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时期陈独秀“工人政党”思想的形成

2013-04-12蔡文华

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3年2期

蔡文华

（中共重庆市委党校党建教研部，重庆400041）

陈独秀作为五四运动的旗手和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对中国的民族危机表现出强烈的拯救意识，他在观察中国社会现状的过程中，不断思考社会改革的途径，最终在各种政治力量中发现了工人政党的地位和作用，认为这一政党不同于以往的任何党派，是一种全新的政党，必将成为中国政治发展的引领者。

一、陈独秀的人民主权思想与对政党政治的批判

陈独秀对于政党的认识有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作为五四思想启蒙的先驱，他对于自由民主的追求胜过对政党的认同。在陈独秀看来，民主就是共和政治，真正的主权应该在人民的手中，“民主国家，真国家也，国民之公产也，以人民为主人，以执政为公仆者也”［1］。这种主权在民的思想基本主导着陈独秀对政党的理解。他以英国的政党为例，认为他们“只是国民中特殊一阶级”，政党成为一种职业，党员们角逐权力分配，攻击异己，这样的政党已经沦为少数政客的工具。因此，他认为，“政党政治，不适用于今日之中国也”［2］。就政党在国家政治中的作用而言，陈独秀赞同的是国民运动，而不是政党运动。根据他的观察，中国自晚清以来的维新运动、共和立宪等都只是少数精英所发动和参与，众多的国民仍旧处于不觉醒和麻木的状态。辛亥以来政党竞争激烈，在野党和执政党之胜败成为与国民无关的事情，“其结果，不过党派之胜负，于国民根本之进步，必无与焉”。1916年初，陈独秀就发出感慨，要使党派运动成为国民运动，变政党政治为真正的民主政治。

在当时的政治学认识中，共和立宪就是民主政治的体现，政党政治又是立宪政治的载体，因而民主的政治也离不开立宪与政党。民国初年，很多人对立宪政治和政党持肯定态度，“政党非立宪政体之附属者，乃立宪政体之主宰者，民权无政党为之保障，则无以防其侵夺议会，无政党为之主持，则无以决其是非”［3］。这些对政党的正面评价反映出的是把政党看做维护民主政治的手段。陈独秀却对这种立宪政治与政党作用持怀疑态度，他认为立宪政治只有出于多数国民的自觉和行动才能名符其实，因政党始终只能代表一小部分人的利益，因此，“共和宪政，非政府所能赐予，非一党一派所能主持”［4］。共和立宪如不是多数国民的自觉就只能是伪共和。他把立宪政治与政党政治划开了界限，“宪政实施有二要素：一曰庶政公诸舆论，一曰人民尊重自由。否则虽由优秀政党掌握政权，号称政党政治则可，号称立宪政治则犹未可。以其与多数国民无交涉也”［5］。很显然，陈独秀从人民主权的观念出发，对由少数人主导的宪政和政党政治表示怀疑。

陈独秀虽然批判政党政治，但也不否认政党的作用。他体会到中国政治混乱，官僚武人当政，还是需要有人来组织政党消除内乱。正如他猛烈批评中国军人、官僚和政客之害时所言，“社会中坚分子，应该挺身出头，组织有政见的有良心的依赖国民为后援的政党，来扫荡无政见的无良心的依赖特殊势力为后援的狗党”［6］。可以看出，他已经把改良政治的希望寄托在一般国民身上。在没有找到合适的组织之前，陈独秀始终处在彷徨之中。他虽然渴望有平民政党来实现真正的民主政治，但现实政局混乱导致这一理想无法实现。陈独秀便产生了对现实政治和政党的强烈不满。1919年，他发表评论道：“现在人人都要觉悟起来，立宪政治和政党，马上都要成为历史上过去的名词了。”［7］这恰恰是陈独秀政治苦闷的一种表达。

二、陈独秀对劳动者的新认识及对工人组织的肯定

陈独秀对民主政治充满热情，认为民主政治的实现就是要一般的国民都有参与政治的觉悟和行动。他在观察社会各个阶级之后，认为“做工的人最有用最贵重”，甚至认为“劳力者治人，劳心者治于人”［8］。陈独秀之所以把工人看做中国政治的希望，主要在于他对世界政治发展潮流的认识。他认为18世纪以来的旧政治已经破产，新的政治已经开始形成，这种新政治“就是拿现身从事农工商业务及劳动者执政——即职业政治，来代替贵族、军人、官僚、政客等无职业者执政——即游民政治”［9］。陈独秀把现存的政治制度和法律统统看做为少数资本家所用的工具，与工人没有关系，因而在这样的环境中，工人没有丝毫地位，只有团结并联合起来成立小工会乃至大工会，通过斗争才能争取到权利。当他把眼光从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转移到工人身上时，便开始为工人呐喊和疾呼。从1920年起，陈独秀就在《劳动界》上发表大量文章，宣扬劳动光荣、劳工神圣的观点，而且向社会发出质疑，为什么从事生产并创造价值的工人们终日劳动，却依然没有吃没有住，甚至还被不劳动不出力的人踩在脚下，于是陈独秀便发出号召，“觉悟的工人啊！赶快另外自己联合起来，组织真正的工人团体呵”［10］！有学者认为陈独秀这种立场的转变主要是在这一时期对民主有了新认识，开始批判资产阶级的民主，认为只有通过无产阶级专政才能实现这一目的［11］。其实，这也可以看做陈独秀对中国无产阶级政党的认识起点。

