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味儿”相声小段《马虎人》的价值——纪念马三立逝世十周年
2013-04-12李博
李 博
(华南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广东 广州 510640)
一、马三立相声表演艺术概观
马三立,回族,1914年生于北京,祖籍甘肃永昌。祖父马诚方是著名评书艺人,父亲马德禄是“相声八德”①清末民初活跃在京津地区的八位“德字辈儿”相声代表人物,在师承关系上属第四代相声艺人,即裕德隆、马德禄、李德钖、焦德海、刘德智、张德全、周德山、李德祥。之一,母亲恩萃卿曾学唱京韵大鼓,哥哥马桂元是“万人迷”李德钖的大弟子。
1929年,马三立拜“相声八德”之一的“周蛤蟆”周德山为师,正式开始学艺。周德山性情温和,对马三立从不打骂,但马三立真正意义上的师父是自己的父亲和哥哥,他要学的是马家的风格。马家的相声,从马三立的外公恩绪和马德禄的师父春长隆一路传下来,以“文哏”②以说为主,知识性强,由文生哏。见长,讲究用词准、尺寸准、“包袱”③笑料的代称。相声行里,把组织笑料称为“系包袱”,把展示笑料称为“抖包袱”。准,是相声行里最难学的。就这样,马三立在师父的悉心指点和哥哥的严厉管教下,苦练相声基本功并一步步脱颖而出。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丰富,马三立对生活的理解和表现能力不断增强。于是,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他对那些流传多年的相声名段进行修改和加工,着力描摹小人物的市井生活,在相声界独树一帜。
1952年8月,马三立任曲艺队副队长,参加赴朝慰问演出。回国后不久,进入了天津广播曲艺团。1954年4月17日,在天津曲艺广播晚会上,马三立和张庆森表演了相声《买猴儿》。节目马上引起轰动,一时间,“马大哈”这个典型人物的名字成了风行全国的常用语汇。正当马三立创作激情高涨、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一场灾难到来了。1958年的“反右”运动,马三立被打成“右派”。至于缘由,普遍的说法是,他在《买猴儿》中塑造了办事马虎、工作不认真的“马大哈”形象,有讽刺新社会劳动者之嫌。直到1979年,马三立被彻底平反,《买猴儿》才坦荡地回到了舞台上。
重登舞台的马三立对“一代快板大师”王凤山说:“你给我量一次活,如果合适,我就再也不换了。”从这以后,他们陆续合作了近50段人们熟悉的相声作品,将《西江月》、《文章会》、《开粥厂》、《卖挂票》、《十点钟开始》等拿手绝活再度搬上舞台。1992年,王凤山去世,舞台上的马三立,身边再没有站过任何一个人。他用这种独特的方式向自己最后的搭档表达着最深沉的怀念,这就是晚年马三立只说单口相声的原因。尤为难得的是,从上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马老在无人捧哏的情况下,编创表演了《逗你玩》、《偏方》、《家传秘方》、《起名字的艺术》等一系列单口相声小段,令人回味无穷。这些小段一方面融合了传统相声幽默、讽刺的固有属性,一方面又带有浓郁的市井气息,形成马三立艺术创作的又一高峰。
