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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兰绽放

2013-04-29林文钦

青年作家 2013年9期
关键词:口琴屋檐大厅

林文钦

记得那时正值阳春三月。阳光正升起来,我家老厝的大厅是暗黑色的。

光线在门外的台阶上白得刺眼,像刀刃上的锋芒。兰坐在表哥及其他几个女友中间,很专注地吹着口琴。第一层台阶就像黑与白的分界线,我站在那儿,光线在背上缓慢而灼热地游动,而心上堆积的黑似乎是兰用她微微濡湿的唇压在音孔上吹出来的。我的注意力停留在兰的嘴唇上,它们自然撮合的样子,有一种阴柔但是优雅的美。

我沉醉于这一细节,它使我发现了内心颤动的渴望。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类似身体里的初次萌芽。我迎着那个叫“兰”的少女,她的唇,口琴,从她的身体里流淌出来的幽婉的音符。我无法从第一层台阶离开。好像这是我看见兰的唯一视角。我想,一个人发现另一个人是需要角度的,否则你就永远错过她。就像此刻,我在第一层台阶上看见了兰的嘴唇,然后,发现了她也发现了我自己。

从第一层台阶开始,时间呈现了一种秩序。经过我,然后从我出发,朝着另一个人的方向行进。一路传递着我的揣想、等待和莫名的不安。时间还有一种颜色。暗黑的颜色。这是我所看见的兰的颜色,也是口琴里深藏的颜色。

在这之前,我的世界是一些明朗而简单的碎片,例如总是不变的街道和房屋,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安静的树,屋檐上缓慢而坚定的雨滴,炊烟和灯光,夜晚的狗吠和清晨的鸡鸣叫。我不知道暗黑中凸显一个人的嘴唇将意味着什么,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它们改变了暗黑最初在我心里的感觉,并赋予其模糊、温暖、诱惑、使人迷失的质地。我在暗黑中蓦然推开自己的心窗,像打开没有完全开放的花骨朵,这一过程是在小心翼翼和紧张不安中完成的。

兰在这座县城的东边,在我的视线之外。她和我相隔很远。有一次,她来了,还是和那些女友一起。我猫在楼梯的转角,准确地辨别出她的声音,笑。空气中充满了她甜甜的气味。经过她嘴唇的音符带着她温热的体温。我的身体像一个盛满水的杯子,微微向外溢出。而大厅则是另一个更大的向外漫溢的杯子。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他学我表哥的口气叫我“小弟”。她逗着我,把手里的口琴比作电影《相思》里女主人公的那把。那一刻,我出奇地腼腆。我想,她一定觉得面前的这个男孩一定面色异样。然后是宣纸上洇开来的些许绯红色。

那时,父亲突然出现在大厅的样子让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他呼呼喘着气,眼神中有一些急躁,几粒小疙瘩在涨红的鼻子上就要绽裂了似的,然后大声地嚷嚷了什么,有如理发师手中的剪子一下子就剪掉大厅里各种声音的芜杂。当然,也包括了兰的琴声。随之而来的是有些混乱的不安,那些年轻的身影倏地消失在大厅的门口。

我希望兰不是离开,而是融化在一片黑暗里。我宁愿如此想象,这样,我就完全置身于她体香的包围之中。有一个人无处不在,像夹在书册里的一朵白玉兰,源源不断地朝四周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气息,这将使我寂寞的少年时代充满某种莫名的快乐。

事实上,兰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光临我们家的大厅了。关于她的消息断断续续地从表哥那里传来。我知道,她们一伙人又转移了聚会的地点。兰的身影在那里穿梭,像遥远的一道光芒。她搭乘了另一趟时光客车在我的生活中疾驰而去。

而我,开始了对大厅暗黑的挖掘。长时间地一个人坐在屋子的板凳上,屋子里只有寂静和我,模糊的光线像要掩盖什么,这种感觉诱使我更加执著地探寻在这里曾经出现过的一切。细节就是这样被夸大的,它们异常活跃地串连起来,使一些情景再度复活。

不知道要经过多少白天和黑夜,才能再次走近她。在下班后的黄昏,我看着暮色的披风迅速滑过了街对面的屋檐,白天喧闹的人声变得恍惚起来。小小的心房觉出了自己在暮色中的悬浮,类似一只孤独的纸船,在逐渐开阔的水面感到了纷拥而来的落寞。

在我的寂寞里,小巷的茉莉花香了。它们隐隐约约,绵长而飘忽,从枝头一路逶迤到心里。我嗅到了花香的同时也嗅到了忧伤的气息。那天,母亲用白色的丝线将一朵沾水的茉莉花穿挂在对襟衬衫的扣子上,那香气魂魄般整天尾随着我。我的思绪因此也沾染了花香,当我的目光越过狭长的屋檐,我相信内心的事情一定也随花香飘出很远。在另一个地方,兰一定也嗅到了这个季节的芬芳,但是她并不知道那里面暗藏着一个少年的心事。

与花香一起到来的还有另一个少年。他最初出现在写给我表哥的信笺上。白纸黑字,那少年打开了自己的伤口。我触摸到了他的疼痛。他的疼痛与兰有关。这些文字将他和兰牵扯到一起,我忽然有一种酸涩的感觉。后来我看到了他的照片,白净,秀气,书卷气。他站在那里,目光清澈,嘴角的笑意透露着聪慧。我不得不承认一种事实,在过去的时光里这个风华少年曾是兰生命的一部分。我不知道一个人进入另一个人的生命要以什么样的方式才能将痕迹擦拭掉。也许根本就无法擦拭,就像烙印一样很深地埋藏在一个人的灵魂里。

我开始觉得兰离我多么遥远。她不属于我的世界。但是,我的心为什么要朝着她的方向奔走呢?很多时候我稚嫩的文字就是行走的足迹。我在静谧的书房里写下了第一首诗,它把我的心情有些含蓄地折成了好多个短句,那是通往她的清幽小径。我知道,这些文字从来没有真正抵达她。我和我的文字一直在路上。

我想,我不会对另一个人说出她的名字。我必须坚守这个秘密,就像守护枝头的一枚青果。但是,那个晚上我居然泄露了这个秘密,这是我始料未及的。表哥在黝黑的被窝里有点认真地问我,认识的一群人中哪个不错,我脱口说出了兰。表哥忽然哈哈地笑得尘埃飞扬,像偷了对方的情报似地得意。他的声音有些刺耳,在我的心上一路辗转,竟然有一丝莫名的疼痛。

父亲出公差去了。大厅里再一次出现了兰的身影。在我的记忆中那是最后一次。我还是习惯于站在第一层台阶上。那一刻,兰是真切的。暗黑帮我成就了一个完整而幽深的梦。我沉浸在这个梦境里,听见了琴声在大厅里高高低低地缠绵,把屋子里的暗黑都吹动了。然后是风,从敞开的门户直入大厅,更快地带动了旋律,同时将暗黑哗哗地吹成了片状。我看见了兰的长发随风舞动,它们夹杂在碎片里,就要被清风带到一个遥远的地方。

我在幻觉中看见了升起的晨光,它略显模糊的光影托出一个远方的世界,也照见了我内心的起伏。

忽远忽近,不可捉摸。像光线那样,命运或者兰。我无法触及,尽管这是生命中的初次。想到这里,我感觉到胸口有些隐隐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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