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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疗本草〉译注》商补

2013-04-12

关键词:覆盆子食疗本草

李 明

(安庆师范学院 文学院,安徽 安庆246011)

由郑金生、张同君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12月出版的《〈食疗本草〉译注》(下简作《译注》),存在着一些误校、误注、误译之处,这既影响了这部名著的整理质量,也影响了读者对该书内容的把握和使用。现不揣浅陋,商补于下,以求教于该书译注者及同好。

下文每条商补前所引物品名称及原文,均来自《译注》,后引“[注释]”为《译注》所设的注释文字,“[译文]”为《译注》用白话对原文的翻译,括号内的数字为所引文字在《译注》中的页码,而页码下另起段为笔者所议。

《石燕》:又,治法:取石燕二十枚,和五味炒令熟,以酒一斗,浸三日,即每夜卧时饮一两盏,随性多少也。甚能补益,能吃食,令人健力也。[注释]二十:底本作“二七”,此据《大观本草》。[2]2

此是以参校本改底本之例,然这个校改或是将正确的改成错误的了。李时珍《本草纲目·禽部·石燕》“主治”作“诜曰:治法:取石燕二七枚”。可见李时珍所引文亦为“二七”。而从石燕功能主要为“壮阳”“添精补髓”,和古人看病用药多与阴阳五行相关看,作“二七枚”,或更合古人意。在古人眼中“三”是阳数,“九”亦为阳数,“二七”为“三”“九”两个阳数相乘所得之数,亦为阳数。制作壮阳药,用阳数“二七”,正与壮阳之“阳”一致。又《食疗本草》“吴茱萸”条:“又方,夫人冲冷风欲行房,阴缩不怒者,可取二七粒,嚼之良久,咽下津液,并用唾涂玉茎头,即怒。”是可供比证。

又,“七”因与“十”手写体形近而讹误为“十”的现象较常见。今仅举一例:敦煌卷子本《食疗本草》“莲子”条:“若雁腹中者,空腹服之七枚,身轻,能登高陟远。”《嘉祐本草》作“空腹服十枚”。是亦可供比证。

《昆布》:下气,久服瘦人。无此疾者,不可食。海岛之人爱食,为无好菜,只食此物。服久,病亦不生,遂传说其功于北人。北人食之,病皆生,是水土不宜尔。[译文]下气,长期食用使人体瘦。没有(阳痿、疝气之类)疾病的人,不可食用。[1]17

从译文与原文对应关系看,原文中的“此”被翻作“阳痿、疝气之类”了。但这个“阳痿、疝气”是从哪里来的?从“昆布”整条文字是看不出来的。其实,这个“此”字乃承前而指代需“下气”之疾者。“无此疾者”,即无需“下气”的病人。“下气”为中医治法名称。中医所说的气泛指人体脏器组织的机能,不同的脏器的气走向不一,有的宜升,有的宜降。该向下运动的气不下降反而上升,就会出现病症。如胃气宜降,如上升就会出现气滞腹涨,结气作痛等。治疗此病的常法就是“下气”。准此,译文中的“疝气”当是气滞之疾,治疗当用下气之药。而“阳痿”在中医学多认为是由精气亏耗,肾阳虚衰所致,治宜补益肾气,如再“下气”,何益于病?《本草纲目·草部·昆布》“主治”下所列病有:十二种水肿,瘿瘤聚结气,瘘疮,破积聚,治阴肿,利水道,去面肿,治恶疮、鼠瘘等。所治都是气滞或因气滞造成之病,而无治“阳痿”一说。可见,译文“阳痿”一语未安。

《栗子》:谨按:宜日中暴干,食即下气、补益。不尔犹有木气,不补益。就中吴栗大,无味,不如北栗也。[译文]谨按:最好在太阳底下曝晒栗子,使其干燥。(这样的栗子)食用后就会有顺气、补益作用。否则,(栗子还会)带有栗木的气味,没有补益作用。现在吴地的栗子虽大,但没什么味道,不如北方所产的栗子。[1]55

按:从译文与原文对应关系看,“就中”被翻作“现在”了,然这个翻译与文理不可通。从文意看,是拿“吴栗”与“北栗”作不同地域物品生长之不同的对比,而非是作时间上的古今比较,怎会是“现在”呢?其实,“就中”当解作“其中”。唐杜甫《丽人行》:“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言其中云幕椒房亲。元曾瑞《留鞋记》楔子:“人都道我落第无颜,羞归乡里,那知就中自有缘故。”言哪知其中自有缘故。郭沫若《苏联游记》:“东方古典文学家安得力夫报告,指示了各种古文书,就中有蒙古的资料。”言其中就有蒙古的资料。《食疗本草》“就中”即“其中”,也就是那里面,指产栗子的地方。