虽身为相声泰斗,马三立却依旧保持着平民艺术家的质朴本色。他认定,自己只是一个凭相声养家糊口的艺人,只有继承传统并不断创新,才能留住观众。马老钻研传统相声的途径之一是广泛阅读古代笑话。中国艺术研究院曲艺研究所所长吴文科认为,“说笑话是相声艺术单口表演的母体。千百年来,从邯郸淳的《笑林》到侯白的《启颜录》,从冯梦龙的《笑府》到游戏主人的《笑林广记》,其中收列的许多笑话遗存,表明中国民间的笑话说演传统从未间断。”[1]马老晚年的一些单口小段,便是从古代笑话中汲取“包袱”素材,结合现实加工而成的,《马虎人》即为一例。
二、《马虎人》解析
1990年的天津市春节联欢晚会上,马老表演了单口相声《马虎人》。“垫话”阶段,马老将自己与“马年”、“马姓”、“马之精神”巧妙地贯穿在一起,委婉地道出了生动饱满的吉祥话,达到了很好的凝神效果。
“进入庚午马年了,咱们姓马的,属马的,更应当拿出马拉松的干劲儿,发扬千里马的精神,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努力工作,超额完成任务,万马奔腾,马到成功。借此机会给观众朋友们拜年。”
“瓢把儿”①“瓢把儿”也称“入活”,是“垫话”与“正活”间的过渡,用于承上启下,引入正题。环节,马老承接上文,继续围绕“马”字做文章,引出了正题——“马虎人”。之后,又以“同姓各宗”为由进行歪讲,从业内马姓晚辈马季、马增惠身上抓哏,让人忍俊不禁。或许这正应了那句老话,“理不歪,笑不来。”
“我说个笑话吧。让我说个带‘马’字儿的,我就说个《马虎人》吧。这人姓马,名字叫‘马虎’。我也姓马,您得听明白了,他跟我不是一家子,跟我可不是一码事。我,马三立,跟马连良、马玉涛是一家子,我们的祖先是汉朝伏坡将军马援。马虎眼啊,马老二啊,马大哈啊,马寡妇开店啊,马季啊,马增惠啊,他们都是一家子。”
其实,类似的情况早在1985年春晚就出现过。当时,马三立在相声《大乐特乐》(又名《起名字的艺术》)中调侃道:
“我这些年,倒霉就倒霉在名字上了。你看看我这名字,马三立,马剩下三条腿,才凑合立着,一碰就倒啊。马季的名字也不怎么样,应当叫马跃,万马奔腾,飞跃前进。叫马季,糟了,挺好的马让绳子把腿给系(季)住了,跑不了,憋了一身肉。”
“入活”后,马老在情节布设上开始借鉴古代笑话。下面,笔者将“正活”分成两部分,逐一溯源。
正活上:“说到‘马虎’,他早晨起来遛弯儿,到公园一看,有很多人在练太极拳。‘马虎’也想练,可是不会,所以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练去了。刚要练,‘哟,不行,要拉屎。’‘马虎’脱了裤子,蹲这儿就拉。完事后起身系裤子,往前一瞧,忘了这棵大树了,‘嘿,我说我走不了呢,谁摆这儿棵大树挡着我呀,走。’一退步,踩一脚屎,‘哎呀,这是哪个兔崽子拉的?’回到家门口,忘了自己住哪儿了。瞅瞅这边,看看那边,他媳妇儿刚好出来,‘嗨,在这儿干吗呢?进来呀。’‘马虎’一瞧,以为胡同里有暗娼,问道:‘你爷们儿(丈夫)在家吗?’‘吃饱了撑的,给我进来。’媳妇儿一手把他拽了进去。”
这个好忘事的“马虎”,真可称得上是“健忘”的典型。将人的言行描写得极不真实,极不合情理,从而引人发笑,这就是荒诞法。马老运用荒诞法,将“马虎”撂爪就忘、丢三落四的弱点夸张到极致,讽刺了那些朝令夕改、对自己言行不负责的人。值得注意的是,明代陆灼的《艾子后语》中,也有类似的内容。笔者认为,马老在编创过程中,有可能参考了其中一则名为《病忘》的笑话,具体如下:
