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外遇

2013-04-29王传宏

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 2013年9期
关键词:母亲

籍小婧是在大四快毕业的时候认识终鸣的。

终鸣是籍小婧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是由学校里指派的,所以她并不认识他。籍小婧上的是一所很烂的民办大学,里面的老师差不多都是别的大学来兼课赚外快的,总是三天两头换人。籍小婧有时甚至连那些代课老师的姓名都来不及记住,便已经换了新面孔。籍小婧开始时并没有拿终鸣当回事,把自己从网上胡乱抄来的论文让同学带了过去,便把这事忘到了脑后。

籍小婧那时正蠢蠢欲动地想当模特儿。她的身材高挑,在一般人眼中算得上是个美女了,但要是以模特儿的苛刻标准来衡量,身体条件却并不算好。虽然有一米七五的身高,但长相普通,骨架偏大,三围的比例也不太理想。大腿过于粗壮,臀部太肥,这样人看起来便有些臃肿。即便如此,籍小婧仍然积极努力着。每天都坚持跑步,不过吃得却很少,晚饭只喝一小瓶酸奶。由于经常处于半饥饿状态,籍小婧常常会感觉头晕,脑子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似的。籍小婧几乎把有关毕业论文的事完全忘记了。但是,一个星期之后,终鸣却打电话把她叫到了办公室里。

那是籍小婧第一次与终鸣见面。终鸣看起来有四十多岁的模样,身量不高,五官倒是轮廓分明,下巴结实有力。要不是头发过于稀疏,人也有些发福了,他看起来几乎有几分帅气。终鸣的办公室很大,不时有人在里面进进出出的。终鸣低着头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摆着籍小婧的论文和另外一本打开的杂志。终鸣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笑,将那本杂志递给了她。籍小婧只看了下文章的标题,脸便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她的论文与杂志上的那篇文章几乎一模一样。

籍小婧站在那里,低着头倾听终鸣的训斥。终鸣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即便是在批评人的时候,也似乎有一种不易察觉的温暖。这声音不知怎么忽然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虽然她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到父亲了,但这声音却让她忍不住想缩起身子,钻到终鸣衣服上的那只扣着扣子的大口袋里。等到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籍小婧的眼中已浮着一层薄薄的泪光。终鸣见状吃了一惊,不由得停住了话头。过了一会儿,便挥挥手示意她回去。

后来,籍小婧又与终鸣见过几次,都是谈的有关毕业论文的事。每次终鸣看她的论文,都会忍不住发脾气,籍小婧的笨拙与天真常常把他弄得哭笑不得。有时实在不耐烦的时候,便会摇着头妥协,说算了,这一段你就抄吧。有一次,二人正在谈话的时候,终鸣忽然走到一边接起了电话。籍小婧在远处倾听他低沉有力的声音,看着他脸上忽然荡漾开来的微笑,猜想着电话的那一端一定是个女人。那会是他的妻子还是女儿呢?一想到这里,籍小婧便忍不住咬了咬嘴唇,心也莫名其妙地颤动了一下。

论文答辩通过那天,籍小婧与几个同学去饭店请终鸣吃饭。开始时他没有答应,不过后来还是去了。那天晚上,终鸣喝了不少酒。虽然并没有人劝他,他却依旧自顾自一杯杯地喝着。籍小婧一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喝酒,但是终鸣喝酒时那副不管不顾一脸无辜的样子,又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深夜里,籍小婧把喝多了的终鸣送回去。终鸣大着舌头说自己并没有醉,让籍小婧不要管他,赶紧回去。籍小婧没有听他的,坚持把终鸣送到了他家楼下。

后来,终鸣又给籍小婧打过电话,让她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那天,那个总是人来人往的偌大的办公室里不知怎么却只有他一个人。终鸣像是要为那天晚上的事情道歉,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有时候,成年人看起来比孩子还要脆弱。籍小婧看了他一眼,忽然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虽然这句话听起来一点也不可笑,可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就是想笑。籍小婧站在他的对面,用双手支着办公桌的边缘,直笑得浑身发软,几乎直不起腰来。等笑完了之后,她才发觉终鸣的脸忽然变得红扑扑的,正用那种既得意又害羞的目光看着自己。

籍小婧的父母在她讀小学时就已经离婚了。在她生活的那个沉闷而闭塞的小县城里,离婚还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籍小婧曾经问过母亲,父亲为什么要离开她?母亲开始时不肯说,后来便用那种既仇恨又蔑视的口气,说他在外面有人了。在籍小婧的记忆里,父亲只是每个月可以见上一面的陌生男人。但是,几乎没有人知道她是多么喜欢这个男人,甚至连母亲也不知道她有多么爱他。每次与父亲见面的时候,父亲总喜欢把脸凑过来,微笑着一声不吭地看着她,或者是低声叫她小可爱、小鸽子。父亲温柔地问她想要什么,想吃什么?籍小婧开始时总是一言不发,于是父亲便会牵着她的手在街上慢慢地往前走。父亲给她买冰激凌、巧克力,还有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棒棒糖。这些东西母亲永远都不会给她买,母亲总是把它们叫作垃圾食品。籍小婧一个上午都过得很开心,但是到下午的时候就开始莫名其妙地发脾气、扔东西。籍小婧说想要奶油蛋糕,可是只吃了一口便说一点也不甜,随手扔到了地上。父亲虽然皱着眉头站在那里,却什么也没有说。

随着傍晚的临近,离分别的时间也越来越近,籍小婧变得越发烦躁不安起来。每当这时,籍小婧的心中便会忍不住升出一团捉摸不定的恨意,她发觉面前的这个男人一点也不懂她。他一点也不明白,她的乖戾和不讲理,其实只是为了要想方设法留住他。因为无法留住父亲,有时她甚至连母亲也恨了起来。

籍小婧的母亲是个没什么文化的女人。当初丈夫与她离婚的理由之一就是二人没有共同语言,这曾令她愤怒不已。母亲年轻时是那个小县城里远近数得着的漂亮女人,离婚时虽然有些老了,但仍风韵犹存。为了挽救自己的婚姻,母亲哭过、闹过,甚至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央求过,但丈夫还是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她。离婚后,母亲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去对抗自己的没文化。因此,她总是竭力让自己的生活充满着派头和她所理解的文化。她认真地研究时装杂志,几乎把所有的积蓄都花在穿衣服上。她看不上小县城里卖的东西,总是想方设法去外地买,或者是托人带回来。因为不适合或是没有试穿过,那些花花绿绿的时髦衣服穿在她的身上,看起来就像是临时借来的属于别人的东西。她还喜欢连篇累牍地看电视连续剧,在别人的生活中体味着属于自己的情感体验。为了保持年轻的心态,每天都去看那些只适合二十岁的小青年们看的弱智的综艺节目。然而这一切对于母亲来说,其实都是拿不准的。因此,她的眼中总是笼罩着一层不知所措的迷茫,脸上飘浮着受过伤害的女人常有的那种若有若无的隐忍的伤痛。

