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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床的女人们

2013-04-29谢红都

延河·绿色文学 2013年8期
关键词:中年妇女老汉老太太

谢红都

7床的老汉是在我正对默不作声的妻子发火时走进病房的,那架势一点不像是明天要做疝气手术,更不像是来住院,倒像是来住宾馆。他瘦小精干的身材干净利落的在我的眼前不时的晃动,实在让我这个壮实的年轻人心生嫉妒。将一件件随身携带物品码放好铺了床铺,老汉并不急着睡觉而是打开一罐桂圆八宝粥。他不用任何器具直接对着口呼呼啦啦的喝了起来,声响大面积覆盖了接近子夜的普外科303病房,喝了一罐接着又打开一罐……老汉像是八辈子没有吃饱过,足足喝了三罐方才上床躺下。

听着老汉喝八宝粥的声响,我心里慌慌的,就用火一般的眸子怒瞪着妻子。妻子肯定知道我心里在说什么却依旧面无表情,呈现出一幅不和我计较的样子。6床的中年妇女或许同我一样实在难敌老汉喝桂圆八宝粥时巨大声响的诱惑,侧过身来仰望了老汉一眼,目光属于垂涎欲滴的那种,但仅仅仰望了老汉一眼就被女儿一声咳嗽立即震了回去。女儿细眉秀目长脸高鼻脑后瀑布般披着修长的乌发,举手投足流露出高贵气质和高傲姿态。

6床妇女尚能敌老汉诱惑和饥饿困扰,她明天才做去除右小腿静脉曲张手术,医嘱同我昨日:晚8:00以后不许进食,晚10:00以后不能饮水。但我无法再坚持下去,已经25个小时水米没有打牙,腹内饥肠辘辘浑身一阵又一阵的冒虚汗有种虚脱的感觉。我做的是小的不能再小的肛瘘手术,原本不打算让给个棒槌就当真(针)的妻子知道,趁她在省城学习自己独自到门诊一做了之,不料妻子还是在我做手术前一天的通话中嗅出蛛丝马迹,提前结束了学习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她先是提出手术必须住院做,我同意了;继而又提出要缓两天再做,须打听哪个医生技术过硬及给主刀医生麻醉师人等红包该给多少,对此我坚决反对。一个小小手术何必如此麻烦,我作为纪检干部不能带头败坏医院风气。妻子知道我的脾气,我执意要在医院安排的时间做手术她就没辙。

手术如期进行且还算成功顺利,护士把我推出手术室时我的脸上是轻松愉悦的,妻子放下悬在半空的心就开始抱怨我没有听她的。因为医生告诉她给我割肛瘘时发现还有内痔,要在一周后再动一次手术彻底根治。主刀医生用言简意赅在显示自己高不可测,还是在掩盖自己的黔驴技穷抑或其他,总之没有告诉妻子为什么没有一次根治的具体原因。由此,妻子怀疑主刀医生的技术或由于没在手术前送红包,要不然如此小的手术完全可以一次做完没必要“且听下回分解”。于是妻子埋怨我不该认死理不通达搞得要受二茬疼痛。

刚从手术室出来我还没有明显的饥饿感,却有足够的底气和妻子斗嘴。我告诉妻子内痔割不割无所谓,困扰我的主要是肛瘘,这玩艺虽然不是十分痛苦但实属讨厌,体内火气一大就肿痛,致使我不能正常锻炼以至于体重飙升到将近200斤。妻子说,是病灶就应该除掉不是有所谓无所谓的问题,手术前该打听的没打听该走动的没走动,要受二茬痛活该!我说,没有什么活该不活该的,内痔不割就是了。妻子说爱割不割,就当宝贝养着吧……

