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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哲学:马克思颠覆传统形而上学的生活旨归

2013-04-12崔永和程爱民

关键词:感性马克思哲学

崔永和 ,程爱民

( 1.河南师范大学,河南 新乡 453007;2.私立华联学院,广东 广州 510663 )

身体哲学:马克思颠覆传统形而上学的生活旨归

崔永和1,2,程爱民2

( 1.河南师范大学,河南 新乡 453007;2.私立华联学院,广东 广州 510663 )

在西方哲学史上,马克思以人的感性活动实现了一场根本的哲学变革,他把抽象“解释世界”的观念哲学推向实际“改变世界”的感性哲学,从而宣告了柏拉图以降的传统形而上学的终结;同时,在价值论领域开启了以人的生活为旨归的身体哲学路向。

解释世界;改变世界;身体哲学;生活旨归

一、马克思的哲学何以是身体哲学

马克思哲学中的身体,既不是精神本体论的“我思故我在”,也不是物质本体论的“我在故我思”,而是集现实人的生理、心理、感性、理性、存在、思维、认识、实践等生命活动于一身的多维并存、相依互生的“复合型存在”;他把自己的理论视野聚焦于现实人的生命存在,认为“人对世界的任何一种人的关系——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思维、直观、情感、愿望、活动、爱,——总之,他的个体的一切器官,正像在形式上直接是社会的器官的那些器官一样,是通过自己的对象性关系,即通过自己同对象的关系而对对象的占有,对人的现实的占有;这些器官同对象的关系,是人的现实的实现(因此,正像人的本质规定和活动是多种多样的一样,人的现实也是多种多样的),是人的能动和人的受动,因为按人的方式来理解的受动,是人的一种自我享受”[1]85。这里意味着,人在现实生活中的一切追求、活动、选择与享受,一切能力的付出和切身的体验,都体现着人自身的实际生成的感性存在和本真意义,而用不着任何的抽象概括和理论设计来教化人们什么是“一般的生活”、“一般的幸福”和“做人的真谛”。

让我们从以下几个不同维度来分别解读马克思身体哲学的本真意蕴。

首先,从实践维度说来,马克思的哲学是身体的实践与实践的身体的内在统一,他的实践、劳动乃是生活生成和生命生存的基础,是实存的、具体的感性过程,而不是抽象的、绝对的、虚拟的、神秘化的概念。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指出:“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2]54这里所谓“改变世界”的过程,实际上就是人的身体作为主体参与其中的对象化过程。在马克思那里,“实践”首先是关于人的身体与其活动对象的共存共生过程,即所谓存在与定在、自然界与人的现实存在、存在的现实性的一个重要范畴。然而,马克思实践观的这一本真意义长期为人们所忽略,其结果竟是这样:马克思哲学与传统形而上学的本质差别被磨平,马克思哲学的身体意义、存在意义、生命意义统统被遮蔽。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部分是由于人们对“实践”作了理论的抽象化理解,部分是由于人们把这一存在的意义让渡或皈依了旧唯物主义。因此,不从现实的、具体的、感性的人本身出发,不从身体哲学视角去理解马克思的实践观,就不可能对马克思的哲学作出既符合马克思本意、又富有生活意义的结论。诚如张曙光所说:“过去我们对马克思历史观和人学思想的根本性理解就是终结于因而也是缘起于劳动概念的,所以我们便有马克思的历史观是‘劳动史观’,马克思的人学是‘实践人学’(劳动的哲学表达就是实践)之说。这些说法原则上固然是正确的。然而,问题在于,当我们把‘劳动’、‘实践’视为先于因而也是外在于人的无批判的前提时,我们也就把‘劳动’、‘实践’抽象化了、神秘化了,而忘掉了‘劳动’、‘实践’正是‘人的生命活动’。结果,不是‘人’及其‘生命活动’,而是外化、物化的‘劳动’、‘实践’成了根据和目的。”[3]身体在实践中生成,又作为主体参与新的实践,从而呈现为人与实践共生互动的现实的、历史的过程。是把实践形式化、理论化、抽象化、观念化,还是视之为现实人的感性的、具体的、多样化的生命过程,这是传统形而上学与身体哲学的根本分野。

