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特·肖邦《觉醒》的文学印象主义研究
2013-04-29于芳于娟
于芳 于娟
摘要 凯特·肖邦运用当时欧洲大陆和美国盛行的印象主义绘画艺术手法对小说《觉醒》的光色描绘、空间构图及话语叙述进行创新性写作,体现了肖邦在主题表现和创作手法上的印象主义风格,属于当时小说创作的文学印象主义潮流。从文学印象主义这一创作手法视角切入可以探究肖邦对之前女性家庭文学类型的超越,以及她所刻画的埃德娜这一女性艺术形象所揭示的当时女性在追求艺术和实现自我身份的不可能性。
关键词:凯特·肖邦 《觉醒》 文学印象主义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印象主义”最初是由路易斯·雷洛伊在讽刺法国画家莫奈的《印象》时使用的一个词。“文学印象主义”或“印象主义式文学”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一种写作风格。凯特·肖邦所处的美国19世纪晚期的艺术界,采光派和其他“前印象派”画家占据了哈得逊河画派与美国印象派的中间地带,逾越了早期美国风景画的条规,注重风景中光线和色彩的效果,肖邦的文学创作显然受到此流派的影响。根据艾米丽·陶丝所撰写的肖邦传记,“肖邦在1893年肯定看过印象主义画家玛丽·卡塞特的绘画。”(Toth,121)不仅如此,肖邦认识在圣·路易斯艺术沙龙的唯美主义者如瓦尔特·佩特、奥斯卡·王尔德,受其影响,肖邦的艺术表达跟唯美主义理念和印象主义者比较接近。芭芭拉·诺瓦克指出肖邦这部小说中的“画家式风格”(Boren,67)是美国采光主义与法国印象主义的结合:追求基于对光和色彩敏锐感觉基础上的一种视觉化的现实主义模式。汤姆·廓克在其《文学中的美国历史》中指出,“凯特·肖邦的《觉醒》就具有文学印象主义风格。”(Quirk, 505)通过探究肖邦在这部小说中的印象主义式的光色描绘、空间构图、话语叙述,女作家在叙述埃德娜所代表的女性艺术家在追求艺术道路上面临的来自家庭、社会、宗教伦理等的限制中所体现的独特印象主义式文学创作风格。
一 印象主义式的光色描绘
德布拉·巴尔克在其《女性艺术的觉醒》一文中指出,“女性在绘画、雕塑等艺术领域的参与机会很少。”(Boren, 61)上个世纪之交的美国南方中上层阶级女性的艺术追求与社会常规产生种种冲突,她们的艺术追求要历经各种障碍。肖邦在《觉醒》中通过塑造一个参与男性主宰的艺术事业的女艺术家形象埃德娜,叙述了女性前辈们进入艺术领域所付出的努力。肖邦在小说中体现了对光与影的敏感,她对色彩与质地的描绘,对人物和事件的刻画似乎拥有画家般的眼睛。她所描述的新奥尔良城市和格兰德岛自然风景就像印象主义画作,与当时盛行的印象主义美学原则一致。桑德拉·吉尔伯特评论道:“肖邦所描绘的风景跟雷诺或修拉的静物一样形象化。”(Gilbert, 42)虽然我们看不到埃德娜画的内容,但可以从文字体会到埃德娜的心理图画,她能把对自然、回忆、音乐等的感悟转成图画印象。在听莱思小姐演奏《孤独》这首钢琴曲时,埃德娜想象到一个站在海边礁石上寂寞男人形象。另一支曲子在她心中形成一个高贵的年轻女性形象。她习惯把自然看作一幅图画,表明她注重强调光和色彩,具有画家的心理意象。
绘画可以理解为埃德娜主动追求自我身份和精神独立的一种方式。为了绘画,埃德娜选择独处,离开大房子住到“鸽子屋”。不仅为了绘画方便,也為拥有属于她自己的空间。通过绘画,埃德娜进入独有的审美境界,并成为完整的自我存在。埃德娜的人物发展可以看成她从母亲—女性形象转换到艺术家的过程。作为母亲角色与女性艺术家之间的矛盾冲突通过两个人物莱斯和阿黛尔体现出来。在埃德娜看来,阿黛尔仿佛天边的闪光,为她增添绚丽色彩,体现了埃德娜画家般的艺术想象力。然而,埃德娜并没有依照现实把阿黛尔绘成像达·芬奇和贝里尼画笔下的美丽圣母,这实际上表现出埃德娜即肖邦运用色彩和光的印象主义手法。印象主义绘画对肖邦写作风格的影响体现在她注重审美效果和瞬间印象,以达到让读者能够“看到”文字所描绘的光色。
二 印象主义式的空间构图
