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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走了云

2013-04-29丘痕

延河·绿色文学 2013年9期
关键词:李丽民警

丘痕

后来,他常常想如果那天把钱借给了黄二,接下来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可是该发生的早已发生。他坐在封闭、威严的牢房里一千次一万次的想着那个假设,最后总会久久的失落,深深的绝望。他想着他已是笼中的野兽,天地再辽阔,世间再美好,他已没有资格在其间自由的驰骋,自由的追求,甚至表达个人的喜怒哀乐,兴趣爱好。

常常深夜里他睡不着觉。他想起了那大山深处的父母。那座大山的脚下就是他的家。三间土木结构的瓦房在岁月的冲刷下,破破烂烂,丑陋不堪。像重病的老人一样奄奄一息,一场风雨的打击之下,就可能轰然倒地。那里面住着年迈的父母。父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父亲耕种着那自给自足的三亩多地,母亲在家喂猪做饭做针线。那里的日子像溪水无声无息,慢不腾腾地向前流去。可是这样的日子已经悄无声息地带走了父亲最旺盛的青春,带走了母亲最美丽的容颜。父亲老了,母亲也老了。父亲有了劳伤,日日年年的浑身疼痛;母亲有了高血压,夏天总是三天两天的头疼。审判时,来旁听的叔叔告诉他,听说他犯了事,他的母亲情绪激动,一下子就晕死了过去。父亲把母亲拉到医院抢救,至今情况不明。叔叔那像石头一样硬的语气,那像冰一样冷的眼神,他已经顾不上去品味其中的滋味。他开始时时刻刻祈求母亲不要出什么事。不然,他就真的成了一个罪人。

还有她。

她死了。她为什么要死呢?她不死,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说好的,离了婚,就娶她,就和她过神仙一般的生活。从此光明正大,再也不偷偷摸摸。可是她死了。他在冰冷、死寂的牢房里想着这是一个梦,梦还没有醒。他偷偷把裤子下的肉掐得鲜血淋淋。他想用疼痛唤醒他的梦。可是,直到狱警发现了他还没有成功。狱警把他狠狠教训了一番,又带他看了一趟心理医生。从此,他是清醒过来了。

他知道她死了。

经历了一个多月的监禁,几天的审判之后,他开始了服刑。服刑地点是在郊区一个靠近群山的地方,每天除了学习还有劳动。不断重复的日子,他没有资格说喜欢还是不喜欢。到什么时候,该干什么,听狱警的命令就行了。狱警的话语好像不是从嘴里说出来的,而是从一个机器里发出来的,没有饱含感情,每天千篇一律的一样。但是,如果哪次他动作慢了,表现的不认真了,不积极了,狱警必然要把他训斥一番,甚至做思想报告,甚至关进黑屋子里呆几天。他没有一丝狡辩、反抗的机会。他如犯了错误的小学生,时常面对老师的惩罚,吓得屁滚尿流,浑身筛糠。可是,谁让他犯了罪呢?

故事还得从那天下午说起。

那天下午他下了班,开着那辆新买的车刚停到小区门口,黄二就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了。黄二像一只瘦猴一样走到他车旁,低头哈腰示意他下车。本来他就要下车了,那时心里却极不情愿。他心里骂道,你他妈三天两头往我家跑,给我添麻烦,给我找事,不是看在老乡的份上我早都让你滚蛋了。他心里是这样骂的,但嘴上却笑哈哈地说,哥,你咋来了?啥时来的?等了好长时间了吧!咋不提前打电话让我接你?黄二受宠若惊,像个小媳妇似的红着脸说,兄弟,你是国家干部,公务繁忙,你就别管哥这么多。他说,繁忙个球!一天上班尽聊天打游戏。他说,进屋坐吧!屋里的那位没在家。黄二说不好吧?弟媳知道了可不好。他说,你别跟她上次计较。她就是那种人,嘴上说说,过后啥事都没有了。昨天晚上她都给我说她后悔上次那样了。黄二说,哥,我知道,我知道弟媳是好人。黄二胆怯地走在他后面,他的腿竟情不自禁的打颤。要不是他有事相求,他可一辈子也不来这个给予他莫大耻辱的地方。