马克思哲学的真正使命在于意义的追求,因此,它不再是分割认识与实践的内在关系的纯认识论哲学。列宁在《黑格尔〈逻辑学〉一书摘要》中指出:“实践高于(理论的)认识,因为它不仅具有普遍性的品格,而且还具有直接现实性的品格。”[4]这里所谓实践的“普遍性”,并非指逻辑领域中经由抽象所达到的理论的“普遍性”,而是指所有从事实践活动的现实的人,无一例外地都是在认识中实践,在实践中认识,在生活中实践,在实践中生活,从而任何实践活动也就必然地具有“直接现实性”的感性特征,而不管这种“直接现实性”是已知的、预谋的,还是在人的预料之外随机发生的。

长期以来,人们在解读“实践高于认识”的本意时,存在着远离生活而机械割裂二者内在关联的失误,即往往把“实践的普遍性”误以为是某种具体实践经验的“普遍适用性”。这样一来,具体的实践经验就有可能被公式化、概念化、抽象化、绝对化,从而在反对理论教条主义的外观下把特定的实践经验加以神秘化、教条化,这就难免使人的活生生的现实生活趋于刻板化、外在化,最终导致认识与实践同时成为人的生活的异在。其实,认识和实践都是植根于生活、趋向生活、服务于生活的随机生成过程,因而都是内含于身体而成为现实人的身体的一部分。事实上,二者的关系并非单向、平面的孰高孰低、孰优孰劣的关系,而是基于生活的相互交融、相互作用、相互生成的有机统一关系:其一,认识源于实践,不断从实践中汲取丰富和发展自身的经验材料;其二,认识在参与和指导实践的过程中,一方面不断提升、丰富和发展自身,另一方面又不断对实践作出审视、评价、矫正;其三,认识与实践在人的生成过程或感性生活中彼此交融、相互涵摄、相互生成;其四,认识和实践在终极意义上都必须经受生活的审视、选择、矫正和提升。这就是说,脱离了现实人的身体的生成和生活的感性体验,实践既不能单方面地检验和证实认识,认识也不能单方面地审视和指导实践。故而言之,认识和实践都是生活的不同部分、因子、方式或手段,生活或人的身体的现实生成才是目的。

黑格尔曾经指出:“理智的工作仅在于认识这世界是如此,反之,意志的努力即在于使得这世界应如此。”[5]在这里,理智与意志的关系并不简单地等同于认识与实践的关系,因为意志的努力既包含理性因素,又包含非理性因素,既是实践过程,又是身体的生成过程。这里的“世界应如何”的当代解读,应当同时包括有利于个人、有利于群体、有利于人类、有利于自然界的系统价值生成。在现实人的生活或感性生成过程中,认识和实践的区别界限将不断趋于淡化以至于消解而彼此交融、相互涵摄。人的实践活动之所以不同于动物的本能活动,就在于它是内含着人的认识、智慧并受理智影响的自觉、自为过程,人的实践“活动过程结束时得到的结果,在这个过程开始时就已经在劳动者的表象中存在着,即已经观念地存在着”[6]。参与实践的认识在实践过程中逐步地外化或现实化的过程,也就是认识与实践同步地生成现实生活的过程,并被生活所审视、鉴别、选择、肯定。因此,具体实践不仅对于认识不具有普适性,而且对于有别于自身的其他具体实践活动同样不具有普适性。鉴于生活过程的随机性、不确定性和丰富多样性,人们既不能严格固守已有的认识,也不能简单照搬任何既定的具体实践经验。

