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子的话语表达与媒介策略
2013-04-12吕丽
吕 丽
(青岛滨海学院文理基础学院,山东青岛 266555)
一、知识分子角色与话语表达
“知识分子”一词最早出现在19世纪的俄国,来源于俄文 интеллигенция,是一个集合概念,不仅包括纯学术性,还包括精神性,即社会责任和高尚的道德品质。[1]在法国源头,知识分子指那些受过教育,具有批判意识和社会良知的一群人。许纪霖先生认为,不同历史语境下知识分子呈现不同的面貌,现代意义的知识分子是指那些以独立的身份、借助知识和精神的力量,对社会表现出强烈的公共关怀,体现出一种公共良知、有社会参与意识的一群文化人。[2]知识分子是一个历史的文化的范畴,它的角色定位因时代、地域、文化环境的不同而存在较大差异,不仅如此,对知识分子的研究更是有多声部的特点,正如爱德华·萨义德所言,有关知识分子的讨论不但范围惊人,而且研究深入。
知识分子话语表达的目的、方式和影响力总是与其角色相关联。1927年,当时大众传媒尚未普及,班达对知识分子为政府充当仆役进行批判,将知识分子定义为一小群才智出众、道德高尚的哲学家,他们的话语构成社会的良心;葛兰西将知识分子划分为传统知识分子和有机知识分子,在葛兰西看来有机的知识分子更具有主动参与社会的精神,他们的话语与社会有某种固定的精神或物质利益上的有机联系,而知识分子的话语权对于争夺文化领导权至关重要;1968年五月风暴后,众多学者对知识分子角色本身发出质疑,福柯认为“以真理和正义之宗师”的身份向公众说话的知识分子已经消失殆尽了,那种作为普遍大众代言人,作为社会意识和良知代表的知识分子衰亡了;德布雷将1968年作为法国知识分子发展的第三个阶段,从教授、作家转向名流,即知识分子开始转向大众媒介,成为电视、报纸、杂志、广告等行业中的各种角色。德布雷认为大众媒介是现代社会的象征权力,知识分子自60年代以来转向大众媒介,这无疑说明了大学和出版社作为文化合法化重要形式的衰落,这是知识分子的一种道义上的背叛,是法国现代文化的堕落,因为他们已经蜕变为“追逐名声的动物”。[3]德布雷认为在这种结盟中知识的文化价值已经不复存在,市场价值才是主导,由此知识分子实际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是他们媒介中的形象和声音。与德布雷持看法相近,布尔迪厄在《关于电视》中认为,对收视率的追求使得传媒化的经济力量渗透到纯粹的科学领域、艺术领域,进而造成传媒与学人或艺术家的“互搭梯子”来危及科学和艺术的自律性,电视开始扮演真理裁判者的角色并动摇了“知识场”的专业评判标准。按照伊达诺瓦法则,一些在专业领域没有创见的知识分子利用媒体获取“文化资本”从而有了晋升学术的可能,但却丧失了自主性并且提供“已经过消化的文化食粮”欺骗外行人,因为“上电视的代价,就是要经受一种绝妙的审查,一种自主性的丧失,其原因是多种多样的,其中之一就是主题是强加的,交流环境是强加的,特别是讲话的时间也是有限制的,种种限制的条件致使真正意义上的表达几乎不可能。”[4]11换言之,知识分子通过媒介表达话语从而获取名声和资本以确保生存,但知识分子的话语权已经让位于媒介掌控。
关于知识分子存在的合法性及话语表达的质疑在后现代主义理论家利奥塔那里升级为彻底否定,他在知识合法性的解释已遭到后现代知识状态摒弃的基础上提出“知识分子已经死了”。萨义德对此提出反驳:“根据后现代的看法,宏大叙事被具有地方特色的情境和语言游戏所取代,后现代的知识分子现在看重的是能力,而不是像真理和自由这类的普遍价值。我一直认为利奥塔和他的追随者是在承认自己的怠惰无能,甚至可能是冷漠,而不是正确评估即使在后现代主义的情况下,知识分子依然有着许许多多的机会。”[5]22萨义德主张知识分子是社会中具有特定公共角色的人,那些“具有能力‘向to’公众及‘为 for’公众来代表、具现、表明讯息、观点、态度哲学或意见的个人”。“代表”是他主张的核心词汇,无论是通过演说、写作、教学还是上电视,“知识分子显然是要在最能被听到的地方发表自己的意见,而且要能影响正在进行的实际过程。”[5]85显然,在萨义德看来,知识分子掌控话语权的必要性和可能性都是成立的,并且面临着新机遇。