《覆盆子》:平:右主益气轻身,令人发不白。其味甜、酸。五月麦田中得者良。采其子于烈日中晒之,若天雨即烂,不堪收也。江东十月有悬钩子,稍小,异形。气味一同。然北地无悬钩子,南方无覆盆子,盖土地殊也。虽两种则不是两种之物,其功用亦相似。[注释]然北……殊也:本条卷子本所载语义不明。今参《嘉祐本草》所引“是土地有先后,非两种物也”,加入括号中文。[译文]江东一带十月间出产一种悬钩子果实,(与覆盆子相比)个儿稍小,形状也不相同,但气味完全相同。不过北方不产悬钩子,而南方又没有覆盆子。这是因为地区的不同,(果实成熟有前有后)的缘故。虽然悬钩子、覆盆子是两个不同的名字,它们实际上也是两种不同的植物。但功用也很相似。[1]56

首先要说的问题是,[注释]“本条卷子本所载语义不明”的说法,是未从全条文字着眼的误说。上文“五月麦田中得者良”,说的就是北方的“覆盆子”,因为麦多生长于北方,此是以“麦田”曲折地表示北方;下文“江东十月有悬钩子”,说的是南方的悬钩子。其后的“然北……殊也”一语,正是承上文“五月麦田中得者良”、“江东十月有悬钩子”而言南北土地之“殊”的,语义哪有“不明”之处呢?其次,将“虽两种则不是两种之物,其功用亦相似”译作:“虽然悬钩子、覆盆子是两个不同的名字,它们实际上也是两种不同的植物。但功用也很相似”,是对原文误解之译。“虽两种则不是两种之物”之“则”,为转折连词“却”,把原文直译下来就是:虽然(悬钩子、覆盆子是)两个不同的名称,却不是两种不同的植物。而不是[译文]所译的“它们实际上也是两种不同的植物”。如果《食疗本草》作者认为二者不同,怎会把“悬钩子”归在“覆盆子”条呢?

最后附带说说原文与译文标点之对应关系问题。一般说来,原文的标点是“主”,译文的标点是“客”。对原文如何进行标点,是由对原文的理解决定的,译文一般应从原文。但从上引译文与原文看,差距却甚大(这种现象在整部书中较普遍)。而这种情况的存在,除表明注译者对原、译文把握不到位外,也易给读者带来理解上的困惑。当标点符号己成书面语言不可分割的有机体后,更是如此。

《樝子》:平。右多食损齿及损筋。唯治霍乱转筋,煮汁饮之。与木瓜功相似,而小者不如也。昔孔安国不识,而谓之不藏。[注释]不藏:《说文解字》郑注:“樝,梨之不藏者”;“藏”,善也。[1]61

释“藏”作“善”,是。但“不藏:《说文解字》郑注:‘樝,梨之不藏者’”的说法,则为不明《说文解字注》体例而大误。“梨之不藏者”一语,本是郑玄为《礼记·内则》“柤(“樝”的异体字)”作的注解[2],清人段玉裁在他的《说文解字注》“樝”下引郑注曰:“《内则》:‘柤梨注曰:柤,梨之不藏者。’”[3]译注者由于不明《说文解字注》体例,误将段玉裁为注《说文解字》“樝”而引的《内则》郑注语径作为郑玄为《说文解字》“樝”所出的注语。

《樝子》:平。右多食损齿及损筋。唯治霍乱转筋,煮汁饮之。与木瓜功相似,而小者不如也。昔孔安国不识,而谓之不藏,今验其形小,况相似。江南将为果子,顿食之。其酸涩也,亦无所益。俗呼为樳梨也。[注释]顿食之:于义不通。考此段文《嘉祐本草》略引作:“江外常为果食”,故疑卷子本“顿食之”原为“顿顿食之”,传抄时有漏字。今据《嘉祐本草》所引。[1]61