其次,从现实生活维度说来,马克思始终把人的生活境遇视为人本身的价值实现过程。20世纪初,葛兰西率先以实践哲学重新界定了马克思哲学的性质,对改变实践的提问方式起了关键作用。葛兰西认为,以普列汉诺夫为代表的正统派的根本缺陷,就在于把马克思主义哲学和传统唯物主义等同起来,没有看到马克思哲学产生的文化背景和他的创造性与建设性的感性活动。事实上,马克思是以实践哲学创立了一种新的哲学世界观,是一种具有独创性的身体哲学。这种独创性,按照葛兰西的理解,是指马克思哲学开辟了哲学发展的“新路”,“更新了整个设想哲学本身的方式”[7]。也就是说,马克思的实践哲学不再是现当代哲学追求的那种独立的、自在的和理性的现实,而是面对和研究人们存在于其中的历史的现实,人的具体的、感性的现实。葛兰西通过对实践哲学性质的规定和说明,把马克思哲学从传统哲学研究方式中解放出来,移植到现实生活的文化土壤之中,实现了马克思哲学的现代提问方式,亦即马克思感性对象的身体哲学的提问方式。

其所以说身体哲学就是现实生活的感性哲学,就在于身体作为复合型的生命形式始终被安放于现实的生活过程。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强调:“我们首先应当确定一切人类生存的第一个前提,也就是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这个前提是: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它一些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2]79这即是说,与所有其他问题比起来,人类生存问题是一个最原初、最切实、最重大的现实问题。人类在衣、食、住、行等方面的需要催生着人的生命冲动、生活欲望和生存意志,于是,认识和实践无疑都源于生活,人类的一切认识活动和实践活动都是植根于现实生活的。通常认为,认识之是否具有真理性,是否具有“现实性和力量”,在认识领域是无法真正得到解决的,只有在实践中才能得到证实。但是,实践是不是正确、是不是有意义,实践本身并不能够作出回答。人们所从事的具体实践活动无不具有自身的局限性,因此,它既不能用来证明和决定认识,也不能作为“普适的样板”去指导或取代任何具体实践活动。狭隘经验主义者不懂得这个道理,总是习惯于把局部的实践经验当作“普适性准则”或者可以到处搬用的“实践样板”,去脱离实际地到处推广,其结果总是在实际中碰壁。另外,人的情感活动、认识活动和思维活动本身也是生活,作为特殊思维形态的哲学体悟直接地就是重要的人生内容,“哲学在深层次上自身就可以是一个‘目的’,而不仅仅是‘手段’,或者说,它是真正意义上的‘目的’和‘手段’的统一,并不是自己是‘手段’,而有另一个外在的‘目的’与其‘对立着’”[8]。“改变世界”既包括为了生活的认识活动,也包括为了生活的实践活动,在这里,认识和实践都是手段,人的生活本身才是目的。

最后,从人的身体的生成维度来说,马克思认为,身体是实践的出发点和前提,是实践的主体和目的,是实践或劳动的价值归宿。身体不仅是认识主体和实践主体,而且是价值主体和审美主体,因此,现实人的认识活动、实践活动、价值选择和审美追求,都是在身体驱动下的生活过程。马克思曾经以人的个体发展状况界定和划分了可以预见的人类历史的三个阶段和基本趋势。身体的生成是全面的,是自然的生成、社会的生成与精神的生成的有机统一。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认为:“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因此,第一个需要确认的事实就是这些个人的肉体组织以及由此产生的个人对其他自然的关系。……任何历史记载都应当从这些自然基础以及它们在历史进程中由于人们的活动而发生的变更出发。”[2]67接着,马克思宣称:“我们不是从人们所说的、所设想的、所想象的东西出发,也不是从口头说的、思考出来的、设想出来的、想象出来的人出发,去理解有血有肉的人。我们的出发点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而且从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中还可以描绘出这一生活过程在意识形态上的反射和反响的发展。”[2]73在1843年发表的《论犹太人问题》中,马克思指出:“任何解放都是使人的世界即各种关系回归于人自身。”[9]以上的多处论述,共同表明了马克思对人的尊重不是在“概念”或“观念”上的尊重,而是实际的尊重,是从人的具体的生命冲动、感性活动、生理体验和生存享受意义上的尊重,一句话,是在与实践、劳动、活动、生活相互规定意义上的对人的身体的尊重。离开了人的具体生活与活动,离开了人的身体体验和实际感受,离开了身体的健康和精神的舒适,再也没有任何别的可以称得上是哲学要关心的“一般问题”、“普适原则”或“普遍真理”了。这就在实际上凸显了人的身体既是认识活动和实践活动的意向性前提,又是认识活动和实践活动的评判标准、运行轴心和价值归宿,从而便以有头脑的认识、有身体的实践、有道义的激情、有美感的追求相统一的生活哲学或生存哲学摒弃了“无人身的理性”(黑格尔)的意识哲学或观念哲学,由此开启了全新的身体哲学的生存论路向。