母亲后来一直没有再婚。不是没有机会,而是没有遇到过合适的。虽然母亲每次总是拿籍小婧当借口,说是害怕那个人会对她不好,怕她会受委屈、不开心。但是籍小婧知道,其实只是因为那些愿意娶她的男人,在父亲的眼中都像母亲一样的没文化。这是母亲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籍小婧常常会觉得母亲有些可怜,有时却又觉着可恨,因为她竟然放走了父亲。随着籍小婧一天天长大成人,这种感觉也变得越来越强烈。但是,父亲后来很快便娶了别的女人,而且又生了一个女儿。父亲与籍小婧见面的机会也变得越来越稀少。有时,她甚至会忘记自己还有一个父亲。那时候,她还在读中学,正值躁动不安的青春期。因为孤单和自怜,有一段时间籍小婧甚至一门心思想要离家出走,或者是到什么地方去当小流氓。然而,这些念头要是真正实行起来却并不容易。

籍小婧那时最喜欢上的是地理课。世界上不同的地貌,冰川、森林、山谷、河流,那里栖息着的各式各样不同的生灵,总是充满着神秘气息。还有那些遥远而陌生的国度里不同肤色的人们,他们到底是怎么生活的呢?籍小婧总是对他们怀着无穷无尽的好奇心。每天中午,籍小婧在吃完母亲为她准备的盒饭之后,离下午上课还有一小段时间。这一小段时间足够用来填塞她的那些计划与梦想了。空荡荡的教室里几乎空无一人,屋子里充满着墨水、橡皮和修改液的味道,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苹果和饭菜的香味。籍小婧就在这些令人昏昏欲睡的味道中,悄悄设计着自己的出走计划。

可是,出走去哪里呢?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可以去任何地方,可是她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却发觉那些地方没有一个是真正适合她的。去做小流氓吧,似乎也不行。小县城里的流氓并不多,而且那些流氓大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无业青年。大多数时候似乎也见不到他们做什么坏事,总是无所事事地在外面闲逛。趁着夜色成群结队地在街上乱吼一气,或是偷偷去摸那些年幼无知的小女生们的胸脯。籍小婧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们。于是,这些念头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放弃了。

藉小婧与母亲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好。藉小婧不是那种聪明孩子,人又有些疏懒。母亲对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一定要好好学习,长大以后不能像我这样。虽然母亲看起来十分在意她的学习,但却常常像是将她完全忘记了,总是独自沉浸在那些嘈杂而冗长的电视节目中。而且母亲脾气暴躁,几乎毫无耐心。要是籍小婧犯了什么错,母亲经常一个巴掌掴过去,之后大半天也不搭理她。高中毕业时,几乎没有任何悬念,籍小婧没有考上大学。父亲原本想让她上当地的一所卫生学校,毕业后去他工作的医院做护士的。但母亲却死活不同意,她下决心要让女儿做个城里人。于是在母亲的坚持下,藉小婧最终来到上海,上了这所民办大学。

籍小婧当时还并不十分明白,这些不同的选择对于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如果不是来到上海,不是上了这所很烂的民办大学,她就不会遇见男朋友止岩,就不会与他恋爱、分手。而且,要不然她怎么会认识终鸣呢?籍小婧发觉,现在只有这件事才是确定无疑的。籍小婧忍不住微笑了一下,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飞了一个媚眼。现在,她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十分强烈的愿望,她想要他。虽然终鸣已经四十五岁了,几乎与她父亲的年纪差不多大,她依然想让他成为她的男人。她知道他喜欢她,虽然他会毫不留情地嘲笑她的笨拙,她却很清楚这嘲笑其实是毫无恶意的。她经常能感觉到他悄悄注视她的目光中,隐藏着的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欲望,在远处像水似的温柔地一波波地拍打着她的身体。她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桌子上的书整理好,再慢慢地抬起头来。他根本就不知道,她其实很喜欢他这样。

可是,籍小婧几乎一点也不了解终鸣,只知道他在另一所大学里教书。那所大学当然是好大学,不会像她上的这所民办大学这么烂。此外,她还知道他有妻子、儿子。除了这些,她对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但是,只有这些就已经足够了。如果她不理会他那像小山一样微微凸起的大肚皮,对他额头和眼角的皱纹视而不见,她几乎可以看见他年轻时的模样:英俊、风趣、善解人意……一个有着无限可能性的男人。她悄悄注视着他的脸。时光像水似的从这张脸上流过,犹疑地在上面驻扎着,在这里、那里留下些痕迹。因为还没有完全站稳脚跟,一切都还带着匆忙的痕迹。她很想伸出手去,抚摸一下这张脸,就像小时候她曾经用自己的小手指抚摸过父亲那样。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父亲了,但在她的想象中,父亲就应该是终鸣现在的样子。

但是,藉小婧发觉自己对终鸣几乎没有任何欲望,她只是想紧紧地抱住他。这真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与男朋友止岩在一起时就完全不同了。每次约会他们差不多都是泡在屋子里打游戏或是看碟片,要不就是没完没了地做爱。止岩比籍小婧大三歲,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公司里上班,二人谈恋爱已经两年多了。止岩有一米八几的身高,人长得结实而健壮。平时,二人除了一起疯玩、吃东西、做爱,便再没有别的内容了。与止岩在一起时,他们从不需要讨论什么,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而且,止岩脾气温和,有事总是让着她,二人甚至连个像样的架都没有吵过。

那时候,藉小婧还在车站附近的一家便利店里打工。便利店正对着地铁口,里面每天都是人来人往的。许多人到店里来买矿泉水、口香糖或者是面包、茶叶蛋之类的,经常会有人一边吃东西一边往地铁车站跑。籍小婧系着一只白色小围裙,站在柜台后面,一边麻利地扫着条形码,一边飞快地报出商品的价格。眼睛还要时不时地瞟一下对面墙上的防盗镜,防止有人偷窃。这样的忙碌差不多要持续到晚上八点多钟,随着下班的人流慢慢减少,籍小婧才能稍稍松一口气。

虽然有些累,籍小婧仍然很喜欢这个工作。喜欢嘈杂拥挤的人群从她的身边经过,去乘不远处的地铁;喜欢那些忙碌紧张的上班族来店里买东西,然后坐在旁边的那张小桌椅上,一边吃一边懒散地打着哈欠。籍小婧甚至喜欢穿在身上的那套店里发的紫色工作服,还有头上戴着的紫色工作帽。虽然她的个子太高,衣服穿在身上就像是一只正在表演童话剧的布娃娃,但她依然觉得那有些稚拙的颜色很适合自己。籍小婧站在店里,看着玻璃门外一对刚从便利店出去的恋人正在路灯下依依不舍地告别,忍不住对着他们微笑了一下。是的,这就是她的工作。虽然一切看起来几乎不值什么,可这就是她的生活。简单而明快,充满着不言而喻的快乐。她实在是打心眼里喜欢。