伴随着吊瓶滴滴答答的流入和我与妻子叽里呱啦的斗嘴,没多久麻药散了,伤口有疼痛还可以忍受就是饥饿难当。妻子不是没有给我准备吃的,在手术前就炖了有助于伤口愈合的鲈鱼汤,但在我提出要吃时妻子就去问护士,护士说医嘱交待要吃要喝需等明天。我又打发妻子去问护士,应该有补充营养的办法,总不至于由于手术把一个大活人饿死吧。很快妻子又打问回来,护士说一般手术后会开氨基酸吊瓶补充营养,可医生没有给我开。我说,那就叫护士给我挂一瓶氨基酸,饿得实在有些受不了。妻子说,她也是这样给护士讲的,护士说没有医生处方不能乱用药。接着妻子又开始埋怨我这就叫自作自受,谁叫你医生没打问好路子没走通就急着开刀!我本来想说,一点小手术就要如此麻烦,可情况果真如此,这家医院的医德何在医风何在,每年的行风评议又是如何过的关!但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虚汗直冒,再也没有力气和妻子斗嘴。我只是央求妻子给我喝点鱼汤,哪怕一点点。妻子应了一句“护士说不能吃喝就是不能吃喝”便不再言语,任凭我如何央求如何使性子如何发脾气她始终都面无表情。要不是伤口疼痛我不便站立,要不然我恨不得捧起保温桶一口气把鲈鱼汤喝个精光。护士严格遵循着医嘱,而时时事事精打细算的妻子唯护士交待是从,我只好自认倒霉!

人家也是明天动手术,照样有滋有味的吃喝哩。老汉呼呼啦啦喝桂圆八宝粥的动作和声响再次激起我的食欲,我只能不祈求任何结果的发发牢骚。

妻子依然默不作声。

哎咳!我叹了口气侧转了身子背对这老汉而卧——多看老汉一眼就得多受一份刺激。

小伙子,饿了吗?我这里还有八宝粥,拿一罐去喝!老汉声如洪钟,底气十足。

我没有应答。

医生交待现在还不能吃喝,要到明天。谢谢。妻子应道。

医生的话哪里能全信?他叫你明天吃你就可以今晚吃,他叫你只能吃一碗你就可以吃两碗。这些年我住院多的去了,前年割阑尾、去年割痔疮都是这样应对医生,不好好的?老汉的话很入耳,我又艰难的翻转过身子。这时我看到老汉并不是说说客气而已,他的手里高高举着一罐桂圆八宝粥等待着妻子去拿,妻子当然不可能去接,我就赌着气伸出手去。

那就喝两口鱼汤吧……妻子讪讪的说着,汩汩的到了一小碗鱼汤有几分嗔忿地说,就喝这一点。

我终于在25小时后吃到食物,尽管仅仅是一小碗鱼汤。妻子去洗碗时,我感激地看了一眼7床的老汉,我笑了他也笑了。我用余光看到6床中年妇女以前面看老汉的眼神一样看着我,直至女儿的一声咳嗽方才转过身去。

女人就是个麻烦!老汉说。

谁说不是呢?你不带夫人来住院倒是省事!我说。

我那个老婆是另外一种德行,哼!一言难尽!老汉说罢就不再言语,不久便打起了呼噜。

第二天九点以后,先是6床的中年妇女去做手术,接着7床的老汉也去了手术室。6床中年妇女有女儿陪着,而7床老汉则依然是独自一人去的。快十点钟时一个老太太急匆匆地跑进了病房。老太太满头银发,精神矍铄。一进病房就慌里慌张的问:我老公呢?不言而喻这个老太太就是7床老汉的夫人,妻子告诉她去做手术了,老太太自言自语一句“为了社区一点事情,差点忘了老头上午做手术!”便火烧火燎的跑出病房。我问妻子老太太那么急干什么?妻子说:给医生送红包呗。我埋怨妻子不该老把问题朝歪处想。妻子说,你爱信不信。

中午12点前6床和7床的两位先后被护士用手推车推回了病房,护士给他们插了氧气又上了随时测量心律和血压的仪器。妻子又小声对我说:这两家绝对都给医生护士给了红包,你昨天就没有这样的待遇。我说:我比他们年轻又是小手术根本用不着。妻子说:这和年龄没有关系,现在都全民医保了,又不要全花自己钱——关键看和医生关系处理的怎么样。就你马列!就你正统!能挨得住也行呀,饿了偏要不停的狼哭鬼嚎……

