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世界与水情怀
——沈从文作品中的水意象探析
2013-04-12李晓筝
李 晓 筝
(华北水利水电学院 人文艺术教育中心,河南 郑州 450011)
水世界与水情怀
——沈从文作品中的水意象探析
李 晓 筝
(华北水利水电学院 人文艺术教育中心,河南 郑州 450011)
中国现代著名作家沈从文用优美的文笔为我们呈现了一个美丽的水世界,体现出作者浓郁的水情怀。沈从文小说中的水意象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水与生命的关系、水与自然的关系以及水与忧郁的情感。在他的作品中,不管是人物形象的塑造、语言特色的运用,还是情节结构的安排,处处可见作者的水情结。这不仅传达出作者独特的审美追求,同时也使得他的文章想要表达的意境具有了某种内在的联系。沈从文特别钟情于水的主要原因在于地域文化的熏陶和人生“大书”的陶冶。
沈从文;水意象;小说建构;地域文化;人生“大书”
沈从文是我国现代著名的文学作家,他的作品大多描写了他的故乡湘西,并以此为背景,营造了一个令人向往的世界。纵观沈从文的作品,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就是水世界的营造。水,不仅是他情感创作的来源,也是他文字的存在形式。沈从文正是以他湘西“水之子”的眼睛和尺度,审视生活的一切,既不把“社会价值”掺进去一丝一毫,也不受现实社会标准的限制和拘束。在文学的世界里,沈从文执着地追求着“符合他的梦幻要求的作品形式[1]”。
一、沈从文小说中的水意象
沈从文小说中的水意象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水与生命的关系、水与自然的关系以及水与忧郁的情感。
(一)水:生命之源头
众所周知,水是人类生命的源泉,在人类远古的集体意识中,人们对水就有独特的情怀,认为水可以孕育生命。因此,在人类的潜意识中,水就是生命的同义词。沈从文对于水的生命意义具有独特的理解,并且将这种理解贯穿到自己的作品中。
沈从文喜欢在其文本中构建一个宏大的水世界背景,然后在此背景下塑造人物形象,以表达人物蓬勃欲发的生命力。在《一九三四年十月十八》中,他描写了一个汹涌澎湃的急流险滩,在这个凶险的自然环境中,“我”身边的水手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但是老人对生命的执着却和年轻人不相上下,身体如罗马战士般健壮,对于生存有十分顽强的意志。
沈从文还常常借用水来描写人们原始的性爱,讴歌充满野性的生命强力。沈从文认为性是生命的原始要素,是生命生生不息的根源。他的作品中通常会有水手和妓女,这两类人物充分反映了沈从文对于性爱的态度。在《白河流域几个码头》中,水手们身体强壮,在水下像一条鱼,上了岸接近女人时好像一直充满精力的小公猪。《边城》中的妓女“痴到无可形容,男子过了约定时间不回来,做梦时,就总常常梦船拢了岸,一个人摇摇荡荡的从船跳板到了岸上,直向身边跑来”[2]8。沈从文作品中的这些性爱描写始终与水相交融、相统一,突出了人们的野蛮和雄壮的生命之美。
(二)水:情感之忧郁
水不仅代表着生命,它在文学作品中还常常被用来代表孤独苦闷与忧郁愁苦。水是具有流逝性的,这与生命和时间的单向流动具有某种对应关系,因而构成了触发人们孤独忧郁的感情的媒介。在《我的写作与水的关系》一文中,沈从文曾说:“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与思想,可以说皆从孤独得来,我的教育也是从孤独中得来的,然而,这点孤独,与水不能分开。”[3]沈从文对于水的感悟来自于他内心的独特气质,他个性忧郁、敏感,但又带有一定的浪漫气息,时常对人生充满幻想,这种特质与水代表着阻隔、忧郁的原始意象不谋而合,使得沈从文的作品中自然而然带有了水的气息。同时,沈从文自身个性的特点使他对于水有别样的独特理解,他常常用带有悲剧意味的眼光来看待事物,并且把这一份悲伤寓意在水中,在自己的创作中,用水来表达内心的孤独和忧郁,并以此获得心灵深处情感的释放。他的代表作《边城》讲述了一个忧郁的故事。作品的地里环境是湘西一个名叫“茶峒”的小山城,城外有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石块游鱼触目可及。小说的女主人公翠翠和她的爷爷靠摆渡为生。在水边长大的翠翠在风日里长养得皮肤黑黑的,眼睛清明如水晶。她善良纯洁、活泼天真,和爷爷一起在小溪边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虽然生活无忧无虑,但是翠翠内心却是孤独忧郁的。翠翠长大成熟之后,陷入了对异性的思念当中,并遭到了命运的拨弄:“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2]87。小说用田园般的美景和清澈溪水的流逝,与翠翠挥之不去的忧郁情绪相互映照,达到了人景合一的境界。