说卷子本“顿食之”于义不通,而疑是“‘顿顿食之’传抄时有漏字”所致,是误解“顿”义而误“疑”。其实,“顿食之”于义甚通,只是译注者不明“顿”义而无法讲通;而“顿顿食之”则与原文不合。“顿顿”者,每顿也。“樝子”条明明说“其酸涩”“无所益”,既然如此,谁还会经常食用它呢?此“顿”不是名量用于饭的餐数词,亦非用于吃饭的动量词,而是“贮藏”。《正字通》:“顿,贮也。”《三国志·魏志·高句丽传》:“女父母乃听使就小屋中宿,傍顿钱帛,至生子己长大,乃将妇归家。”言傍贮钱帛。明马欢《瀛涯胜览·满刺加国》:“盖造库藏仓厫,一应钱粮顿在其内。”言全部钱粮贮藏在其内。“顿食之”,言贮藏下来食它。《汉语大字典》:“樝:果木名,即山楂,后作‘楂’。”我们知道山楂之为物,其特点是酸涩,而刚从树上收下的不仅酸涩,且果质也较硬。如果要食用,最好是贮藏下来存放一段时间(北方作糖葫芦的,有将其贮藏至次年春的),待其绵软时酸度就会有所下降,涩度则几近于无,食之才佳。“江南将为果子,顿食之”,翻成白话就是:江南人把(樝子)作为果品,贮藏起来食用它。

《芋》:又,煮生芋汁,可洗垢腻衣,能洁白(如玉)。[注释]如玉:卷子本脱,据《嘉祐本草》补。[1]63

按:以《嘉祐本草》补“如玉”二字,不仅于义无补,反有蛇足之嫌。“洁白”即干净。原文是说煮的生芋汁液,可以洗除衣服上的污垢油腻,能使(衣服)干净。意足。如说成洗后的衣服干净得像玉石一样,不符合汉语习惯说法。

《樱桃》:又云,此名“樱”,非桃也。不可多食,令人发闇风。[注释]闇风:闇指目不明,然闇风似指另一种疾病。本书“梨”条有“卒闇风,失音不语者”,可知不是以目不明为主症的病症,疑即“喑俳”,因肾虚气夺,舌不能语,足不能行。闇与喑字形相近。[1]71

说“闇风”为“舌不能语”病,是。但说“闇风”即“喑俳”则误。至于本条注释在讨论病名本字及本字与借字字际关系等方面,则更有可商之处。先说字际关系:一是“闇指目不明”的说法恐无据。《说文·门部》:“闇,闭门也。从门,音声。”钱玷斠诠:“今掩门字如此。”若“闇”确有如译注者所说有“指目不明”的用法,从造字理据而言,那也不是本字本用,而只是借用。所以,“闇指目不明”的说法,似不成立。二是所引“本书‘梨’条有‘卒闇风,失音不语者’”的说法粗疏。因为,本书第75页“梨”条作“卒暗风,失音不语者”,与“闇”字形的说法不相照应。又李时珍《本草纲目·果部·梨·实》“主治”和“附方”两处引《食疗本草》作“暗风”,亦可证。三是说“闇与喑字形相近”,未当。《说文·口部》:“喑,宋齐谓儿泣不止曰喑。从口,音声。”从口音声的“喑”,与从门音声的“闇”形态相去甚远。其实,在“闇风”、“暗风”、“喑俳”中,“闇”“暗”“喑”三字都是“瘖”的同音(均以“音”为声符字。《说文·日部》:“暗,日无光也。从日,音声。”)通假字。三字在记录“[an]风”词中,只是音的关系,而与形无关。《说文·疒部》:“瘖,不能言也。从疒,音声。”《素问·宣明五气论》:“搏阳则巅疾,搏阴则为瘖。”王冰注:“邪内搏于阴则脉不流,故令瘖不能言。”《素问·脉解篇》:“内夺而厥,则为瘖俳,此肾虚也。”王冰注:“俳,废也……肾气内夺而不顺,则舌瘖足废,故云此肾虚也。”高世栻注:“瘖痱者,口无言而四肢不收。”《医宗金鉴·杂病心法要诀·中风》:“四肢不收无痛痱,偏枯身偏不用疼……甚不能言为瘖痱,夺厥入藏病多凶。”原注:“甚者不能言,志乱神昏则为瘖痱。”又,《史记·吕太后本纪》:“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闇药,使居厕中。”郑观应《学校上》:“即下至聋、瞽、瘖、哑、残疾之人,亦莫不有学。”皆其证。

从疾病称名理据言,“瘖俳(痱)”,按王冰及高世栻注的说法,是由“舌瘖足废”来。换句话说,“不能言”病为“瘖”,“足废”称“俳(痱)”。而“闇(暗)风”,则只指“失音不语者”之“不能言”,或也是由“风”引起失音病。“闇风”、“喑俳”所指之病,当大不一样。

《胡桃》:初服日一颗,后随日加一颗。至廿颗,定得骨细肉润。[译文]一开始每天吃一颗,以后每天增服一颗,到了每天可服二十颗时,一定会使人骨骼致密、肌肤细腻润泽。[1]80