齐有病忘者,行则忘止,卧则忘起。其妻患(担忧)之,谓曰:“闻艾子滑稽多知,能愈膏肓之疾,盍往师之(何不去向他请教)?”其人曰:“善。”于是乘马挟弓矢而行。未一舍(走了不到三十里),内逼(内急),下马而便焉。矢植于土(把箭往地上一插),马系于树。便讫,左顾而睹其矢,曰:“危乎!流矢奚自(哪里射来的冷箭),几乎中予!”右顾而睹其马,喜曰:“虽受虚惊,乃得一马。”引辔将旋(牵马欲走),忽自践其所遗粪,顿足曰:“踏却犬粪,污吾履矣,惜哉!”鞭马,反向归路而行。须臾抵家,徘徊门外曰:“此何人居,岂艾夫子所寓邪?”其妻适见之,知其又忘也,骂之。其人怅然曰:“娘子素非相识,何故出语伤人?”[2](P155)
通过比较,我们不难发现,马老在遵循原文思路、保留原文笑点的同时,摒弃了与时代不符的“骑马”情节,又将“流矢”换成“大树”,进而推出了现代版病忘者——“马虎”。另外,《病忘》之情节也非陆灼首创,我们从隋代侯白的《启颜录·昏忘》中可找到其源头:
鄠县有一人多忘,将斧向田斫柴,并妇亦相随。至田中遂急便转,因放斧地上,旁便转讫,忽起见斧,大欢喜云:“得一斧。”仍作舞跳跃,遂即自踏着大便处,乃云:“只应是有人因大便遗却此斧。”其妻见其昏忘,乃语之云:“向者君自将斧斫柴,为欲大便,放斧地上,何因遂即忘却?”此人又熟看其妻面,乃云:“娘子何姓,不知何处记识此娘子?”[2]14
正活下:“一进屋,见墙上挂一相片,相片是他母亲。‘马虎’仔细端详后说道:‘这娘儿们是谁?怎么看着眼熟呢,哦,是白毛女。’媳妇儿说:‘嗨嗨嗨,谁白毛女?刚才来电报了,德州的老舅死了。咱妈去不了,你赶紧去一趟,人到礼全。’‘马虎’买票上了火车,坐了没多久,觉得腿痒,便用长指甲使劲地挠。旁边的老头儿不愿意了,问道:‘怎么回事?有毛病?’‘啊?我腿痒。’‘腿痒的话,你挠我腿干吗?再挠我棉裤就烂了,挠你自己的。’‘哦,对。’‘马虎’一低头,又发现鞋带儿开了,系好后刚坐没一会儿,‘不行,我得解小手。’老头儿说:‘厕所在那头。’‘马虎’站起就走,老头儿连忙说:‘哎,鞋带儿,你鞋带儿跟我的系一块儿了。’‘马虎’刚把鞋带儿分开,就听到列车员报站的声音,‘前方到达车站为沧州车站。’‘马虎’冒冒失失地下了车,出站后才意识到是沧州而不是德州,但此时车已开。‘马虎’很郁闷,‘唉,干脆,不管老舅大舅,不去了,回家。’”
以笔者观之,上述部分内容与《笑府·恍惚》确有异曲同工之妙,且看原文:
三人同卧,一人觉腿痒甚,睡梦恍惚,竟将第二人腿上竭力抓爬,痒终不减,抓之愈甚,遂至出血。第二人手摸湿处,认为第三人遗溺(尿)也,促之起。第三人起溺,而隔壁乃酒家,榨酒声滴沥不止,以为己溺未完,竟站至天明。[3]
抓痒而出血,出血而起溺,起溺而站至天明,一人之缘起,三人来完成,皆为“恍惚”惹的祸。感到痒,却不知抓了别人的腿;觉得湿,却不知自己的腿已被抓破;听到滴沥声,却不知是榨酒所致。由此,精神层面的“恍惚”被还原成麻痹失调的肉体经验,离奇夸张的机械性混乱也在环环相扣的描写中淋漓尽致地显现出来,令人拍案叫绝。
马老以“白毛女”为引子开启“正活下”,意在深化上文“健忘”的主题。而后,《笑府·恍惚》中抓腿情节的导入,则使“健忘”的“马虎”罪加一等,成了“恍惚”的“代言人”。细微的差别是,“马虎”还算手下留情,只把邻座老头儿的棉裤抓破而已,并未达到“抓之愈甚,遂至出血”的境地。接下来,马老举一反三地构思出“系鞋带”情节和“下错站”情节,将其“恍惚”的弱点进一步渲染。
“底”作为相声的结尾,是一段相声达到高潮的标志。这个“大包袱”,马老又是如何设计的呢?