黄二的眼前像放电视一样,缓缓滑过那段心酸的场面。那天,他给人家送山里的土特产。坐在客厅里不知怎么的就点燃了烟。那个女人从他面前走过,吹鼻子瞪眼的。他竟没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感觉自己看错了什么。但是过了一会儿她就开始骂刘升了。她没好气地说,刘升你一天净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下班了也不说帮我收拾收拾家务?真把自己当成大爷了,你看房子都脏成啥了?空气都把人熏死了。刘升说我等会儿收拾不行呀?你哪里凉快哪里带去,我跟老乡聊聊天碍到你啥事了?她像一只母老虎似的瞬间发威了,吼道:没碍到我啥事?抽烟把屋子都熏黑了,脏鞋把外面的土都带回家一层了。她声音刚落,刘升尴尬得脸色赤一道白一道的,憋了好长时间,说,你不能把话说得好听点?你还是个大学生?趁着他俩不太激烈的争吵,黄二无意识地看了一下自己的脚。他顿时羞愧难当。他又想到他还穿着刚从工地上回来没来得及换的衣服。他脑子都快炸了,恨不得变成透明的空气,立刻消失在他们面前。最后,他只说了一句我要走了,不知是向谁说的,也不知对方听到没有,就冲出屋子,落荒而逃。那是他一生中最耻辱的一次经历。可是,自从那件事之后,谁又能想到他会再次来到这遭受过耻辱的地方呢?他这次来,特地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一双刚洗的鞋,还把随身携带的烟卷扔在了铺盖上。他想,他不能让人家感到自己脏了。虽然,他离开工地的时候就打算不能再进人家的屋了,应该在小区门口守株待兔。

黄二随刘升进了屋子。刘升指着沙发说,在沙发上歇歇,我去给你倒水。刘升说,兄弟,不喝了,你不麻烦。刘升没有理黄二说的话,去饮水机跟前给黄二倒水。黄二看了看沙发,又把屁股拍了几下才坐下。刘升把一杯开水放到黄二面前说,天热,喝几口吧!黄二完全没有喝水的心思。但刘升已把水给他端到了面前,他感觉自己不喝有点对不起人家的脸面似的,就端起水抿了几口,放下杯子。但似乎感觉喝得太少了似的,脸上稍微露出了一丝局促与不安。刘升说,哥,你就把这儿当做你的家,不要那么拘束。黄二点头如小鸡啄食般,说是是是。看着刘升正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无奈低下了头。刘升说,哥,你有事?有事你就说吧!黄二还是看了刘升一眼没有说出口,那样子就像一个小孩想对父母提出要求又害怕遭到拒绝似的。刘升笑呵呵地说,哥,你说吧!从前咱两家在村子里关系多好呀!你说你遇到什么事,我能帮的忙敢不帮吗?黄二又把刘升看了看,好像要根据刘升的表情判断是不是到了该说的时候。看到时机成熟,他咽了一口唾沫说,兄弟这个忙你可一定要帮呀!不然你嫂子就没救了。刘升说,嫂子咋了?你快告诉我!黄二说,你嫂子得了癌症,正等着化疗呢!可没有钱化疗,癌细胞马上就要扩散了。刘升问,住院了没有?那你这几年工地上挣的钱哪里去了?黄二说,还没有住院。我这几年挣的钱都给儿子娶媳妇了,如今还欠着一屁股债呢!儿子也不争气,这几年在城里没有挣到钱。亲戚都是穷亲戚,跑遍了也没有借到钱,无路可走了,我才想到你,想问你借点钱。刘升无限悲伤地说,那得赶快住院呀!这种病耽搁不得!说后又失落地说,哥,我要对不起你了,刚买了新车,家里的那一点积蓄都花光了。我这里只有几百块钱,你拿去吧!也别还了。家里日常开销的钱人家管着哩,到时候我跟人家说说,看能不能借你点出来。你也知道这个家不是我做主,到时候人家说没有多余的钱了,你也别怪我。刘升唉声叹气地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放到黄二面前。黄二没有接钱,“扑嗵”一声跪在了地上,情绪激动地说,兄弟,你是官场中人,应该有好多有钱的朋友吧?你能不能向你的朋友给我借点钱,到时候你嫂子住上了院,病看好了,我们就是出门要饭也要把钱还了。兄弟,你说行不?你可是咱们村出的第一个人物呀!你要是帮不了我,谁又能帮得了我呢?你嫂子只有死路一条了。刘升赶快拉黄二起来,但黄二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反而把头伸到了刘升的怀里,好像刘升不能帮他的忙,他就不起来似的。刘升反感极了,心里骂道,你咋没脸呀!你这不是耍无赖吗?但嘴上悲伤而富有同情地说,哥,你起来吧!你这样不是折我的阳寿吗?何况你跪着能解决什么问题呢?办法都是想出来的。说着把黄二拉起来,坐到沙发上。黄二脸色枯黄,一脸泪痕,像丢了魂。刘升声音低沉地说,哥,你别慌,听了嫂子的不幸,我的心也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千万百计地为你想各种解决的办法哩!你说的向我朋友借钱,我思考过了,行不通——我的几个朋友和我一样,刚参加工作没几年,混得还不如我,房子还没买呢!你说这让我怎么开口呢?要不这样吧!你容我想几天,到时候不管有没有办法我都给你说一声。这样行吗?黄二做了一个苦脸说,那就这样了!兄弟,给你添麻烦了。然后有气无力地站起来,打算离去。刘升赶紧把那五百块钱从桌子上拿起来说,哥,你把这点钱拿上吧!别嫌少。黄二看着钱说,兄弟,你也缺钱,你留着吧!刘升把钱塞到黄二怀里,黄二思考了一会儿,最后颤抖的手接过钱攥在了手里。

