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养生体育思想及其现代价值
2013-04-12崔浩澜李美娜
崔浩澜,李美娜
(河南师范大学 体育学院,河南 新乡453007)
一、中国传统养生体育思想的发端
所谓“养生”,就是保养生命。保就是护利御害,养就是扶正祛邪,就是要保证人的生命体在自然和社会的大环境中保持平衡和适应,也就是“天人合一”。养生涉及许多方面,张湛讲的“养生大要”包括啬神、爱气、养形、导引、言语、饮食、房室、反俗、医药和禁忌等十项。其中的啬神、爱气、导引、养形就属于人的生命体的自我运动和锻炼方面的活动。可见,在中国的养生体系中,人的生命体的自我活动占有重要位置,而且形成了一套关于人体运动锻炼的思想、理论和方法的体系。它是运用人自身的运动锻炼手段,对人体生命功能进行强化或优化的有目的的活动。这种身体运动是为养生长寿服务,即以养护生命使达最长期限为目标的体育活动。由于它以养生保寿为目标,有其独特的理论、方法和运动方式,我们称之为中国养生体育。
中国养生体育有着非常古老的历史。据古籍《吕氏春秋·古乐》所载,在原始社会末期的“陶唐氏”时代,“阴多滞伏而湛积,水道雍塞,不行其原,民气郁阏,而滞著,筋骨瑟缩不达,故作为舞以宣导之”。人们从实际经验中总结出肢体活动的大舞,来加以治疗。可以说,这是后来的导引、按摩等古代医疗体育、养生术的最早形式。“导引”之名,就是从“教人引舞以利导之”的含义中产生出来的。
长寿思想是养生体育思想产生的先导。长寿思想,即人类的“生命价值观”,它是在人类社会发展到某一阶段才应时而发、应运而生的。在原始社会生产力极其落后低下的情况下,虽然逐渐形成了某些萌芽状态的体育现象,但只是“自卫其生”而已。据考古学家考证那时人的平均寿命才16岁左右,“北京人”的平均寿命只有8—16岁;世界上最早记载人口平均寿命的古希腊,当时该国居民的平均寿命也只有19岁,且只是对城邦居民的统计。原始社会后期父系氏族社会开始出现了宗教,但并无向天祈寿的思想。到奴隶社会初期,夏代敬神,商代重鬼,顺应“天命”,万事祈天。所祈求的“福”,一方面包含“风调雨顺”以保证物质财富的增加之意,一方面包含“免于战祸”,以求军事上取胜,保证生产资料和物质财富不受掠夺,而并不包括“长寿”的希愿。到了殷商后期,才逐渐产生了人对其本身寿命的祈求和愿望,即开始出现了长寿思想。这一思想的产生,是人在社会上之自我价值认识的一大飞跃,也是“生命观”的一大变革。这种新的“生命观”的最早记载见于殷商巫祝之作《尚书》。在该书《洪范》中首次提出了“五福”和“六极”的具体要求。“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六极:一曰凶短折,二曰疾,三曰忧,四曰贫,五曰恶,六曰弱”。其中所提及的“寿”(长寿)、“康宁”(健康无疾病)、“考终命”(寿命自终不横夭)及“凶短折”(寿不长)、“疾”(不健康)、“忧”(感情不愉快)、“弱”(身体不强壮),从正反两方面指出了对生命与肌体和心理的全面要求,并把长寿放在首位。
到了西周时期,这种健康长寿的要求成为全社会的祈求和希愿。这反映在《诗经》这部古代诗歌总集之中:“永锡难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为此春酒,以介眉寿”、“如南山之寿”、“万寿无疆”等诗句,散见于从各地收集的民歌诗作之中,这足以说明当时社会对长寿问题重视之普遍。
《周易》作为我国著名的古典哲学著作,对于我国古代养生思想的发端也产生了重要的作用。它利用八卦及六十四卦来阐述阴阳消长变化的道理,以揭示天地自然和人类社会的某些客观规律,指导人类如何顺应和利用自然规律去修养生息,反映了古人对生命科学的朴素认识。《周易》这种思想,对后世有着深远的影响,并成为我国古代许多养生思想学派的共同源头和理论基础。这种长寿思想之产生与发展,必然导致人们由一般的向天祈求,进而变成人为的设想和人为的措施,从而导致养生思想的产生和逐渐体系化,并促成养生术的相应诞生与发展。所以,长寿思想是养生思想之先导,而养生术是养生思想之实践的产物。伴随着春秋战国古代科学文化的巨大发展,在诸子哲学特别是道家思想的影响下,养生思想与方法渐趋成熟,并形成了粗略的体系,从而揭开了独具东方特色的对后世有深远影响的养生体育思想新篇章。