止岩与籍小婧就是在便利店里认识的。那时,止岩几乎每天都在同一个时间出现在店里,开始时只是买些小东西,后来便是买盒饭之类的。因为便利店里的东西比超市里的要稍微贵一些,有时止岩也会自己带东西来店里吃。每当这时,止岩便会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看着这个大个子男孩微微地红着脸,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籍小婧每次总是装着什么都没有看见。

后来,籍小婧便与止岩谈起了恋爱。与止岩在一起时,几乎不需要花费任何心力。就像是一只上满发条的玩偶,一切都像是事先安排好的程序,她只需迈开步子向前走就可以了。二人热恋的时间差不多持续了一年。那时候,他们一有机会便黏腻在一起,如胶似漆一般。籍小婧几乎弄不清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冷淡起来的。有时,她会觉得认识止岩已经许多年了。这常常会让她产生一种相濡以沫的感觉,又会让她有一种难以克制的厌倦。她不知道止岩对她是不是也会有同样的感受,但是止岩到便利店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就连做爱时的表情也变得日渐平淡起来。

籍小婧直觉地意识到这段感情已经走到了尽头,却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于是,只好听之任之。终于有一天,籍小婧在止岩的屋子里遇见了别的女孩。那时候,籍小婧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见到他了。止岩只是告诉她,说他生病了,却又不肯让籍小婧去探望。反正她有止岩房间的钥匙,为了给他一个惊喜,籍小婧开门时的动作很轻,手上还特意捧了一束鲜花。就在这时,籍小婧忽然听见了屋子里的动静。随后,一个半裸的女孩掩着胸脯从里屋跑了出来。籍小婧看着那个女孩,依然没有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止岩在屋子里懒洋洋地喊了一句:跑什么跑?别跑!女孩这才停住了,一边大声地咳嗽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籍小婧捧着鲜花站在那里,直愣愣地看着他们。那个女孩终于穿好了衣服,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女孩现在就坐在止岩的身边,正伸出手抚摸他那条光溜溜的左腿,轻轻地扯着上面粗重的汗毛。籍小婧觉得那个女孩应该赶紧离开,至少应该表现出羞愧不安才对。可是,她却冷着脸坐在那里,看起来就像是因为籍小婧打扰了他们而微微地生气。籍小婧看了止岩一眼,又看了看那个女孩,然后便走上前去,打了那个女孩一个耳光。女孩跳起来,想与她对打。但籍小婧的个子比她高,动作也快了许多。还没等女孩完全反应过来,籍小婧已经在地上吐了口浓痰,骂了一句狗男女,然后迅速地转身离开了。

终鸣从没有想过,自己真的会与籍小婧在一起。那天,籍小婧打电话给他,说是从老家带了些土特产来,要送给他。那时学校已经放假了,终鸣是一个人在家。妻子爱凤那几天恰好带着儿子回乡下去了。终鸣便在电话里犹豫了一下,说,好,你来吧。籍小婧把东西送来之后,原本已经离开了。但那天她送的东西是已经做得半熟的小龙虾,需要冷藏保存,而且不能直接吃,还需要再加热,放些调料之类的。那几天的天气恰好热得要命,食物很容易腐烂变质。于是,籍小婧又折回来叮嘱了几句。终鸣在家里从没有做过饭,籍小婧三言两语又说不清楚,索性亲自到厨房里帮忙做。

籍小婧的身上系着爱凤的围裙。原本宽大的围裙吊在她的胸前,看起来又瘦又小。终鸣在一旁见了,忍不住暗自有些吃惊。籍小婧在煤气灶旁忙碌着,为了干活方便,头发在脑袋后面高高地挽了一个髻。终鸣能看见她颀长白皙的脖颈和上面覆着的一圈茸茸的汗毛。籍小婧做饭的时候,终鸣就在一旁站着,一边懒散地翻着报纸。晚报上登了一则社会新闻,两个亡命之徒抢劫了一家金店之后逃走了。目前,警方正在全力缉拿凶犯。终鸣看了,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说这两个歹徒实在太傻了,抢了那么多金子,虽然价值连城,但是怎么出手呢?出不了手的金子跟铁疙瘩有什么区别?然后便问籍小婧,要是你有许多钱,你会做什么呢?籍小婧歪着脑袋想了想说,要是有很多钱的话,她或许会去周游世界,或者给母亲在上海买一套房子。

饭做好了之后,籍小婧理所当然地留下来吃饭。二人一边吃饭一边说着闲话,籍小婧不知怎么忽然说起了她的男朋友止岩。虽然二人早已经分手了,但籍小婧至今仍有些耿耿于怀。说起她去看他时遇见的那个半裸的女孩,说着说着便感到了委屈。这真有些奇怪,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在乎这一切的,即便止岩与别的女人在一起,她也不会真的在乎。可是,在那一刻她忽然发觉,事实完全不是这样。籍小婧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忽地放下筷子,然后伏在桌子上大声哽咽起来。终鸣开始时并没有动,过了半天这才犹豫着将手放在籍小婧的后背上。但籍小婧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终鸣便将她轻轻地拥到了怀里。终鸣的胸脯结实而温暖,籍小婧越发想哭了。于是,便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接下来的事就像是在一瞬间发生的,终鸣的脑子里几乎混沌一片。他能感觉到籍小婧脸上的泪水都是冷的,但她的舌头却在十分焦急地寻找着他的,温热而生动。

籍小婧离开之后,终鸣在很长时间依然沉浸在激动、兴奋与悔恨之中。他把床单扯下来放进洗衣机里,把沙发上的垫子翻过来,还把籍小婧用过的碗和杯子用洗涤剂仔细清洗了一遍,甚至把他刚才看过的报纸也整齊地叠好。可是,等到他把这些事情全部做完之后,他依然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慌乱与不安。爱凤离开家的时候,说好了今晚就要回来的。不知什么原因,直到现在仍然不见人影。有一瞬间,他忽然感到了害怕,不知道以后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妻子。

终鸣简直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但是,他很快便妥协了。现在看来,这一切就像是一场劫难,他根本就逃不脱的。有了第一次之后,他便开始寻找各式各样的机会与籍小婧在一起。籍小婧虽然偶然会耍些小脾气,却从没有真正拒绝过他。终鸣觉得自己就像是一粒柔弱无助的小球,猛然间被抛进一条高速旋转的轨道,根本就不可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停下来。有许多时候,他会一边浑身颤抖地流着汗,一边低声谴责自己,真是堕落了。可是,这样的堕落却是那么令人兴奋,让人欣喜不已。于是,他就在这如梦似幻般的堕落中挣扎着、妥协着。

终鸣觉得自己从来就不缺乏对一流女人的鉴赏能力,尽管她们似乎从没有在他的身边出现过。他当然知道,籍小婧并不属于她们之列。那些一流女人在他读高中时的中学里有过一两个,虽然她们那时和别的女生一样,身上穿着臃肿难看的校服。但他知道,她们早晚有一天会成长为一流女人的。在大学里,终鸣也遇到过几个。只不过她们大都出现在学校艺术团演出的舞台上,美丽得就像是一阵匆忙刮过的微风。而且,她们的目光从来就没有在他的身上停留过。后来,那些一流女人有时正衣着华丽地走在高档商场的门口,或是正弓着身子上出租车,只留下惊鸿一瞥般的美丽背影。而且,在那些女人的身旁,总是陪伴着别的男人。他们虽然年貌各异,却一律殷勤而得体。终鸣在一旁绝望地看着他们,猜测着他们会不会与他一样,也曾有过青涩不安的青春?