刘升把黄二送到小区门口,说要等辆出租车把他送到工地上。黄二摆摆手说,算了算了,前面就有公交,七八站就到了。刘升说,哥,你走好!嫂子遇到这么大的事,我却什么也帮不了,我心里有愧。说完虔诚的低下了头,好像自己犯了错误。黄二说,兄弟,我知道你的难处,你别这样说。又看了看天色说,我得回去了,你嫂子等着我呢!

刘升看着黄二迈着轻飘的步子穿过斑马线,然后沿着一条公路边的人行道走着。他看着看着,留下了几滴泪。在他眼里这个才四十多岁的汉子,如今已成了一位老人。他赶快把泪抹掉,然后摇了摇头笑了,他感觉自己又感情泛滥了。

刘升刚走进房子,李丽的短信就来了。短信有点色情,说,老公你洗澡了没有?我都洗了,还换了内裤,到时候迷不死你就不让你动。刘升看着短信,眼睛绿了,身体开始噼里啪啦地燃烧着。他赶紧回了一条短信,说,老婆,刚才有事还没有洗,等着你过来给我洗,你快来么。李丽立刻回过来短信说,老公,别猴急么,我马上锁好门窗就过来了。刘升回过去短信说,老婆,要不要我开车过去接你,我等你一秒钟就像等几个世纪,晚上我要给你一个惊喜。李丽短信上说,不用了,走十分钟的路就好了。老公真好!什么惊喜?老公说么。刘升回短信说,天黑了,老婆路上小心点,到了就知道什么惊喜了。刘升放下手机,哼着小曲,在镜子旁前后左右的照了照,然后得意洋洋地去卧室里收拾床。

没有借到钱的黄二哪有心情回工地上呢?看着恩爱多年的老婆就要踏进鬼门关,他痛苦极了。他在心里骂自己真是一个没有用的男人,连自己的老婆都拯救不了,还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他在路上漫无目的走着,完全失去了方向。他压根儿就忘记了自己要走向哪里,或者压根儿就忘记了自己是在走路。周围的世界在他眼里千篇一律的相同:流动的人群,高大的楼房,来往的车辆,还有那些躁动不安的灯光。

突然,黄二的手机响了。手机响了好长时间,黄二才想到有人来了电话。他一看号码是老婆的,接通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二十多年夫妻生活形成的默契,是老婆准确无误地判断出了黄二没有借到钱,而且因没有借到钱还在深深地自责着。老婆在那边用理解的口气说,天黑了,你快回来吧!没有借到钱我不怪你。就算你借到钱我也不去住院,癌症看不好的,到时候人财两空。我可不能在阴间看着你被债务压得喘不过气来。黄二挂了电话,两串泪从眼睛里流了出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从那一刻开始,他异常清醒的冷静了下来。他感慨这辈子虽然是个农民工,为了生计累死累活,做牛做马,甚至过着没有尊严的生活,但是能娶到这么一个媳妇,此生死而无憾,不枉白白走一遭。不就是钱吗?有了钱就能拯救你的生命,有了钱你就可以活在这个世界上。好!我去弄钱!我把钱弄来让你好好活着。黄二这样想的时候不再有气无力,不再恍惚,不再迷茫。他感到一股力量自天而降,进入了他的体内,让他力拔山兮气盖世,雄纠纠气昂昂。可以在这个世界上为所欲为,无法无天,天不收地不管。他感到他现在成了一个人,而过去二十年的打工生涯把他变成了一条狗,一条虫,一只蚂蚁。他要做人!那怕是做一秒钟的人,毁了后半生。他的眼睛变得极其可怕,好像早已不是了人类的眼睛,而是某种动物的眼睛。这样的眼睛注视着四周,好像在寻找着猎物。当猎物一出现,就扑上去把它制服。