无论褒贬如何,当下知识分子在媒介中发出自己的声音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现象,布尔迪厄曾言,“从左拉到萨将,新闻界一直就是知识分子思想表达的通道,是知识分子革命和战争的前沿,如果在任何一次知识分子的讨论中,新闻界起不到扩音器和讲坛的作用,那么事情就不会顺利。”媒介传播的影响力无疑可以助推知识分子传播思想,表明立场,实现与公众对话,参与公共事务,但同时知识分子在与媒介结盟过程中确实面临着自主性丧失、文化资本让位市场价值等问题,媒介环境对于知识分子的话语表达是一柄双刃剑。
二、知识分子话语表达的媒介环境
媒介环境学以麦克卢汉“媒介即讯息”为出发点,关注媒介与人类社会文化的关系,强调媒介本身就是有价值的讯息并对人的思维方式、生活习惯及社会的发展和组织模式能够产生关键性影响,报纸、杂志、广播、电视、网络、手机等媒介作为环境会促使各种不同的物质的、社会的、经济的、政治的和文化的因果关系,知识分子的话语表达也必然受到媒介环境的影响和制约。而媒介环境并不是单一要素形成的,传播者队伍不断壮大但媒介素养良莠不齐,信息容量激增向数字化方向发展,媒介整合改革日渐深化并呈现出网络化特征,受众需求提升并更具主动意识,在这些因素的综合作用下形成了当下多元化的媒介环境。
从传播者角度来看,一方面媒体从业人员队伍不断壮大,我国目前有两千多家日报、九千多种杂志、两千多个广播电台、三千多个电视频道、一百多万个网站,需要数以百万计的媒体从业者,包括编辑、记者、媒体管理人员等。另一方面,媒体从业者的知识结构和媒介素养问题也备受关注。2006~2010年,中国记协新闻培训中心和中国人民大学新闻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对我国东、中、西部的8家“新闻采编执业资质标准”试点媒体进行调研,发现目前媒体从业者的学科背景呈现多样化趋势,但媒体从业者的知识结构尚存欠缺,理论素养较差,很难实现在成为“杂家”的基础上对某一领域相关专业知识精通,从哲学层面、认识论层面对问题进行分析、论述。加之,近年来频发的有偿新闻、低俗报道事件引发人们对媒体从业者素养的质疑,媒体从业者面临信誉危机,这些都使得提升媒体从业者的知名度和美誉度,加强传播者专业能力的培养,打造专家型从业队伍十分重要,这也为知识分子通过媒介把握话语权提供了机遇。
在信息爆炸的时代,“内容为王”越来越成为媒体发展的瓶颈,同质化现象严重、低俗风气盛行、信息权威性备受质疑等成为媒体亟待解决的难题。同时,在网络媒体强势发展的背景下,广播、电视媒体推动采编播数字化技术的应用,报纸媒体纷纷推出数字化网络版,媒体之间的融合趋势日渐明朗,数字化和网络化特征鲜明。知识分子必然要以提供高质量的内容为切入点,顺应数字化的趋势进行话语表达。
受众对媒介环境的影响也不容小觑。伴随着受众媒介素养的提升,特别是在网络媒体的使用过程中,受众主动获取信息和分析辨别的能力得到大幅度提升,受众的需求往往难以得到满足。在“受众就是市场”的观念引导下,传统媒体与新媒体的融合与合作已经成为不争事实,新媒体先进的媒体技术和丰富的信息内容、多元的表现形式、互动体验都成为吸引受众的法宝。CNNIC发布的《第29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中国网民已经达到5.13亿,微博成为网民重要的信息获取渠道,微博用户数达到2.5亿,博客和个人空间用户数量为3.19亿。显然,新媒体已经成为媒介环境中的生力军,知识分子通过新媒体进行话语表达的影响力也会随之提升。
三、知识分子话语表达的媒介策略
知识分子凭借专业知识进入媒介平台,考古学家解读考古问题比普通媒介从业者更有发言权,但不再是以启蒙者的身份,而是阐释者。经过90年代知识体制化的改革,知识专业化界限明晰,后现代语境的冲击,加之受众可以通过多种媒介渠道获取信息,80年代的启蒙话语和救赎立场已经不复存在,知识分子面临的是多元的话语表达系统,由此,关于如何在媒介环境中进行话语表达的思考便显得尤为重要。
(一)善用媒介工具,改善文化环境