妻子的话我一句都不爱听也不愿和她再瞎掰,虚闭上眼睛。不是我没有精神和妻子拌嘴,早饭和午饭我都吃了鲈鱼汤煮线面,尽管妻子在汤里下的线面少得可怜仅仅是个点缀,但我总算吃到了货真价实的粮食心里踏实多了。我不想和妻子喋喋不休怕影响7床和6床休息,他们毕竟刚刚做完手术,此时或许与我刚做过手术一样烦躁,经不起吵闹。

不料陪7床住院的老太太并不甘心病房的寂寞,延续着我和妻子的话题攀谈下去。老太太称赞妻子很懂得人情世故,现在医院就这风气就这德行,不管手术大小都要给主刀医生包红包;不仅主刀医生要包,副手和麻醉师甚至护士一个都不能少。没有红包医务人员心里不踏实,患者和家属心里就没有安慰。老太太为了印证她的观点还讲了一个故事,说是某名医给自己老爹做手术,临进手术室弟弟给其他人等一个个用红包打点过去唯独少了主刀的哥哥。哥哥便央求弟弟也给他包个红包,主刀医生怕弟弟恼了特意解释道,口袋里没有红包哪怕给亲爹做手术心里也没有底,等出了手术室还给你就是……

听罢老太太讲的故事,我和妻子笑了,6床陪床的年轻女子也笑了。6床中年妇女没有笑,她是乡下来的,听不懂普通话。7床的老汉也没有笑,显然是对自己妻子多嘴多舌很有意见,他在老太太讲话过程中不时的发出几声干咳,但并没有6床女子那般的威力。老太太仍然不厌其烦的讲着自己的话题。

6床陪床的女人一笑,老太太便有了和她们母女搭话的机会,便与她们用本地话聊了起来;聊过一阵又用普通话翻译给我和妻子。年轻女子给老太太介绍,母亲是个远在乡下的农村妇女,今生几乎没出过远门,年轻时受过苦,到了中年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老太太说她听得出中年妇女的好日子主要是年轻女子带来的——三年前她远嫁深圳一位富商,且婚后生得两个男孩在富商家里很有地位。至此我完全明白6床陪床的女儿何以见得高贵且高傲。

午饭后伤口有些疼痛。我便吃了两粒止痛药昏昏沉沉的睡去,一睡就是一个下午。吃过晚饭伤口疼痛有些缓解,我让妻子扶着我到楼道小走了一会,闷在病房久了怪难受的。一走出病房妻子就颇具自豪感的告诉我:我说老太太早晨一到医院就急匆匆去给送红包了你还不信,人家送了500块呢!我说:你就对送红包感兴趣!这样的话你也问的出口?妻子说不是她问的,是下午老太太自己说是。她不仅说自己送了多少还问6床陪床的年轻女子送了多少。6床陪床年轻女孩说送了800元。我说人家送红包跟走贼一样生怕人家知道,这两个女人倒坦然!妻子说:谁说不是呢。关键是个老太太,她老公连骂了两次“你屁话多得很”,她居然像没有听见一样只顾说自己的。不过年轻女人说送了800块不可信,看得出她有些卖富的味道。手术后第二天就我能缓缓的散步,妻子不再抱怨我反对她要送红包,这个话题在她嘴里轻松了许多,俨然一副局外人的样子。

有伤在身不敢在楼道里溜达久了,十分钟后妻子送我回到病房躺下就回家了。为了打发时间,我操起一本《小说月报》,可就是看不进去。老太太和年轻女子一左一右坐在7床中年妇女身边用本地话闲聊着什么,中年妇女声音微弱,年轻女子语气平缓,唯有老太太始终保持着高八度的声调,吵得我难以集中精力看书。6床老汉似乎看出我的很烦躁,一连喝两次叫老太太声音小些,可老太太没听到似的依然我行我素。老汉又叫她递了一次痰盂和两次尿壶,老太太心不在焉地递过这两件器皿,又怕是落下什么话题似的赶过去聊天。老汉拿老太太没有办法就自我解嘲的对我说,老婆子哪里是来陪床,简直是专门来医院聊天来了。我笑了笑没有应答。