这时候一个身材娇美,走路间情不自禁扭着屁股的女子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女子左手提包,右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通话,声音呢喃,表情娇羞,看样子十分投入。黄二环顾四周,发现一个人也没有。他猫着腰,轻踩着步子向那女子身边靠近。那样子像极了非洲草原上一只豹子正在靠近一只猎物。当他站在女子身后,想靠近不能再靠近的地方,女子还没有发现身后的危险。在一种陌生的强有力的意志的支配下,他举起粗壮的手臂向女子的背上劈去。女子重重的挨了他一拳,并没有倒地,而是向前打了长长一个趔趄,慌乱中把包和手机都撒在了空中。黄二手疾眼快地去捡落在地上的包。他把包拿在手上,正打算逃走,这时女子也眼疾手快地从后面拽住了他的衣服。他没有任何思考,转过身就给女子头上一拳。女子仍然没有松手,似乎把他的衣服拽得更紧了。黄二气急败坏,恼羞成怒,扔掉包,一手掐住女子的脖子,一手连续不断地用重拳向女子的头部击去。这时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好像阻碍他逃跑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动物。他的一只手把女子的脖子掐得越来越紧,一只手所出的重拳越来越猛。那一瞬间,他的精神处于极度的兴奋状态,好像正在做爱正在吸毒品;在那一瞬间,二十年打工生涯所遭受的耻辱在他脑子一闪而过,化作深深地仇恨刺激他去复仇。而眼前的这个女子似乎成了给予他耻辱的人,他要用心中所有的愤怒之火,把她燃烧成一堆碎末,一掬灰烬,只有那样他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后来,在审判他的时候,他已经忘记用了多少拳剥夺了那个女子的生命。他只记得女子血肉模糊的头颅耷拉了下来的时候,他突然因害怕和恐慌放开了女人的身体,拼命地逃跑。他毫无方向的向前奔跑着,心脏像一台机器似的发出巨大的声响,布满血丝的眼睛像燃烧起了一团火。偌大的城市在他眼里像巨大的洪流,车辆、人群、树木、高楼都流动起来,而那些花花绿绿的灯光则像它们相互碰撞激起的水花。

他跑了好长时间,没有一点力气了,就靠着街道旁的一棵树躺了下,喘着老牛一样的粗气。鞋子跑掉了一只。跑的过程中腿撞到了什么东西,已经撞出了一个巨大的伤口,流出的血把裤子染红了好大一坨。来往的人已经注意到了他,向他投出惊愕的目光,他害怕极了,那些目光甚至是他毛骨悚然,全身冒出了冷汗。他想赶快逃离这令人恐惧的地方,但是他发现腿已经不听使唤。顿时,他惊慌极了。慌乱中他突然看到了自己的手,手上鲜血淋淋。这是那个女人的血,这是罪证!他恨不得砍掉自己的手,扔进旁边的垃圾筒,好赶快摆脱这可能带来厄运的罪证。这时候,在强烈的逃生欲望的支配下,他已经站了起来。接着不知道什么原因,又重重的摔在地上。他没有放弃,第二次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要离开这个不祥之地。他整个身体的姿势是奔跑的姿势,但做出的动作却是手脚不便,上了年纪的老人的动作。路旁的人纷纷躲闪着他,又像看客似的驻足久久看着他,讨论着他。但所有的人都不想去接近他。他浑身的血迹,让人们猜测他不是一个杀人犯,就是一个从杀人犯手下逃生的人。不管他是那一种人,都可能给接近他的人带来霉运。

事实上,他没有跑出几米远,背后就响起了警车刺耳的声音。他一听到警车的声音,一种不祥的预感就迅速击穿了全身。逃生的欲望驱使他拼命的逃跑,可是不管他怎样用力,警车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恐惧如液体在他身上流淌,向他体内渗透。好像当被警车追上了,就会瞬间在这个世界上灰飞烟灭,不留一点痕迹。至今这段噩梦一样的经历,又时常化作噩梦把他在夜里一次又一次的惊醒。他醒来后,冷汗把全身湿透,接着悔恨的泪水又把整个脸湿透。