善用媒介需要了解不同媒介的传播特性,报纸的深度、广播的交流性、电视的蒙太奇、网络的互动性等对话语表达的要求不同。知识分子可以结合自身特点选择合适的媒介传达自己的声音,在信息融合环境下,网络媒体无疑为知识分子提供了更广阔和自由的话语表达平台。网络媒体覆盖面广、互动性强、信息传播速度快,打破了传统传媒的信息垄断,信息传递和交流更自由,论坛、博客、网络专栏、微博等形式在网民中有很大影响力,这使个人和非政府组织的影响力扩大,大有赶超传统媒体之势。有人说网络让人人都可以开通讯社,网民从看客变成了演员。的确,在重大事件发生时,越来越多的中国人首先通过互联网获取信息、发表看法,互联网已成为重要的民意表达阵地。在诸如彭水诗案、拉萨“3·14”暴力事件、抗击雨雪冰冻、“躲猫猫”事件、邓玉娇案中网络民意显然扮演了重要角色,政府开通微博、网民议政也成为网络推动社会变革的例证。在网络环境中意见领袖的影响力十分强大,知识分子就社会公共热点事件展开分析和评议,往往能结合各自专业知识背景揭示事件的深层矛盾和原因,同时及时性、互动性、束缚少等特性使得知识分子通过网络发挥意见领袖作用的可能性更大,除了BBS、网络专栏等传统形式外,知识分子应相信“围观就是力量”,积极尝试博客、微博这样的自媒体形式,通过言论的知识性、专业性和自身的人格魅力聚拢网络民意。
媒介在经济力量支配下追求收视率,轰动的、耸人听闻的东西往往更容易被选择,血和性、火灾、谋杀、娱乐八卦等各种吸引人眼球的信息比比皆是,网络视频更是不可遏制地以性和暴力吸引大众目光,传媒的高调、煽情、梦幻般的感觉对人的麻醉早在19世纪50年代拉扎斯菲尔德和默顿就提出了批判。中国现在有各种各样不同的声音,从传统的到先锋的,从最极端的到最中庸的,从盲目自大的到消极悲观的,但是什么样的声音占据主流才能对构建社会健康的文化环境有益,我们需要在各种声音之间找到平衡点,或者说对话的可能。法兰克福学派的思想家们主张知识分子应该是每一时代的批判性良知。知识分子的专业化更多地呈现为文人沙龙里的独白,无疑弱化了对社会公共问题的深刻关怀,真正的知识分子不应只是职业性的,更是精神性的。知识分子应以媒介为平台进行思想交锋,在符号和影像泛滥的信息环境中对当下文化环境进行审视,拒斥为迎合传媒和吸引受众获取市场资本的哗众取宠,以理性的话语投身到文化环境的改善中去。
(二)凭借专业资本,塑造良好的媒介形象
知识分子因其自身专属于某一专业领域而拥有大众无法企及的知识资源,从而具备了程度不尽一致的专业知识水平,受大众和学界对知识分子通过媒介进行话语表达质疑最多的莫过于知识分子所犯的“知识性错误”,尤其是与文字创作相比,通过声音的表达在媒介中具有稍纵即逝和难以反复修改的局限,因此,知识分子必须具备专业资本并实现更精准的媒介表达,以免在知识传播或价值导向过程中造成负面影响。正如布尔迪厄对电视知识分子的批判:“这些人既无批判意识,也无专业才能和道德信念,却在现时的一切问题上表态,因而几乎总是与现存秩序合拍。”在这里他强调了知识分子批判的精神、专业才能和独立的人格,并且根据他的伊达诺瓦法则,“专业资本”雄厚的人往往不屑于走上传媒,做一个电视知识分子,而纷纷奔向传媒而取得雄厚“传媒资本”的人则多是在专业场之内“专业资本”薄弱者。他们巧妙地利用新闻业的操纵力量,利用特洛伊木马的原理发挥作用,把他律的生产者引入独立自治的领域,借助外部力量,得到无法从同行那儿得到的认可。反过来说,在面向大众的电视中获得了雄厚“传媒资本”的电视知识分子,虽然得到“知名度”与“曝光率”,但在专业场内,他依然属于薄弱者。[6]可见,知识分子在媒介中的话语表达必然要以专业资本为基础,具有深厚的知识储备,是知识分子对公共事务发言,表达人文关怀和精神价值导向的重要依据,也是塑造知识分子良好媒介形象的基础。
学者陈平原认为知识分子媒介形象经历了大的转变,由道义化身——集体记忆中的知识分子媒介形象到道德失范——转型时期知识分子媒介形象出现危机,“一般人眼中的‘大学教授’,知书达理,清高廉洁,其人格与操守应当成为整个社会的楷模。可惜的是,如此‘美好的想象’正在逐渐瓦解。”[7]为了塑造知识分子独立的精神品格,我们必须认识到媒介的社会地位赋予功能,学者拉扎斯菲尔德1948年在《大众传播:大众鉴赏力和有组织的社会行动》中提出大众传播功能之一是社会地位赋予,经大众传媒广泛报道的任何一个事件、问题、意见、商品乃至人物、组织或社会活动,都会获得较高的知名度并有可能成为社会瞩目的焦点。