(三)水:自然之精灵
沈从文对于水的描写还在于表现人对自然的追求,这种追求反映了作者的诗意,表现在两个重要的方面。一是表现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天人合一的境界。沈从文笔下的水,是大自然的精灵,充满了灵秀之气,同时又反映了人的情感,是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有机媒介。沈从文十分向往故乡湘西的青山秀水,在他眼中,故乡的景色美如诗画,故乡的景色并不是简单的没有灵性的自然摆设,而是充满了人类情感的自然之精灵:“静静的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却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鱼来去皆可以计数。”[2]1“两岸多高山,山中多可以造纸的细竹,长年作深翠颜色,逼人眼目。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春天时只需注意,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自然的大胆处与精巧处,无一处不使人神往倾心。”[2]5-6二是表现水边少女的灵动之气。沈从文笔下的少女具有水一样灵动的属性,代表了人世间最美好的事物。这些少女共同的特点就是生活在水边,水的灵动之气感染了她们,使得她们像水一样明净和灵动。作者着力渲染了她们在水边的生活,反映了他们没有被现代文明所玷污的淳朴之心。如《边城》中的女主人公翠翠,“俨然如一只小兽物……和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的事,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平时在渡船上遇陌生人对她有所注意时,便把光光的眼睛瞅着那陌生人,作成随时都可举步逃入深山的神气,但明白了面前的人无心机后,就又从从容容的在水边玩耍了”[2]3。其他如《三三》中的三三,《长河》中的夭夭等等,都是如此。
二、水与沈从文小说的总体建构
沈从文曾说:“我所写的故事,却多数是水边的故事。故事中我所最满意的文章,常用船上水上作为背景。我故事中人物的性格,全为我在水边船上所见到的人物性格。”[4]
(一)人物形象的塑造
运用水来对人物形象进行塑造,是沈从文写作的主个特点。人物具有水的性格、水的自然品性,因此人物和水出现了同化现象,人物就是水,水就是人物。《边城》中的居民民风纯朴,质朴如水,他们像水一样晶莹透彻,并且质朴无华。小镇里的人和水融为一体,恪守本份,不分贵贱贫富,具有善良质朴的特性,待人非常真诚,充满了温情。这些人能够守信制约,具有人世间最美好的品质,像水一样晶莹剔透,即使是妓女也比城市中那些道貌岸然的假绅士更加可信。这些品质都是水赋予他们的,沈从文在创作时也同样用水来表现这些人的质朴特性,塑造了可爱的人物形象。沈从文创作的背景在湘西,他笔下的湘西水世界具有两方面的特质,一是以湘西的女人为主要对象,她们极尽温柔,如水一般柔软和静美,二是以湘西的男人为主要对象,他们张狂雄浑,这两者之间形成了完美的统一。
(二)语言特色的运用
沈从文在作品中的语言运用也别具一格,和水的特质不谋而合。他在作品中的语言淳朴自然、干净如水,作者就是用这种如水般的文字来建构他的湘西水世界的。湘西的水兼具柔美和野蛮的特质,充满了原始的神秘感,作者的文字也同样如此,在兼具优美和野蛮的语言表述中,沈从文给我们呈现了一个未经雕琢的、原始的湘西水世界。这种世界淳朴、天然,完全没有经过人工的再修饰,各方面都完整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这种效果正是与作者那种纯朴、简洁的语言运用分不开的,表现了水世界的天然风韵。如《边城》中的一段描写:“翠翠一天比一天大了,无意中提到什么时,会红脸了。……她有时仿佛孤独了点,爱坐在岩石上,向天空一片云一颗星凝眸。”[2]27“月光如银子,无处不可照及,山上篁竹在月光下皆成为黑色。身边虫声繁密如落雨。间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会有一只草莺。”[2]57读者通过沈从文这些如水般的文字,可以体会到一种柔美的静谧,仿佛独自一人乘坐小舟,倾听着潺潺的流水声而沉浸到美的至境当中。
(三)情节结构的安排