止痛药有安眠作用,还没到10:30我竟有些倦意,但老太太滔滔不绝的声音老在耳根缠绕着根本无法入睡。此时7床的老汉已经发出均匀的鼾声,他可能早已习惯了老太太的吵闹;6床中年妇女也已经有些体力不支,微闭着眼睛。年轻女子对老太太的娓娓道来也只是频频点头以示配合,显然也是困了。我想制止老太太高谈阔论,又不敢讲得太直白,思前想后我对老太太说:要借便携床赶紧去找护工,再晚恐怕护工要休息了。老太太这才有些恍然大悟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哎呀,都快十点半了。说着端起洗脸盆要去卫生间洗漱,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对我说:我们用土话拉呱你听不懂是不是。我说我是外地人,听不懂当地话。老太太把脸盆放在地上说:其实我们只是在拉家常……我知道老太太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我连忙制止:睡晚了护士会批评的。

老太太和年轻女子洗漱完毕从外边偷偷抬进一架空着的病号加床,并准备次日凌晨送回去,床上只有一条绿色的垫子,老太太从橱里拿出一条弹花被两人便和衣躺下。熄灯前年轻女子对我说:我要租床,我娘嫌又要交押金,麻烦。我心里想,租个床有什么麻烦的,八成是为了省一晚上10元钱的租金罢了。

第二天早上医生查过房,护士挂了瓶,老太太便没了踪影。妻子送来早饭看我状态还可以就去上班了,6床一对母女只是用本地话窃窃私语,7床老汉自从手术后微闭着眼睛,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这个上午我倒是扎扎实实的看了大半本《小说月报》。快到中午时分,7床的老汉要强行爬起,我问他要什么,我递给你。老汉羞涩的说要撒尿,意即让我给他递尿壶。这是举手之劳,我几乎没有犹豫就弯腰从床下取了尿壶递给老汉。我给老汉帮了忙老汉免不了要与我多说几句话,老汉的话题仍是数落老婆:

你看看这哪里是来陪床,一间病房聊得不过瘾,准是又到别的病房去聊了。

我说,爱聊天不是什么坏事,聊天会使人性格开朗,有利于身体健康。

老汉说,光聊天就算了,她这个人聊着聊着就爱管闲事。

老太太不幸被老汉言中。那天上午,她真的去了楼上肿瘤科和一位老乡聊天了,还果真管了一件闲事。前一天晚上肿瘤科陪床的一个农村中年男子在楼梯口碰到一个主动搭讪的年轻人,拉了几句话便被使了迷药。中年男子迷迷糊糊的跟着小伙子到医院外面逛了一圈,口袋1300多元的伙食费不翼而飞。医院治安环境怎么这样差!老太太便拉着中年男子去找院长,院长说这事得找分管副院长,于是他们去找分管副院长,分管副院长说,这事要找保卫科。他们又找到保卫科,保卫科的人说,这事得自己去报案,他们管不了。后来老太太便和保卫科的人一直吵到医院下班仍无结果,她这才慌慌张张的给老汉买了午饭送来。

老太太义愤填膺的把这个故事先用普通话给我和6床陪床的年轻女子讲了一遍,又用本地话给6床中年妇女讲了一遍,我们听罢都笑了。老汉没有笑,只是狼吞虎咽的埋头吃饭。老太太饭送的太晚,老汉饿坏了。老汉吃着不时白老太太一眼。老太太毫不理会只顾说自己的,她骂了歹徒又骂医院,感叹了治安环境太差又对当下社会人心叵测评头论足。老汉终于吃饱了饭有了精神,对这老婆大声喝道:

下午老老实实呆在病房,少到外面去管闲事!