从译文与原文对应关系看,“骨细肉润”被译作“一定会使人骨骼致密、肌肤细腻润泽”了。但原文的“细”、“润”被分别译为“细腻”、“润泽”,作“肌肤”的谓语了,那“骨骼”的谓语“致密”是由哪个词翻过来的?其实,原文“骨细”不合事理。疑“骨细肉润”是“骨肉细润”的误译。“骨肉”连用,为偏义复词,“骨”只起衬音作用,词义偏重在“肉”上,句言一定能使人肌肤细腻光滑。《译注》本句[注释]:“初服……肉润:此方《嘉祐本草》作:‘又,服法:初日一颗,五日加一颗,至二十颗止之。常服骨肉细腻光润。’此服法似乎更合情理。”译注者看到了《嘉祐本草》所说服法较《食疗本草》更合理,但却忽视了与“骨细肉润”对应的“骨肉细腻光润”。又《本草纲目·果·胡桃》在记述其主治功能时引孟诜曰:“食之令人能食,通润血脉,骨肉细腻。”在说到“服胡桃法”时又引孟诜曰:“初日服一颗,每五日加一颗,至二十颗止,……常服令人能食,骨肉细腻光润。”皆是其证。

《熊》:脂:微寒,甘滑。冬中凝白时取之,作生无以偕也。[注释]作生无以偕也:考古代熊脂以熊白(即背上的脂肪)为佳。《本草经集注》载:“其腹中肪及身中膏,煎取,可作药,而不中啖。”作生,似指未经加工处理。[译文]熊的脂肪:性微寒,味甘而滑。待到冬季熊背上的脂肪凝聚时才可杀熊取用。(熊身上别处的脂肪)不能和直接从熊背上取用的脂肪相比。[1](84)

此乃不明词义,进而误察句意而大误。下面我们紧扣原文句子细论之。先说“冬中”。“冬中”不是泛指冬季,而是确指冬季三个月之“中”月,即十一月。李时珍《本草纲目·兽部·熊》“集解”:“别录曰:熊生雍州山谷。十一月取之。弘景曰;今东西诸山皆有之。”是其直接的明证。词又作“中冬”。《周礼·夏官·大司马》:“中冬,教大阅。”《汉书·元帝纪》:“(永光三年)冬十一月,诏曰:‘乃者己丑地动,中冬雨水,大雾,盗贼并起。’”颜师古注:“中,读曰仲。”是亦其证。

其次,把“白”解作“熊白”,把“凝白”译作“脂肪凝聚”亦误。因为,“白”若为“熊白”,“凝”为“凝聚”,则“凝白”只能译作“凝聚熊白”。然如此作解,不可通,就只好无视原词“凝+白”结构而译为“白(脂肪)+凝(凝聚)”。但译文于事理亦不可通,因为熊脊背处的脂肪不是春、夏、秋三季散开,到冬季才“凝聚”。其实,“凝白”是积雪的同词变说,于此泛指下雪时节。宋苏轼《二月望日雪》诗之二:“老翁衰病不忧花,百口唯须麦养家。闻道田中犹要雪,兼收凝白试山茶。”《汉语大词典·冫部》释此“凝白”作“积雪”。是其证。而从句子语义承接关系看,“白”也不可解作“熊白”:熊背上的脂肪。在“脂:微寒,甘滑。冬中凝白时取之,作生无以偕也”中,“脂”为“微寒,甘滑”,和“冬中凝白时取之”的共用主语,换句话说,“微寒,甘滑”是说“脂”的药性药味,“冬中凝白时取之”讲的是采“脂”的最佳时间。若“白”指熊背上的脂肪,则与主语“脂”相抵牾。

再次,说说“作生”。“作”指使用,例多容不引。“生”为新鲜的。《诗经·小雅·白驹》:“生刍一束,其人如玉。”向熹《诗经词典》:“生,新鲜。”《汉书·东方朔传》:“生肉为脍,干肉为脯。”言用新鲜的肉作脍。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杜子美三》:“余观蔡君谟《荔枝谱》云:‘东京交趾七郡贡生荔枝,十里一置,五里一堠,昼夜奔腾。’”言进贡新鲜荔枝。可证。

综上所述,“冬中凝白时取之,作生无以偕也”,翻成白话就是:冬季十一月下雪时获取的脂肪,使用新鲜的(是任何时候的脂肪)都不能与之相比的。

[1]郑金生,张同君.《食疗本草》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2]阮元.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1464.

[2]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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