二、中国传统养生体育思想的特征
随着养生思想的社会实践和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养生思想也日益丰富充实,有其不断发展的历史过程。这反映了人类对养生问题认识的不断深化。中国传统养生体育思想的特征,可以概括为以下几方面。
(一)讲求性命双修、神形俱养或心身并育
中国古哲认为,人的生命是精神同肉体的同一,“神即形也、形即神也;是以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也”(范缜《神灭论》)。“形恃神以立,神须形以存”(嵇康《养生论》)。精神同肉体根本不能分离,两者是二而一的辩证关系。中国古哲还认为,在人的生命机能中,精神、意识居于主导位置,人的本质就在于人有意识,“人之质,质有知也”。人的意识、精神活动是人的生命活动本质的决定因素,可见,要保养生命,必须进行精神神经系统功能的训练和锻炼,所谓“欲全其形,先在理神”。所以,在养生体育中就把神经系统的功能锻炼置于首要位置。陶宏景把精神与肉体比作车马的统一关系,两者相依为命,但精神是积极、主动的决定性的因素,车无马作牵引动力便成为废物。人的一切行为、活动全由意识主导。养生保寿是一个长期、复杂的过程,若无正确的意识主导,不善处理各种复杂关系,长寿必难实现;且人的心理精神状态、喜怒情绪直接影响神经内分泌系统的活动,也直接影响着作为人的生命基础的细胞的生命活动。因此,中国养生体育在神形、心身的协调发展中更注意利用一些特殊的运动方式,来锻炼、调节人的神经系统的机能,这样才有利于人体整体功能的优化。
(二)在运动方法上,运用并创造了一套对神经系统进行训练与锻炼的内动、静动及两者结合的运动方式
所谓静动是指神经系统特别是信息、意识神经功能的自我调节、整合运动,以大脑的训练锻炼为主;所谓内动是指人体重心在空间不发生平位移的自我肌肉收缩运动,以植物神经系统的训练与锻炼为主;两种运动方式相结合,互为作用。静动就是调心,主要是对大脑机能进行整合锻炼,以保持大脑处理信息机制的健康与活力。其主要运动方式是:调息入静,暂时关闭一切信息通道(闭目、止听、皮肤尽量脱离接触等),把呼吸调节为“纳唯绵绵,吐唯细细”,尽量减少或停止外部信息干扰,使大脑处于“关门盘点”状态,对已接收信息进行清理,消除积熵,以保证信息机制的灵活运作,这种保证大脑细胞在自我静态控制下的自由思维活动,便是静动。内动则注重于植物神经及其调控的脏器的功能锻炼,主要方法是腹式呼吸与腹肌、脊椎运动。还有就是静动与内动结合的意念领动的肌肉收缩方式,即在半入静状态下进行的,由意念主导的各部肌肉的收缩运动。肌肉收缩运动有两种基本方式,一种是为了应答外部信息进行的运动器官的运动,竞技运动皆为此种方式;中国传统养生体育则强调由自我意念主导的肌肉收缩运动。所谓气功运动,本质上便是在意念的主导下肌肉按照经络通道而进行的收缩运动。所谓气感,就是自我对肌肉收缩的连续性的内感,所谓小周天、大周天就是意念主导的多种肌群参加的循环式的自我收缩运动,这种运动动作不大显现于空间,也无外部信息或刺激的诱发,完全产生于自我的意念,在自体内进行肌肉收缩运动,也同样能够促进心血管系统的功能改善。
(三)强调适量或适度的人体外运动