老太太吐了吐舌头做了副鬼脸就不吭声了。我和6床陪床的年轻女子险些笑出声来,6床的中年妇女只是知道老汉有些不悦,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下午我叫单位的车把我送回家休养,医院的环境实在太吵杂了,再加上303病房又多了如此健谈的一个老太太。吃过晚饭妻子要我回医院去住,理由很简单,那一老一少陪床的女人很不讲卫生,只铺一条绿床垫的床铺都能睡,我不在医院里面住她们还不睡到我的床上?我说年轻女子绝对不会躺在我的床上,人家是“大家媳妇”;老太太就是嘴巴啰嗦了一点其实心底很善良。妻子说,心底善良和讲不讲卫生有什么关系,你这是偷换概念。

次日我到医院后在楼道了碰到了老太太去打水,老太太说你不进来住我们就免得去抬加床,在你的铺上挤了一宿。老太太说的“我们”显然指的是她和年轻女子。那年轻女子居然也睡我的床铺,简直一点自尊都没有!我本来想当面斥责年轻女子,后来又一想找个机会用眼睛瞪她一眼,她应该会明白什么意思。然而整个上午年轻女子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她面朝墙壁坐着,脊背时不时的抽动几下,像是在哭。老太太打水回来也没有吭声,只是埋头打毛衣,所以整个病房少有了几分宁静。我没有在乎这个上午宁静的原因,倒是和衣躺着边打吊瓶,边认认真真的看完了那本《小说月报》。

中午先是年轻女子买来午饭,6床中年妇女像是没有食欲仍然躺在床上没有动,年轻女子又转过身去面对着墙。接着老太太也买来了午饭,和昨日不同的是老太太和老汉的饭才是两份,各自吃着很有滋味。妻子没有这么早下班,我的饭要稍晚一些才能送到。我不是很饿,由于连吃了几日流食,看着7床老两口吃米饭就有些羡慕。

老太太,你吃得好香呀。我说。

今天十五,我吃素。老太太回答得迥乎异常的平静。

你皈依佛门了?难怪心善!

她要上西天!她要成佛哩!老汉粗声粗气的说。

老太太对我解释说老头子不会讲话,年轻时当海军后来退伍后又当船员,长年累月的在海上漂着养成了孤僻性格……老头子嫌她多嘴其实是妒忌她会讲话。

少说屁话!惹事生非的东西,下午给我滚回去!老汉莫名其妙的发火了。

回去就回去,谁爱呆在病房陪你这死老头!老太太草草收拾了餐具扭身就走。

话题是我引起的,老汉把老太太训得遍体鳞伤,我就觉得很窘迫很懊恼。下午足足有三个小时我一直侧身背对老汉躺着,随意翻着那本已经全部看完的《小说月报》。老汉嗨嗨的呻吟过几声但并未按床头铃呼叫护士,我知道他想小便由于伤口疼痛难以自理,当然不好意思叫6床“大家媳妇”帮忙,在这间病房里真正能帮他递尿壶的只有我。而我对老汉的呻吟置若罔闻不予理睬,我记恨他在我和老太太聊天时痛斥老太太,这样等于拨了我的面子。门吱咛一声响了,我以为有人进来,循声望去原来是6床中年妇女要去一瘸一拐的散步,年轻女子要去搀扶,中年妇女毫不犹豫地甩开女儿,坚强或倔强的艰难的走着。

小伙子,帮……帮我……拿一下……尿壶。6床的老汉终于憋不住了开口求我,我没有应声只是把尿壶递给他。老汉痛痛快快的撒了一泡尿,又把尿壶递给我,惭愧的笑着说,麻烦您给倒掉。我接过满满当当的尿壶惊讶的发现尿液呈现暗红色,显然是老汉憋尿太久膀胱有些充血的缘故,我不免有些自责不该捉弄老汉。老汉再讲话时我便认真的听着。