印象派画家们自由表现构图,强调瞬时的印象,作品的立意与构造在视觉化空间中形成。印象主义作家为了创造空间化的瞬间来展示印象,通过场景片断来回穿插使零碎的意象组合来显现空间化构图的形式。这种并置手法使作品充满空间艺术感,过去和现在并置,静态的空间画面与动态空间行为共同营造出一种共时性效果。肖邦在《觉醒》中所刻画的各种静态空间如格兰德岛、新奥尔良城、大海等都属于印象主义式的空间构图。根据约翰·梅因的阐释,“小说中所体现的自由与限制之间的张力由大海和城市这两种小说背景之间的对比产生。”(Jones, 120)维多利亚时代的男性都享有自由的个人空间,但这种自由对当时的女性是不可能的,女性总是受到社会体制的种种限制,被剥夺话语等权利。埃德娜的丈夫可以随时离开家去外面酒吧赌钱,随着小说进展他的空间移动距离也越来越远。罗伯特也同样拥有空间移动的自由。作为男权社会的一个代表,一方面他同情、关注妇女,另一方面却想当然地享受男权社会给他带来的各种自由。
随着埃德娜自我意识的逐渐觉醒,她对小岛、城市、大海等空间环境有了更清晰认识,促进她寻求自我身份的空间定位。在格兰德岛上这样的自然空间,由于女性与自然的天热亲密联系,埃德娜的自我意识渐渐苏醒,为其争取获得属于自己的女性空间做好思想准备。相对立的是,在属于男性社会活动领域的新奥尔良城市空间,埃德娜难以忍受繁杂的待客日程,受不了被辖制在丈夫大房子里,她需要一个属于自己支配的个人空间,这就是她搬出大房子住在“鸽子屋”的原因。埃德娜的空间移动使她有勇气追求绘画艺术,最终把绘画作品卖到市场以取得经济上的独立。埃德娜除了喜欢在海边散步、海里游泳外,她还沉迷于读书这一动态空间行为。阅读活动意味着一种逃避开头、结尾的情节所营造的象征性空间,以及所带来的愉悦与社会现实、时间等之间的冲突。理论上讲,“这种阅读感受源于一种永恒感和空间限制,阅读似乎是自由的,它看似一直向前运动,却隐藏着沉溺的危险。”(豪克曼,10)。在格兰德岛上的时候,埃德娜主动要求跟罗伯特一起乘船到小岛上游玩,暗示她动态空间意识已经增强。虽然她没有像丈夫或罗伯特那样在空间地理上远行,但她的空间移动以游泳、散步以及象征性阅读等活动方式得到实现。
三 印象主义式的话语叙述
受印象主义绘画影响,文学印象主义特征常体现在语言上,且环境描述、人物感官叙述一定程度上常出现不连贯或断层。文学印象主义以文字代替画笔展现光线和色彩,打破常规叙述,营造一种印象感。为真实地记录和捕捉感官上稍纵即逝的真实,作家放弃传统的连续性的叙述方式,采用断续叙述,把观察、感官、感受、记忆等元素组织在一起,犹如印象主义画作运用色彩和细微的笔画来表现情感和主题。小说开头的鹦鹉暗示同是“笼中模仿者”的埃德娜不被人接受的想法,亦即一种无人听懂的语言。肖邦把埃德娜比喻为一只被囚禁在牢笼里的鹦鹉,处在与丈夫不同的语言世界。随着埃德娜觉醒过程的继续,罗伯特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也渐渐发生变化。罗伯特用和她丈夫一样的语气谈生意,在埃德娜听来,他那曾经“音乐般悦耳和真实”的声音变成“高而尖的,含有一种傲慢的跟舞台上男演员一样的语气”。此处肖邦意在表明,罗伯特和埃德娜的丈夫一样,其实都是父权社会的代表,对女性的态度一致都是压抑或扼杀。
肖邦在小说中尝试探索了女性话语权利。其中,阿黛尔这位典型的母亲——女性形象说话语调温柔礼貌,对男人尤其是自己丈夫说的一切话题表现出惊奇和崇拜;她所说的内容都是家居生活式的,对男人说话的语气态度都是恭恭敬敬。在小说最初刚开始的时候,埃德娜说话的语气风格也是礼貌恭敬,带有某种不确定、犹豫不决和被动。在小说接下来的进程中,为争取获得的话语权,埃德娜的说话方式和行为举止都逐渐表现出男性的特质,表明她在努力放弃传统女性被赋予的女性化声音从而来反抗丈夫对她指使压抑的语气。当埃德娜对阿黛尔说,为了孩子她能够放弃“生命”而非“自我”的时候,属于传统模范女性的阿黛尔却无法理解自己的朋友,表明埃德娜的对其倾诉的失败。