终鸣发觉自己的一生就像是一场误会,几乎一切都错过了点。小时候,他的发育一直有些迟缓,别的男生情窦初开,开始蠢蠢欲动地谈论女人的时候,他却总是在一旁看书,或是玩那些还属于小男孩们玩的过时游戏。上大学时,终鸣在很长时间都被自己的贫困与羞怯所困扰。那时候,贫困就像是一只顽固而无形的标签牢牢地粘贴在他的脑门上,无论怎样用力撕扯都是扯不脱的。因为穷,买不起像样的衣服,几乎让他丧失了追求女孩的勇气。而且,那些看起来他可以追的女孩也总是有着这样那样让他不满意的地方。一个女孩的身材过于矮小,另一个的腿却太粗,还有一个随便遇上点什么事,总喜欢咧开嘴哈哈大笑,看起来就像是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

后来他便遇到了爱凤。爱凤是唯一一个反过来追他的女孩。他一点也不明白她到底看上了他什么?终鸣的父母都是偏远地区老实巴交的农民,他是家中的老大,下面还有好几个弟弟妹妹。父母把他培养成大学生已经算是了不起的功勋了,巴不得他现在就能赚钱养家,自然没有闲钱给他派别的用场。由于长期营养不良,终鸣的身材看起来有些矮。身上那套半旧的西装总是皱巴巴地吊在身上,脚上的皮鞋也已经开裂了,一走便吱吱地响。可是,爱凤竟然喜欢上了他,这让他忍不住又惊又喜。

爱凤的家里也很穷,但是爱凤最大的本领就是可以让终鸣完全将这件事忘掉。终鸣后来曾认真思考过原因,觉得那是由于诗歌的缘故。那时候,他们都还是热爱诗歌做着文学梦的文艺青年,心中充满着年轻的激情与梦想。二人一起逛街、看学生专场的便宜电影,一起在僻静的小巷里激烈地争论着刚看过的什么书。这是终鸣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恋爱。因为没有任何比较,有时他甚至觉得这简直不是恋爱,而是他完全叫不出名字的别的什么行为。

大学毕业后不久,二人便结婚了。开始时他们并没有这个打算,可是爱凤却意外怀孕了。爱凤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终鸣几乎一下子惊呆了。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赶紧逃走,让自己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爱凤却安慰他说,她明天就到医院去,听说药流很方便,没什么痛苦,而且花不了多少钱。爱凤咬了咬嘴唇,勉强微笑了一下。她让他不要担心,她会把一切都处理妥当的。终鸣低着头站在那里,静静地倾听着。就在那一刻,他忽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与爱凤结婚。在两分钟之前,他还惊慌不安,不知所措。但是现在他却大声地指责她说,你为什么要杀死他,杀死我们的孩子?

婚后不久,爱凤便辞职回家带孩子。爱凤开始时并不同意,是终鸣坚持让她这么做的。二人的父母都在乡下,几乎帮不上什么忙。而且,终鸣也不放心将孩子交给他们。爱凤是那种很朴实的女人,终鸣没费多少唇舌,她便答应了下来。终鸣从此承担起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他做得不错,即便是后来到外地读书深造,依然在外面兼职,辛苦地赚钱养家。

日子就这么不疾不徐一天天地过着。转眼间,儿子已经读中学了,终鸣也已四十出头。年轻时的那些梦想虽然还在,却早已经渐行渐远。终鸣的诗早已经不写了,虽然那些迷人的冲动偶尔还会在梦中出现。半夜醒来时,他独自坐在书桌前,手中紧紧攥着笔,想写点什么。但是,那些曾在梦中纠缠他,令他辗转反侧、激动不安的东西却早已经消失不见了。有时运气好的时候,那些东西会停留的时间长一些。他焦急地注视着它们,用自己的心温柔地抚摸着它们。他能感觉到它们柔弱娇嫩的质地,散发着梦一般若有若无的气息。他将鼻孔张大,用力抽动着鼻子,努力想将这气息留住。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走火入魔的侦探,寸步不离地跟随着它们,只是想弄清楚它们到底是谁,要做些什么?可是,他很快便失望地发现,它们的变化太快了,要想看清楚它们的真实面目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而且,他发觉它们其实什么也不想做。他几乎还来不及记住它们的模样,那些灵敏、稚嫩得像精灵一样的东西便倏地一下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于是,在余下的那些夜晚里,终鸣的心总是会被痛苦与失望揉捏得生疼。

诗情与灵感消失之后的现实是黏腻而冰冷的。终鸣在大学里打发着那些在外人看来悠闲自在,对他自己来说却乏善可陈的日子。论文、职称、升迁,每一样都像是套在头上的一个不松不紧的紧箍,令人沮丧。有时,他会忽然觉得自己老了,人生就这样到此为止了。衰老的恐惧与那些灵感的消失一样,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他经常会恐慌害怕得像是个孩子,但却没有人可以安慰他。

爱凤现在已完全变成了一个家庭妇女。由于长期生活在衣食无忧的安逸之中,她的容貌猛一看还很年轻,仔细观察之后便会发觉那种从身体深处自然流露出的憔悴与哀怨。儿子长大之后,爱凤曾许多次试图重新工作。可是,她很快便绝望地发现,几乎没有哪个看得上眼的单位愿意收留她。爱凤后来做的几个工作差不多都是临时性的,大都需要起早贪黑,辛苦而忙碌。而且,收入也很微薄。終鸣见了,有些不忍心,忍不住劝道,算了,还是我在外面多兼些课吧。爱凤开始时不同意,仍旧咬牙坚持着,可是现在的就业市场早已变得十分冷酷,虽然她也曾是大学毕业生,却早已经人老珠黄。即便她自己仍旧心有不甘,却再没有人愿意给她机会了。