“‘马虎’在车站转悠,看到一件锃光瓦亮的东西,走近一瞧,是杂品摊儿上的小镜子。拿起瞅了瞅,生气了,瞪了摆摊儿的一眼,心想:‘这小子,也不跟我打招呼,竟弄我相片在这儿卖。得亏我碰见了,万一让人买走该怎么办?’‘马虎’问:‘这个多少钱?’‘四毛。’摆摊儿的说。‘给你四毛,别卖了啊。’‘马虎’把镜子放在兜里,买票上车回了家。刚一进门,便对媳妇儿说:‘这趟真没白去,过来,瞧这相片,’‘马虎’掏出镜子,‘万一我没把住,归了别人怎么办?’媳妇儿接过来一瞧,生气地说:‘刚出去两天,又搞一个,还把相片拿来气我。老娘,看这相片,你儿子不要我了。’婆婆瞅了瞅,说道:‘可不是嘛,又搞一个。搞还不搞个年轻的,这娘儿们岁数跟我差不多。’”
“健忘”的行为固然荒谬,“恍惚”的举止固然怪诞,却都含有先天不足的成分,让人在捧腹大笑后或多或少心生恻隐。相比之下,后天不思进取所引发的“愚昧”才百分百令人生畏。俗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看似正常的媳妇儿和婆婆原形毕露的一刻,马老对“愚昧”现象的讽刺也达到了顶峰。
从题材上讲,“混淆镜中人”并非马老的专利。翻开冯梦龙的《笑府》,有一则名为《看镜》的笑话与此十分相像,原文如下:
有出外生理(做买卖)者,妻嘱回时须买牙梳,夫问其状,妻指新月示之。夫货毕将归,忽忆妻语,因看月轮正满,遂买一镜回。妻照之骂曰:“牙梳不买,如何反娶一妾!”母闻之往劝,忽见镜,照云:“我儿有心费钱,如何娶个婆子?”遂至诉讼,官差往拘之,见镜慌云:“如何就有捉违限的?”及审,置镜于案,官照见大怒云:“夫妻不和事,何必央乡官来讲!”[4]
原文中,不仅外出经商的丈夫迂腐呆滞,就连妻子、婆婆、差役和县官也是如此。明明从镜中见到自己,却毫无知觉,反而将自己诬蔑为小妾、老太婆、新差役和乡官,由此造成误会,闹出笑话。另外,夫妻竟因一把牙梳诉诸公堂,而官府居然予以受理。笔者认为,这大概能反映出明清时期的“好讼”风气和夫妻伦理约束的弱化趋势。
《笑府·看镜》不仅为相声提供了参考,还为“落语”①日本传统曲艺形式之一,类似于中国的单口相声。的发展注入了活力。早稻田大学教授兴津要曾明确指出:“以《笑府》为代表的中国笑话集于江户(1603-1868)中期传入日本,因为很受欢迎,其译本得以大量刊行,为‘落语’佳作的产生提供了宝贵的素材,‘落语’艺术由此走向繁荣。”[5]那么,《笑府·看镜》是如何变为“落语”的呢?