在作品的情节结构安排上,沈从文的小说不讲究有头有尾、情节曲折,虽有情节却不以情节取胜。浓郁的民风民俗和地方色彩增添了作品独特的风致。这种不注重故事情节营造而只是把一个个片断连缀起来的结构方式,恰恰体现了水的特质。沈从文的作品就像水一样信马由疆、任其奔腾,充分显示出潇洒自然的随意。这种如水般的自然流淌结构,恰到好处的表达了作者的如水思潮,这时结构已经不再重要,只是内容的承载体,结构和情节在不知不觉间融为一体,表达出了作者想要表达的意境。虽然结构相对较松散,却有着内在韵律、内在精神的和谐一致。作品的情节和意境浑然一体,具有艺术审美上的统一,因此被人们称为散文和小说的最佳结合。沈从文就这样“以超然尘俗之外的审美心境,于边地的山石溪流之间寻觅着自然人生的诗的种子”[5]115,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乡土抒情诗”[5]115。
三、沈从文钟情于水的原因
(一)地域文化的熏陶
地域文化对于作者的创作欲望、审美观念、创作风格、思想个性等都具有非常重要的影响。地理环境是指作者所处的自然环境,它对人的精神具有基础性的影响作用。沈从文的故乡在湘西,这是一座水城,临近四川和贵州,整座城都被水包围起来。这种特殊的地理环境对于沈从文的创作理念具有重要的影响,沈从文从小就耳濡目染了各种水的特性,因此对于水具有难以割舍的情怀。他说:“我感情流动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给予我的影响实在不小……我认识美,学会思考,水对我有极大的关系。”[6]另一方面,沈从文对于水的多姿多态的描写还来源于他们家乡的民俗文化。湘西属于楚文化,充满着浪漫的情怀,而且湘西文化中历来就有关于水的崇拜习俗,这种文化遗产内化在作家的思想情怀当中,对于作家的思考方式和审美观念产生了重要的心理熏陶作用。这些就像植物生长所必需的养料一样,深深哺育了沈从文的创作理念,为他的创作提供了文化上的养分。
(二)人生“大书”的陶冶
按照现代精神分析学所述,一个作家的童年生活对于他成人之后的创作会产成基调性的显著影响。对于沈从文来说,他曾在幼年时期度过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他不喜欢书本,但是非常喜欢人世间这本“大书”,尤其喜爱水,每当和水亲近时,就会感到无比的快乐,感到自己与大自然形成了一体。经过长时间与水的亲密接触,沈从文对于水边居民那种野蛮、雄壮的生存方式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这些在沈从文日后的文学作品中具有非常明显的印记。后来,渴望上大学的沈从文只身一人来到北京。一开始很辛苦,随着他作品的陆续发表,逐渐有了令人羡慕的地位。但是他觉得自己与都市文明始终有一种隔膜,即他说的“乡下人”与“城市人”的隔膜。所以,他对于都市生活具有心理上的抗拒性,认为都市人与自然不够亲近,睡眠不足、营养不足,这给他的心理带来了强烈的隔阂和反差。随着岁月的流逝,这种反差非但没有消除,反而越来越变得巨大。为了寻求心理上的安慰,在创作中就极力回避都市生活,并且不自觉地流露出对都市生活的厌倦。沈从文把创作的背景改为故乡湘西,用他熟悉的楚文化营造出一种理想的生活境地,通过歌赞湘西人们身上的那种野性之美、雄壮之美,以达到对国民的精神品格进行再创造的目的。于是,沈从文不但为读者营造出来一个如梦似幻的湘西水世界,同时也为自己的灵魂找到了休憩和安顿的场所。
总之,沈从文利用自己对于水的独特情怀,给读者们构造了一个别具一格的湘西水世界,这种独特的视角和表现手法,体现出作家本人独特的审美理想和艺术追求,开辟了文学表现的新领域,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具有开拓性的意义。
[1]沈从文.水云[G]//沈从文文集:第7卷.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264.
[2]沈从文.边城[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3]沈从文.沈从文选集:第5卷[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29.
[4]沈从文.我的写作与水的关系[G]//沈从文文集:第11卷.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325.
[5]杨义.京派海派纵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6]沈从文.沈从文散文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10.
[责任编辑海林]
I206.6
A
1000-2359(2013)02-0170-03
李晓筝(1976-),女,河南南阳人,华北水利水电学院人文艺术教育中心讲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2012-0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