黄二被警察抓住了,报警的是刘升。原来那个时候正和李丽通话,突然,“嘭”一声就听不到李丽的声音了。刘升顿时惊慌失措,喂喂喂地喊了几声,仍没有听到李丽的声音。但紧接着隐隐约约听到了厮打的声音,和李丽断断续续呼喊救命的声音。刘升什么也没有顾得上想就挂了电话,打110报了警,然后冲出家,向李丽要经过的一段路奔去。他一路上心跳个不停,想着可别出什么意外,不然我可怎么活下去呀?他走了大约一公里,在一个黑漆漆的林荫道上发现了李丽的尸体。李丽的整个脸已经严重变了形。当他扶起她的时候,他渴望自己错了,这不过是别人罢了。可是她那熟悉的手机,熟悉的包,还有她那娇美的他摸了成千上万次的身体,不用质疑的告诉他,这就是李丽!这就是你的情人李丽!这就是趁着你的老婆出差,今晚要和你一块偷腥的李丽!他跪在地上痛苦地哭着,过了一会儿他才想到还没有叫救护车。于是,他掏出手机,慌慌张张地拔打了120。他把她抱在怀里,温柔地用袖子给她擦脸上的血迹,血已经干了,怎么也擦不掉,他只好无奈地放弃了。他眼睛里的泪汹涌而出,竟落在她布满血迹的脸上。她的脸开始清晰起来。那张脸已不是过去那张美丽的脸,但是他却没有丝毫的嫌弃。他怜惜地看着,竟发现和过去一样美丽。民警来了,直到两个壮实的民警从后面把他控制了起来,他才反应了过来。他歇斯底里地大喊,我不是凶手,我不是凶手!凶手另有其人!快去抓凶手,快去抓凶手!民警从各种迹象轻易地判断出了凶手另有其人,就松开了他的手,威严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是她的什么人?刘升一听到民警问他是受害者的什么人,一下子就愣住了,吞吞吐吐了好长时间也没有说出口。民警一看到他的表现,其中一个厉声厉色地吼道,老实点!有什么不能说的?一个正要动手把他控制住。他涕泪涟涟地说,她是我相好,是我报的警。我正在和她通电话,听到她突然袭击了,我就赶快报了警,后来找到这儿发现了她。几个民警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接着一个宣布留下三个人保护现场,并采集证据。剩下的人跟他去缉拿凶手。之后,救护车也随之赶到,刘升陪同受害者上了救护车。他的心快要碎了,精神快要崩溃了。这突然发生的事故,对他来说简直是一个毁灭性的灾难。他怎么也接受不了,更不知如何面对。他感到自己掉进了一片海里,四面八方的波浪呼啸而来,瞬间将要把他吞掉。

李丽进了抢救室,没过几分钟医生就摇着头出来了。刘升跪着拉住医生的衣服磕着响头说,求求你救救病人!求求你救救病人!医生站住,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节哀顺变吧!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然后拉开他的手,快步离开了。这时,李丽的父母也赶到医院了。一听说自己的女儿死了,老两口一个晕死了过去,一个瘫在了地上。

民警调出了事发现场附近几个路口的监控录像,轻易间就锁定了嫌疑目标,然后沿着嫌疑人逃跑的那个方向一路追捕过去,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嫌疑人缉拿归案了。案子就这样轻轻松松的破了,简直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事后一个年轻的民警曾在办公室里对另一个民警调侃道,什么抢劫犯?!简直是一个他妈的傻蛋,天底下居然有这样的傻蛋!另一个民警说天底下的犯人都像这个人一样傻蛋就好了。年轻的民警说都像这个人一样傻蛋,我们该下岗回家了。两个人笑了笑,继续手头的工作。

当民警下了警车,追上黄二并实施控制的时候,黄二竟“扑嗵”一声倒在了地上,他因受到前所未有的惊吓,变软的两条腿已经支撑不住整个身体。民警熟练地给他戴上了铐子,他吓得全身颤抖,像持续不断的遭受着电击。突然一个民警骂道,真他妈没出息。原来黄二受到惊吓,小便失禁,从裤子里流出的尿竟流到了民警的鞋上。另外那个民警哈哈大笑起来。

晚上,就对黄二实施了审讯。黄二把能向民警交代的都向民警结结巴巴、战战兢兢地交待了。很自然的,他就提到了妻子得了绝症,他去刘升家借钱,因没借到钱,就在路上起了歹心,决定抢钱为妻子治病。民警问刘升是谁,他就把刘升和自己的关系,刘升家在哪儿,在哪一个政府部门任职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民警。为了核实黄二没有撒慌,民警立刻就去刘升家,带刘升到派出所提供证据。可那时刘升怎么会在家呢?办案的民警最后向刘升的单位要了电话号码,联系到了刘升。当民警见到刘升的时候,见过刘升的民警都一下子傻眼了。他们不敢相信天下竟有这样的巧合,这是其中从警多年的几个民警所没有碰到的。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更让他们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好奇。一个民警说,犯罪人抓到了,他说认识你。我们要让你去配合一下。刘升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你说啥?民警吊着脸只好重复了一遍。刘升自言自语,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说话时两瓣嘴唇颤抖不已,眼睛变得十分迷茫。民警提高了嗓门说,怎么不可能?你他妈的要是把钱借给了人家,你的小情人还会死吗?刘升眼前顿时黑了,好像经历了短暂的缺氧。世界重新在他眼里徐徐打开的时候,他累极了。他感到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

车在夜色中滑行,他迷茫的眼睛似望着窗外的景物,又似什么也没有望见。突然之间,他感到这个世界异常的陌生。他恐惧极了,像失忆的人恐惧这个世界而寸步难行。当民警的话语再次在他耳边响起的时候,悔恨的泪水从眼睛里滑落了下来。他想,他一定是受到了老天的捉弄,为什么不把钱借给黄二呢?为什么对他的妻子见死不救呢?难道这真的是报应?如今她死了,本来晚上出去要拿一笔钱买一个高档的礼物送给她,可是她再也没有机会享受那美好的瞬间了。是自己害死了她!自己就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他自责极了,恨不得黄二杀死的是自己而不是李丽。