心灰意冷的爱凤把全部的愤恨都发泄到了终鸣身上。想当初要不是他的坚持,她是不会将工作辞掉的。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终鸣。与终鸣不同,爱凤一直没有离开过诗歌。失落、自怜与绝望,将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磨砺得灵敏而尖锐。她常常会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首诗,这首诗虽然阴冷而沉痛,却像是一把刚开刃的刀子,锋利无比。有时,她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被囚禁在诗歌中的精灵,终日无法脱身。于是,她就在这永无宁日的困厄中欣喜着、悲伤着。

可是,终鸣其实也是憋了一肚子苦水。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工薪族,其实根本就没有能力让老婆做清闲自在的家庭主妇。这么多年来,无论怎样疲惫和厌倦,他一直在外面兼职赚钱。兼职的工资微薄,还常常要受委屈。这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他一个人才能体味。可是爱凤根本就不领他的情,还常常会不通情理,无理取闹。有时,终鸣甚至会觉得那个终日在屋子里悄无声息地走来走去的并不是个活人,而是一个浓重的阴影。或者,只是他自己留下的阴影而已。这个阴影了解他所有的困惑、失败与不安,充满着艰难的困顿和迷人的诱惑。他曾伸长脖子打算一探究竟,但每次都被那副深不见底的阵势给吓住了。深夜里,看着黑暗中那个闭着眼睛熟睡的女人的模糊面孔,终鸣常常会有一种忍不住想逃出去的冲动。

要不是因为有了籍小婧,终鸣简直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坚持多久。他十分清楚籍小婧只是一个单纯幼稚的女人,甚至有些愚蠢。可是,每次与她在一起时,一种光明快乐的感觉便会油然而生。那是自己喜欢的电影即将开场时的轻松愉快,也是一次充满快乐的远足的开始。他们一起在狭窄的马路边排队,在拥挤不堪的小吃店里吃牛肉面,只因为那里的面条据说用的是老卤。他们站在路边一人一块吃着刚出锅的馅饼,籍小婧会因为终鸣嘴角沾着的一块残渣而大笑不已。甚至终鸣在路边的小摊上给她买耳环,也会让她欣喜不已。那些耳环虽然夸张时髦,其实都是塑料的,根本就不值钱。籍小婧却兴奋地举着镜子照来照去,连声说好看。在籍小婧看来,每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都是那么充满乐趣,令人惊奇与感动,她总是旁若无人地沉醉其中。与籍小婧在一起时,终鸣觉得每一天都像是过节一样,虽然庸常得令人发笑,但每一件事都意味着实实在在的快乐。

而且,与籍小婧在一起时,终鸣会彻底忘记那些有关衰老的恐惧。他开始穿那种年轻小伙子们喜欢穿的运动衫,小裤脚的牛仔裤,花哨时髦的风衣,西装上衣里则是一件颜色耀眼的粉红色衬衫。虽然在外人看来,这些衣服与他的年龄一点也不相称。但终鸣的感觉却完全相反,这些衣服让他变得年轻,也更加自信了。

有时,终鸣会在籍小婧面前施展自己的口才。从过去的经历到最近的社会热点,三言两语便将现代教育制度批驳得体无完肤。他还用那种冷嘲热讽的方式与她一起探讨社会问题,用哲学和诗歌给籍小婧摆起迷魂阵,让这个高个子女孩忍不住睁大了双眼,发自内心地感叹着: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意思、最有才华的男人。终鸣平静地微笑着,用那种宽容而体贴的目光看着籍小婧。他从没有意识到过,自己竟然会这么能说,口才竟会这么好。面前的籍小婧正一点点地远去,虚幻缥缈得像是一团雾。他只是虚弱而忧伤地微笑着,为自己在籍小婧面前所营造的形象而感动着。那是一个虽然梦想破灭但却意志坚定的已婚男人的形象。为了责任与道义,正悲伤而勇敢地与周围的一切顽强战斗着。

终鸣低下头悄悄打量着籍小婧那张因激情与崇拜而变得有些变形的脸,忽然忍不住害怕起来。躺在他怀里的这个女人还很年轻,但她早晚有一天会长大的。是的,每个人都会成长,会发生变化,因为他自己就是如此。即便是在几年前,他觉得自己都不会爱上籍小婧。他喜欢的是那种知性的女人,受过良好的教育,或许并不漂亮,但却有着强大而丰富的内心世界,眼中时常闪动着迷人的光彩。可是现在,他却被籍小婧的单纯与幼稚感动着。他喜欢这个时常滑在他的怀里,黏腻得让人有些厌倦的女人。她柔软而紧绷的身体让他觉得自己依然充满了活力。

这原本是个糟糕透顶的日子,阴冷而潮湿。寒风吹在脸上,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可是,终鸣却一点也不介意。他迎着寒风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寒冷的空气就像是忽然在面前分开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只是为了让他通过。路边的每一样东西都在张开双臂迎接他,它们或是美丽、丑陋,或是平淡无奇,却都是那么牵动人心。寒风吹在身上,硬邦邦的,终鸣却一点也不觉得冷。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里正藏着一团东西,那东西热烈而温暖,简直让人不知如何是好。他真想跳起来,把灰沉沉的天空撕出一只大口子,或是对着什么东西拼命地大吼几声。

不远处一个盲人正在拉二胡,拉的竟是时下正在流行的红歌。琴声虽然生涩,听起来倒也有几分悦耳,终鸣忍不住有些想笑。他在盲人面前站了一会儿,往面前的那只白瓷碗中扔了一枚硬币。盲人说了声谢谢,终鸣又扔了一枚。盲人停了下来,把已经被白翳完全覆盖住的眼睛往终鸣的方向转了转,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黑黄的烂牙。

籍小婧毕业后做过许多工作,售楼小姐、公司的文秘、前臺的接待员之类的,却大都时间不长,几个月之后便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离开了。后来还是终鸣托的关系,将她安排到了一家广告公司。为了约会方便,籍小婧还在终鸣的学校附近租了套房子。当然,房租是终鸣付的。

每个星期差不多有一两天,终鸣会与籍小婧在一起。每次他都要告诉爱凤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是晚上要去哪里上课,路太远,回不去了。要不就是与朋友聚会,喝多了酒,无法开车。那时爱凤正弯着腰在厨房里洗碗,洗碗槽里的水哗哗地响。爱凤就像是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只是自顾自洗着碗,什么也没有说。所以终鸣在很长时间都没有弄明白,不知道她是没有意识到他在撒谎,还是根本就不在乎他到底去了哪里?