小伙子你不知道,我这个老婆简直一言难尽,歪嘴骡子买了驴价钱——毛病出在嘴上。老汉说罢深深的叹了口气。

阿姨挺好的。我淡淡地说。

你不知道,今天一大早就是由于她那张破嘴,差点招下大祸!老汉告诉我,早上老太太眼睛一睁开就查户口似的问了年轻女子不少家事,最后落到父母职业上。年轻女子介绍说,爸爸在家种田,妈妈闲着没事在家玩。年轻女子去打洗脸水了,老太太又用本地话和中年妇女攀谈,问她,你看上去年龄不大,怎么不找个职业闲在家里玩呢?中年妇女说自己根本没闲着,给镇上一户生意人当保姆。老太太前些年也给人家当过保姆,就一下子和中年妇女亲近起来,相互交流着当保姆的辛酸苦辣。

年轻女子端着洗脸水回到病房,听到母亲正和老太太聊当保姆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在她看来,当保姆是件很不光彩的事。母亲对别人讲自己给人当保姆有失她这个“大家媳妇”的面子,于是一个早上横挑鼻子竖挑眼指责母亲,饭后服药时年轻女子赌着气故意把本该吃一粒的西药故意给母亲吃了两粒。老太太看到中年妇女服药量有问题但不及阻止,中年妇女已经仰起脖子吞了下去,于是惊呼道:多吃的该不是止痛药吧?多吃会出人命的!这下年轻女子着急了,连忙帮母亲催吐;中年妇女吃早饭前就和女儿怄气,根本没吃多少饭哪里吐的出来,年轻女子情急之中哭喊着叫来医生。医生拿起药瓶看了看说,多吃的药并非止痛药而是消炎药,虽无大碍但今后一定要记住不能多吃。

原来一大早有这么一个故事,难怪老太太一个上午没有闲聊一句,年轻女子一整天面壁,中年妇女有些懊恼女儿,老汉要斥责老太太……老汉讲罢这件事我觉得好笑但有笑不出来,感觉怪怪的。

唉,你看吧,这疯婆子等一会送饭来,还是管不住自己那张破嘴。老汉叹息道。

我没有支声,心里想老太太心再宽,不至于在短短几个小时内把清晨和中午的烦恼消化得一干二净。事实证明我想错了,晚上7点多,老太太面若春风的来到病房。她边打开饭盒便向老汉解释送饭晚了的原因。中午回家后老太太先洗澡又洗衣,要去市场买菜在在楼下碰两个妇女为占晒被子的位置争吵,老太太左劝右劝调解了将近两个钟头她们方才止住。老汉吃着饭咕噜了一句:真正一个“闲人马大姐!”听得出语气是温和的没有半句数落的意思。老太太帮老汉剔着鱼刺随口应道:马大姐也好,驴大姐也好,遇到这号事我就得管,社区调委会主任不是谁都干得了的。老汉停住筷子和老太太打趣:记住,是副的!老太太有些不耐烦,副的也是主任!

老两口正争扯着,年轻女子一只手扶着母亲一只手拎着一袋木瓜进了房间。亲母女就是亲母女,出门是还疙疙瘩瘩,进门时已经笑逐颜开了。年轻女子进门后低着头麻利的削木瓜。第一个削好后,年轻女子看了一眼母亲又犹豫了一阵递给老太太说:阿姨,给你吃。老太太先是一惊,立马眉毛凝成疙瘩说,我不吃!年轻女子的手就僵在半空中,脸一下子红的就像手里的木瓜。中年妇女和老太太用本地话聊了几句话,我虽然听不懂本地话但能猜得出,中年妇女肯定是在替清晨女儿的唐突向老太太道歉。后来年轻女子再让,老太太不自然的笑着就接下了。年轻女子又低头削起了木瓜,脸红到耳根子。