陈独秀主张工人阶级组织成团体，其出发点还是工人们作为一个阶级的觉醒，能够积极斗争，争取真正民主政治的实现。这种民主就是大多数人的民主，尤其是属于劳动者。如陈独秀所言：“过去及现在的国家，政权都在资产阶级底手里，所以他们才能够施行他们的生产和分配方法来压迫劳动阶级。”［12］被压迫的劳动阶级只有掌握了政权和法律，自己站在国家主人的地位，才能利用政治和法律等机关，征服压迫自己的资产阶级，才可以将不平等的政治和经济地位除去。他以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对苏俄的恐惧和封锁来说明工人当家作主的制度的优越性。事实上，陈独秀赞赏工人组织的团体，也与他对国民认识的转变有关，他之前认为民主就是国民的民主，国民就是指全体民众。不过随着他对劳工阶级和资本家阶级的区分，国民的概念也有所转变，“有许多人喜欢拿国民的名义来号召，实在是自欺欺人，无论是国会也好，国民大会也好，俄罗斯的苏维埃也好，都只是一阶级一党派底势力，不是国民总意底表现”［13］。他已经将国民的范围缩小到劳动者群体，民主自由也只是属于这些人。

三、陈独秀的社会主义理想与工人政党使命的提出

陈独秀在新文化运动初期对法国式的民主和自由无限向往，但中国的政治现状以及国际局势的变动，使他对于之前的民主共和产生了新的认识，资本主义式的自由民主不再是中国发展的必然选择。陈独秀在观察欧洲战乱和工人阶级的困苦后，对于俄国十月革命表示出明显的赞赏，认为工人当政的国家才能有真正的自主。他开始意识到欧美国家标榜的所谓共和政治，都是少数资本家操纵教育、舆论、选举的“金力政治”，所以共和的自由幸福与多数人无关，只有社会主义政治才是多数人的幸福的保证。如有人所评价，“陈独秀思想中潜伏的社会主义倾向，在欧战结束后逐渐强化，终于由法国启蒙思想而转向马克思主义”［14］。当他的政治理想和热情出现转变时，便认为不仅封建主义要让位于共和政治，而且共和政治也要让位于社会主义，只有社会主义才是人类发展和中国革命的方向。陈独秀之所以会有这样根本的立场转变，就是他对于共和政治的重新判断，“共和政治为少数资本阶级所把持，无论那国都是一样，要用他来造成多数幸福，简直是妄想。现在多数人都渐渐明白起来要求自己的自由与幸福了，社会主义要起来代替共和政治，也和当年共和政治起来代替封建制度一样，按诸新陈代谢底公例，都是不可逃的运命”［15］。在陈独秀看来，社会主义是可以解救资本主义危机与困境的唯一出路，中国要摆脱内忧外患就应当走社会主义的道路，不过这种社会主义不是行会社会主义、国家社会主义或者其他的什么主义，而是无产阶级专政的社会主义。

当陈独秀把无产阶级专政的社会主义作为实现政治理想的选择时，自然要把劳工阶级作为社会主义的实现者。劳工阶级不仅要觉悟，要组织，更是要有旗帜鲜明的主义和坚决的斗争手段。他认定工人通过阶级的奋斗才可以建立劳动者的政权与国家，但这种斗争的途径便是组织工人们自己的政党，“用阶级斗争的手段，打倒一切资本阶级，从他们手抢夺来政权”［16］。实行劳工阶级专政，这不仅是谋求工人自身的解放，更是寻求国家进步的途径。工人政党的使命是进行革命，那么这种革命与以往的革命有什么不同呢？陈独秀从自己对社会主义的理解出发，认为工人领导的斗争将是一场社会革命，不同于知识分子的政治革命。工人是有组织的劳动者，他们组织的革命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引下进行，必然掀起一场深刻政治、经济和社会变革。这种变革就是无产阶级者的革命，如同当时有人认为的：“中国的社会改革，我以为单纯依赖议会政治，单纯组织社会党，或是劳动党，即使能够在议会里面，多占大头数，掌握政权，亦决不足实施其社会改革。……社会改革的完成，我觉得最少也要一度采用革命的手段。”［17］劳动者不团结在一起是没有组织的力量，团结在一起而没有明确的目的和革命手段，也将毫无作用。因此，陈独秀向工人呼吁：“贵族资本家中等社会的国家政府国会省议会县议会，决不能解决劳动界困苦，劳动界决不可依赖他们，所可依赖的只有你们自己的劳动军。”［18］这就指出了工人政党的斗争方向。