在籍小婧这里,终鸣觉得自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籍小婧总是把家里弄得乱糟糟的。只穿过一两次的衣服换下来之后,随手扔在床上、沙发上,桌子上堆满了刚看完的时尚杂志、忘了扔掉的快餐盒,各式各样吃了一半的零食、方便面的空袋子。终鸣每次看见,都会有将这里来一次彻底的大扫除的冲动。终鸣甚至还学会了做简单的饭菜。这让他觉得自己有点下贱,但却意外地获得了一种正在谈恋爱的年轻感觉。

有一次,籍小婧开玩笑似的叫他爸爸。后来叫开了头,便一直叫了下去。开始时终鸣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也不怎么当回事了。有时,终鸣会真的觉得籍小婧就是自己的女儿,很多年前失散了,现在不知怎么忽然又回到了身边。这常常会让他的心中升出几分捉摸不定的怜惜和莫名的兴奋。终鸣从学校回来时,常常会因为什么事情绪恶劣。籍小婧也不理他,由他去。有时,终鸣会忍不住得意道,那些学生简直就是一群笨蛋,你只要把自己的生活经验稍微讲出一些,他们便会瞪大了眼睛,就好像从来就没有听到过一样。籍小婧看了他一眼,说他们当然没听过你讲的那些。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个好老师么?我就从你那里学到过很多东西。终鸣听了,便有些兴奋,说真的么?你从我这里到底学到了什么?籍小婧听了,忍不住歪着嘴角笑了笑,说,学到了一切。当然,还有如何做爱。

二人在一起时,终鸣总是会喝许多酒,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因为籍小婧说过,喜欢他抽烟喝酒时的模样。而且,终鸣很快便体会到了烟酒的好处,可以将那些烦心事忘得一干二净。籍小婧开始在广告公司里只是做些杂活儿,后来便与别的女孩一起跑些无关紧要的场子,偶尔还会参加些拍摄活动,渐渐忙碌起来。有时终鸣晚上过来,甚至会见不到她。而且终鸣发现,以前单纯可爱的籍小婧开始慢慢地发生许多变化。衣着日渐讲究起来,开始心安理得地让他为那些昂贵的时装买单。为了面子,终鸣虽然表面上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经济状况却变得日渐窘迫起来。

深夜里,浓妆艳抹满身香水味的籍小婧回到家中,只是淡漠地看了终鸣一眼,便自顾自去卫生间里洗澡卸妆。终鸣在背后静静地看着籍小婧,看着她扔掉高跟鞋,脱去紧身衣裙,用卸妆纸擦脸;看着她坐在镜子前慢条斯理地梳头发,一边对着镜子空漠地微笑着,一边大声地唱歌。终鸣忽然凭空地感到了陌生。面前的这个艳丽时髦的女人到底是谁?还是当初那个趴在饭桌上哭泣的伤心无助的女孩么?她刚才是与谁在一起?一想到籍小婧或许刚与哪个他不认识的年轻男人约会回来,他的心便会被嫉妒与仇恨一下子揪得紧紧的。终鸣忍不住悄悄叹了口气,他真的喜欢她么?他到底为什么要与她在一起呢?

然而,这样的疑问却是转瞬即逝的。肉欲的快乐强劲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令他既厌倦又沉醉。它们就像那些烟酒一样,明知道对人有害无益,他却已经越来越离不开它们了。终鸣甚至曾带着籍小婧参加过几次朋友聚会,籍小婧的年轻漂亮让他挣足了面子。那一晚,醉得一塌糊涂的终鸣忽然对籍小婧说,你知道么?你现在看见的根本就不是我。见他这样,籍小婧不耐烦地推开他,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看见的不是你是谁?难道还是别的什么人?终鸣一把抓住她的手,双目顿时变得灼灼发亮。终鸣说是的,我多么希望你是在许多年前遇见我,那时候的我坚强有力,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我把身边的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序,虽然辛苦,却是快乐的。哪像现在,我就像是个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终鸣忽然捂住脸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那时多年轻啊,而且,也不是四十五岁。

籍小婧看着他,看着这个低声哭泣着的男人,忽然感到了厌恶。面前的这个老男人平庸无奇,缺乏自信,连自己的生活都不敢面对。她几乎能看见他的下半生,那将是在喋喋不休的怨愤和永无休止的自恋中度过。她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会离开他的,但这对于他来说已经算不上是一件很严重的事了。她离开之后,他肯定还会去找别的女人。那或许是他的学生,或许是别的哪个他偶然遇见的女人,谁知道呢?他会在她们中间耗费着早已空空如也的才情。他会在她们面前谈论她么?她几乎可以肯定,一定会的。他可能会活很久,也可能会早早地离世,但他的一切却再不会与她有什么瓜葛了。这样想着,籍小婧的眼睛忽然变得有些湿润起来。于是便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终鸣的脸。

冬季来临的时候,籍小婧发觉自己开始变得越来越倦怠。夏天时剪短的头发已经长长了,被寒风一吹,直朝脖子里灌。路边的店铺、行人,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也变得日渐单调起来。籍小婧总是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帽子、围巾和手套里,这样会让她觉得自己安全。晚上下班之后,她没有立即坐车回家,只是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外面的风干燥而坚硬,她几乎能感觉到被衣服遮住的身体上那些柔软而美丽的曲线。籍小婧走得很慢,不时有人从身边走过。于是,她便猜测着在那些人中间哪些人是学生,哪些是农民工,哪些又是城里人?她在路边的便利店里买了一块巧克力,巧克力的表面铺满了厚厚一层果粒,竟是出人意料地好吃。于是籍小婧便站在地铁站台上,慢慢地吃着那块巧克力。在吃巧克力的时候,她错过了两趟列车。等到吃完之后她才意识到,其实她根本就不想回家,不想回到终鸣的身边。

自从与止岩分手之后,除了终鸣,几乎没有别的男人追过她。广告公司里女多男少,不多的几个年轻男人看起来并没有谁对她有兴趣。这让她忍不住有些颓丧。有时,她会有一种跑到大街上对着人群大喊大叫的冲动。或者,把衣橱里的那些漂亮衣服全都拿出去烧了,把手上的戒指和脖子上的项链也扯下来一起扔出去。要不就是到哪里喝得烂醉如泥,与随便哪个看得上眼的陌生男人一起鬼混。这样,或许就能摆脱痛苦了吧?籍小婧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简直就像是一鍋粥,得到的东西总是会失去,而那些她想扔掉的却总也扔不干净。

籍小婧在广告公司的工作并不算多,不过倒是会有些机会认识外面的人。她与那些萍水相逢的人一起工作,中午休息时与他们一起吃着简单的盒饭,谈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籍小婧的脸上化着妆,站在商场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身上则穿着属于童话中的人物的衣服。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总喜欢把她打扮成一个孩子,她一点也不喜欢自己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个任人摆布的无助的玩偶。但籍小婧做得很认真,努力向身边的每一个人微笑着。一天下来,她的整张脸都是木的,几乎没有任何感觉。

