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喜福会》看华裔文化之生存状态
2013-04-29张丽
摘要 美国华裔女作家谭恩美通过小说《喜福会》,向读者展示了在美国作为少数族裔文化的中国文化在美国文化的冲击下所受的影响,以及这两种文化的相互交际和融会,并最终重构产生出了独特的“华裔文化”。
关键词:《喜福会》 中美文化 华裔文化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作为美国少数族裔文学的一支,华裔美国文学近年来已成为亚裔美国文学研究的一支独秀。美国华裔作家代表之一的谭恩美,以其“作品中的新原始主义元素揭示文学创作,尤其是少数族裔女性文学创作,与充满神话性的原始色彩元素的关系”;其成名作《喜福会》更“是近些年来美国华裔作家对中美文化之间的关系进行探索的一个范本”。
《喜福会》向西方读者和东方读者展示了在美国背景下,作为少数族裔的美国华人,在美国文化的不断冲击下,想保有自己传统的中国文化的诉求。因为作为美国的少数族裔,美国华裔与美国主流社会的交流过程,实质上就是中国文化和美国文化不断相互影响与相互交际的过程,中美两种文化在渗透与交流之后开始了融合交汇并产生出了一种新的文化——华裔文化。华裔文化既传承于传统的中国文化,又与传统的中国文化不尽相同;既深受美国主流文化的影响,又有别于美国的西式文化;并且这两种文化相互影响、相互交际,最终形成了融合与重构,产生出了独特的“华裔文化”。而华裔也只有在寻求和确立了自己独有的华裔文化身份之后,才能最终达成这两种文化身份在自身的重构,而不至于“迷失”在自己的双重身份之下。
一 独在异乡为异客
五千年来,中华民族一直都是挚爱故乡的民族,离乡的游子们曾用众多的诗篇表达了对故乡的思念;只是游子们也未曾想到的是,五千年之后,他们和故乡的距离,会被一直拉远到千万里之外地球的那一边。
《喜福会》中的主人公,即是身在地球那一边的四对美籍华裔母女。四位母亲都是在中国解放前,因不同的原因来到美国的中国移民,她们组织了名为“喜福会”的聚会,每隔一段时间轮流做东聚会。这个聚会的目的之一,是让她们能够借此对过去的中国生活进行缅怀,寄托对故乡的怀念之情。目的之二则是为了让大家应对学习如何适应美国新的环境,因为新环境和新生活对于她们这样的新移民来说是非常艰难的,她们希望能借“喜福会”让她们交流学习,从而以适应美国的生存发展之道。
然而,即使努力了若干年想要适应美国的环境,她们发现自己的思维方式归根结底依然还是中国式的,比如母亲之一的孙林冬,在美国生活多年仍没有付小费的习惯:和女儿一起去餐馆吃饭,结账时她不但不会像美国人那样把付小费当成一种礼貌,反而因为拒付小费觉得自己节约了开销,“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扬起了头”,结果女儿钟韦弗利因此非常尴尬,不得不趁母亲去洗手间的时候,悄悄把小费塞给侍者。另外一位母亲苏安梅,尽管自己在美国生活多年,仍然反对女儿与美国人通婚——理由仅仅是因为那个男孩子是“美国人”、“外国人”。这说明了哪怕拿的是美国护照,和全家在美国定居,苏安梅内心深处还是没有把自己当成是完全的美国公民。
与此同时,美国的主流社会实际上也很难真正认同她们,因为在相当长的时间内,盎格鲁·撒克逊人的语言和文化信仰及文化准则一直是强势文化,而弱势文化被迫服从于它,时至今日,它仍是美国社会的主流文化。例如,当母亲顾映映和女儿圣克莱尔·琳娜一同外出时,顾映映就被认为是琳娜的侍女——只因身为中美混血儿的琳娜长了张美国人的面孔,其他的美国人就认定顾映映作为中国人,只可能是美国人的侍女,而不会想到她还会有其他的身份。这种美国人心中潜在的自我优越感、对少数族裔的偏见与歧视,让华人们觉得,美国人并没有真正地认同华人,华人也并不能够和美国人达成真正的平等。所以,作为身在美国的异乡人,“语言的障碍……强势的主流文化使得这些母亲们一直生活在一种边缘状态”。