四、陈独秀关于新型工人政党的阐释

陈独秀在逐步了解并接受了马克思的社会主义思想以后，对无产阶级的政治组织也有了清晰的认识，认为由工人阶级组织起来的政党是一种新型的政党，与以往的有产阶级政党完全不同。在他对两种政党的理解中，无产阶级的政党就是共产党，有产阶级的政党就是西方国家的议会政党。如同他之前对西方共和民主的认识一样，陈独秀对这种政治制度下的政党持批判的态度，这类政党“造谣、倾陷、贿卖、假公肥私、争权夺利、颠倒是非、排斥异己，不分东方西方，都在百步五十步之间。以这班狐群狗党担负政治的责任，政治岂有不腐败之理”［19］。相对于有产阶级政党，新型的共产党就没有这些弊端，因为共产党的基础建立在无产阶级上面，从理论上讲，自然要比建立在金钱上的政党优越。自然地，陈独秀认为只有以共产党代替有产阶级的政党，中国才有政治改造希望。那么，共产党改造中国政治的途径和方法是什么呢？他很赞成罗素的看法，即，中国要经过俄国共产党的阶级专政，才可以进行政治改革，解决中国的问题。很显然，这时，陈独秀关于要在中国组织成立无产阶级政党的意识已经很强烈。用改造政党的方式来改造政治，进而改造中国社会，这就是中国需要共产党的内在逻辑。

当陈独秀明确提出共产党的概念时，他对工人政党的认识便十分理性而深刻了。他最初提出工人政党这一概念，是在发现劳工阶级力量及历史地位时所使用的一个宽泛话语，指的就是劳动者的联合，或者说是一个团体组织。而当他接受并使用共产党这一名称时，就意味着他已经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的精髓，自觉地运用唯物史观和无产阶级专政学说来思考工人阶级政党的本质，即共产党不仅是劳工者的联合，更是其中先进觉悟分子的集合。这是1920年前后陈独秀向马克思主义者飞跃前进的时期自觉转向工人群众的必然结果［20］。他运用唯物主义方法论，站在历史发展的高度把共产党与资产阶级政党进行对比，认识到只有共产党才是真正能发挥作用的工人政党，“劳动者所最该亲近的，是革命的社会党——即共产党”［21］。他还以俄国共产党作为建立工人政党的范本，“各国共产党尤其是俄国的共产党，大部分是觉悟的工人组成，在名义上，在事实上，都不愧为最能够替工人奋斗的工人政党”［22］。这样一来，陈独秀把共产党看做最能够为劳工阶级利益奋斗牺牲的组织，只有共产党才是真正的工人政党，也认为这种政党必须完全建立在工人阶级的基础上，应该集中力量到工人之中宣传和组织，在工人中发展党员，增强劳动阶级的战斗力。组建这样的政党成为中国马克思主义者的迫切要求。

总的说来，陈独秀对工人政党的认识与其政治思想的嬗变有密切联系，正是由于五四新文化运动期间陈独秀以极其敏锐的观察，从国内政治的混乱和国际局势的变化中看到了资本主义的弊端，才开始反思西方的民主道路，并意识到只有劳动运动才能促成社会进步。他多次赞扬俄国革命的意义，介绍俄国共产党的经验做法，认为中国也需要俄国共产党这样由工人组成，能够真正代表工人利益的政党。他比较了国民党以及其他政党后，最终认定共产党才是真正的工人政党，也只有这样的政党才能发挥出工人阶级的力量，能够实行无产阶级革命。于是乎，陈独秀彻底抛弃了之前反对武力政治和阶级斗争的观点，认为中国的革命将是在无产阶级政党领导下推翻军阀官僚和帝国主义的解放斗争，只有工人政党才能实现劳工阶级的经济独立和真正的民主。可以说，陈独秀对劳工者的赞扬和明确提出工人政党的使命，反映出的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深入传播的条件下中国人选择共产党的历史必然。正是因为理性地接受马克思主义，陈独秀才自觉宣传社会主义，注重发挥工人群众的作用。在这样的条件下，他开始调查研究工人阶级状况，筹办工人刊物，组织工会，在实践中参加无产阶级革命斗争，这些都为中国共产党的成立创造了条件。

［1］陈独秀.今日教育之方针［J］.青年杂志，1915（2）.

［2］陈独秀.一九一六年［J］.青年杂志，1916（5）.

［3］慧疚.论共和立宪之实［J］.民彝，1916（2）.

［4］陈独秀.吾人最后之觉悟［J］.青年杂志，1916（6）.

［5］独秀.通信——答汪叔潜［J］.新青年，1916（1）.

［6］只眼（陈独秀）.除三害［J］.每周评论，1919（5）.

［7］只眼（陈独秀）.立宪政治与政党［J］.每周评论，1919（25）.

［8］陈独秀.劳动者底觉悟［J］.新青年，1920（6）.

［9］陈独秀.我的解决中国政治方针［N］.学灯副刊，1920－05－24.

［10］独秀.真的工人团体［J］.劳动界，1920（2）.

［11］曾乐山.五四时期陈独秀思想研究［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3：55.

［12］陈独秀.谈政治［J］.新青年，19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