二、劳动异化、人的异化与自然异化的同步性

在具体的认识活动和实践活动中,由于现实人的差异性、生活选择的随机性与价值诉求的多样性,以及随机因素的出现并发生作用,致使人的认识、实践与生活的关系彼此呈现出十分复杂的情形。比如,有些认识与实践活动对人的生活有利,而有些则相反;有些认识与实践活动暂时地或表面地有利于生活,但在长远意义上由于违背了自然法则、破坏了生态环境而有害于生活;有些认识与实践活动从根本上就不是从生活出发,而是从客观的经济发展指标出发、从实现某些既定的标语口号出发,其结果不能不与生活相抵触。正因为如此,必须走出用既定理论去束缚人们从事认识活动、实践活动和生活选择的主动性、积极性、多样性和创造性误区,从人的感性活动与生活本身出发去观察和分析现实社会中的一切现象。马克思在扬弃旧哲学、创立新哲学时曾经指出:“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因此,和唯物主义相反,唯心主义却把能动的方面抽象地发展了,当然,唯心主义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费尔巴哈想要研究跟思想客体确实不同的感性客体,但是他没有把人的活动本身理解为对象性的活动。”[2]499在这里,被当作感性的人的“对象性的活动”本身,就是人的现实生活和人的身体的生成过程。在这里,实践的身体与身体的实践相互作用、相互依存:人在对象中生成自身、确证自身;对象在生成人、确证人的本质力量的过程中同时生成自身或实现自身。哲学只有把现实世界“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即“从主体方面去理解”,才能把认识与实践的全面关系导向人的本真生活,即把认识和实践看作人的身体在生活中的能动生成过程。而从“主体方面”理解现实生活世界,就需要从人的活动出发,把现实世界理解为蕴含认识的实践活动,或者是在认识参与、影响下的实践活动。设若实践中没有了认识,没有了人的身体,实践也就退变成了动物的本能活动;设若认识不趋向于实践,不趋向于生活,认识也就难逃传统形而上学的窠臼;设若认识和实践脱离了生活,则必然同时陷入价值论迷茫而导致人与自然的双重异化。

面对资本主义的异化现象,马克思从现实生活出发剖析了“异化劳动”的本质:既然工人的劳动过程和劳动结果同工人相异化,即成为工人的“异在”,那么,这样的劳动就必然导致劳动者与剥夺者相异化,导致劳动成果与人的身体相异化,即劳动不是给人带来幸福,而是给人带来痛苦。更加糟糕的是,自然界本来是人的“无机的身体”,“人靠自然界生活。这就是说,自然界是人为了不致死亡而必须与之处于持续不断的交互作用过程的、人的身体”[1]56。但是,在异化劳动背景下,与劳动异化、人的异化同步发生的,乃是不可避免的自然的异化。马克思对此曾经怀有深沉的忧虑,他说:“耕作的最初影响是有益的,但是,由于砍伐树木等等,最后会使土地荒芜。”[10]于是,劳动便全面地与人的现实生活相异化,与人的身体的健康生成相异化,与人的自由自觉的类本质相异化。