《落语·松山镜》概要:从前,在越后国②日本古代律令国之一,今新泻县。松山村,有一位孝子叫正助。当地领主听说他连续十八年到墓地拜祭已故的父亲,深受感动,决定封赏。领主问正助对其有何所需,正助说:“求大人让我和父亲再见上一面,哪怕是在梦里。”领主从手下那里得知,正助父亲是45岁去世的,而今正助已43岁,二人长得很像,于是赐给正助一面镜子,并嘱咐他不可外泄。当时的松山村,没有人认识镜子,正助对镜而视,吃惊地发现“父亲”跃然其中,遂对领主感激不尽。正助回家后,把镜子藏在存放农具的仓库里,每日早晚偷偷参拜。妻子感到不解,便趁他外出时偷偷溜进仓库,发现了陌生的镜子,对镜一瞧,醋意大发,“哼,怪不得行为异常,闹了半天在这儿藏了个小妖精。”正助回来后,夫妻为此大吵大闹。一个尼姑恰巧路过此处,闻声进来劝架,看了看镜子,笑呵呵地说:“二位不必大动肝火,这小妖精实在没脸见人,已削发为尼,自残谢罪了。”[6](笔者译)
经笔者考证,与《笑府·看镜》如出一辙的古代笑话并不鲜见,单从侯白的《启颜录·昏忘》中就能找出两则:一则为《痴人买奴》[2]14-15,另一则为《同州憨夫》[2]16。倘若追本溯源,则不能不提到三国时代魏国邯郸淳的《笑林》。《笑林》是我国第一部笑话集,原书早已失传,今仅存二十余则,散见于《太平广记》、《太平御览》等书中。从留存至今的各则看,多为嘲讽愚庸之作,《不识镜》便是一例。
有民妻不识镜,夫市之而归。妻取照之,惊告其母曰:“某郎(我丈夫)又索一妇归也。”其母亦照曰:“又领亲家母来也。”[7]
三、《马虎人》的价值
1.《马虎人》展示了古代笑话旺盛的生命力
我国的古代笑话,多源于劳动人民的口头创作,后经文人搜集整理逐步系统化,成为民间文学的一支。早在先秦时期,笑话就已出现在《孟子》、《韩非子》、《庄子》等典籍中,此时的笑话,多以寓言形式存在,旨在阐明事理。汉魏时期,利用笑话陈说事理的做法已不如先秦那样盛行,但笑话并没有绝迹,不久后便出现了最早的笑话专集——《笑林》。隋唐至明清,各种笑话集纷纷问世,纵观其内容,可谓洋洋大观,不胜枚举。
此外,根据古代笑话改编而成的相声段子也是比比皆是,诸如《三近视》、《赞马诗》、《扒马褂》、《属牛》等等。可以说,古代笑话是现代相声艺术取之不竭的养料,研读文学遗产中的笑话作品,对相声创作意义重大。
《马虎人》中,马老汲取了古代笑话的笑点和写作套路,反映的却是现实生活中的家庭琐事。这种“取其精华,套我情境”的构建模式,合理兼顾了诙谐幽默性与时代地域性,使作品得以广泛流传。
2.《马虎人》体现了相声的娱乐功能
相声终究是相声,无论内容多么健康,道理多么深刻,也须以幽默出之,让人们在笑声中领悟。用合理的样板对比不合理的现象,或把不合理的现象曲解为合理,都是笑的源泉。从这个角度说,笑又是衡量演员功底的试金石,直接关系到观众的满意度。因此,创演相声应首先着眼于消遣娱乐。反之,当相声不再招笑时,相声便成了天大的笑话。
马老给观众的感觉是,他并非有意逗人乐,而是用闲聊的方式不温不火地讲故事,再于不经意间抖出酝酿已久、底蕴深厚的“包袱”,从而达到“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效果。“这是哪个兔崽子拉的?”“腿痒的话,你挠我腿干吗?”“你鞋带儿跟我的系一块儿了。”“搞还不搞个年轻的,这娘儿们岁数跟我差不多。”这就是马三立太极式的相声:“包袱”轻易不出手,一旦出手,必令人猝不及防,开怀大笑,铭记心头。
3.《马虎人》体现了相声的讽刺功能
相声仿佛是一朵玫瑰,花与刺,逗乐与嘲讽,相辅相成。相声源自民间,它必须贴近生活,反映民众所思、所盼、所忧、所怨。针对百姓关切的不良现象,相声并没有采取直来直去的批判模式,而是通过幽默诙谐的“包袱”引起共鸣,通过迂回委婉的影射发人深省,让百姓在笑声中彻底宣泄。所以说,讽刺是相声应有的“范儿”,也是相声的魂。相声一旦丢掉讽刺,也就失去了精气神。
马老对“马虎”的讽刺有欲擒故纵、虚中见实的特点。“这小子,也不跟我打招呼,竟弄我相片在这儿卖。”“过来,瞧这相片,万一我没把住,归了别人怎么办?”马老抓住了被讽刺者自以为是的症结,用这些铺垫折射出“欲令其亡,必令其狂”的道理,将“马虎”荒谬绝伦的行为渲染到极致。《马虎人》的精妙,不在于情节“虚”,而在于人物“实”。它的“虚”,绝非造谣诬陷,而是以现实生活为依据,利用荒诞情节揭示“健忘”、“恍惚”、“愚昧”的人物属性。正因为此,才深入人心,经久不衰。