身边的一个民警嘲讽地骂道,你他妈的混得真够好呀!小小年纪就混了个科长,还包养了个情人,真了不起呀!说着向刘升竖起了大拇指,一副傲慢与幸灾乐祸的表情。刘升心情失落到了极点,思维混乱不堪。他哪有心思注意民警的这一套呀!民警又继续嘲讽,你们这种人平常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一旦出了事,立马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一副可怜相。说着晃动着头,露出一脸的鄙视和不屑。这时前排的老民警向这个小民警喊道,小王,你毛病又犯了,不说话谁能把你当哑巴。显然老民警是这个小民警的上司,小民警灰溜溜地不说什么了,一副余意未尽的样子。

警车驶进了派出所。

刘升和黄二,两双熟悉的目光几乎是同时撞在了一起,之后,便化做了两具滑稽的雕塑对视着。一个眼睛瞪得像牛眼睛,一个裂开了嘴,好像错位得再也合不上;一个脸上飘着的麻木的表情,一个一脸惊愕状。民警问,你们两个认识吗?两具雕塑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好像民警的话如锤子击打在他们头上。接着,民警指着黄二问刘升,这就是黄二?刘升回答,他是黄二。民警又指着刘升问黄二,这就是刘升?黄二回答,他是刘升。民警又指着黄二问刘升,他去过你家没有?是不是向你借钱你没有借给他?民警的话触动了刘升那根最脆弱的神经,瞬间他的情绪到了失控的边缘。他像野兽似的扑过去拽住黄二的衣领吼道,你为什么要杀人?你知道杀的是谁?你毁了我一辈子!黄二被刘升的气势吓破了胆,他像一根芦苇似的站立着,任由他来回的摆弄。两个民警赶紧把刘升拉开。刚才在车上的那个小民警向刘升吼道,你他妈的如果把钱借给了人家,你的小情人还会死吗?刘升听到小民警的话一下子就焉了。他后退了几步,缓缓倒在了地上。

黄二暂且被押在审讯室里关着。就在这短短的几小时之内,他由一个自由的人变成了杀人犯,又由杀人犯变成了阶下囚,这一系列角色的变换,几乎给了他致命的打击,他脆弱的心理防线到最后已经土崩瓦解。当民警抓住他的时候,他的意志已由不得自己去驾驭。民警让他干啥他都会乖乖去干啥,问他问题他都会竭尽全力的回答。好像民警的话如遥控器似的,随时可以指挥他。刚才他看到刘升,眼前突然一亮,好像这个熟悉的人如救命草似的。可是刘升的所作所为,让他摸不着头脑,更想象不到。呆滞的思维在审讯室里如苏醒的种子萌动,又开始如受伤的蚂蚁在大地上爬行。各种人的话语开始争先恐后地进入了他的脑海,并自动地总结着、归纳着,就像向计算机里输入了许多杂乱无章的数据,正在处理似的。最后他的脑子输出了答案,他把刘升的什么人杀了。得到这个答案,他恐惧得手忙脚乱,他又再次前前后后地想着他杀了什么人?这个人与刘升是什么关系?最后他是确定他把刘升的小情人杀了。民警的话一次又一次在他脑海里响起,如同一块又一块石头似的向他心上砸去,他感到喘不过气来。他感到自己都快要爆炸成碎沫了。

民警把刘升与这件案子的牵连通知给了单位,单位领导同意给刘升一个星期的假期,在家休息并协助民警破案。单位领导知道刘升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严重违反了党纪,气得在办公室里摔碎了一只杯子。他后悔一手栽培了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妄为的年轻人。私下里无限感慨地对一个老总朋友说,我真是瞎了眼,让这样一个人混进了咱们的圈子里。这样的人早晚要出事,干不成大事。说不清那天咱们都要死在他的手心里。老总抽着烟,目光幽幽地说,最好想办法把他调到其他部门才是。领导拍拍手说,老兄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在下正有此意。

民警轻松地就搞定了整件案子的来龙去脉。后来的案宗上写道:犯罪嫌疑人黄二,其妻到了绝症,去刘某家借钱供其妻住院治疗。因没有借到钱,回家的路上遂生歹心,决定抢钱筹集资金。正好撞见了刘某的情人李某,抢其钱包遭其反抗,恼羞成怒的犯罪嫌疑人将其残忍杀害。事后害怕遭到法律制裁,财物未拿就落荒而逃。逃跑的过程中惊慌失措,精神将要崩溃,逃入了繁华的闹区,被英勇无畏的人民警察抓获。民警几乎是按着上面的原话把李丽的死因通知给了父母。老俩口又羞又恼,他们不明白一向听话的女儿啥时在外边有了情人,而且还是死在去和情人约会的路上。几天之后,他们更不明白女儿成了人家的小三。这让他们羞愧难当。老头见亲戚就感叹,家门不幸!老了老了竟碰上这件羞先人的事情,老伴整天抱着女儿生前的照片哭着,她不敢相信女儿竟会发生这样的不幸。