人的生活与活动不同于动物的本能活动,因为它有理性、理智相伴随。人类理性有两种功能,一是认识功能,一是意志功能,康德称前者为理论理性,后者为实践理性。在近代哲学中,康德是把实践范畴引入哲学的第一人,不过他所说的实践还只限于伦理学范围。实践理性尽管是自由的领域,但这并不意味着任何实践活动都是自由的,都能够适应生活,达到预期目的,更不能认为一次局部的、具体的实践成功了,取得了预期的效果,就可以将这一实践经验当作“实践样板”去到处套用。实际中的狭隘经验主义正是犯了这样的错误,例如,在上个世纪遍及全国的“农业学大寨”运动中,中国西北高原的牧区也曾经被强行砍树、除草、种庄稼,力图实现“粮食自给”,其结果,由于违背了自然生物链的生态法则,脱离了当地实际,致使那里的牧业经济遭受重创,连续多年难以恢复元气;如今的工业化、城镇化经验也同样被人拿到手里视为“样板”到处推广,其结果则难免导致生态环境破坏和人的异化与日俱增。

当今时代,实践与认识的冲突和落差呈现新的特点:一方面,整个世界的经济一体化、资讯一体化的实践把人们带进了单一化、平面化的物欲王国;另一方面,人的心理、认知、信仰、精神的多样化追求越来越失去可靠的家园,人的生活在多元化和单一化不同追求的旋涡中徘徊,憧憬现代化和超越现代化彼此相异的价值选择纠葛在一起,其中,一切经不起理智反思和历史检验的现代化实践终将遭到摒弃,一切不利于人的身心健康、生活舒适、全面发展的现存世界必将发生根本的转变,照搬别人的现代化经验、亦步亦趋地跟在别人后头走的狭隘经验主义越来越站不住脚。在这里,我们很有必要理智地重温和参照哈丁的“公用地悲剧”或“牧场悖论”所揭示的教训,警惕和矫正一切不顾自然的承载力限度的经济发展和社会建设方式,以避免在耗尽自然资源的道路上共同走向灭亡。针对中国城镇化过程中出现的诸如“强拆风”、建“万人社区”之类的偏差和失误,朱镕基曾经痛切地指出:“我非常担心的就是搞‘城镇化’。现在‘城镇化’已经跟盖房子连在一起了,用很便宜的价格把农民的地给剥夺了,让外国人或房地产商搬进来,又不很好地安置农民,这种搞法是很危险的。这跟中央的政策精神根本不符合,我们曾经多次讨论过,就怕这个东西。”[11]中国作为世界农业大国,其生活的根基从来就是植根于农,任何对于农业、农村、农民的边缘化,最终必然导致生态环境的破坏,由此也必将伤害人类的根本利益。因此,用生态化原则来矫正人的认识与实践,引领中国城乡同步发展,是从战略高度提升人的生活质量的根本要求。

三、历史选择论与历史决定论的根本分野

历史决定论支配下的思维是绝对理想的线性思维,在它看来,决定事物发展的原因是可以准确把握、可以穷尽和预知的,受这样的原因所决定的前景就是十分确定的和理想的,从而坚信,人类美好理想的实现是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这种单向一维的决定论思维范式排斥任何的或然性、随机性、多样性和不确定性。历史决定论在实际上有两种常见的表现形式:教条主义和狭隘经验主义。教条主义固守本本,把既定认识成果加以僵化、神圣化,它在用理论剪裁实践、限制生活的同时,也就剥夺了人的自主的、自由的、多样化的思维活动、实践活动和生活选择的权利。狭隘经验主义把外国的或局部的既定实践经验当作普适的“样板”到处推广,脱离人的感性活动与感性生活的随机生成,否定在不同条件下发生的人的多样化选择。二者这种形而上学传统正是受制于历史决定论。