屋外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室外湿漉漉的空气飘进病房,室内的空气清新了许多。由于6床陪床年轻女子给母亲多吃了一粒药的缘故,口服药由一天分发一回改成逐顿发放。我服了护士发放的睡前药本想回家休息,站在窗前看着茫茫黑夜中的漫漫雨幕迟疑了。不大会妻子挂来电话催我回家,我说雨太大今晚就不回家了。妻子说雨大有什么关系,让单位的车送你回来不就行了。我知道妻子不愿意让我在病房过夜的原因,嫌我的床铺被人睡过不干净。我不想和妻子在电话里争执,以免让老太太听见难堪,只好通知驾驶员送我回家。

从手术后第六天起我觉得伤势没有大碍,除了上午挂瓶去一趟医院,平时基本都呆在家里。6、7两床的病人也恢复的不错生活逐步可以自理,老太太和年轻女子也不再终日守在床前,上午挂瓶时看不到她们的身影,尤其是听不到老太太啰嗦,我居然觉得有些孤独。

有一天上午我在病房挂瓶,老太太来看老汉,见我看着天花板发呆就对我说:你是公家人有文化,能不能帮我看个材料。我说可以,老太太就从包里掏出一本他们社区居委会编写的《文明市民手册》校样,内容很丰富但文字很粗,我认真看了两遍纠正了不少错别字和语法问题。中午回家时我把修订过的稿子交给老太太说,字太小排的太密,我校正了一遍但还是难免有些失误,最好再找人看看。老太太就随手交给年轻女子看。年轻女子看的很认真,第二天我来病房打吊针时还在看。

手术后第十天我的伤口基本愈合,去医院办理出院手续,6床住进了一个新病人。老太太告诉我,中年妇女前一天已经出院。他们也准备现在就回家,让老头子回家休养。老太太让我留了联系方式,说是等社区《文明市民手册》印出来也要送我一本,我为他们社区这本《手册》立了大功。

我办好出院手续再次来到病房检查有没有落下东西时,7床老汉呻吟着又被一帮年轻人用担架抬回了病房,老太太抹着眼泪紧随其后。随即医生进来检查后说老汉伤口开裂了,重新处理了伤口医生特别交代老太太,一定要精心照顾,三天内病人千万不能激动,千万不能下床,又不然手术就要重做。我问老太太,出门时大爷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才一阵功夫就成了这样。老太太许久拖着哭音说:我再也不管闲事了,我后悔死了……

抬老汉重新入院的一位年轻人告诉我:老两口从医院回到小区,看到一个中年妇女乱倒垃圾,老太太上前阻拦,中年妇女开口就骂他多管闲事。老太太和她理论,中年妇女居然动手打人,老汉上前劝架,被中年妇女推倒在地。

听罢事情原委,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真不知怎么安慰这个善良的老太太。

我出院后本来就可以上班,但妻子劝我休息些日子,现在公职人员没病装病偷奸耍滑的大有人在,何况我的确刚做过手术。妻子说的也是,我就依了。大约刚在家休息了两天,妻子又催我赶紧上班。我对妻子的出尔反尔简直无法理喻,问她,不是你让我在家里多休息几天的吗?妻子这才告诉我,她了解到最近我们单位要提一批干部。我说,我去年刚提的纪委副秘书长,这次提拔与我没有关系。妻子煞有其事的说,没有直接关系也有间接关系。只要这个时候你坐在办公室,就证明你这个副秘书长不是个摆设,在班子会上有发言的机会,凡想提拔的都会在乎你。我本来不想答应妻子,又怕她不停的叨叨,只好勉强点头。第二天我准备妥当正要出门时,妻子又说,你还是不要去上班了。万一在干部考核中有人讲了某个考核对象的坏话,人家第一个怀疑你。因为你是赶着考核这个点去上班的。我说,不上班也罢,把前几天303病房陪床女人的故事写成小说。

妻子说,不就是一个老一个少;老的嘴巴长爱管闲事,少的浮躁虚荣,有什么好写的!

我说,你对这两个陪床女人成见太深,看来只有我写出来你才会全面了解他们。还有,我要写的陪床女人不止她们。

妻子有些生气:还要把我也写进去?看来当初你就不该出院,应该再转到神经科去看看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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