刘升暂时在家呆着。事情已经发生了,他激动的情绪随着时间的稀释,已经归于安静,归于失落,归于内心深处不温不火的疼痛。他坐在家里豪华的沙发上,一动不动,脸上没有表情,就像一个僧人一样。妻子下午就要出差回来了,他好像完全忘了这件事似的。好像世界上完全没有妻子这个人,或者死去的那个人才是妻子似的。而他在为她默哀,为她悲伤。

可是妻子的电话却突然打来了。妻子用她那霸道的语气问,你干啥呢?这么长时间都不给我打电话,发短信,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他说,我咋没有你,我不是工作忙吗?他说着这些话,心跳个不停,脸变得像熟透了的柿子一样红。妻子说,我下午四点钟左右就回家了,你下班早点回来做饭。他说,你去妈家吧!妈打电话说想你了。她说,妈想我咋不自己给我说呢?她才跟我通过话。又说,你干嘛不让我回家?家里藏着个人吧?!他说,你别胡说,想回家就回吧!她说那你早点回家,然后就挂了电话。他把手机随手扔在了一边,苦笑着自言自语,这下完蛋了,这下完蛋了。之后,他异常冷静地坐在沙发上。他想,以她的脾气,以她强烈的控制欲,这回注定要离婚了。离吧!各过各的吧!我早都受不了你了!他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却一脸的疲惫不堪。他想,离婚了,他就注定被赶出去了,就成为一个丧家之犬了。

妻子回到家的时候,他再次被带到派出所提供相关的证据。妻子把电话打过去,民警接到了。民警也没有多说,就说你要找的人正在为一件案子提供证据,希望待会再打过来。急性子的妻子想继续问下去,可民警早已挂了手机,她只好打到了单位。本来接到电话的不是领导,而是另外一个同志,就在那个同志正在犹豫要不要把发生在刘升身上的事告诉她的时候,领导却突然把电话抢了过去。领导说,小吴呀,小刘出大事了!捅篓子了!这小子在外面包养情妇,和情人幽会的时候情人被杀了。你说你……平常多管他点才是。这叫什么事呀?不但害了他的前途,还给我望脸上抹黑,枉费了我对他的一番栽培和信任。看他平常老老实实的一个人,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挂了电话之后,妻子的头像被砖头重重拍了一下,半天才恢复过来,她轻轻吟咏了领导的最后一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他终于暴露自己的真面了,女人的预感是多么的准确呀!从结婚的那天起,不知为什么她就开始预感这个来自农村的穷小子和自己走在一起,只是为了父母留给自己的丰厚的财产,而对自己没有半点感情,如今终于证实了。离婚吧!让他滚蛋吧!她这样想的时候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

他回家了。他第一眼看到她竟条件反射似的脸红了,心也开始哆嗦。她说,你不用紧张,一切我都知道了。他看到她竟没有一丝的惊讶,平静的说,这不怪我。她也平静地说,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是吧!他说,开始爱过,后来发现咱们性格不和……她打断他的话说,你和我结婚就是为了我的财产吧?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理直气壮地说,是!我是为了你的财产,谁叫那时我一无所有呢?那你呢?你和我结婚是为了啥?她说,你立刻从这房子了给我滚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他的情绪明显开始激动,但他却控制住了自己说,行行行!我滚!那你把属于我的钱拿来。他把手向她伸去,她疑惑不解,以至于愤怒地说,钱?什么钱?他提高了嗓门说,王老板给我的钱,一共五十万你都拿着呢!她气得全身血液像火一样燃烧着,嘴唇颤抖地说,好!好!我让你好好拿着,我让你好好拿着!说着就翻箱倒柜地找了一张银行卡扔在了他面前。他捡起银行卡,连她看一眼都没有看就气急败坏走出屋子。

她流着泪坐在地板上。她想,你既然无情无义,就休怪我用同样的方式报复你。她冷笑着,眼睛里射出阴森恐怖的寒光。

他在宾馆里没住几天,就被纪检委的人通知去接受调查,说是有人举报他受贿了。他挂了电话,脸色铁青,全身都往外挤冷汗,他知道这下是完蛋了。那时在他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逃跑的念头。他连房子都没退,就离开宾馆,直奔火车站,准备搭车回他的老家陕南。他为什么要回家,他根本不知道。在逃跑的过程中,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在逃跑,也忘记了自己曾经在工作中犯了错误。他只是想回家,想看看家里的老父老母,想看看家附近的山川土地树木。他觉得看一眼那些东西,他的心会觉得温暖,会感到满足。