在马克思那里,现实人的生活是最高、最根本的原则,他曾说:“人不仅通过思维,而且以全部感觉在对象世界中肯定自己。”[12]具有全面而深刻的感觉的人是人类社会的恒久的现实根据。事实上,人的认识包括理性认识和非理性认识。其中,理性认识发挥作用的特点是间接性、规范性和逻辑性,非理性认识发挥作用的特点则是直接性、非规范性、非逻辑性。我国学界早有论者指出:“根据现代生理学和心理学提供的材料,人的情绪、性格、直觉、信念、意志等非理性因素在适宜的条件下会呈现出积极和兴奋的状态,这时人在记忆能力、想象能力、联想能力、思维的灵活性和统摄思维活动能力等方面都会有超常水平的发挥,使思维的创造性充分地展现出来。”[13]列宁也曾说过:“没有‘人的情感’,就从来没有也不可能有人对于真理的追求。”[14]在生活的实际选择中,人的意志、兴趣、情感、欲望、联想、灵感等非理性因素常常直接地影响人的情趣和精神世界的生成,在人的感性现实的生成中发挥着自由创造作用。这种创造作用,越是在人的自由活动阶段,就越是表现得突出,特别是在审美领域,人的审美情趣的激发和审美愉悦的体悟,并不需要严格遵循逻辑规则或抽象理念,而是审美主体直接地陶醉于精神存在的审美境界。人的本真存在就是自由地创造自己的生活,这种自由生活虽然不能还原为自然或回归自然,但却始终基于自然,因此,人的自由选择还要兼顾自然的选择,遵守自然的法则或限度。中国古代的老子要人回归自然的“无为,无事,无执,无欲”,那似乎只是一种自在的生存,而难以称得上自由的生活。

历史决定论固守作为绝对真理的理论可以准确预见未来的信条,坚信理想可以充当人类绝对可靠的向导。比如不少人以为,马克思主义理论是真理,它所预见的关于人类社会历史的发展蓝图,确定不移地会要来到人们的面前,绝对无误地严格规定和普照着人们的生活,从而不免从理想走向理想主义,从理想主义走向严格的历史决定论。关于如何看待理论预见未来的问题,并不完全是一个信仰问题,它本身就是一个生活的问题。我赞同英国哲学家迈克尔·达米特的见解:“现在来看,某件事在过去发生了这个断言要么是真的要么是假的,可是,说另一件事将来会发生,目前尚不能确定这种说法要么为真要么为假:在过去存在在那儿这个意义上说,将来并不存在在那儿;过去似乎是当下实在的一部分,而将来却不是。”[15]这就是说,说一个预言为真,实际上是说它所说的事情到它所说的时间实际地在生活中发生了,即所谓预言实现了;说一个预言为假,实际上是说它所说的事情到它所说的时间在生活中没有实际地发生,即所谓预言没有实现。因此,一个关于未来事情的命题,在它所说的时间到来之前是无所谓真假的,而至多是一种可能性;但是,它所说的时间一到,便有真假了:如果它所说的事情发生了,成为生活的实际内容,那它就是真的,否则,它就是假的。如果把尚无真假的命题当作绝对正确的公式强加于人,那便不是武断,就是无视生活的别有用心。在根本点上,历史决定论就是犯了类似的错误。

教条主义固守本本,把既定的认识僵化、神圣化,它在用理论限制实践、剪裁实践的同时,也就剥夺了人的自主的思维活动和精神生活,所以说教条主义害死人。在中国,党和国家的理论、路线、方针、政策向来只是为具体实践提供一般性的宏观指导,并非对一切具体实践活动的“包办代替”,不是提倡实践中的“一刀切”,更不是为不同地区、不同部门、不同行业、不同单位制定具体的行动方案。鉴于各地具体情况的差异性,如果不是根据具体情况创造性地执行上级的指示和方针政策,只是一味遵从,机械照搬,那就不可能把上级的指示精神真正地落到实处。针对这种教条主义倾向,邓小平指出:“一个党,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如果一切从本本出发,思想僵化,迷信盛行,那它就不能前进,它的生机就停止了,就要亡党亡国。”[16]只有面向生活,立足于实践,因地制宜,解放思想,改革创新,才能真正使哲学成为人类不断解放思想的武器,有效冲破历史决定论的羁绊,防止任何对于丰富多彩的感性生活的片面扭曲。