肖邦还把女性话语与大海声音密切联系起来。远处大海那深沉的声音就像一支摇篮曲,慢慢放松了埃德娜的神经,时刻萦绕在她的耳旁。以女性化写作方式,肖邦描绘了女性与大海生命机体的亲密接触,召唤女性躯体投入其包容、温暖、柔软的怀抱中。某个夏日夜晚,在拒绝丈夫让她进屋睡觉的要求后,埃德娜无法用语言表达内心意识。这种无法言说的压抑感只能通过哭泣来表达,尽管她心中有新的呼唤自由声音在觉醒,她却只能啜泣,没有任何形式的清晰表达,虽然这样可能会导致更深层的混乱和崩溃。在她的觉醒过程中,埃德娜越来越拒绝接受有序的表达,拒绝使用符合当时社会现实的语言形式,逆着与清晰表达相反的方向脱离得越来越远。因此可以认定,埃德娜通过颤抖、哭泣、自我沉默的方式来获取女性话语并不可取。
尽管埃德娜的自我意识逐渐增强,埃德娜的语言表达对他人来说依然那么难以理解,而她话语表达的失败让她与创作者区分开,而人物的失败却正是作家肖邦的成功之处。在招待医生的晚宴上,埃德娜给客人们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女人和她的情人在海上划船,却神秘消失。其实这个故事本身就是埃德娜和罗伯特的游岛经历,是埃德娜对现实叙述的重新整理。遗憾的是,埃德娜却把本来线索清晰的故事讲得支离破碎,让在场的听众和读者摸不着头脑,她这样含混、模糊的讲诉方式表明她讲述的失败。然而,虽然埃德娜没能成功地讲述自己的故事,她并没有放弃对艺术的多次尝试:她临摹素描,热爱读书,是敏感的音乐爱好者,这些经历其实都是她尝试表达自我的选择。在埃德娜尝试成为艺术家的波折道路上,她将画画视为她自我话语表达的一种方式,体现了她的女性艺术意识。肖邦的埃德娜创造了独特的艺术形式,对艺术有自己的审美体会,反映了很多印象主义美学体验,体现了肖邦本人的艺术理念。
四 结语
肖邦在《觉醒》这部小说中所塑造的埃德娜这一女性人物形象其实与作家本人无法分不开。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埃德娜冲破妇女作为妻子和母亲的传统角色的禁锢和肖邦打破文学传统的行为是并行的。”(金莉,45)通过阐释《觉醒》印象主义式的光色描绘、空间构图以及话语叙述等文学印象主义元素,女主人公埃德娜的女性艺术意识得到清晰体现,同时也反映了作家肖邦为建构女艺术家身份的文学创新。
注:本文系重慶文理学院校级项目“印象主义绘画与文学比较研究之误区探究”(Y2011MS36)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1] Boren,Lynda S.and Sara deSaussure Davis.Kate Chopin Reconsidered:Beyond the Bayou.Baton Rouge and London:Louisiana State University Press.1992.
[2] Jones,Susan W.“Two Settings:The Islands and the City”in Approaches to Teaching Chopins The Awakening.Ed.Bernard Koloski.The Modern Language Association of America.New York,1988.
[3] Quirk,Tom & Gary Scharnhorst,eds.American History through Literature 1870-1920.V.1 Thomson Gale.2006.
[4] Toth,Emily.Kate Chopin.New York:William Morrow.1993.
[5] 金莉:《凯特·肖邦其人》,《外国文学》,1995年第4期。
作者简介:
于芳,女,1980—,山东汶上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艺术,工作单位:重庆文理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
于娟,女,1986—,山东汶上人,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2012级在读博士生,研究方向:美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