车行驶在秦岭山脉中,他茫然地看着窗外的崇山峻岭,溪水瀑布,还有那些低矮精致的房屋。他想着,他要是一个农民多好。

之后,他的思绪回到了十年前。十年前他也是坐车行驶在这段路上,那时他正准备去城里一所并不有名的大学报到。坐在车上,他踌踌满志,细心十足。他发誓一定要在外面闯出一片立足的天地,做一个城里人,把父母接到城里,并在事业上出人头地。

经过十年的打拼,他做到了。他由一个山旮旯的穷小子变成了都市的有为青年。

除了一丝的成就感之外,他常常沉浸于往事的失落和忧郁之中。

贫困导致的羞辱让他刻骨铭心,自卑和羞怯导致他爱情受挫,让他把女人看得卑鄙,看得庸俗。那时,他把一切的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只有学习才能让他内心平静,才能不让他胡思乱想。

四年的大学生活结束了,他顺利通过考试,进入了省级公务员的行列。他工作认认真真,善于察言观色,并时时刻刻留给领导一副精明能干的印象,得到了器重,小小年纪就坐到了正科级的位置上。他所在的部门,管城市的拆迁和规划建设,是一个肥衙门,领导整天跟搞房地产的老总吃喝玩乐。他也常被老板邀请一块去,灰色收入多了,官场上的坏毛病也染上了。

但他对李丽是真心的。

他本来是抱着玩玩的态度接近这个幼儿园老师的,但是她的单纯,她的懂事,她对他的真心,这些像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似的融化了他的心。突然一天,一个瞬间,他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了她,离开不了她。那个时候,妻子的形象在他心里变成了一片空白,最后他想了好长时间才想起来。他感觉妻子已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个故人。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她而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俩频繁的约会,频繁的做爱,频繁的分享各自天地里的幸福和悲伤。他们每一次约会都是一次次阴谋的结果,往往提前好多天就在一块设计下一次约会的方案。欺骗和谎言是他们常用的手段,当然还要加上高超的表演。他们做得天衣无缝,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然而一次次的庆幸过后,总有某种失落如河流慢慢把他们淹没。他们开始感到疲惫,感到空荡荡的心如缺少植物的沙漠。

后来,他们知道需要一个家。需要一个家把他们圈在一起时时刻刻分享家里面散发出的温暖的气息,时时刻刻知道对方可以依靠。另外,家是一个招牌,他无言的告诉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我们走在一起光明正大,我们走在一起是因为我们彼此相爱。

他已经思考和妻子离婚了。当然他需要恰当的方式,恰当的时机,这样他才不会损失什么,甚至还会得到什么。而他的妻子什么也不知道。他的妻子只是用他的方式看紧他。

可是,突然的变故打碎了他的美梦。

汽车在一个又一个的洞子里穿行,明灭变化的光线击打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木然,如白色沙滩上的一个死水坑。他预感到了这么多年的努力都成了一个泡影。

他刚在县城下车,领导就打来了电话。领导电话上说,你在哪里,我们谈一谈,你是个聪明人,我想会赏我个脸。他一怔,随之手机从失去知觉的手里掉到了地上。

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在想,自己跑什么呢?又能跑到什么地方?他嘴角拉出一丝苦涩的笑,然后迫不及待地捡起手机。他要给领导发短信。短信的内容他早已想好,他要跟领导谈一谈,他知道那是谈判。

领导风尘仆仆地翻过秦岭来到这个县城。他看到刘升,伸出他那女人一般柔软白净的手拍着刘升的肩膀笑着说,老弟,你受惊了!我来给你压压惊。说着就拉刘升去当地的酒店。

一到酒店,领导就友好地让刘升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随便点,但刘升一点胃口也没有,领导只好把他带到了谈话的房间。

从酒店出来,阳光很旺,如河水般在整个县城上流淌。突然,刮起了一股风,这风卷起了铺天盖地的灰尘,风把一城的广告牌吹得嘎嘎作响。他抬头向天空望去,蓝得发绿的天空上,一朵棉花絮般的白云被吹得急速移动。

云朵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它不一会儿,就身不由己地消失在群山与天空相接的地方。

刘升久久看着那朵云消失的方向。刘升决定自首。

在法庭上,刘升把该认的都认了,不该认的也认了。事实上,刘升妻子手头的证据有限,她仅仅能证明刘升贪了几十万块钱,并且和什么人接触。刘升提前早就做好了准备,该说的话他半个字都不差,不该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吭。调查组想把案子深挖下去,简直是痴心妄想。

刘升总共被判了八年徒刑。这辈子仕途是不可能再有了,他只是希望出狱后,领导能兑现他的诺言,给他一笔足以一辈子挥霍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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