与终鸣的关系仍旧若即若离地维持着。有时终鸣会一连好几个星期不见踪影,就连电话也没有一个。一个人呆在家里的时候,籍小婧的心里常常会莫名其妙地发慌,做什么都感觉不对劲。于是便会翻出手机里的电话号码本,想找人聊天。可是,在这些人中间几乎没有一个是合适的。最后她常常是给母亲打电话,打通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母亲已经一个人生活很多年了,籍小婧不知道她是不是也会有与她相同的感受?这样的时候,籍小婧有时会盼着终鸣甚至是止岩来找她。可是,他们仍旧没有出现。等到她差不多有些绝望,以为终鸣大概也和止岩一样,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不知什么时候他又会忽然出现在她面前,黏腻着一整天不肯离开。籍小婧的心里虽然并无热情,却从没有真的拒绝过他。

有时,母亲也会打电话给她,说不了几句话便开始关心起她的婚姻大事。问身边有没有合适的人选?要不要托熟人给介绍一个?籍小婧每次都十分不耐烦地让她别操心了,因为她就是操碎了心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母亲在电话那头沉默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但很快又拾起原来的话题,不依不饶地追问着。籍小婧便不再吭声了,只是将话筒挪得离耳朵远一些,任母亲唠叨着。

为了这件事,母亲还特意从老家来过一趟。籍小婧带着母亲逛南京路、豫园。在拥挤的人流中,母亲看起来真的已经老了。当初的怨愤与悲伤早已经消失怠尽,脸上挂着小地方出来的人常有的那种克制的好奇和谨慎的微笑。籍小婧很想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呢?母亲忽然笑了起来,说年轻时总是钻在那些事情里出不来,整天昏天黑地地恨呀、伤心呀,把那些激烈的感情都耗费光了,所以现在反倒没有什么让她仇恨的了。籍小婧忍不住好奇道,那些感情到底是怎么耗费光的呢?母亲看了她一眼,歪着脑袋想了想说,还真想不起来了,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耗费光了。籍小婧记得母亲以前是很喜欢说的,几乎向她认识的每一个人倾诉自己的痛苦与不幸。籍小婧有些不明白,是不是她的痛苦也随着那些话一起倾吐出去,并最终消失的呢?

晚上,二人一同回到籍小婧的住处时,母亲又重新开始了盘问。母亲不仅关心她的婚姻大事,还对她的职业有些耿耿于怀。虽然那些在舞台上光鲜亮丽的模特儿收入丰厚,令人羡慕,但籍小婧要想跨入她们的行列却几乎是不可能的。她现在的工作只是在那些装潢华丽的商场里转来转去,几乎与一个活动衣架没什么区别。虽然也能挣些钱,但在母亲看来到底算不上什么正经职业,于是便劝她回老家算了,至少在那里可以有个体面的工作,还能风风光光地嫁人。籍小婧觉得母亲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忍不住冷笑一声。她很想反问一句,难道回老家就万事大吉了?你就是在那里过了一辈子,生活得怎么样呢?不过籍小婧一想到父亲自从再婚之后便很少管她,这些年都是母亲一个人抚养她,很不容易。母亲不仅花了许多钱,也吃了很多辛苦。于是便低着头盯着桌子上的饭碗,不再说什么了。

冬天快结束的时候,公司里来了新的经理。籍小婧也调换了工作,变成了一名办公室文员。新经理虽然早已经成家有了孩子,看起来却比原来的经理要年轻许多。经理的办公室在大办公室的最里边,正对着籍小婧的桌子。隔间里的百叶窗打开的时候,籍小婧能看见经理的脸。偶尔抬起头来的时候,还能发现经理匆忙转开的眼睛。经理有时也会因为什么事把籍小婧叫到隔间里,慢慢地对她说着什么。经理的身体离得很近,她几乎能闻到他的身体散发出来的气息,就像是那些上了年纪的书本的味道。籍小婧说不上喜欢,却也并不讨厌。

她能隐约地感觉到经理有些喜欢她,有时会忽然觉得他们之间似乎会发生点什么事。虽然她并不希望一个有妇之夫喜欢自己,却也并不打算拒绝。对于未来,籍小婧几乎没有任何打算。虽然也曾热切地期待着谈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却又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事,几乎遥不可及。而且,即便是这期待,现在看来也有些不太确定的样子。心情倒是一点点变得宁静安逸起来。清晨醒来的时候,籍小婧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会一下子变得快乐起来。她站在阳台上的阳光里弯腰踢腿,锻炼身体,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运动中变得格外结实有力。于是,心中便会忍不住生出些感叹:现在多好啊!她真希望自己永远这么年轻,不受世事的羁绊,就这么静静地活下去。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虽然还穿着冬装,籍小婧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更轻盈了。早晨离开家的时候刚洗的澡,头发还没怎么干透,现在正随意地披在肩膀上。走在大街上,籍小婧感觉自己的身体几乎是透明的,一阵微风吹过,就可以像一片羽毛似的飞起来。路边的梧桐树已抽出些绿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温暖怡人的气息。籍小婧伸出手抹了一下脸,她能闻到自己脸上的化妆品的香味。她在路边站住,伸开双手捂住脸,忽然忍不住有些害羞。她发觉自己特别想让那个新来的经理闻闻自己的这个味道。

与经理正式约会后不久,籍小婧便开始计划着搬家。籍小婧独自在屋子里整理东西,把被子和冬天的棉衣之类的放在阳台上晒,再打包装箱。新的生活就在不远处等着她,虽然并无多少新奇之处,却是令人期待的。而且经理对她说过,会对她负责任的,还答应她要给她在上海买一套房子。籍小婧当时虽然没有吭声,心里却忍不住生出些暖意。

然而就在搬家的前几天,终鸣却意外地出现了。籍小婧已经许多天没有见到终鸣了。他看起来有些瘦,像是刚从哪里的荒郊野地里钻出来似的,脸色也变得黑沉沉的。终鸣看着屋子里散乱一地的行李,忽然阴阳怪气地说,看样子这是要搬家呀?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来帮个忙呀。停了停,忽然又说,而且你别忘了,这里的房租还是我帮你付的呢。籍小婧听了,顿时有些生气,说你还好意思说这些?这些天你都跑哪儿去了?连电话也不打一个。再说,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我们俩是什么关系?路人。我爱搬哪儿就搬到哪儿,你管不着!

籍小婧原以为终鸣会与她大吵一架,然后夺门而出的,可没想到他却沉默着坐了下来。晚上,终鸣还低声下气地去厨房做饭,曲意奉承着。籍小婧咽了口唾沫,冷着脸对他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以后我们别再联系了。终鸣就像是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平静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这才淡淡地问道,谁?他是谁?见他如此冷淡,籍小婧的心中忽然涌出几分恶意。她歪着嘴角说,他是谁并不重要,他当然是个老男人,像你一样的老男人!他一点也不比你优秀,可我就是要离开你,我讨厌你!

