双鱼送福啊,六角雪花啊,鲤鱼跳龙门啊,都贴在了教室的门窗上。这个有点萧瑟的秋天因为有这些窗花的装扮而活泛生动了许多。更令大家开心的是学校里又来了一位新老师,也是从城里来的师范毕业生。有了这位新老师,徐苧的工作量就减轻许多,所有人都觉得更有动力了。

第三年的夏天,黎校长种下的栀子花欣然绽放了,深绿泛亮的叶片间一朵朵洁白的花舒展着亮丽的脸庞,周晓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精致美丽的花呢。亲自种下它们的黎校长更是欢喜得不行。

当淡蓝的野菊花又漫然地开满江畔时,徐苧觉得她已属于这里了,并且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和这里的花花草草、天空大地、渡轮飞鸟以及可爱的孩子们做伴。

发稿/庄眉舒 zmeishu@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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