二 却恐他乡胜故乡
远离了故土的这四位母亲,在中美双重文化的不断撞击下,成了处于夹缝状态的边缘人;作为受到一定排斥的少数族裔,她们把希望寄托在了自己女儿身上:希望女儿在接受了中美双重文化教育之后,再也不会像母亲那样被人瞧不起;希望女儿在能说一口地道英语的同时,也能承袭中国传统的美德和精神,能把“美国的环境”和“中国人的性格”“完美地结合起来”。
然而,过了若干年后,这些母亲才发现,在美国出生、操英语长大的女儿,只学会了如何在美国环境下生存,却怎么都教不会“中国人的性格”。如女儿吴晶妹就认为“‘喜福会不过是中国民间的陋习,如同‘三K党的秘密聚会”——在女儿们眼中,美国文化是先进的,是适合她们的;而母亲们所代表的中国文化,则是过时的、落后的。西方文化与文学的意识形态主导着她们对中国文化的理解,其结果是她们所理解与认知的文化并非中国文化,而是从美国文化的视角接受的中国文化。
中国母亲们发現,在美国文化的冲击下,她们的女儿们完全无法接受她们自认为“最完美的”中国思想:“孝敬父母,听从母命”,“不表露声色,把想法隐藏在内心深处,在暗中掌握优势”,等等,这些都被女儿们认作是“老观念”。
这是因为,作为美国的少数族裔,当华人一旦离开中国这片故土到了异乡的美国,他们也就从自己本身的中国“原文化中被连根拔起”,被移植到了美国异文化的土壤中。而为了适应两种文化同时对他们所产生的影响,他们不得不在美国这个新环境里保有“两张面孔”——一张中国面孔,一张美国面孔。同时拥有“两张面孔”就意味着在两种文化的夹击下,他们经常是“看上去这样,而实际上又是那样”,成了表里不一的人——即使这并非出于他们的本意。而“表里不一”给他们带来的后果,就是他们既不能被美国人认同,也不能被中国同胞认同——美国人认为华裔是中国人,中国同胞却认为华裔“不是百分之百的中国人”。
所以,为了寻求和确立自己的文化身份,《喜福会》中的华人母亲们不得不做出“‘最优策略均衡:一方面坚持固守并强化自己的中国文化传统,……另一方面,美国文化的刻痕在这些母亲们身上越来越深”。即是说,在美国强势主流文化的冲击下,华人母亲们不得不尝试与之交际。事实上,这些母亲的名字本身,就暗示了两种文化在她们身上所达成的交际:如顾映映,嫁了美国人圣克莱尔后,即更名为圣克莱尔·映映;孙林冬和李宿愿,嫁的虽是华人,但依然遵从美国习惯,改从夫姓,分别更名叫钟林冬和吴宿愿。
三 故乡何处是
两种文化在冲突与交际之后,开始达成了彼此之间的一些理解:母亲孙林冬从完全不同意女儿与美国人结婚、到后来也接受了女儿的第二次婚姻仍然找了个美国人作丈夫,这就表示了想固守中国文化的母亲,也逐步接受了美国文化对女儿的影响作用,进而接受了女儿的思想行为。同时,女儿钟韦弗利亦在经受了一系列生活遭遇后,明白了华人血统是自己无法抛弃的根,中华文化不只是中药铺和中餐馆,于是她愿意开始尝试了解母亲所代表的中国文化,愿和母亲“把所有分歧都抛在身后,一起登上飞机……从西方飞向东方”。
“从西方飞向东方”,暗示了中美两种文化在冲突和交际之后,开始了它们的融合,并重构产生出了一种新的文化——华裔文化。华裔文化既传承于传统的中国文化,又与传统的中国文化不尽相同;既深受美国主流文化的影响,又有别于美国的西式文化。学者徐颖果也指出:“华裔所认知的中国文化是在美国语境中的中国文化,是既非纯粹意义上的美国文化,也非纯粹意义上的中国文化,而是第三种文化——美国华裔文化。”
如孙林冬,在回到阔别了四十年的中国之后,哪怕穿的是中国式的衣服,说的是中国话,花的也是人民币,中国人却仍能从她“走路的姿势”和“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不是百分之百的中国人”。
四十年对故乡的仰望,却在回归成为现实之后,变成了对自身归属感的迷惘。“故乡何处是?何处是故乡?”成了华裔们心头一根永久的刺。