中国传统养生体育也很重视人体的外部运动,汉代名医华陀说:“人体欲得劳动,但不当使极耳。动摇则谷气得消,血脉流通,病不得生,譬犹户枢终不朽也。”古哲认为人体各种形式的外动对促进人的生命体内外物质、能量交换,促进人体的血气流转有重要作用,“运体以却病,体活则病离”是也。古人讲的人体运动,首先是人的自然运动,包括人的各种劳动活动,“自朝至暮,常有所为,使外体不息”,参加各种农事、手工、家务、娱乐等形式的身体活动,使生命体“摇动不息”,但必须认真掌握“不当使极”、“觉劳即止”的原则,运动量和强度要适可而止。避免大强度、大运动量的运动,这是养生体育同竞技体育所不相同的。中国养生体育对人类的重要贡献还表现在它创造了一系列的人工编制的运动方式,主要是导引运动。导引是模仿动物的动作针对人体生命发展的需要而编制的动作组合。其重要价值在于:第一,这是人类自己为了自我优化生命机能的目的而创造的运动方式,表现了人对自己生命活动规律的认识的发展,也表现了人对于改造自身自然的创造能力的发展。第二,导引运动的动作组合,有许多是在同医疗活动的结合中形成的,通过肢体的定式化的运动以消除或减轻人体部位的病患。这实际上就是发展到今天的医疗体育之初形。第三,这种运动是个体自觉进行的自我运动,主张按照个人的生理、心理的特点来活动,不主张参加竞技比赛,认为比赛竞争于养生保寿并无积极作用。第四,导引动作强调在意念引领下进行,运动动作必须与意念合一,意念先导,以意领动,意至动随,心身融汇,身体运动同意念活动合而为一,心身并动,神形共练。导引在我国已发展成为重要的体育运动系列,不仅发展出五禽戏、八段锦、太极拳等运动门类,也发展出上千种的气功动功套路,对中华民族的体质发展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三、中国传统养生体育思想对竞技体育的影响
(一)对竞技项目的形成与发展的影响
中华民族在其数千年的历史中,受各种社会和自然条件的影响,长期处于封闭自守、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为基础的社会环境里,铸成了追求人与社会、伦理与心理、理智与情感的和谐统一的理想,重人伦、重情操的美德。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现象的养生,则一直受其影响,使以伦理道德观念为基础的养生思想和养生活动采用控制呼吸等方法获得超自然的体验,这不仅制约和影响了对中国竞技体育的对抗性、竞争性以及运动员竞争精神、武勇精神的发挥,而且也使具有明显对抗性、竞争性的运动项目在中国的发展受到影响。
首先,在伦理道德养生观的影响下,一些竞争性、对抗性的运动项目往往被人们忽视或遭冷遇;人们更多地偏爱中庸、平和与稳重的非对抗性、非体力性运动项目。即使在对抗性项目中,人们也多偏爱对抗程度相对较弱的。如在球类这一对抗性项群中,我国运动员在无身体直接接触的隔网类球类项目(乒乓球、羽毛球、排球等)上,始终保持着较明显的优势;而在接触较明显、对抗性很强的同场对抗类项群(足球、篮球、冰球等)上,却始终难以形成优势。而如拳击运动以“置人于死地”为取胜标准,对于受到千年来伦理道德养生思想影响的中国人来说,更是难以接受的。
其次,伦理道德养生思想还影响了许多以娱乐性为特点的中国传统体育运动项目向竞技性项目的转化。例如,有可能发展成为世界性竞技体育项目的中国传统体育项目武术,也在伦理道德养生思想的长期影响下,逐渐被淡化其固有的“技击”性,过分强调“武德”而逐渐向技巧性和表演性方向发展。比如武术对打虽然是一种客观存在的对抗性运动形式,但按养生思想的观点,主张不要真打,只要做做样子即可。“射箭”这一已成为竞技体育项目的我国传统体育项目,也曾一度沦为实施礼教的工具。“足球”源于中国的“蹴鞠”,在齐、楚时代已很盛行,成为我国民间的一种娱乐性项目,但它也在花样不断更新、技艺精益求精的过程中,丧失其对抗之争的固有特点。到汉代时,它进一步成为提高士兵身体素质的强身手段,可最终也未能在我国发展成为一项竞技体育项目。另外,一些对抗性很强的项目也被逐渐转化成娱乐性项目。例如“人马合一”的中国传统对抗性体育项目“马球”,虽也有过李唐“马球势”的盛史,但到了唐代后期,由于受到军队中“骑兵优于步兵”的实用主义观点的影响,而逐渐取代了“蹴鞠”,成为训练士兵的一种手段,最后也逐渐消声匿迹了。