知识分子的媒介形象危机便是媒介塑造功能的体现,虽然媒介曝光学术腐败等问题给学界敲响了警钟,但是我们应理性地认识到媒介提供给我们的“拟态环境”并不能代表整个知识阶层的全貌,所以如果知识分子不主动参与塑造媒体、监督媒体、为大众代言,那么必定被媒体所塑造而无回应之力,更无法全面呈现知识分子的精神面貌。布尔迪厄为了避免知识分子自主性丧失和知识场被经济场操控提出的“象牙塔策略”显然是不能应对当下的社会环境的,知识分子作为具有独立精神和为观念而生存的人,除了是人文社会事实的描述者和解释者,更应主动介入媒介,借助具有强大功能和影响力的媒介传播平台,在公共空间将学术话语转变为大众话语,同时实现自我形象的澄明。
(三)在共通的话语空间内实现平等对话
我们强调知识分子应在共通的话语空间内实现其知识价值的大众化,即结合媒介的传播特性实现术语的通俗易懂。共通的话语空间是知识分子与受众交流的前提,基础要求便是对传播中所使用的语言、文字等符号含义具有共通的理解。如果知识分子在通过媒介表达时术语连篇,生涩难懂,那么就不能达到真正的受众参与效果。受众具有选择的权力,无论是知识还是道德都应该是依靠“养成性”而非“灌输式”来实现。正如萨义德所言:“知道如何善用语言,知道何时以语言介入,是知识分子行动的两个必要特色。”[5]23但是共通的话语空间并不意味着与媒介“合谋”,将自己的说话方式强加给公众,而是在不违反专业原则和价值观念的基础上进行调适,并且应以有创见的分析、有价值的观点,满怀人文精神地对社会观念进行良性的渗透和引导,当然,我们更期待知识分子在媒介平台展示真正思想的交锋与碰撞。
通过媒介进行话语表达,知识分子感到不适的是某些媒介从业者不尊重知识成果的完整性和准确表达,同时媒介的生产和传播机制也决定了对知识分子有诸多限制,与这些限制作斗争是知识分子话语表达的重要环节。在这方面或许可以向西方学者借鉴。萨义德拒绝为媒体担当顾问,原因是受限于一家电视台或杂志也受限于那个渠道通行的政治语言和观念框架,但他却对能够做瑞思系列演讲倍感荣幸;布尔迪厄发表电视讲座是想突破法兰斯公学院的限制,面向普通听众,但与电视签订的合同中一方面保证“讲话尽可能让大家听懂”,另一方面强调“在图像位置调整和取景方面避免任何形式上的追求,放弃任何说明性的图像,如有关节目选段、复制的资料、统计数字等,因为这样做,除了会占用珍贵的时间外,无疑也会干扰这类论辩性和论证性的讲话的思路。”[4]3显然,只有在与媒介协商过程中学会选择和拒绝被限制,拒绝那种“以我为主’、将知识分子作为媒介工业生产流程的一个“齿轮和螺丝钉’的惯常做法,要求媒介对知识分子及其文化产品的起码尊重、平等相待而非被当作手段来利用,有自我精神的觉醒,才能避免成为权力、市场或媒介的工具,从而建构与媒介的对话性关系。
在多元化的媒介环境中,知识分子的话语表达不是自上而下的灌输,而是通过阐释和对话与媒介、受众达成共识。知识分子顺应社会的发展趋势,与媒介话语系统对接,但不意味着要放弃批判的精神内核,恰恰是需要这样的智慧和勇气改善媒介文化品格和知识分子的媒介形象。如何在知识场、媒介场之间找到平衡点,更好地彰显知识分子的力量仍是值得探讨的重要课题。
[1] 弗兰克.俄国知识人与精神偶像[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8:1.
[2] 许纪霖.中国知识分子十论[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4.
[3] 饶芃子.思想文综:第7辑[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22-53.
[4] 皮埃尔·布尔迪厄.关于电视[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
[5] 爱德华·W·萨义德.知识分子论[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
[6] 罗四翎.遭遇特洛伊木马——《百家讲坛》与电视知识分子[J].上海文化,2010(3):6.
[7] 陈平原.学术随感录[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6:21.