所以,华裔文化是认定华裔身份的关键所在,因为华裔自从离开中国,就已从自己本身的“原文化中被连根拔起”,但如果在被拔起之后却不能在美国的异文化土壤中接受移植,华裔和华裔文化就会因无法寻到自己的“根”而导致最终枯萎。所以,唯有寻求确立了自己的华裔文化身份,华裔们方不至于被压抑在中美两种文化的夹缝中,方可在世界一体化的今天,促进自身的进步和发展。
四 恨到归时方始休
“从西方飞向东方”,同时也暗示了华裔们唯有回到东方故国,才能寻到自己的根,才能在美国文化的冲击下,仍保有自己的中国文化,并最终让这两种文化在自身达成融合,形成独有的华裔文化。
在小说最后,中美两种文化的融合,也从李宿愿的女儿吴晶妹“从西方飞向东方”那一刻体现了出来。
喜福会的发起人李宿愿,在日本侵华战争中“失去了母亲、父亲、家庭、第一个丈夫”;而她自己也在逃亡时,因重病无奈遗弃了襁褓中的双胞胎女儿。多年后当在美国的李宿愿患病去世之后,终于从中国传回了她失散多年的两个女儿的音讯,于是喜福会的其他三位母亲,共同出资资助吴晶妹回到中国,帮她完成了母亲的“宿愿”。李宿愿终生的遗恨,最终在她的女儿们相聚的那一刻停息了下来,而她的女儿们亦在团聚的那一刻“大睁着惊喜的眼睛终于看到了她的宿愿”。
李宿愿的“宿愿”,是回到中国寻找她曾被迫丢下的最珍贵的东西;而美国华裔们的“宿愿”,也是回到中国寻找他们曾被迫丢下的最珍贵的东西——中华的文化。《喜福会》以李宿愿的“宿愿”得到达成这一大团圆式的结尾,暗示了华裔和华裔文化,唯有在寻到自己的根之后,才能拥有自己的完美结局。“却恐他乡胜故乡”,是一种怎样的情怀——美国的文化纵有其优良的一面,然而却不能强势侵略替代中华文化;在美国文化的冲击下,华裔只有保持传承中华文化,才能确立自己的华裔文化身份。
因为“华裔文化”是中国文化和美国文化经过不断地冲突和交际之后所重构融合的产物——其既不是中国文化屈服于美国文化,也不是美国文化接受了中国文化,而是中美两种文化在冲突和碰撞之后,就会交际融合产生出一种新的文化影响,即“华裔文化”实为游离于中美文化之外的第三种文化。要认定华裔的身份,华裔文化的确立就是必要的。因为身在异国的华人们,需要重建一种文化,以适应这种转变了的生存环境,以避免自我身分的迷惘,正确书写自己的文化身份。华裔文化的确立正体现了华裔们“正确对待文化的一种态度:继承母文化,吸收新文化,在文化冲突中找到平衡”。亦唯有如此,才是在经历了文化冲突、文化交际、及至最后的文化融合之后,对待华裔文化最积极、正面、有效的处理方式。
注:本文系谭恩美作品中二元对立下的文化交际与重构研究,编号:11QNW19。
參考文献:
[1] 张敏、凌建娥:《多元文化格局中的族裔喧哗——全国美国文学研究会“美国少数族裔文学”研讨会综述》,《当代外国文学》,2004年第1期。
[2] 程爱民:《论美国华裔文学的发展阶段和主题内容》,《上海外国语大学学报》,2003年第6期。
[3] 谭恩美,田青译:《喜福会》,春风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
[4] 徐颖果:《中国文化符号与美国的亚洲化》,《国外文学》,2006年第3期。
[5] 易红:《〈喜福会〉中文化身份寻求的博弈论解释》,《电影文学》,2009年第18期。
[6] Xu,Ben.Memory and the Ethnic self:Reading Amy Tans The Joy Luck Club.[J].MELUS,Vol.19,no.1.1994.
[7] 关冬梅:《谭恩美〈接骨师的女儿〉中对多元文化主义的体现》,《吉林省教育学院学报》,2008年第11期。
作者简介:张丽,女,1978—,四川成都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教学,工作单位:四川师范大学基础教学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