(二)对竞技体育训练极限的影响
训练和比赛是竞技体育的两个基本过程。在这两个过程中,运动员将承受极大的运动负荷。一个运动员承受极限负荷的应激能力直接决定了他的训练水平和运动成绩。因而,运动负荷的极限性已成为现代竞技体育训练的一个最基本的特征。
从我国竞技体育的发展全过程来看,运动员承受负荷的能力一直落后于国外体育先进国家的水平,这在很大程度制约了我国运动技术水平的进一步提高。究其原因,在于人们对运动员承受极限负荷能力的认识,始终处于一种过于保守的观念。而这种观念的形成,在一定程度上与中国传统的健康长寿与自然养生观的影响有一定的联系。
从古至今,中华民族一直把健康长寿作为其主要愿望。这种思想的核心,是任何人体的活动都要以有利于健康长寿为前提,有损于健康的活动不予提倡,甚至被禁止。道家的养生思想为“自然养生观”,核心是宣扬一切都要“顺其自然”;其代表人物老子和庄子一贯崇尚“无为”、“自然”,即一切听其自然,复归自然。在人生观上,他们主张“抱朴”(保持自然纯朴的状态)、“无欲”、“复初”,提倡不谴是非的处世之道。这种理论不仅是一种道德修养和处世方法,而且也在观念、理论和方法上促进了以“顺其自然”养生思想为原则的养生术的形成。在它的影响下,养生活动多以平和、自然和运动负荷适中的活动项目为主,活动的量和强度也多以不尽全力为准。华佗一再向人们强调“人体欲得劳动,但不得使极”的养生原则。也就是说,人们应该从事运动,但不能承受过大的运动量。正是由于这种思想和观念的影响,使中国的一般大众对运动员实施严格的极限负荷训练和类似控制运动员饮食(体重)、服用药物改变女运动员经期时间、调控运动员竞技状态、比赛中的合法身体接触(冲撞)等做法,在感情上难以接受,甚至产生“竞技体育是对运动员身体和健康的摧残”之说。这种强烈的社会舆论,必然对我国教练员和运动员实施大负荷训练等做法产生消极的影响,使之对运动员人体最大潜能持保守态度。
(三)对竞技体育整体性调控的影响
中国养生体育思想的一个积极的影响是提出了一系列的整体养生观,主要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神形相关论”。即把生命活动的两个主要方面——神(精神、心理)与形(躯体)视为一个整体。强调生理与心理调控的统一。这与现代训练中由单纯的体能、技能训练转向与心理、智力、思想作风训练相结合的立体化训练是一致的。
二是“人天相关论”。即把人与自然(天地)看作一个统一的整体。这与现代训练中越来越重视对运动场外的各种环境的影响、调控也是一致的。
三是“主客观相关论”。即认为养生的主体,是参与养生的人。中医学的观点认为“三分医治、七分调养”。这里所指的“调养”和“自养”是指病人自己,说明养生术中贯穿着强调养生的自我性、主体性和自控性。这与现代训练中越来越强调运动员的自我调控作用,强调教练员、科研管理人员对运动员的外控作用与运动员的自我控制作用的有机结合,以及“自控式训练思想”的提出是一致的。
四是“动静相关论”。即指动与静是事物的两个方面,且是相对的。古人由“以动养生观”发展到“以静养生观”,最后形成“动静结合养生观”。它的形成与发展必然带来大量与之对应的动静养生方法与手段,其中以动静气功和动静导引术的产生与发展最具代表性。这些方法和手段已开始,并越来越广泛地被运用到中国竞技体育的训练与比赛中,如心理训练、恢复性训练、健身和调治伤病,以及调控赛前竞技状态等方面。
综上所述,中国的养生体育是一个独立的体育体系,是世界体苑的一树奇花,也是中华民族对人类的一大贡献。它不仅对人们防治疾病、增强健康具有实际效益,而且在协调人类文化环境、保持人类精神健康方面也有巨大的价值。研究中国传统养生体育对现代竞技体育的影响,有利于我们创造性地发展传统文化中的有益成分,使之成为全世界人民的共同文化财富,因而具有广泛的世界性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