4.《马虎人》是马氏相声或津门相声的缩影
众所周知,相声“生”于北京,“长”于天津。用马三立的话说,“北京是发源地,天津是发祥地。”起初,在北京天桥一带,相声曾受到下层市民热捧,出现过短暂的繁荣。然而,三纲五常的道德规范,复杂多变的政治因素,都使相声陷入步履维艰的窘境。简言之,另类一点的市民意识在当时的京城根本无法形成气候。
天津是近代发展起来的移民城市,移民在逃荒或迁徙过程中完成了向现代市民的转变。没落的贵族官僚,新兴的洋商买办,规矩的手工业者,闲散的无业游民……各类人群聚在一起,形成了津门“俗”文化,为相声的发展提供了契机。津门相声,讲的是一个“俗”字,它离不开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少不了吃喝拉撒、生老病死,更不缺嬉笑怒骂、酸甜苦辣。津门相声,图的是一个“乐”字,它剥掉了“君子”伪装,冲破了理性的束缚,消除了人与人之间的隔阂。
马建辉在《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一文中指出:“文艺要为大众、为人民,而非为小众、为狭隘的特殊利益集团。现实生活是多层次的,只有人民群众的生活才是生活的本质层次,只有人民群众才是社会的本质、时代的本质。人民文艺是以人为本的文艺,其最宝贵的品质就是充满着对广大人民群众的关怀。保持同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是一切进步文艺工作者的艺术生命之所在。文艺家必须站在人民大众的立场上,深入到人民群众的生活中,把自己当做群众的忠实代言人,使作品能够真正联系群众、表现群众。只有让群众成为主体、成为主角,我们的文艺创作才会始终充满希望和活力。当一种文艺样式距离人民群众越来越远,逐渐演变为精英或文人娱乐消遣的点缀时,其艺术生命必然枯萎。”[8]
天津的文化氛围和多年的撂地演出生涯,使马三立成了地道的通俗派,他的相声也因此打上了“人民性”的烙印。马三立熟悉市民生活,懂得百姓心理,大白话中见机趣,冷不防中亮“包袱”,在半真半假中描摹人物形象,在“骂人不带脏字”的讽刺中融入规谏,形成了“题材平常、语言平实、冷面滑稽、内紧外松”的马氏相声表演风格。《马虎人》即是这种风格的体现:渺小的灵魂,卑微的身份,扭曲的心态,可笑的言行,可叹的结局,这一切都注定了“病态市民”——“马虎”可悲的命运,也使他成为马氏相声中的“经典人物”。马氏风格影响下,天津相声界出现了“无人不宗马”的情形,用薛宝琨的话说,“马三立是津门相声的魂魄,他的相声风格可以用一‘俗’字代表。”[9]
[1]吴文科.中国曲艺通论[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2:183.
[2]王利器.历代笑话集[M].上海: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6.
[3]冯梦龙.笑府选[M].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1987:44.
[4]赵南星,冯梦龙,陈皋谟,石成金.明清笑话四种[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65.
[5]興津要.古典落語·上[M].東京:講談社文庫,1972:540-542.
[6]興津要.古典落語·下[M].東京:講談社文庫,1972:358-364.
[7]李昉,等.太平广记[M].北京:中华书局,1961:2051.
[8]马建辉.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N].光明日报,2012-05-22(1,3).
[9]薛宝琨.马三立:津门相声的魂魄[J].曲艺,2008(0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