终鸣终于被激怒了,重重地甩了一个耳光过来。籍小婧见状,顿时兴奋起来。籍小婧捂着脸,开始搜索着大脑里的记忆,把她知道的所有刻薄恶毒的骂人话全都一股脑儿地骂了出来。她讽刺挖苦,嘻笑怒骂,三言两语便将终鸣的体面与尊严撕扯得一干二净。那些骂人话急不可待地从她的脑子里蹦出来,在她的舌头上停留了一下,然后便铺天盖地涌了出来。籍小婧感觉自己就像是手中正握着一大把细碎的沙子,她几乎来不及看清它们的面目,便恶狠狠地撒到了终鸣的脸上。籍小婧一边骂,一边大声诉说着。她从没有如此大胆地暴露过自己,将自己的恶毒、虚弱和内心的惶恐与愧疚全都一股脑儿地扔了出去。她的头发乱成一团,双目灼灼逼人,后背上全是汗,身体不受控制似的微微颤抖着。她从没有感觉到像现在这样,如此酣畅淋漓,通体舒畅。有一瞬间,籍小婧忽然想到了母亲。她不知道,母亲是否也曾有过像她现在这样的时候?

兴奋与狂乱中,籍小婧模糊地看见面前的终鸣正瞪着眼直愣愣地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籍小婧还在激烈地说着什么,那些话就像是一大堆黏腻沉重的石头,正毫无意义地倾泻而下,噼里啪啦地翻滚而出,终鸣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被砸得咚咚地痛。然后,终鸣便看见了那把剪刀。剪刀就放在籍小婧的枕头边,是她用来修剪刘海的。平时一般都是放在桌子上的,那天不知怎么却放到了床上。终鸣稍稍犹疑了一下,便将剪刀握到了手中。

开始时终鸣只是想吓唬籍小婧一下,想让她闭嘴。面前的这个女人,这个正在喋喋不休的年轻女人,他简直不知道自己對她到底是怎样的情感。是爱、是恨?抑或只是可有可无的淡漠?但他知道,正是面前的这个女人毁了他的生活,让他陷入了穷困落魄、毫无尊严的窘境,让他对一切都变得心灰意冷,自甘堕落。她不仅毁了他的事业,还葬送了他与爱凤的感情。一想到昔日里那个狭小宁静的家,他或许再也回不去了,终鸣的心便一下子变得生冷起来。

籍小婧低低地叫了一声,一小缕鲜血从她的额头上流了出来。终鸣见状顿时清醒过来,本能地伸出手去,想替她擦拭。籍小婧狠命地推开他,等到她看见额头上的鲜血时,似乎也被吓了一跳。但是,她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终鸣的反应让籍小婧愤怒不已,那一小缕鲜血既让她害怕,也让她有些兴奋。她一边大声喊叫着,一边去抢那把剪刀。终鸣用力一推,籍小婧便像一只巨大的布娃娃,重重地摔倒在床上。就在她即将摔倒之前,那把剪刀也随之落了下来。直到这时,终鸣仍然只是想吓唬她。可是,那把剪刀就像是自己会飞一样,自顾自地扎了出去。他几乎没有听见籍小婧的叫声,血便一下子涌了出来。剪刀扎下去的时候,他甚至能听见那种微小而舒畅的哧哧声。有一瞬间,终鸣觉得这哧哧声简直美妙无比。为了倾听这声音,不由得又多扎了几下。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终鸣长长地舒了口气,放下剪刀。四下里安静极了,他第一次感觉到了疲倦。这疲倦就像是长时间地等在那里,温柔地舒展着他皱缩成一团的胸口,揉捏着他痉挛僵硬的四肢,将他的眼皮沉重地压了下来。于是,终鸣忍不住张开嘴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然后便在籍小婧的身边躺了下去。

原载《小说月报·原创版》2013年第8期

原刊责编 张競毅

本刊责编 吴晓辉

作者简介: 王传宏,女,江苏人,文学硕士。曾在江苏某报社、日本东京某通讯社任编辑。1998年开始写作,先后在《天涯》《上海文学》《小说界》《山花》等刊物发表中短篇作品80多万字,其中中篇小说《谋杀》被改编拍摄成电影《春花开》,另著有长篇小说《诱惑》。现供职于上海海洋大学。

创作谈:生活的恩赐

王传宏

小说《外遇》的写作源于一则社会新闻。一名中年男人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一个年轻女孩,于是开始了一段不为人知的外遇,但最终却制造出了一起杀人案。当警察问他为什么杀人时,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答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但是在那种情境下,我必须杀了那个女人。

这则新闻看起来很寻常,并无多少新奇之处,但其中隐藏着的某种气息依然触动了我。在写作时,那个叫籍小婧的女人在作品中慢慢变得鲜活生动起来。籍小婧年轻漂亮,心智单纯,甚至有几分愚蠢。就像是一只小兽,懵懂而随波逐流地活着。终鸣则是一个虽然被生活击垮,却仍然心有不甘的男人。他们之间原本并无多少交集之处,只是由于偶然的缘由走到了一起。

小说表面上写的是一个有关外遇的故事,实际上是想表达人与人之间的疏离、孤立和梦想的破灭。终鸣与妻子是大学同学,曾自认为是为爱而结合,却最终形同陌路。籍小婧与男友分手,投入终鸣的怀抱,后来又像空中飞扬的柳絮一样落到了公司新来的经理身上。他们似乎一生都在思慕别人。

美国作家卡森·麦卡勒斯曾对爱情的要义做过总结:爱情要长久,激情必须成熟为友谊,或者成为不求回报的奉献。不抱希望,不惧怕拒绝,没有嫉妒。但是,这似乎已经与爱情无关了。其实,爱的价值和质量完全取决于爱者本身,即便是外遇也是如此。籍小婧并不是终鸣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女人,但这并没有什么妨碍。他依然义无反顾地投入其中,在如梦似幻般的堕落中挣扎着、妥协着。这个像布娃娃一样看起来完全没有灵魂似的女人,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快乐与成就感。他几乎是爱她的。虽然他或许只是爱上了一个幻影,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因此终鸣的困境其实并非是人格化的,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反映了人类共同的生活状态:精神孤立感。

写到这里,这篇小说似乎已经与当初的那则社会新闻没有多少关联了。写作者擅长的常常是虚构,因为虚构与想象的东西比真实的现实更有分量,也更有价值。那些真实的碎片就像是一粒种子,在作品中生根、發芽。在这个高温闷热的季节,我在深夜里静静地注视着它们,看着它们在想象力的鼓噪下生发、变形,像一棵健壮茂盛的小树兀自生长着,变成了所有人的生活。

这是生活给予我们的恩赐。

猜你喜欢

母亲
母亲的债
给母亲打电话
母亲树 五章
母亲的“禅”
母亲
母亲点亮了我的一生
给母亲的信
母亲
摔倒的母亲
悲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