认识与实践在生活中的交融与发挥作用,其全部意义就在于尊重人的感性生活和人的随机选择,尊重人在一切活动、享受、感悟中的本真存在,为人的身体的现实存在和随机生成作辩护。现实的人不仅是实践主体,不仅通过实践而生成、而存在,而且人还是精神主体、道德主体、审美主体、信仰主体、思维主体、心理主体,因此,他更要通过心理活动、情感活动、认知活动、思维活动、审美活动而生成,而存在。为此,哲学不仅要关注人在实践活动中的感性存在和现实生成,而且要关注人在认识活动中的文化存在和精神生成,尊重人类一切既有的精神文化成果,不断启迪和激励人通达更加充实、舒适、全面的现实生活。由此说来,认识和实践是生活的基本手段或基本形式,二者在身体的现实生成中既具有不可分割的内在统一性,又具有不可相互替代的特殊性,因此,必须荡涤认识和实践关系问题上的形而上学话语系统,由生活意义来鉴别或判定认识和实践的价值。诚如有论者所指出的:“‘形而上学终结’之后,哲学仍将生机勃勃地存在并发挥其不可替代的作用,哲学放弃了‘唯我独尊’的‘女王’的荣耀,却成为了推动人的思想创造和生活幸福的一种朴素而真实的力量。这是哲学所达到的十分重要的新的思想自觉。”[17]

总之,彻底颠覆历史决定论就意味着彻底颠覆形而上学传统,而只有马克思的身体哲学能够完成这一历史使命。马克思认为:“人作为自然存在物,而且作为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一方面具有自然力、生命力,是能动的自然存在物;这些力量作为天赋和才能、作为欲望存在于人身上;另一方面,人作为自然的、肉体的、感性的、对象性的存在物,同动植物一样,是受动的、受制约的和受限制的存在物,就是说,他的欲望的对象是作为不依赖于他的对象而存在于他之外的。”[1]105因此,必须在人的生活与活动中兼顾人的身体与自然界的双重选择与同步生成,即既要兼顾有利于人的身体的原则,又要兼顾有利于自然生态环境的原则。“彻底的自然主义或人道主义,既不同于唯心主义,也不同于唯物主义,同时又是把二者结合起来的真理”[1]105。这样一来,既尊重了人与自然的双重选择与同步生成,又超越了历史决定论。

[1]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2]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3]张曙光.生命哲学的启示录:重读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J].中州学刊,1999(2).

[4]列宁.哲学笔记[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1983.

[5]黑格尔.小逻辑[M].贺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420.

[6]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202.

[7]葛兰西.实践哲学[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0:161.

[8]叶秀山.哲学作为创造性的智慧——叶秀山西方哲学论集[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222.

[9]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38.

[10]马克思.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53.

[11]朱镕基.朱镕基讲话实录: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486.

[12]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125-126.

[13]陈永明.关于非理性问题的思考[J].社会科学战线,1992(2).

[14]列宁.列宁全集:第2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117.

[15]迈克尔·达米特.形而上学的逻辑基础[M].任晓明,李国山,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6-7.

[16]邓小平.邓小平文选: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143.

[17]贺来.“形而上学终结”之后的哲学主题[J].天津社会科学,2011(1).

[责任编辑张家鹿]

B023

A

1000-2359(2013)05-0001-06

崔永和(1942-),男,河南清丰人,河南师范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私立华联学院学报编辑部主任,主要从事唯物史观与生态哲学、环境伦理学研究;程爱民(1970-),男,江西鄱阳人,私立华联学院思政部高级政工师,主要从事唯物史观和政治哲学、伦理学研究。

2013-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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