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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重坚硬和绝对坚硬的反抗者

2013-04-29赵遁

延河·绿色文学 2013年9期
关键词:绝情神秘主义城池

赵遁

《道德经》有云:“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读了拜雪《我所知道的坚硬》这组诗,我便知道,诗人对老子这段话一定有着通透的理解。

我感觉,这组诗一方面意在揭示现代社会生活中各种仿生的坚硬,另一方面更在歌颂和呼唤我们越来越稀缺的温馨和柔软。坚硬是寒冷的、是孤漠的、是通往寂灭和死亡的,这不正是每一个现代人所面临的绝对处境吗?我所谓绝对处境,是从整体的、长久视角来说,这个处境绝非个人能够彻底改变的。当然,我不排除生活中短暂的欢愉和温暖。

面对这样一个名之为坚硬的绝对处境,拜雪用诗的语言说:“不!”他虔诚地匍匐着,执着地将坚硬击碎,代之以绚丽的温柔。

城市和城池,在很多人看来似乎是同一的。然而,拜雪却以为它们完全不同。城池,带着古典温厚的气息,她有土地的多元包容,她有流水的灵动敏锐。城市,则似乎只有单纯的交易,以及由此而来的喧嚣、孤漠。现代社会正是城市对城池的取代:“一座城池的沦陷,得益于/凌晨喧嚣的车道,以及他/所赋予的轨迹与架构”,“还记得那些由许多化学元素/组合而成的复杂公式吗/钛、铁、铀、钚、高锰酸钾/他们寻找城市里唯一的桥、水库/道路、山头、农田以及所有建筑”(《城池的沦陷》)你看,城市的坚硬雄视世界。于是,城池的温柔退缩为“一群饿病了的猫”,“在清明来临前的那个晚上/他们躲在山后,面带绿光,等待明天/与鲜花一起而来的哪怕是零星的火光”。(《城池的沦陷》)

贫贱、饥馑则是另一形式的坚硬,在拜雪的诗中它们化身为蚁群和田鼠。“在腊月/蝉用一支蜡烛,引燃十里之外/刚刚逃离失火现场的蚁群,她们个个都怀了孕”,“下雨的季节,农夫抵挡不了一只田鼠胃里/因透支而张开的不甘与低垂”(《花妖》)坚硬把世界霸占,诗人似乎被逼到一个阴寒至极的角落!此时,便只有新生的温柔才能破除一切死亡的预言。于是,拜雪借助“五月的子宫先伸出一条腿”,勇决地踏出一条生命之路。“五月的子宫先伸出一条腿/生长四季,春夏秋冬/紧接着催生天气,阴晴雨雪/之后,木匠老图的媳妇抖了下肥硕的大腿”。他借助“那远方赶来的女子”来歌唱命运的反抗者,他借助“那些急于出生的婴儿”(《五月的子宫先伸出一条腿》)来破除一切既定命运的坚硬。

除此之外,拜雪的这组诗中还涉及到多欲之坚硬(《处女》)、绝情之坚硬(《以一把刀的姿势躺着》)、嫉妒之坚硬(《一只鸟飞过》)、死亡之坚硬(《墓志铭》),还有比这一切都要坚硬的麻木、冷漠、负义之坚硬(《羊说》)。

在这众多的“坚硬之作”中,我以为,《墓志铭》是极有分量一首。诗人通过对掘墓人言行的刻画,不仅展现出死亡毋庸置疑的坚硬,同时更展露出比死亡更可怕的坚硬,那就是绝情!“有很多很多的人,向里面扔石子/甚至还有女人往里面撒尿”,“一个男人/一边数着身后的小石子/一边回忆起那天的下午/天好,人齐,坑深,遂挖”。这种绝情的冷漠在璀璨的阳光中几乎如坚冰一般冻凝,尤其诗尾连续断句的使用,千钧之重使人透气不得。

这一组诗,有对现代世界多重坚硬的发现和批判,有对温柔萎缩如饿猫的悲悯,有对新生、果决似婴儿和女子的歌颂。如果说,这三者已然奠定了拜雪作为优秀诗人的素质——仁爱的厚重和雄博、美刺的分明和大勇。那么,我要说《消解“这个”》、《我与鸟的三角关系》这两首诗的深妙和玄幽则成就了我心目中卓异诗人的高度。

我始终认为,任何真正的诗人都必是一个彻底的神秘主义者。而与其说神秘主义是他们可即可离的一种信仰,毋宁说那就是他们本身;与其说神秘主义是他们作诗的表现手法,毋宁说那就是他们的心灵和思维方式。拜雪之诗处处弥漫着这种神秘主义的气氛。而尤其这两首,我所感应到的要远远大于我所说出的,而还有更多无垠的混沌则是我感应之须所无法触及的。

乍读《消解“这个”》,似乎和坚硬无涉,而仔细品咂却又觉坚硬无比。所谓“这个”或即黑格尔之“这个”。我理解有两层意思。其一,世间万物每个个体都应是绝对的、个性的,不可复制、不可替代的。其二,就每个个体而言,因皆在时间之流中,故无时无刻不是绝对不可复制的、不可替代的当下存在。除此,更玄妙者则在于,认知主体总是迟到一步,永远无法把握这个。因为,当你感觉到这个时,它已然成为过去、不是这个。因此,人类作为世界或有意或无意的认知者无时无刻不在消解这个!

“我们拥挤着乘公交车/排队上公共厕所”,这就是绝大多数现代人生存状态的象征性表述,拥挤、排队。公交车、公共厕所皆有一个公字,这似乎表明世界是扁平、齐一的,它会让你不断“亲历一场虚构的恐慌”,同时不允许由此而产生的更大的骚乱。这不就是现代世界对“这个”的消解吗?它是为复制品的存在而设计的,谁都有可能随时被另一个复制的自己取代!

阿尔贝·加缪有言:“真正严峻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这就是自杀。”也就是说,人之所以成为人,即在于他对于自身之死的深刻觉知和自觉操控,死亡也即自身存在时间/空间(即世界)的断裂或终结。如果说时间对“这个”的消解是人类终极悲剧的话,那么,对时间的超越,特别是对现代社会既定的时间理解和节奏布置的超越,则会成为消解的消解,因而成就一种生命的大欢欣。

“儿子说,他不喜欢汽油的味道/再玩会/用沙子和水/他解裤头,撒尿/黄色/压痛蚂蚁的后背”。在此,如果我将蚂蚁看作是困于时间之囊中的芸芸众生的象征——时间/世界消解了“这个”之后的人类。那么,儿子黄色尿液对蚂蚁后背的压痛不就是对这个消解的消解吗?因此,可以说,时间/世界对“这个”的消解,是诗人拜雪对“绝对坚硬”的发现。而儿子/孩童的游戏,作为对“绝对坚硬”的消解的发现,则更彰显出诗人因对“这个生命”的炽爱而生出的机敏。然而,时间/世界并没有就此罢手,“都黑了,黑了/只一小会/汽车灯追尾”(《消解“这个”》),什么意思呢?儿子/孩童的游戏作为“这个”又被时间/世界消解了。

如此,这个(以及作为“这个”的儿子的游戏)、时间/世界,二者在本诗中便形成了相互消解的层进式追逐和嬉戏。这一方面使诗歌更能成为诗歌。因为,在艺术表现层面上说,诗本身就是游戏,它通过对自然、人类世界既定秩序的破坏/重组,从而实现对坚硬的消解和对这个的褒扬。另一方面,这种追逐和嬉戏使诗思在螺旋的形式运动中不断向世界深处探入、开掘,从而达于幽眇之玄境。

栏目责编 李东 谢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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